「你——那个眼睛是使用了血晶吧……!」
笼罩在寂静之中,我在坟前挤出痛苦的声音对过去的弟子说道。
看见一脸惊愕的我,嘉尔特满足地弯起朱红眼眸。
但惊讶的人不只有我,在场还有一个人知道嘉尔特的存在。
「嘉尔特•纪萨……!当时的男人果然是你吗……!」
也就是我的女儿,同时也是门徒的艾尔玛。艾尔玛与嘉尔特是师兄师妹的关系。艾尔玛完全没有隐藏起自己的愤懑,嘉尔特则开了玩笑。
「是艾尔玛•静寂吗?我认为你应该要懂得尊敬身为师兄的我。」
「少啰嗦!都已经被逐出师门,哪来的师兄……!」
对于静寂流来说,嘉尔特是人人唾弃的大罪人。为了满足私欲,玷污了师父传授的招式——艾尔玛会感到愤怒也是情有可原。毕竟我现在也感到义愤填膺。
「你说得也对。不过老实说这些都不重要。我要找的人不是你。」
「……你这家伙到底……!」
与其说是挑衅……不如说是不放在眼里。可是这也是理所当然。
经过漫长的时间,再次出现面前的嘉尔特已经拥有足以摆出那种态度的实力……!
「你到底有什么事……?」
贸然动手的话,吃亏的是自己。嘉尔特让我产生了这股预感,因此必须慎重行事。身体却无视于想法,开始渗出冷汗。
嘉尔特在不被我们所有人察觉的情况下接近我,挡下兼具速度与威力的手刀。我不觉得他只有这些能耐。虽然嘉尔特表示赛兹罗被杀掉会感到困扰,但他的语气中完全没有感情……摸不清他的底细。在战斗前便觉得没有胜算——这是继师父以来头一遭。
「……喔,有什么事?有什么事啊。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过来解救这个男人。因为这个东西还可以用。」
「还可以用是什么意思?」
「……呵呵,我现在还在研究,他可以帮上我的忙。」
嘉尔特始终维持游刃有余的态度,让我感到一股焦躁。若有机会,我想要立刻打穿他那张脸——但却无法那样做。
现在的我只能试著套出情报。利用对方老神在在的态度,实在很惭愧。
「哎,就是这么一回事。喂,差不多站得起来了吧?不管哪里都好,快给我滚。」
「真是让人不爽的家伙……但这次要向你道谢才行……」
赛兹罗看了一眼嘉尔特后,慢慢地站了起来。明明伤得那么重……!
「等等!你以为我会坐视不管吗……!」
回过神后,发现自己已经反射性叫了出来。但嘉尔特语带嘲讽地说道。
「不需要你的许可。我要想要怎样就怎样。」
我被嘉尔特握住手,什么都无法做。加上嘉尔特毫无破绽——艾尔玛等人也无法采取行动。
赛兹罗宛如幽魂般耸了耸肩膀,接著转过身去。
「可……恶……!赛兹罗,你胆敢逃走!」
我怒骂著赛兹罗的背影,只见他停下虚弱的脚步。赛兹罗仅回过头,用空洞的表情瞪视著我。
「岂有不逃走的道理……我可不想死……但不要忘了,下次我会杀了你……」
没有霸气的声音中夹带著憎恨,赛兹罗留下这句话后,消失在树林的深处。
竟然眼睁睁让对方逃走……!我试著甩掉嘉尔特的手,去前去追赛兹罗。然而——
「……?」
视线突然颠倒过来,让我停止了思考。
下一秒从背部传来一阵剧痛。
「啊!」
感觉到剧痛后,我才终于发现自己被嘉尔特奶了出去。
那家伙……利用了我的力量……!
「师父,你有点太大意了。传授静寂流武术给我的人可是你。」
从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视线中,发现嘉尔特面带嘲笑地俯视著我。
虽然感到焦躁,但手已经放开比较重要。我立刻跳了起来,摆出「流水」的架势。
「『流水』啊。你还是一样很天真。」
嘉尔特摆出的是与「波涛」极为相似、但在细微之处有所不同的全新架势。
那个架势更具攻击性……或许可以这么形容。散发著一股难以形容的不祥气息。
「在交手前,让我问一件事……」
「喔,好啊。」
至今不曾感受到的紧张氛围之中,我渗著冷汗说道,嘉尔特则仍用游刃有余的态度回答。
我压抑著随时一发不可收拾的怒火,让呼吸平复下来。
「研究是指什么?为了什么?」
我说出了那家伙方才提到的「研究」。我回想起那家伙出现在竞技场时,也提到「实验失败」。
按照状况来看,意思是——
面对我的质问,嘉尔特露出狰狞的笑容。脸上原本感受不到一丝情感、虚情假意的表情,换上一个发自内心的邪恶无比的笑容。
「呵呵,你应该知道吧?但我还是回答吧——目的当然是得到力量,只有这件事而已。至于研究对象——跟你想的没错,跟『暗色结晶』有关。」
一副巴不得全说出来的模样,嘉尔特继续说道:
「你应该也有隐约察觉吧?『血晶』所拥有的真正性质。只要利用这一点,可以轻易到达连那个男人一一伊瓦欧•静寂都无法到达的境界。」
嘉尔特提到性质这个字眼时,我不禁动了一下眉毛。正如那家伙所言,我的确隐约察觉到血晶的性质。
在那杜夏交手的塔利斯贝尔库、竞技场的葛劳帝斯以及——第二次交手、没能杀死的赛兹罗。一个是巨兽,两个是人类型态……至今对付过的塔利斯贝尔库各个拥有特殊能力。
体型巨大无比的怪物,拥有强韧外壳的葛劳帝斯,以及心脏停止后仍能动弹的赛兹罗。那些家伙各自拥有超越自然常理的能力。
这恐怕不是偶然。按照我的想法,赛兹罗得不到葛劳帝斯的外壳,相反的,葛劳帝斯也得不到不死能力。
这些应该与「血晶」的性质有很深的关系——若我没猜错的话,便无法否定嘉尔特所说的话。
「你一副心里有底的模样……应该称赞你一下吧?」
嘉尔特发现我的脸色丕变,再次愉快地勾起嘴角。
我还是人类时,嘉尔特是个情绪起伏激烈的人,动辄变得歇斯底里的个性称得上是逐出师门的原因之一。
现在在我眼前的这个男人,情感变化十分贫乏。即使救了赛兹罗,也不觉得有什么,跟艾尔玛交谈时也是,在那种状况下,过去的嘉尔特绝不会说出「你说得也对」这种话。
然而,这个男人唯有在提到血晶时,会发自内心露出愉快的笑容。彷佛是个炫耀著自己的宝物的孩童——然而,笑容中却像是凝聚了来自全世界的邪恶。
「……我可不会让你得逞。」
如果我对「暗色结晶」的推论正确的话,必须阻也这个男人才行。
我将超出身体所能负荷的魔力注入身体——「试制樱花」。
漫天飞舞的魔力花瓣如雪片般大量涌现。一开始便使出了全力。肌肉断裂使得浑身产生剧痛。但贯注全副精神的我没有空闲因为疼痛而歪起脸来。
以魔力强化肉体,搭配上治愈魔术。只论「试制樱花」的原理,在强化上没有极限。因此,只要拥有能够忍耐剧痛的精神力,「试制樱花」可以无限强化肉体。
剧痛对我不构成问题。即使会让人痛苦到觉得死了比较痛快,但对曾经死过一次的我没有太大影响。比起实际死去,肉体的剧痛不算什么。
……问题是消耗量。只要增加强化肉体的魔力,需要更多魔力进行治疗。强化的强度愈高,消耗的魔力也愈来愈不成正比。
「试制樱花」原本就是失败作品,使得现在我处在更糟糕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战斗,恐怕连五分钟都无法维持。
然而——不处在这种状态下,我甚至无法看出嘉尔特的动作。
「师父,你真是乱来啊,看来你对武术的痴狂永远都治不好。」
魔力发出电力炸裂般的巨响,从另一头传来嘉尔特的声音。
已经恢复一开始现身时的平淡语气。
虽然与付出不成正比——但我对自己的魔力颇有自信。嘉尔特没有露出惊讶的模样,也不像是感受到威胁。
他摆出与擅于攻击的「波涛」相似的架势,选择静观其变,让我恨得直咬牙。继续对峙下去,我会率先出局。过去的嘉尔特会采取正面进攻,但眼前的男人与过去的嘉尔特判若两人,显得十分冷静。
这样下去会死路一条,却又无法贸然攻击——我开始对胶著的战况感到焦躁。
要想办法突破僵局,我隐藏起焦躁,寻找著时机,只见嘉尔特露出一抹浅笑。
「我还以为你只是个废物,但实力似乎提升不少,让我有些放心了。」
「放心……?」
嘉尔特的笑容仍充满余裕,而我无法隐藏起凝重的表情。老实说每一分每一秒都让我痛苦已。
但因为一时焦急而主动进攻,必是自寻死路。虽然没有余裕,但为了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走投无路,于是我反问他。
「是啊,变成这个德性还是没有放弃最强这个头衔。现在的我有自信站上顶点——但到那时没有对手不是很寂寞吗?」
「……真是有自信啊。」
「我倒是觉得很中肯。」
嘉尔特的话听起来十分傲慢,但绝非是夸大。
至少在我的记忆中,实力胜过现在的嘉尔特的人,除了师父以外,别无他人。
连师父都已经消逝的过去之一,我不知道有谁能与现在的嘉尔特并驾齐驱。
因此我才会如此慎重。老实说胜算很低,但身为静寂流前任师范,我不能在交手前便认输。
「呵呵……」
「有什么好笑的?」
话题结束后,笼罩在一片沉默之中,嘉尔特突然发出了笑声。
明显带著嘲讽,让我忍不住反问。
虽然我知道时间拖得愈久,对我愈不利,但现在的我没有其他选项。
然而——
「哎呀,突然想起那个明明站在顶点上,却碌碌无为地死去的男人。」
我不明白嘉尔特的话中之意,一瞬间停止了思考。
但站在顶点上的男人,我只知道一个。
我感觉到一股怒火升起。
让我一时忘记了痛苦,脸上变得不带任何表情。
像是等待我露出这个反应,嘉尔特继续说道。
「好不容易登上颠峰,却没有可以匹敌的对手。拥有足以统治世界的力量,却白白浪费。我可不想成为那种废物。」
「……你指的是谁?」
「你应该晓得吧?伊瓦欧•静寂啊。师父,我可不想变成那个一事无成的男人。」
嘉尔特的话完全超出我的容许范围内。
不带表情的脸上泛起如熊熊烈火般的怒意。
那个伟大的男人是废物?一事无成?
听到嘉尔特出言污辱给了我一切、至今仍被我视为目标的伟大存在,血液顿时直冲脑门。
「嘉尔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全身笼覃在无法压抑的怒火之中,我的身体动了起来。
像是被牵引一般,我笔直地冲向目标。
平常不会发动这种强度的「试制樱花」,世界的速度在我眼中变得缓慢无比——一看见那个带著嘲讽的笑脸,我再次蹴向地面加快速度,宛如化为烈火之矢。
我用左拳进行牵制。比起威力更重视速度,难以一击打倒敌人,但只要击中脸部,可以夺走视力。
从自己口中说出有点奇怪,虽然怒火中烧,但从采取的战术来看,仍十分冷静。若任凭怒火吞噬自己,输得凄惨落魄,形同是对师父的冒渎。
速度无懈可击,但威力不大——第一次很难闪避的牵制攻击。
然而,嘉尔特只是移动了脸,便避开了我的攻击。
精准地掌握住轨道与速度——虽然对嘉尔特的实力感到惊愕,但在我的预料范围内。因为不把我放在眼里的关系,嘉尔特没有反击。
这个矮小的身体要将对手纳入攻击范围内很困难,但只要进入攻击范围内,便能够发挥体型的优势。
我放出与刚刚一样重视速度性的拳头,观察著嘉尔特的反应。
以单手施展连续攻击,宛如百名射手一齐放箭。
虽然是牵制攻击,但威力也不弱,每一拳都具有粉碎岩石的威力。
——但对嘉尔特完全不管用。他移动身体,用手臂挡下——轻易地一一瓦解如雨点般降下的连续攻击。
嘉尔特仍没有反击。只要反击,便可以让我露出破绽,但他却只是一一瓦解攻击,像在对我的攻击进行评估。
明明知道被瞧不起却无法反驳,让我感到十分难受。但如果因此陷入焦躁,会跟刚刚的赛兹罗一样。
当最后的攻击被避开后,我决定暂时保持距离。即使施展更强而力的招式也是白费工夫。只要露出致命性的破绽,嘉尔特便有可能反击。
虽然时间有限,但有可能因为焦躁而一瞬间结束。虽然一度在盛怒之下展开攻击,幸运的是嘉尔特没有乘机反击。我不能放过任何有可能出现的机会。
「……原来如此,一进入战斗倒是挺冷静的。不这样就没有意义了。」
正如我所料,嘉尔特在试探我的实力。包括派洁恩过来,这家伙目前似乎对我有兴趣。
虽然感到愤怒,但现在只会让那家伙有机可乘而已。
我收起满腔的怒火,若生气能解决事情,要我生几次气都行。然而,愤怒只会带来反效果。
「嗯……稍微测试你一下好了。」
嘉尔特摸著下巴,显得有些愉快,之后再次摆出架势。宛如开始凝固的血液,黏稠的深红色魔力阵阵摇曳。
……我自认自己是很有毅力的人,对疼痛的忍受度也不在话下,无论多么艰辛的修行都不曾喊过苦,但嘉尔特身上的魔力不祥到让我联想到败北两个字。
以人类来说,我算是长寿了,虽然中途投胎转世成精灵,但算是阅历丰富。
但我是——第一次看见这种魔力。先不论多寡,其压倒性的邪恶气息,彷佛让背脊为之冻结。
「我要上了。」
除了幽灵以外,许久没有对战斗感到恐惧。听到嘉尔特的低喃,我立刻睁大了双眼。
下一秒我反射性地弯下身体。嘉尔特的「刺拳」挥过了我的脸原本所在的位置。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行动!没有跟上动作的头发,被嘉尔特的拳头「彻底粉碎」,让我倏地脸色刷白。
弯下身体的动作一半是反射,一半是直觉。我还能够活著,要归功于习武的漫长岁月,身体看穿了嘉尔特的动作,自动做出反应。
嘉尔特满足地露出微笑,与脸色苍白的我顿时视线交错。
他彷佛一开始便知道会被躲开——脸上写著「可不要让我失望」。
「唔。」
面对嘉尔特的藐视,我没有反驳。有这种闲功夫的话,不如付诸于行动——不然就要结束了。
但有件事很奇妙,方才嘉尔特的攻击并没有散发出塔利斯贝尔库特有的强烈杀气。
若有那股强烈杀气,凭我的速度应该有办法躲开——但没有杀气,要躲开那家伙的攻击变得大部分要靠运气。
只要有一个差错,我的鼻子现在已经断裂、脑门受到重击,无法继续战斗。
但只躲过一次攻击,不能因此放心。嘉尔特的刺拳充其量只是牵制——他正准备施展下一个动作。
嘉尔特从反方向使出同样的招式,我也反射性地移开了脸。我观察的不是手臂,而是肩膀。我预测出轨道,在施展攻击前没有先躲开的话,便会被这记扎实的攻击击中。
拳头从脸庞一挥而过,划伤了我的脸颊。
惊人的速度与威力,以及其精湛度——完全超出我所知的范围。
考虑到我不在人世的期间,嘉尔特活得比我还要久,但赛兹罗也是如此,为什么这家伙却拥有如此惊人的力量?
牵制攻击却拥有一击毙命的威力。明明将「试制樱花」发挥到最大,但光是要躲开牵制攻击便已经很吃力了。
不但如此——彷佛是为了试探我,攻击变得愈来愈猛烈——!
这已经称不上是战斗,我只是——
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嘉尔特的攻击火力愈加猛烈,连第一招都是凭运气才躲过的,现在却变得愈来愈猛烈,被击中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嘉尔特的拳头击中了我的侧腹。
那股冲击穿透到另一侧腹部,彷佛整个人被贯穿了。
我顿时全身无力,身体腾空。撞击的力道粉碎了我的骨头。
我体验到至今不曾体验过的速度。
一眨眼的瞬间,尚未察觉到飞驶而过的景象,我的背部已经撞上了树木。
「唔啊——!」
第二次的冲击将肺部的空气挤压了出来,让我不得不发出呻吟。
撞上树木后,直接摔落在地,无法重新站起来。
同时围绕在身上的粉红色魔力迸开,接著烟消雾散。已经解除了「试制樱花」。
大量的鲜血从口中涌出,视线中勉强看见逐渐扩散的血泊,我才终于知道自己倒卧在地上。
鲜血不断汩汩淌出,想必是内脏破裂的关系。我感到痛不欲生,失去空气的肺部受到血的阻碍,无法呼吸。
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得见一片红,即使想移开视线,身体却沉重到一动也不动,彷佛紧紧贴在地面上。
……真是狼狈。只吃了一记……就变成这样……!
耳朵听不到声音,视线逐渐暗了下来。感觉得到有人在大喊,但却听不懂内容,因为音量小到像是从远方传来。不,应该说——是我的意识正在逐渐远去。
身体已经感觉不到疼痛,这代表身体机能逐渐消失,我的生命开始凋零。
顿时感到困到不行,要是可以直接睡著该有多好。不知为何我现在产生了这个强烈欲望,只要放弃苦撑著意识,一定会很轻松自在——
不晓得眼睛是否张开,眼前一片漆黑,分不清楚方向。在这片黑暗之中想必能睡得十分香甜。我的意识变得更加模糊,身体慢慢融入了黑暗之中。
睡吧,我服从身体的意思,阖上了意识——
「斯拉瓦!」
这个瞬间有人叫了我的名字,于是我睁开了双眼。是个熟悉的声音,但第一次听见那个声音变得如此激昂。
有道银白色的光芒注入了我的意识之中,彷佛在黑夜中降下的一道曙光。
没错,现在可不能睡……!
「咳咳!咳咳……!」
多亏雪莉露,我恢复了意识。
……不,或许这个形容有些不恰当。比较像是——从地底重新唤醒了我的灵魂。
想必我在刚刚那一刻停止了呼吸。
先前感受到的舒适感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全身上下的倦怠感,以及令人忍不住想要一死了之的剧痛。
「啊……唔、唔……」
「师父!师父!」
「斯拉瓦!」
代替无法动弹的身体,我勉强发动了治愈魔术。能用的魔术不多了,光是要保持清醒就十分吃力。尽管如此,虚弱的魔力发挥了效果,代替呼吸与心跳,维持住我的生命。
看来第二人生还不到落幕的那一刻。然而——前提是那个男人愿意袖手旁观——
「呵呵……呵呵呵呵喝呵。虽然早已预料到,但还是难以置信啊。那个斯拉瓦•静寂竟然在我脚下挣扎。要是你维持著以前的模样,想必会更有趣,真是遗憾。」
从头顶上降下嘉尔特的声音。别说是脖子,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于是我用好不容易恢复的视力看向嘉尔特的脚边。
现在无论嘉尔特打算做什么,我都无力反抗。
结果状况依然没有改变。只是让我发现到自己——处在死亡的边缘。
「该怎么办才好呢?让你来偿还一下过去的债吧?」
嘉尔特脸上挂著先前提到血晶时露出的邪恶笑容,收起笑容后,语气平淡地说道。
嘉尔特站在我的旁边,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的魔力变得强烈起来。
啧……到此为止吗?我在战斗时不曾会认输过——但输赢是另外一回事。虽然会将希望放在下次,但现在只能承认自己的败北。
斯拉瓦•静寂彻底输了。
「做……得到的话……尽管来……」
身体机能慢慢开始恢复,我已经可以开口说话。
虽然说得断断续续不完整,但似乎传进嘉尔特的耳中。
「哦……?已经可以说话了吗?你还是于样很顽强啊。」
他的声音中似乎透出一丝惊讶。
「真是简短啊,你对这个世界没有眷恋吗?」
嘉尔特问道,显得有些愉快。
嘉尔特俯视著我,我的身体稍微可以动了,于是我抬起头瞪视著嘉尔特的双眼。
「当然有……但我可不想……为了活下去……看你的脸色……」
「怎么会……不行!师父!」
泛著泪光的艾尔玛反驳我的话,但我依然瞪著嘉尔特。
「……原来、原来。师父,你还是没变啊,我以前很崇拜你的这种地方。」
嘉尔特拍了拍手,接著蹲下身看著我。
脸上果然镶著血晶使用者才有的朱红双眸。
……为什么从嘉尔特身上感受不到塔利斯贝尔库特有的杀气。若有杀气的话,我或许可以继续躲过攻击。但或许就无法像现在这样勉强保住一命。因为随著攻击愈来愈猛烈,一被击中只有等死的份。
呼……明明已经死到临头,我还是一样那么愚蠢。
我无力地露出笑容,嘉尔特的表情顿时变得冷淡无比。他应该不想看半死不活的人做出这种反应。
「……好吧,那么我就送你上路吧。以武术家的身分而死——这是你的愿望吧。」
「你猜对了。」
若赢不了对手,临死前也绝不露出脆弱的一面。这是身为武术家的尊严。
蹲在地上的嘉尔特举起了手。手刀——应该是打算斩断我的头颅。若当时能够收拾赛兹罗,或许能多少降低塔利斯贝尔库所造成的混乱。
我闭上双眼,等待著断头台的刀子降下。
抱歉,雪莉露、苏娜……以及艾尔玛。请原谅我无能无力。
我真是命运多舛,一生中死了两次。真希望有第三人生,但应该不会有了吧。
因此我只能做好心理准备。至少让身体放松,尽可能让自已不感到痛苦——但嘉尔特的手刀迟迟没有挥下。
于是我张开眼,确认嘉尔特的动静——
只见嘉尔特高举著手刀,雪莉露等人则站在他的身后。
「你们有什么企图?我对你们没兴趣。闭嘴乖乖离开的话,我可以饶过你们一命。」
嘉尔特说道,语气比刚刚更加平淡。那句话让我感到庆幸,因为让那些孩子受到牵连是我唯一的牵挂。那句话让我可以放下牵挂。
然而,面对著那股黏稠的浓烈杀气,苏娜答道。
「虽然感觉得出你说的是真话……但遗憾的是,我的个性可没有好到会默默看著喜欢的人被杀掉。」
苏娜拥有高超的感应能力,应该比更任何人都还要清楚自己没有胜算。
「笨蛋……不行,你们快逃……!」
这个举动没有让我感到感谢。对方好心放过她们,逞强没有任何好处。我感到愤怒,瞪视著苏娜。
然而,回答的却是雪莉露。
「要永远在一起。」
虽然是简短的一句话,但由于认识多年,光凭那句话便让我体会到雪莉露——雪莉露等人的心意。
我顿时感到语塞,无法说出原本想说的话。
「我不想再被拋下了。」
艾尔玛露出脆弱的微笑,让我彻底无话可说。
住手,不要这样,不要这么做。一股情感满溢而出,却无法化为话语。
雪莉露等人想跟著我一同赴死。
仔细一想,理由很简单。这些孩子与我十分投缘,拥有同个目标,同样都是武术家,我们的本质相似。
如果我跟雪莉露等人站在同样的立场,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吧。我不禁产生了这个想法。
「呵呵……真不错,师父,你真是受到爱戴啊!」
嘉尔特嘲讽地笑了出来,只为了得到力量的修罗嘲笑著我们。
嘉尔特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幽幽地站了起来。
「我想到有趣的余兴节目了——」
不祥的魔力流露出一股愉悦。
我只有不祥的预感。之后无论他说了什么,都会演变成最糟糕的状况,我产生了这股确信。
「吶,师父。我这次就绕你一命吧。你将来似乎能让我娱乐一下。但这样下去不行,我必须施以助力。我饶你一命——但是我要杀了在场的三个人。」
应该说正如所料吗?嘉尔特说出的话比我想像中还要糟糕。
「少……开……玩笑了……!」
至今不曾体验过,甚至不曾想像过的怒火笼罩著全身。
因为出血与受伤而失温的身体变得炙热无比。即使如此——自己却无能为力,让我深深憎恨著自己。
「哎呀,你真是大方。」
即使冒著冷汗,苏娜仍笑了出来。
仔细一看,另外两个人也露出相似的表情。
是对死亡有所觉悟的武术家表情。
「住手……!」
我只能看著雪莉露等人。
——嘉尔特回过头来,一脸满足地笑了出来。
看准这个空隙,苏娜先是将身体一扭,同时挥出了手臂施展风刃。
嘉尔特没有看向苏娜,而是用挥开虫子的动作击碎了风刃。
接著是雪莉露飞扑而来,在半空中利用旋转的力量施展了一记下压踢。可能因为准备时间不足,来不及使用「白神蛇」,但仍其速度与威力仍不容小觑——但嘉尔特用单脚做了一个动作躲开。
艾尔玛看准这个时机,挥出了拳头,嘉尔特抓住她的手臂,将艾尔玛摔向地面。
「——唔!」
背部重重摔至地面的艾尔玛发出不成声的呻吟。表情扭曲的苏娜伸出掌底缠绕著风的拳头,被嘉尔特轻易甩开。
「首先是第一个。」
这个宣言让我背脊顿时发凉。自己好像叫了出来。
拳头被甩开的苏娜产生了破绽。嘉尔特的手掌贴上失去防备的腹部,施加力道的同时——
「啊。」
从苏娜口中溢出鲜血,身体腾空而起。
——明明没有发动「试制樱花」,那一幕在我的眼中变得十分缓慢。这一秒彷佛放慢十倍的速度,苏娜整个人浮在半空中——一动也不动地摔倒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多久最先采取行动的是雪莉露。
雪莉露的叫声明显带著怒意,再次跃上半空中。
这次是完成型态的「白神蛇」。宛如白色闪电般直劈而下,让人忍不住放弃躲避。
然而——嘉尔特用拳背挡住化为闪电的脚跟。过去艾尔玛以防状态抵御这招,最后手臂被折断,但嘉尔特却毫发无伤。
踢击的动作在不稳定的状态被挡下,失去重心的雪莉露回到了地面。
彷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嘉尔特用手指抵著雪莉露的下巴。
「第二个。」
嘉尔特念出数字后,一口气挥出手,只见雪莉露像断线人偶般失去支撑,先是膝盖著地,接著整个人倒下。
砰的一声,雪莉露倒在地上,轮到一开始被摔至地面的艾尔玛站了起来。
因为知道操控力量的技术赢不了对方,艾尔玛透过波涛的架势施展拳头攻击。
嘉尔特移动身体,躲过攻击。同时宛如错身而过般地跃至艾尔玛的身旁,举起了手刀。
「最后一个。」
做出宣言的同时,挥下了手刀。正确来说,手刀击中了艾尔玛的颈项——艾尔玛像是昏睡过去,整个人倒向地面。
……完全是一眨眼之间。一瞬间,三名少女倒在我的面前。
眼前的景象让我无法理解,也不愿意理解,双眼、鼻子与脸开始抽搐。
「嘉尔特……你……!」
嘉尔特一脸满足地转过身来,我对著他怒吼。
——比起怒气,我的脸上露出更多的惊愕。
「为什么……为什么你让她们活著……?」
我指的是这一连串的行为。
嘉尔特想必有料到我的反应,原本满足的笑容变得狰狞无比。
「不愧是师父,这种状况下还是瞒不过你的法眼。」
嘉尔特发出轻快的笑声,诙谐地拍了一下手。
我无法理解,而嘉尔特正是想看见我露出这个反应。那家伙刚才说要「杀了」那三个人。然而,倒地的三名少女——虽然每个人都非常虚弱,但还有气息。
以现在的嘉尔特来说,不可能会失手。嘉尔特表现得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孩童,加上那些话,嘉尔特应该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杀死雪莉露她们。
……所以才会被我看出。
如果嘉尔特一开始就打算杀了雪莉露等人——苏娜的腹部会被开出一个洞,雪莉露的颈椎会被扭断,艾尔玛的头颅会被斩断。
然而他只是有效率地夺走她们的意识而已。
我发自内心庆幸那三人还活著。若要用我的性命交换,我随时欢迎。正因为如此,更让我不解。为什么嘉尔特要做这种事——
「呵呵,你的反应正如我所料。啊,真是痛快。」
我脸上仍露出狼狈的表情,嘉尔特将脸凑了过来。
「哎呀,我不是说这是余兴节目吗?你们要是死了,我可是很困扰的。等我爬上武术顶点时,若没有人可以陪我玩不就没意义了?而且——我还有一个『实验』想要尝试看看。」
嘉尔特说完将手伸进怀中,取出一个东西——是「暗色结晶」,释放出比以前看过的「暗色结晶」更加不祥的色泽。
「你说过武术是用来保护事物。保护自己、保护人类、保护尊严,但现在的你什么都保护不了。无能为力的你只能爬在我的脚边。」
嘉尔特说了「不过」,中途停下话语。我已经知道他想要讲什么。
「你只要使用这个,或许有可能与我并驾齐驱。所以,我决定让你保管这个东西。」
嘉尔特将「血晶」刺进我眼前的地面,接著站了起来。
转过身后,迈出了步伐。然后在离自己最近的雪莉露旁边蹲下,只见嘉尔特一把抓住雪莉露的银色长发,将雪莉露的头抬了起来。
「将那颗石头当成是这些姑娘的性命吧。只要不在你的手上,我下次会真的杀死她们。若你真的很重视她们——乾脆吞进体内,或许就不用担心被抢走了。」
那句话似乎带著暗示,嘉尔特放开雪莉露的头发,只见雪莉露再次倒在地上。
可能感到心满意足了,嘉尔特站起来后,恢复原本的冷淡表情。
「我会等到你做出决定,在那之前会先让你们活著。真是走运啊。」
嘉尔特转身走向山林深处。
「……等等。」
我叫住那个背影,嘉尔特停下脚步,没有回过头,于是我开口问道。
「只要我使用『血晶』,有可能就会超越你……那你的目标怎么办?」
一半是出自于无意识,我不服输地说道。
看不见嘉尔特的脸,但彷佛可以看见他愉快地扬起嘴角。
我知道嘉尔特很高兴听到这句话,虽然觉得惭愧,但我只做得到这件事。
嘉尔特回答了我的问题,依然没有回过头来。
「那代表武术输了。因为我的同情,让你可以娱乐我,你可以好好思考如何运用长生不老的生命。」
嘉尔特语气平淡地说道,随即消失了踪影。
被拋下的我,看著眼前地上插的「暗色结晶」喃道:
「好好思考啊……」
我喃喃自语著,声音消失在幽暗的树林深处。
虽然感到懊悔,但我甚至没有力气握住拳头,这段期间我只能注视著眼前的「血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