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一个昔日的梦。
「恶梦……不对……是个好梦……吗。」
对于在梦境当中,曾经的同学所说的话加以反刍。幸福的过去在梦中回想起来这种事,有著难以言喻的空虚感。
过去的我——矢泽琢郎,尽管有著一旦感情亢奋就会变成欧克的体质仍是度过了一段无可取代的珍贵时光。高中毕业后,与伙伴们各自朝著自己所选择的道路前进相同,我也朝著我的道路迈进,然而那却像是行走在泥地之中。
虽然为了能够将所谓女骑士的概念与更多人们共享而立志成为作家,结果却完全没有成名。反覆地对新人赏投稿以及在WEB上进行发表,究竟已经过去了多少的岁月。
我不知道。如今的我,记忆变得模糊到甚至没办法去记得住那些。
失去身为人的知性,作为欧克度过的时间逐渐变得占据了日常的大半。
○
某天,渴望女骑士的我在街道间游荡著。虽说如此,人们的视线对于从平日的大白天便于路上徘徊的欧克相当冰冷,为了避开视线我不得不进行移动。
市民对欧克投以冷淡的态度这点我能够忍受。但是,女骑士不存在的事实却折磨著我的内心。
「女骑士……女、骑士……」
带著混乱的脑袋四处徘徊,究竟走了多长的时间。不知不觉天色已暗,我来到了一座山中。踏著丛生的杂草,一边拨开细树枝一边前进的途中总算见到了铺装的道路。
不知延续至哪里的坡道。登上该处——
那里有个女骑士。
理性的束缚剥落。忘记了本该附于身上的疲劳,我跑了起来。
「女骑士啊啊啊啊!」
喷著口水发出咆哮,眼看就要朝那名女性飞扑而去——
令人怀念的日子于脑中一闪而过。
「——!」
扭转身体改变行进方向,跳进了草丛当中。抵抗由身体内侧涌现的冲动,好不容易让那股冲动镇定下来后我吐出一道安心的喘息。
「真是好危险。」
对于自己原先打算做的事情感到一阵恶寒,再次说了一声「真的是好危险」。要是不这么说给自己听的话,搞不好会再做出同样事情的恐惧存在于我的心中。
就在我基于自己的所作所为而颤抖的这个时候——
「矢泽?」
蹲坐下来的我受到某人的叫唤。拜托别这样,我在心中祈祷著。祈祷拜托畏惧这样的我,快点离开现场。
然而,方才我差点出手袭击的女性仍是继续对我提问:
「该不会是矢泽吧?没错吧?是我啊,岸艾莉莎。高中的时候在同一个社团的。」
我知道。位于草丛对面的她——岸同学她跟我所知道的模样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因为之前碰到是在成人式的时候……已经有五年没见了吧?」
五年。原来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了吗?
这么长的一段期间内,我什么事也没有完成,一直停滞在原地吗?
就在我基于彷佛被人用铁锤殴打头部般的冲击而感到恍惚之时,岸同学隔著草丛对我说道:
「不要一直这个样子,出来露个脸如何?事到如今,你应该也不会因为像是吃了太多小球藻的猪外表而感到不好意思了吧?」
基于那股彷佛要撕裂胸口般的感受,我做出了回应:
「这点我做不到。」
「咦?」
面对流露像是呆愣住般声音的岸同学,我语气严肃地坦白道:
「不仅仅是外表,我连心灵都染上欧克的模样了。」
「……这样啊。」
与那个时候别无不同,岸同学依然相当聪明。对于我现在是这样的状况,用不著充分说明便得以理解一事,从这道声音便能够感觉到。
虽说厚脸皮也该有个限度,但我开始想要感谢这场相遇。在我不断避开人群苟活的时候,受到许久没有听见的旧友声音所救赎。
然而,却也不能够一直这么怀念下去。能够保持理性的时间一天一天地缩短,即使是在如此谈话途中,潜藏在我心中的欧克仍是想要将我吞噬。因此我迅速对她说道:
「我有一个请求。」
「希望我将矢泽的小说,投稿到哪个地方去——是这件事吗?」
就岸同学的来说看来她恐怕是打算抢先我一步发言吧。对此我不禁提起了苦笑。真的,从以前就一直没有改变。她以前就是个会用得意洋洋的表情开口说出错误推测的人。
「正好相反。我希望你能将放在我老家PC里的资料全部给删除掉。」
寂静,来访了片刻时间。
「……这样好吗?」
「当然。」
如此断言后,隔著草丛的岸同学所发出的叹息声传了过来。
「这样啊。我知道了。」
这样子算是任性吗?借助了岸同学的聪明的这个举动。若是她的话肯定能够理解我的意图——希望将矢泽琢郎曾经存在的这个事实从这个世界上抹去,在明白这个心愿的前提下,我相信她会加以行动而托付给了她。
没有办法抹灭心中这份内疚,我不得不对她表示歉意。
「抱歉。」
「没关系的。」
像是无话可说一般回应而来的话语。
这道声响,正是我怀念得不得了的东西。
「谢谢你。最后能说上话的人是岸同学你真是太好了。」
我这么说完,岸同学哼出一声鼻响。
「真是个笨蛋,说什么最后。你以为我是谁啊?」
「不就是岸同学吗?」
回答了这无法理解的问题后,岸同学露出凛然的表情点了点头。
「没有错。骑士(我)呢,是不可能会把有困难的人弃之不顾的。」
岸同学她用著总感觉比过去要来得成熟的声音继续说道:
「在我现在所属的研究室啊,正进行著让异族(Demi)恢复成为常人的研究。阿风……美霜学姊也在,近期之内说不定也能治好那人的怕冷体质,已经来到了这样的阶段。所以说——」
「没关系的。」
以不由分说的语调,我打断了岸同学的话语。
「风花学姊会变成雪女,是个意想不到的不幸,但是我现在会堕落成欧克,正是我自己所招致的结果。」
这句话并没有依据。但是,正如《山月记》(注34:《山月记》为中岛敦于1942年发表的短篇小说,曾数度编入日本国语教科书中。)中李徵所说的一样,没有办法说自己不记得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情。
「虽然想要传达女骑士的好给众人知道而立志成为作家,我却完全没去理会读者希望见到的究竟是什么。只是净把自己的想法强硬加诸别人不去寻求他人的意见,片面断定一切都是没有办法理解我理想的凡人的错。就是这般无聊的自尊心,让我变成了猪。没有投入任何努力,乐观地想著总有一天就会被人理解的想法,让我成为了一只甘处家畜安宁的猪。」
这样的可能性至今为止都在心中存在,自己却一直对此加以否定。不过,一旦试著像这样面对某个谁倾吐之后,这些便毫不费力地成了让我接受的道理。
「不久的将来我大概就会失去理性了吧。恐怕就会像在创作中描写的那样,开始染指那些卑劣行为了吧。要是岸同学再一次前来跟我见面,我没有不出手做出像色情同人作品中那些举动的自信。」
岸同学并没有对我的话语做出反驳,只是倾听著。而我则是露出像是自嘲般的笑容,继续说道:
「要是你有要登上那个坡道,试著朝这边回头一下吧。现在的我是多么丑恶的存在,希望你能看一下。」
要是不这么做,这个心地善良的人肯定会同情沦落为猪的我而再次前来见我的。并不是我的自我意识过剩,而是岸同学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然而那样的结果难保不会迎来不幸的结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会失去身为人的意识,不能够让岸同学特地再来到这个地方。
对于以万分悲痛的心情如此告知的我,岸同学毫不客气地回应道:
「是吗。」
即使没有多说些什么,依然表示她已理解的回应。这便是她的温柔之处,我还记得这件事。还能够记得住这件事。
真是太好了,能在还能够这么想的时候与她再次相遇。
「辛苦了。」
如同以前——从社团活动回家的时候,我们对彼此打了招呼。
「啊啊。辛苦了。」
岸同学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计算好恰当的时机,我从草丛中跳了出来。
抬头看著月亮发出咆哮。抱持著对于快乐过往的哀愁与怨恨,持续地吼叫。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明明以前还相当快乐的,为什么——连对找出这个答案一事都感到害怕的我,钻进了原先的草丛,直到岸同学的声息远去之前隐藏了身躯。
○
看著手边的活页纸,我始终伫立在原地。
「你说要把这东西放进社团志中……?」
趴在桌子上的这篇文章的作者——郡同学,以她独特的柔和笑容抬头对这边询问。
「不可以吗——?」
「不可以哟☆」
立即回答——尽管先这么说了,但还是马上改变了主意。
「唔,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毕竟把郡同学你主动写好的东西不予采用也有些过分,还是先朝刊载的方向来走吧。」
总之还是以填满页数为优先。虽说可能的话还是希望不要用真实人名,要是郡同学觉得麻烦的话就由这边随便想一个吧。只要用鲍伯跟凯萨琳这类的名字应该就能解决了吧。
以一如往常的随意态度做出判断,将活页纸还给了郡同学。
「另外,这个还麻烦你打成文字档喔。毕竟现在已经是资讯时代了。」
「钦~~好麻烦~~」
「就算很麻烦,也请你弄一下啰。」
「好~~嗯,那么,就晚点给了。因为今天啊,我已经很累了说。」
把「今天能做的事情明天也能做」作为座右铭的怠惰恶魔,呼趴地贴靠在桌子上头。既然都变成了这个样子,明白不论再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我,将活页纸摆放在桌子上。
不过话说回来,那篇文章……感觉就像我的未来的if路线让人感到一股恶寒吶。就把这东西当作是郡同学风格的警世之句加以接受吧。
总之嘛,为了不要成为那个样子应该确实地规划将来。虽然打算认真思考一下有关未来出路的事,但跟郡同学两人独处总觉得连这边都变得想睡了。难道说她其实有在好好完成恶魔的职务吗——就在我这么想著压下嘴中呵欠的同时,郡同学喃喃地说了一句:
「阿泽你啊,感觉不管是老虎还是猪都当不成呢——」
「咦?」
无法抗拒桌子的引力,我也像郡同学一样啪哒地趴了下去一边做出回应。
位于相同高度的郡同学的眼睛。那对眼瞳,没有触及有关反问的事绘出两道弧形。
「什么事也没有——」
「这样啊。」
虽说并不是不感到在意,但那个时候的郡同学看起来似乎比平常要来得快乐,因此就先这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