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六话 焦急

……于是,在开始修行后经过了数小时。

在亚那滋大人的监督下,平常的成员加上艾耶卡在内,我们五个人面对亚那滋大人,并肩坐在道场的地板上。

但并不是因为严苛的修行内容而精疲力尽。

没有任何人喘著气,甚至连眼皮都一动也不动,维持同一姿势闭著双眼。

……因此,我不知道其他人的状况,只知道不能移动身体。既然如此,我想其他人也跟我一样──被做出同样的要求。

现在我们在亚那滋大人的命令下,必须保持安静,而且──包括心灵在内。

没错,我们正在进行──冥想。

只要是会使用魔力的人,都曾经进行过冥想,这么说或许太武断,但总之冥想是目标「变强」的人都会进行过的一种修行。

冥想可以提高魔力的质量,以及增加魔力量,是基础中的基础。以算数来说,是加减之前的「背数字」,是初阶训练方式。

──好,展开修行!抱持干劲是好事,斗志高昂的我们却被命令进行冥想。

若说丝毫不感到泄气,肯定是谎话。

但对我们这些武术家来说,冥想是不可或缺的修练,并不会觉得现在被命令进行冥想是不合理的。

「呼啊啊啊啊……啊呼。今天变暖和了呢。」

不过,命令我们做这种基础修行的人却是这副德性,难免会感到狐疑跟焦躁。

这应该是为了练就「明镜止水」所做的特训,只要这么一想就不会感到不满了,毕竟我还是信任亚那滋大人这个人。

而且──进行冥想也有一番道理。冥想不是要将内心化为无物,而是让内心保持平静的修行。内心保持风平浪静,正符合「明镜止水」这个名称。

要达到一个极致,需要的是基础的技术,正好有利于我们。

……但的确需要耐心。或者,对这个状况不感到焦躁正是修行的一部分。

眼皮底下是一片漆黑世界,我保持著内心的平静继续思考。

方才不断从心底涌现的期待,以及想要早日变强的焦躁已经不存在于我的身上。

对于拥有某一程度名气的武术家,做到这种程度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然而──我知道在我们之中,有号人物对此极为不擅长。

「……好无聊。」

那号人物正是雪莉露。

虽然她也是最近才开始跟我们一同进行基础锻炼,但因为拥有得天独厚的天赋,对「基础修行」的经验不多。

当然,在认识我之前多少有从事过,但听说是最近才开始正式进行冥想。若是以前的她,要保持内心的平静去进行冥想,对她的确很困难,但听到这件事时,我整个人大为震惊。

「嗯?真是的,最近的年轻人真没耐性啊。各位,睁开眼睛吧,暂时停止冥想。」

亚那滋大人的拍掌声,以及雪莉露不悦的声音,让我们睁开了双眼。

……发生了让我担心的状况,尘封起来的情感再次涌现。

最近雪莉露的状况变得很好,但不代表在认识我之前的那个她已经完全消失了。

加上她比我们年幼,身处在会感到焦躁也不奇怪的环境之中,被迫呆呆坐著修练基本功,不免会感到不耐烦。

「我说小姑娘啊,无聊是什么意思?你不想变强吗?」

雪莉露视线笔直地瞪著亚那滋大人表达抗议之意,只见亚那滋大人迎上她的视线问道。

平稳的口气中感受不到怒意,有种像从抽屉中小心翼翼拿出宝贵东西的感觉。

可能是知道自己的行为很任性,没想到却得到对方温柔回应,让雪莉露不禁握紧了拳头。

「虽然想要变强……」

感觉得出她对一时冲动说错话这件事感到后悔。然而,雪莉露却没有道歉,这件事让我感到罕见。

「嗯……我不是不懂你感到焦躁的心情,但既然想要变强,这是必须的过程。你明白这件事吧?」

亚那滋大人安抚雪莉露的声音十分温柔。

比我责骂雪莉露时的口气还要平稳。

焦躁加上敌对意识所做出的反抗。但是亚那滋大人知道这件事仍用温柔的口气对待自己,让雪莉露感到困惑。

亚那滋大人抚摸著雪莉露的头,只见雪莉露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最后她仍无法开口道歉,但从她的态度可以感受到有在反省。

「嗯,明白就好。那么,你愿意重新努力看看吗?」

亚那滋大人露出微笑,表情尴尬的雪莉露则是点了点头。

……外表看起来年纪相当,但果然是大人与小孩。

因为亚那滋大人是很特殊的存在,这时才让我回想起这名外表看起来与雪莉露岁数相仿的少女其实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还要年长,不禁叹了一口气。

若是在过去,让我实在难以想像,但看见现在的她,让我明白到她毫无疑问能够使用「明镜止水」……让我忍不住觉得自己赢不了她,但仍不想认输。

「休息一下再开始冥想!在这之前,斯拉瓦跟艾尔玛,你们已经早已驾轻就熟了,但苏娜你有时候会出现紊乱,要注意啊。」

虽然亚那滋大人看起来很困,但她有在仔细观察众人。亚那滋大人突然想起来似的发表评价,让苏那错愕地往后退了半步。

我跟艾尔玛──「静寂流」获得好评,让我深深感受到师父的教导是正确的,不禁感到骄傲。但这样会导致内心出现紊乱,我连忙拉正领子。

于是,修行再次展开。但我有一件在意的事情。

「(是这个名叫艾耶卡的女孩……)」

就是坐在我旁边的狐耳少女。

我对冥想多少有自信,能够在内心保持平静的状态下进行思考──

但在我冥想时,这个名叫艾耶卡的少女完全没有出现一丝紊乱。

反而是我的内心差点出现动摇。

「(毕竟是亚那滋大人唯一的门徒,或许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若是这样,我真想跟她交手看看──我思考著这些事情时,艾耶卡察觉到我的视线,对我露出了笑容。

我不小心好战地涌出魔力──艾耶卡却完全不为所动。

唔,应该是我误会了吧?她非但没察觉我的魔力,也无法从她体内感受到强大的魔力。这么一来,有可能只是她的冥想练到十分熟练。

难不成感受不到魔力,是因为她已经达到「明镜止水」的境界?

──当我思考著这些事情时……

「嘿。」

「唔……」

被亚那滋大人敲了一下头。

「你用这什么眼神看别人的门徒啊。」

「呃,对不起,不小心就……」

看样子我想的事情都被亚那滋大人看在眼里。

亚那滋大人露出鄙视的眼神,我连忙道歉,接著吐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在意别人之前,应该先专注于自己身上。我重新换上一个心情后,将精神集中在修行上。

「好……那么开始!」

回过神后,我是最后一个做好准备的人。

这个德性会被艾尔玛看笑话的……哎,她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才对。

我最后喃喃了几句,反省一番过后,接著吸了一口气,像是潜入水中,让情绪慢慢冷却。

我的内心已经呈现一片平静。

之后经过了数小时──一直到用餐时间,我们仍持续进行著冥想。

当我开始找回过去进行冥想的感觉时,亚那滋大人拍了拍手,示意结束,而从敞开的窗户吹进的风正好拂过我的脸颊。

「好,那么开始下午的修行吧。」

结束午餐后,来到正午时分。话虽如此,因为在道场中,所以看不见太阳。太阳升到头顶正上方的时间却待在屋内,让我感觉到不太习惯,但下午的修行正要展开。

仔细一想,在道场进行修练──不知多久没有这样了。

至少在展开武者修行之旅后都不曾在道场进行修练了。虽然指导者的立场也包含在内,但来到这里后净是令人怀念的事情。

返老还童──我产生了这股感觉,脑海中浮现的身影远比现在还要苍老,让我不禁轻笑出声。我深深觉得自己的命运真是玄妙不已。

恐怕这世上没有人拥有第二人生。为了不失去这个宝贵的人生,我必须继续向前迈进才行。

我拍了拍脸颊,重振精神后,看见亚那滋大人笑了出来。或许她也在回想著过去的我。

「下午也要进行冥想……本来是想这么说的,但这样会感到厌倦,所以……现在由我陪你们对打。」

亚那滋大人脸上挂著愉悦的表情,瞄了雪莉露一眼。

明显看出雪莉露变得兴奋起来。然而,不光是雪莉露而已,仔细一看,连苏娜也点得十分雀跃。

连身为天才型的──艾尔玛也是这个反应。这两人不曾在道场学习正式的冥想方式,似乎对冥想感到十分无趣。

比起实力变强,她们更热衷于享受战斗的乐趣。

既然如此──这两人当然迫不及待想要对打。

「虽然你们都已经很明白了,但为了达到境界,我还是要告诉你们,对打的重点不在于获胜,而是让自己变得更强。好好享受吧,享受败北的滋味,享受实力变强的滋味,去明白重拾初衷的重要性。」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偶尔进行比赛──对打的延长赛去取得胜利是一件颇为重要的事。

我十分明白这股心情。没有任何一个习武之人不想要变强的。因此,这也变成陷阱。

偶尔会有人把获胜误认成是强大。虽然不能完全说是错的,但获胜充其量只是强大的指标。

对打的目的是让自己变得更强。但将目的变成是「获胜」,偶尔会偏离正轨。

例如──演变成一心只想赢特定对手这种情况。会锁定特定对手的癖性,严重者则一径攻击对手的弱点。

看穿对手的弱点固然很重要,但这种状况下不同,在这种状况下学会的是「已经看穿的特定弱点」的力量。或许能够对付拥有完全相同弱点的对手,但对于不知道弱点的对手不管用。

只能打赢一小部分的人称不上是强大。藉由这样获得的强大就如同劣质的钢铁,韧性不足,容易折断。

拥有这种「强大」的人碰上比自己更厉害、拥有真正「强大」的对手,立刻会受挫,输得再也无法翻身。

但大家并非一开始都是这样。

刚开始踏上习武之路时,大家应该都是抱著单纯想要变强的念头。

一路上精益求精、切磋琢磨,并找出自己的弱点,想办法努力克服。

如此一来,久而久之便能够承受以前一击倒地的攻击,或许还可以用自己苦练的招式打倒对手。原本不擅长的事物,或许也能变得拿手。

这样的当下可以让自己感受到自己变强的滋味。一开始这就是习武的乐趣。

胜利只是让自己感受到自己有所成长的过程。因此,不应该将为了达成目的的过程──不该将胜利设成目标。

在通往某处的「隧道」停滞不前,便无法看见前方的景象。

「……回归初衷啊。」

……仔细一想,这是多么单纯的一件事啊。我回味著亚那滋大人的那番话,不禁笑了出来。

面对突然出现的强敌,必须非赢不可、绝对不能输,或许让我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但这并不是我的目标。

我的目标是登上世界颠峰。既然目标是顶点,执著于过程是一件很愚蠢的举动。

想要变强,一开始我明明抱著很单纯的念头……原来如此,我或许有点理解「明镜止水」的本质了。

「你的表情不错。」

虽然不晓得这个答案是否能让我达到境界──但至少这股雀跃的心情是真实的。

亚那滋大人认同了我的表情,接著露出犬齿一笑,用力地拍了拍手。

「好!那就开始吧。但这次有个附加条件。」

亚那滋待人的笑容似乎又透露出企图。

她在打什么算盘──马上即将揭晓。

「禁止对打时使用魔力!只能使用至今学会的『招式』战斗!」

这个条件──彷佛是否定我们的战斗基础的「束缚」。

「咦、咦咦咦?不能使用魔力……是要怎么战斗啊!」

若以与人互动来形容,便是禁止使用「言语」,让苏娜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我们之中战斗时使用「魔力」比重最高的人就是她。

艾尔玛是「魔法拳士」,透过强化身体或是覆盖上冰块增加攻击力,我们基本上是使用身体来进行攻击──但苏娜是释放风之刃,透过风压去阻碍对手的行动,利用风的流动去感测对手的动静,战斗时必须仰赖魔力。

现在却禁止使用魔力,她会感到困惑也是情有可原。仔细一想,她不曾学习过特定的武术。

「不就用殴打或踢击去战斗吗?也有投掷技跟关节技。」

「话是这么说没错……我总是用魔术去战斗,这样根本毫无胜算可言。」

或许正因为如此。

亚那滋大人原本露出一脸不解的表情,接著温柔地露出微笑,像刚刚对待雪莉露那样。

因为最常受到捉弄,亚那滋大人顿时印象改变,让苏娜惊讶地往后退。

「输了也无妨。如果你平常战斗都要仰赖魔力,可以透过这个机会学习肉搏战。我刚刚也说了,重点在于去享受。学习陌生的东西,让自己慢慢进步,这一定很快乐。」

──没错,对打与束缚才是苏娜需要的东西。

没有道场的学习经验,对现在的苏娜来说反而能够变成武器。

「哎,若你坚持,我可以把斯拉瓦借给你,今天一整天可以体验从零开始受到指导的滋味。」

因此,亚那滋大人似乎也有想好万全的方案。

……只是被形容成宛如亚那滋大人的所有物,让我感到无所适从──

「咦?可以吗?既然这样……呃……」

看见苏娜单纯地绽放出笑容,我决定吞忍下去。

但应该要说是现实吗?看见苏娜开心成那样,我也感到高兴,但认识亚那滋大人没多久,就被玩弄在掌心,实在让我感到不妥。

「那么,你是叫作艾尔玛吧?艾耶卡就交给你了,雪莉露则是跟我。」

「……好。」

「嗯,我懂了。」

雪莉露跟艾尔玛的反应不太热烈,但幸好她们有乖乖听话。

「呃!请多多指教!」

「喔、喔喔……嗯,说得也是,艾耶卡,请多指教!」

不过似乎不用担心艾尔玛,面对耿直的艾耶卡,艾尔玛也跟著露出了笑容。

毕竟艾尔玛是一板一眼的孩子,身为教育者、身为师范,看见抱著满腔热情的人,会想要回应对方。艾尔玛就是这样的孩子。

雪莉露让我比较担心──但既然是由亚那滋大人指导她,大可放心。

「嘿嘿,今天你的胸膛就借给我啰。斯拉瓦,请多指教!」

苏娜更不用提了。

既然苏娜充满干劲,对我来说当然也有意义。

从指导的过程中去学习,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或许暂时回到身为师范的时代也不错。

「嗯,包在我身上,我可能会有点严格。」

「唔……请多多包涵了……」

这么一想让我感到愉快了起来。或许我适合站在指导者的立场上。

之前便对苏娜的近距离战斗有些想法,今天就好好地指导她吧。

战斗禁止使用魔法──我并非没有这样的经验。

单纯学习招式时,静寂流偶尔会采去这样的方式。

话虽如此,学习招式时,因为必须快速凝聚魔力或是具备移动的技术,因此仍是很少见的作法。

「你用到魔力了。」

「啊,对……对不起。唔,好难喔……」

苏娜因为不习惯,似乎陷入了苦战。

战斗时本来便会使用到魔力,集中力量的时候不小心凝聚起魔力也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喔……喔喔,很好,你学得很快。」

「是吗?啊哈哈,这样也感觉挺有趣的。」

但不习惯反而有种尝鲜的感觉,苏娜虽然感到困惑,但显得乐在其中。

我教导苏娜基本的静寂流招式,只见她快速地融会贯通。

那份天赋让我感到有些错愕,但我也感到十分快乐。

可能是很少受到指导的经验,看见苏娜乐在其中的模样,让我也开心了起来。

我以前也是这个样子,顿时涌上一股怀念之情。虽然不会对锻炼感到痛苦与厌烦,但许久没有发自内心感受到「快乐」。

于是,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看见领悟力极佳的苏娜,让我有种快速地重温过去的感觉。

「到此结束,辛苦了。」

即使到达不了境界,仍想要度过这样的一天。亚那滋大人的声音让我吐了一口气。不使用魔力的对打虽然让身体感到疲累,却也很过瘾。

仔细一看,艾尔玛也跟我露出相同的表情。与充满热诚又认真向上的艾耶卡对打,对她带来了良性的刺激。

苏娜也十分投入于对打上。虽然是我流,但拥有自己的战斗形式,是否能接受其他流派……我原本对这点感到担心,但可能是对身为指导者的我抱著好感,苏娜不但坦率地接受我的指导,加上本身有打好底子,以惊人的速度吸收成长。

真不愧是亚那滋大人,似乎我们每个人都度过了十分有意义的时间。

唯独一个人──

唯独雪莉露让我放不下心,她因为疲累而喘气,脸上挂著郁闷的表情,用焦躁的眼神注视著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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