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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章

第四章

「被摆了一道!喂!起来!笨蛋!死小孩!」

深夜时分,沉睡中的杜德里被爱达的声音给吵醒。

「唔……什么,哇!」

听到耳边的呼唤声後,杜德里张开眼睛,然而眼前竟是一片熊熊烈火。被火焰吓到的杜德里惊跳起来往後退,然後重重地撞到墙壁,发出巨大的声响,接著旁边的水壶掉在地上,碎片和水洒了一地。

夜已深沉,宿舍的其他人应该都已经陷入熟睡,不知道这些声音会不会传到走廊上,一想到这里杜德里就感到非常焦躁。他一边压著剧痛的头,一边压低声音叫著爱达:

「到底是什么事情?半夜把人挖起来……」

「不是说那个的时候。是那个叫作伊恩的男人!」

杜德里的眼睛用力地瞪著,爱达伴随著火焰出现在他眼前。现在她的身影已经十分安定,没有再次扭曲,这让杜德里些微地放下心来。

「伊恩先生?」

杜德里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当他知道伊恩可能就是那个黑衣男子後,心里就一直有这种感觉。

「被摆了一道。那个男人……把我给偷走了!」

杜德里眨了眨眼睛。爱达不就在这里吗?

「他潜入了博物馆……那个馆长怎么这么无能啊!」

说到这里他终於听懂了,原来她说的是雕像。杜德里连忙再问了一遍:

「伊恩把你的雕像从博物馆偷出来了?」

「我不是就是这么说的吗!」

爱达一脸很不耐烦的样子啐道。看起来就是一副很想把一动也不动的杜德里一脚踹出去的样子。

「怎么会?为什么伊恩要做那种事……」

「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可能跟馆长说的那些话有关吧。」

杜德里愣愣地思考著。他昨天才刚从帕尼兹那里听说伊恩和阿修雷的关系。但是为什么又会跟爱达的雕像被偷扯上关系?

「那雕像现在怎么样了?」

「那个男人拿走了。现在那个男人正拿著我在路上跑著……」

爱达可以移动的范围只有知道她的杜德里和帕尼兹,还有雕像旁边。看来就算不在雕像旁边,她似乎也可以知道『本尊』周遭的状态。

「那是在哪里?」

「不知道。我是知道街道的样子,可是不知道你们怎么叫……」

杜德里紧咬著牙关。而爱达现在一副快爆发的样子。

「你……难道不能自己把雕像拿回来吗?」

「如果我可以的话一开始就不会叫你了。」

他想起最初跟爱达相遇时,她命令杜德里把雕像偷出来。爱达只是一抹幻影,根本触摸不到。那时无法如愿以偿的事情,没想到现在却以出乎预料的方式被实现了,还真是讽刺。

「伊恩是怎么把你从玻璃柜偷出去的?」

「他稍微转动一下金属的东西,然後箱子就打开了。那家伙把雕像跟放在旁边的珠宝一起拿出来,然後再换成很类似的东西进去。接著依照原状关上箱子,最後从博物馆跑了出来。」

箱子上面粘著的金属大概就是柜门锁吧。也就是伊恩用了某种方法得到了玻璃柜的钥匙,然後用事先准备好的赝品作替换。

展示品的失窃偶尔会发生,通常绝大多数都是以个人收藏或是富豪阶级为主,卖给他们或许会有不错的价钱。但是满心想为妹妹报仇的伊恩,其偷窃的原因应该不是为了钱。

「到底想做什么……?那个人……」

杜德里再次沉吟了,怱然问感觉到有个记忆片段正在脑海中闪烁。

在夜晚的博物馆中与爱达相遇的那个晚上。依爱达所言打破玻璃柜的时候,那个柜子『原本就是开著的』!然後柜子四周飘浮著伊恩平日爱用的菸草味道。

难不成那天夜里,伊恩也潜进了博物馆里面吗?那天他原本也打算跟今晚一样偷换展示物。而他之所以会就这么让玻璃柜的锁开著,自己跑掉,应该也只有杜德里靠近他这个原因吧。

所以杜德里才会差点被杀。因为他在不知不觉之间,竟然掌握到了伊恩进出博物馆想要偷换展示品的证据。

「原来……原来如此!」

杜德里大惊失色地站了起来。果然那个伊恩——

「你在碎碎念什么?」

爱达看起来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杜德里慌乱地继续思索著。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把雕像偷走不可?他恨的人应该是阿修雷先生吧……应该是阿修雷先生把你的雕像还有那些珠宝给挖掘出来的吧?」

爱达闻言後满脸怒火地点点头。

阿修雷是因为发掘到爱达的雕像,所以才能以这个功绩进人博物馆,现在为一个热心研究的馆员,杜德里也很清楚这一点。如果伊恩也知道这件事情的话……

「……咦?」

突然间一个念头闪过。阿修雷比什么都还著迷的东西却让伊恩给偷换掉了。用他特别准备过的——对他有利的东西?

然後这偷天换日的行为绝对不能让人知道。会想要杀掉偶然问察觉的杜德里正好说明了这个事实。而这正显示出他的意图。

「……原来如此。」

真是个荒诞无稽的答案。但若是往这方面一想就跟伊恩的行动完全吻合了。

「对了,你的雕像没事吧?」

「嗯嗯……好像被推进一个很暗的地方。现在没有再移动了。」

杜德里安心地吐了一口气。看样子伊恩应该是把偷到的东西给藏起来了。不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把东西丢进泰晤上河,失去发掘品的危险性也不是说没有。

「……等天亮了再去帕尼兹那边吧。」

现在窗外仍笼罩著朦胧的月光。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都这个时候自己却只能说出这种话——他开始痛恨起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

早上是佣人们工作的时间。

每户人家的女仆都是第一个起床的,她们打扫大宅前面、为厨房添加炭火,开始一整天的劳动。杜德里在太阳还没升起的清晨,便打算进入博物馆,而他先遇到的人就是帕尼兹的女佣。

「居然在这个时间来……真不愧是王人的客人。」

女佣一看到杜德里的脸後便随口说道,态度还是一样地无礼。

不过看到他的表情後似乎也知道他有重要的事情,所以敲门将还在睡觉的帕尼兹给叫醒。怒吼声还有哀嚎从卧房一直传到客厅,听起来与其说是主人与女仆,还不如说是妈妈和小孩比较贴切。

「……什么事?这么紧急……」

帕尼兹只在睡衣外面罩上一件长袍便走了出来。杜德里用手指了指天空後,帕尼兹便立即明了便让女仆退下。

「昨天晚上,这个家伙在博物馆里面的雕像好像被偷换掉了。」

杜德里简单扼要地说完,帕尼兹的眼睛顿时大睁。

「那是伊恩·布朗恩作的吗?」

「是的。你这家伙,每次都摆著一张馆长嘴脸的臭架子,结果居然这么无能……」

爱达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现在时间宝贵,杜德卫伸出手挡在她的面前阻止她。

「唔……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啦……」

杜德里把他刚刚想到的事情慢慢地说了出来。

「我认为伊恩先生应该想要否定阿修雷先生的研究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因为那个雕像的发掘物也可能是故意仿造古物所做出来的赝品,不过应该有确认是不是真品的方法吧?如果把阿修雷管理的雕像换成赝品,然後再由自己告发那些都是伪造的。甚至是换成对自己有利的东西,藉此来完全否定阿修雷的研究也说不定。大家不会想到放在博物馆里面的东西会被偷换,反而会认为是阿修雷的研究有问题。」

如果要让阿修雷堕入绝望之中,这便是最好的复仇方式。因为找不到杀害梅儿莉·安达松的证据,所以阿修雷被释放了。而现在伊恩想要掠夺的正是阿修雷荣誉的证明。

「那个男人!」

听到这番话,最先满脸怒气的是爱达。

「每个家伙部尽做一些亵渎我的事情!」

她的周身冒出火焰漩涡,将四周映成火红。看起来一副恨不得把伊恩烧掉的样子。相对帕尼兹则是冷静多了,平日表情丰富的老人,现在脸上像戴了面具一样,情绪渐渐隐藏在里面。

「——我……」

帕尼兹冷静地开口说道。但是他的话中似乎藏著别的意思。

「我认为我是为了众人才尽心尽力地担任博物馆的馆长。绝对不是为了私情或是私欲。复仇是属於神明的领域,我绝对不允许有人为了这个原因就用肮脏的脚践踏我的家园!一

帕尼兹的话里隐隐含著愤怒。从他紧握的双拳便可看出端倪。

「存在这里的一切都是以前活著的人所遗留下来的东西。而我之所以守护著这些,是因为他们都祈求且希望著——把光辉带给未来的人。而自己的轨迹有一天也会成为照耀未来的光辉,人们就是一边如此祈求并且持续地生存下去。可是竟然有人把这些运用在陷害人上面,我站在受女王陛下和臣民所任命的立场上,绝对不能认同!一

他话中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巨人的足音般,巨大的声音以及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压迫感,让杜德里的身体不由地缩了缩。

「哦,人类真是个浅薄的东西。这么简单的东西居然都想像不出来。一

爱达收起火焰後飞落下来,嘴角微扬笑著说道。

「那家伙似乎没注意到自己也是历史的一部分。总有一天也会成为过去的存在,最後被当作历史窜改者。那么就让他被未来的人永远耻笑吧。」

这正是已经活了如此长久时间的她,才说得出来的诅咒。

但是她忽然问晃动不定的身影却与她的话互相违背。修长的双腿还有翻动的红色布料看起来都像在沙暴中一样。她自己本身也对这样的扭曲感到不快,皱起脸用手指碰碰双颊。

对了,爱达身上还有这个问题!杜德里哀叹著。

怒气尖然问从帕尼兹的脸上消失无踪,他认真思索了起来。看来他似乎是愈生气愈冷静的类型,难道也是因为这种人格特质让他可以在异乡爬到馆长这个职位吗?

「历史的追求其实是建立在脆弱的基础上,而成为基础的东西应该存在於这问博物馆,不过这个收藏品竟然被掠夺了,不知道能否根据哈迪的纪录来证明被偷换过的事……」

帕尼兹捻著胡须沉吟道,杜德里缓缓地拾起头……

「……我昨天就已经注意到了……」

他转向爱达,她正皱著脸一不意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的想法是正确的话,那真正的雕像也许会变成妨碍,如果日後伊恩被人发现拥有雕像的话,那他自己的论点就会瓦解了……如果雕像被破坏了,那你会变成怎样?」

答案根本是预料之内的事。只是不得不再确认一下。爱达苦涩的表情之下,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寄身之物不在的话我也会消失。仅此而已。不过对你而言应该是一箭双鹏吧。」

虽然早就能猜到这个答案,不过杜德里还是觉得自己一瞬问意识飞向了远方。

他脑海里浮现出那束凋零的白色花朵。花没送到反而用石头丢她,然後很久之後便听到

「她死了」的消息。他已经不记得自己那时到底难不难过,只是感到後悔而已。

难道自己必须再一次地眼睁睁看著失去爱达却又无能为力吗?

那个时候,自己有好多想说的话没有说。像是在一起很开心啦、对不起等等。虽然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可是总比什么都没说就结束要好多了。

而且眼前这名女神伸出了手想要帮忙自己,为此甚至使得自己本身的存在变得岌岌可危。飘在头上的爱达,仿佛要被伦敦的白雾吞蚀进去一般,火红的颜色逐渐变淡。

「……怎么会。」

我还有话想告诉她。而且如果能再跟她多相处下去,今後他们之间应该还会有更多话可以说吧,只要双方可以互相谅解的话。

从前自己因为很不擅长运动所以总是被嘲笑,现在也不喜欢吵架以及争执。即使如此,现在自己也不能逃避——也不想逃避,这一点他心中非常地清楚。

「帕尼兹先生。」

杜德里转向帕尼兹。

「什么事?」

「不能跟警察说东西失窃了。因为如此一来,伊恩先生必定会毁坏或是丢弃雕像。因为『真品』只要一个就好。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让他本人先留著了,可是……我有一个想法。」

「哦,说来听听看?」

帕尼兹眼睛一眯笑了起来,带著一脸感兴趣的表情催促他继续说下去,而杜德里则是乾脆地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这次说出来的话比刚刚的推理还要荒诞无稽。

「好吧,就依你所言去做吧,我会协助你的。」

但是帕尼兹却爽快地笑著回答。反而是杜德里自己面有难色。

「……真的可以吗?」

「让年轻人照著自己的想法去做,这是培养未来人才的秘诀。」

他平静地说道。而杜德里闻言则是表情一松笑了起来。

「不过,你先在那里等一下。」

帕尼兹说完便定进书房。可是片刻之间又折了回来,手里还拿著一包不知名的东西。

「你先拿著这个,万一有什么状况应该可以帮到忙。」

打开布包,里头是一把小型的手枪。虽然杜德里从来没有实际射击过,不过基本的使用方法倒是有听哥哥说过。

「……这是……」

它拿在手里比想像中的还重。冰冷的触感让杜德里寒毛竖立。

「你不是曾在街上被攻击过?小心驶得万年船。」

杜德里脑海里又浮现当时在街上被袭击的回忆。那时候伊恩想要把自己杀掉,而现在自己却同样拥有能杀伤人的东西。一想到这里他不禁升起一股想要逃离这里的冲动,可是……

「非常谢谢您,那我就先借走了。」

自己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他在心中对白己说道。

手上的枪依然冰冷,杜德里觉得他的心有一部分也同样冰冷了起来。

「哦?」

把书夹在腋下走在路上的伊恩停下脚步低声道:

「很久没看到你了,你好像得了重感冒,所以一直卧病在床吧?」

他的目光对上眼前认识的学生。而杜德里·莱纳斯也看到了伊恩,於是向他打完招呼後便朝他定了过去。

「高烧一直不退还挺严重的,不过好好休息以後总算是复原了。」

「可是你的病应该才刚好不久吧,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两人的对话一如往常,伊恩还是低头俯视著杜德里,他细瘦的身体看起来有引起虚弱,不过似乎没有大碍。手上还抱著不知道是什么的厚厚的书。

「可是因为感冒导致报告交不出来,因为我生病的关系所以得到教授的授权,但是他又指派了额外的作业给我,所以现在我又必须去查资料了。」

杜德里肩膀耸耸肩笑著道。

「结果我又要常跑图书馆了,现在连圆形阅览室的管理员都认识我了。」

「哦,光听你说话感觉还以为你是哪里来的有名学者呢。」

两人同时耸了耸肩膀笑道。杜德里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伊恩的眼睛微微眯起的样子。

「不过跟管理员混熟也没有什么不好啦,那里的人懂的东西很多,我一告诉他们主题他们就会把书拿来,或是一起帮忙之类的。」

「那这样不就失去作业的意义了吗?我要跟教授说哦!」

虽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对话,不过伊恩似乎还是带著站在教职立场的感觉。

「我也在阅览室外面晃了好多次。伊恩先生专攻的是安妮女王吧?我也有看到她的相关物品,真的很有趣。」

伊恩是历史学的助教,专攻近代史。博物馆当然也有很多关於这个国家的东西。

「我到处晃来晃去,随便看看,偶尔也会有研究人员过来帮忙解说。有一个阿修雷先生,他跟伊恩先不一样,他好像是专攻亚洲史的。」

阿修雷·哈迪,这是个伊恩从来不曾忘记的名字。可是这个名字怎么会从杜德里的嘴里说出来呢?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能露出僵硬的表情。

「你对历史也开始有兴趣了?不是听说你想当法庭上的律师吗?格来斯顿首相也是一面从政一面研究荷马,你乾脆也朝这方面努力好了?」

「请不要说这种不可能的事情啦……啊,不过说不定跟我有关系呢!」

杜德里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继续说道。

「我是阿修雷先生说的,最近发生了好几件展示品被偷的事情。我就问他说偷走国家财产的目的是什么,听说好像是偷来卖钱的样子。」

伊恩感觉到自己的脸色血色尽失,不知道杜德里有没有发现,不过先不管这个了。

「你……」

「不过好像很简单就能抓到犯人的样子。因为在博物馆里的东西部是独一无二的,就算卖掉应该很快就会被发现。这么一来,法庭律师就有出场的机会了。」

伊恩悄悄地吐了一口气。但是他仍然不敢掉以轻心,盯著杜德里。

「当中有一个犯人头脑很好,用赝品替换掉了。而且因为做得很好,乍看之下还真的看不太出来,也很难发现东西被偷走了。如果不跟真品此对的话……不过,嗯,应该也没有用了吧。

「哦,那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警察也不是这么无能啊。」

杜德里乾脆地笑道。

伊恩知道自己已经表现出十分兴致勃勃的样子。不过因为不知道杜德里接下来会说什么,所以也只好冷静地问下去。伊恩在心里咬牙切齿。

「嗯,就是好像有几个阿修雷先生研究的物品被偷定了。像是古老的饰品和瓦片之类的,都被偷了,而且还把赝品放在旁边,然後最近犯人被抓到,真品终於拿回来了,所以大家都很高兴,」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伊恩用力地挤出这几个字。但是心里却拚命忍住动摇的感觉。

他潜入博物馆把东西偷换掉是两天前的事情,也就是如果杜德里说的是真的话,那么在他之前就有人把东西给偷换过,而伊恩换走的正是那个仿冒品,至於一开始被偷走的真品在昨天就被送回博物馆里面了——

「……不可能。」

那个明明就是父亲挖掘到的真品,不会有错的。就算他这么低喃著,现在手边没有东西,就算想确认也做不到。伊恩显得一副焦急的样子,而杜德里则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不知道杜德里是知道了什么才这么对他说,还是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光从他的表情是根本看不出来的。

「虽说博物馆很辛苦,不过你也很辛苦吧。感冒才刚好,你现在应该要把之前休息的份好好地补回来才是。」

「……请不要再说了……」

伊恩拚命地像从前那样地笑著。而杜德里则故意叹了一口气的样子。

「我还有工作,那我就先走了。」

伊恩快步地先行离去,没注意到身後的杜德里一直凝望著他。

「……呼……」

杜德里晃到长椅上,浑身一瘫。心脏还是砰砰地跳著。

「真丢脸,你这样也算是个男人吗?」

在他头顶上的爱达一副受不了的样子说道。不过其实能像刚刚那样若无其事地跟伊恩说话,他的胆识就已经值得夸奖了,他用力抱紧一直抱在胸前的书。

书的中间挖空,里面放著跟帕尼兹借来的手枪。因为如果放在上衣口袋没有鼓出来的话就会露馅,这是他费心思量才想出来的对策。还好没发生突然间要拿出来用的状况。

当他提到阿修雷的名字时,伊恩依然神色如常。既然已经清楚伊恩跟阿修雷之间的关系,那他什么反应都没有才真的奇怪。如此间接证实了伊恩对阿修雷确实有什么难言之隐。

刚刚他对伊恩说的话完全是一派胡言,爱达早就证明了雕像一直都在博物馆里。先不管有没有说谎,若是告诉他说被偷走的本来就是赝品的话,大部分的人应该都会再回去确认吧。

前天杜德里对帕尼兹说:「我会让伊恩自己回到发掘物的旁边,所以请您帮忙跟踪伊恩」。因此他才扯了这个谎,不知道计谋有没有成功。

「啊……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说出那样的话。」

想起自己因为说不过女生还对人家丢石头的往事後,杜德里觉得自己离能言善道实在还有一大段距离。人如果真的想做,还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到,他心里不禁升起这种奇异的感慨。

「唔,现在似乎没有动静的样子。」

爱达的行动范围只有杜德里现在所在的大学校园、帕尼兹所在的博物馆,还有雕像的所在地。他事先给爱达看过伦敦的地图。接下来就等伊恩把雕像拿出来的时候再让她去追上去就可以了。

与伊恩的交锋就先告一段落,好戏才正要上场。但是杜德里却依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然後当天夜里,事情便发生了。

伊恩在博物馆附近租了一间便宜的房间,把从博物馆拿回来的东西藏在那里。虽然老板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不过在伊恩把小费递给他之後便闭嘴了。伊恩飞快地冲进房间,从床铺底下拖出一口箱子。

箱子外表是由粗糙的木头作成,而里面则塞满绵料作为内垫,东西正放在其中。软垫是为了要保护父亲的遗物不使其受伤。

「……不可能。」

里面的雕像还有宝石怎么看到都是真品没错。无论是玛瑙的冰冷触感还是黏上像的外观。但是他才从杜德里那边听到这个赝品作工十分细致。会不会只有自己觉得这不是赝品,这个怀疑的念头在他心里一直挥之不去。

「怎么办……?」

专攻近代史的伊恩对於监定发掘物真伪的技术并不擅长。如果是去世的父亲或是那个阿修雷的眼光可能还比较精准一些。

令他不解的是那个杜德里的话。他曾在晚上的博物馆碰见过这个低年级生,也曾经一度想要封他的嘴。杜德里在这个时候对他说这些话,是想要让他产生什么想法吗?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可恶。」

他以与平日大相迳庭的口气用拳头捶著地板。直到目前为止他应该都是复仇者的姿态。可是现在却似乎有种掉进什么陷阱中的感觉。这难不成是阿修雷的伎俩?还是……

伊恩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

这么一来,只剩下再次潜入博物馆确认到底哪个才是真品这个办法了。如果不知道的话乾脆两个都拿走就好了。既然那个东西是伊恩父亲的东西,那么他从阿修雷手中拿回来又有什么错?

伊恩粗鲁地关上门离开房间。

「……是在这附近吗?」

帕尼兹指著伦敦地图上的一点,杜德里则是轻轻点头。

爱达似乎知道伊恩藏匿东西地点周围的景象,当她说出附近建筑物的特徵後,两人猜测应该在伦敦里面。真是所谓的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就在布伦贝利区,这个离博物馆和伦敦国王学院都很近的地方。

「要怎么做?虽然我想现在只要出声应该就能要得回来……」

「布朗恩现在正在这条路上栘动吗……?这条路不是通往我家吗?」

根据爱达说的话,杜德里的手在地图上滑动。藉此表示出伊恩的行动。盯著纸面的帕尼兹察觉地低吟说道:

「确实是通往博物馆的路。」

「原来如此,那就跟你想的一样了。」

帕尼兹邪邪地笑了笑,伸出手像对待自己孙子一般在杜德里的头上摸了摸。

当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很有可能是假货,然後又不太能断定真伪的时候,应该都会将两个放在一起,去区别真假吧。当初杜德里是这么对帕尼兹提议的,而现在预测也成真了。

「那家伙似乎生气了,他直接把我拿在手上。」

「那正求之不得。可以以窃盗和入侵罪直接将他逮捕。」

帕尼兹喀啦喀啦地折著拳头,一股脑儿从椅子上坐起。从前他说过「第三个最爱是决斗」,这句话看样子不是随口说说的。

「话说回来,你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杜德里突然想到这件事情,开口问道。不过,答案其实早就可以猜到了。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博物馆罗!」

帕尼兹俯视著杜德里,诘然一笑。那像是一张正要赶赴战场的军人之脸,也像是个执著于自己玩具的小孩子。这样看来,他应该绝不可能放过那个捣乱自己国土的人。

帕尼兹对馆员们下达指令後,自己便先走出馆长室。为了因应这次事件,他只留下一部分馆员在馆内。

「……看到那个白色的门了。」

从远方注意伊恩动向的爱达,低声说道。

是大英博物馆引以为傲的希腊式门柱。杜德里也站了起来。

伊恩清楚地知道自己输了。

他跟前天一样潜入馆内後马上就被严阵以待的馆员们冲上来包围住。他心中大骇,打算逃跑,可是回过身发现後面也有馆员,於是他似乎放弃逃走的意图了。

伊恩并没有特别慌乱,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因此馆员们并没有粗暴地押住他,而是缓缓地朝他逼近困住他。

「你就是伊恩·布朗恩?」

帕尼兹走上前问道。伊恩平静地笑著回道:

「原来如此,我似乎被设计了。」

「就是这样。」

杜德里从帕尼兹身後探出头。在伊恩面前杜德里又再次感觉到一股罪恶感,他微微地低下头。伊恩露出略带无力的表情看著他。

「那么,布朗恩,请你归还前天从这里偷出去的东西。」

帕尼兹才说完,伊恩态度顿时大变。他用充满憎恨的眼神瞪著帕尼兹。

「这是我父亲的东西。我拿回来有什么不对?」

「……唔?这尊雕像和宝石确实是博物馆用国家的预算买回来的。如果给你的话,我就会变成侵占公产,快交出来吧!」

帕尼兹啪嚏啪嚏地靠近,想从伊恩那里夺回箱子。

但是伊恩忽然踹了他一脚,虽然帕尼兹与伊恩体型不同,但是伊恩在愤怒之下发挥出意想之外的力量,帕尼兹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帕尼兹正想站起身,却被伊恩冲了过去,拿枪抵住他的喉咙。

「馆长!」

「别动!」

出声的人不是伊恩,而是帕尼兹。在馆长的气势之下馆员们个个动也不敢动,很自然地展开包围网,杜德里也紧咬著下唇。

「哦,那个男人也被叫来了啊!」

伊恩的目光投向阿修雷。因为帕尼兹并没有明白指名犯人是谁。所以他躲在展示物旁边窥视著这里。

「一次把演员都集中在一个地方不是比较好谈吗?」

「原来如此,是很合理。真是感谢您的安排。」

帕尼兹就算被拿枪指著,仍然没有害怕的样子,他依然双手环胸。伊恩看著他露出苦笑。

「所以您应该已经对事情有某种程度的了解吧。」

「是知道一些关於哈迪与你妹妹被杀害事件等官司上的事情。还有你想杀掉在馆内跟你错身而过的杜德里这件事。」

馆员们不安地看著这两人的一来一往。

「原来如此。但是这样的说明实在不够,我也有话要说。」

伊恩说完便用灼热的目光盯向阿修雷。

「这个东西原本是我父亲想挖掘的物品。那个阿修雷·哈迪受雇於我父亲,可是却将挖掘物从旁夺走。接下来阿修雷怎么处置挖掘物您应该也很清楚吧?我父亲在失意之下去世,而我的妹妹为了找出这个男人掠夺的证据四处奔走,最後被毒杀身亡。」

「啊……」

被众人同时注视的阿修雷顿时浑身一颤,瘫软在地上。他的样子为伊恩的说辞补上了强而有力的证据。正义必胜,当听到帕尼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杜德里哀伤地看著这两人的举动。他回想起之前跟伊恩提到博物馆时,他曾经提起过父亲与妹妹的事。他也不是不懂伊恩想要为父亲和妹妹报仇的心情,只是……

「爱达,你的雕像现在在箱子里面吧?」

「嗯嗯。」

伊恩单手拿著箱子,另一只手则用枪指著帕尼兹。现在的伊恩注意力全放在阿修雷身上,所以对四周的紧戒变得较为松懈。

杜德里从馆员中穿出,慢慢朝他靠近。帕尼兹注意到他的行动,只有眼神微微地瞄过去,两人轻轻地互相点了一下头,不过伊恩并没有注意到。

「咦!」

帕尼兹率先趁空一旋身,身体对著伊恩,这样一来伊恩就无法转身,而帕尼兹便把枪口推开,就在这时候……

「趁现在!」

杜德里一口气冲了出来,迅速靠向伊恩。趁伊恩脚步踉呛的时候,帕尼兹闪开枪口,这时杜德里已经逼近。

杜德里扑向箱子,里面装著爱达寄宿的雕像。

「你……!」

此时他头上传来伊恩的声音,带著好像被人背叛的感觉,杜德里把箱子抱在怀里,就这么在地上滚了几圈,想要拉开距离,不过伊恩的手仍然没有离开箱子,结果呈现杜德里的头对著伊恩的样子。两人互相争夺著箱子,这对体格孱弱的杜德里十分不利。

「放开!」

伊恩的语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粗鲁过。就在杜德里在内心如此感叹的时候,忽然间他感觉到头部传来强烈的撞击。视线顿时变成一片空白,对自己的身体的感觉消失了。他心想绝对不能松开箱子,可是却又不知道自己的手腕听不听话。

「啊!」

杜德里失去意识,昏倒在地上。伊恩用力地将无力软倒的杜德里身体挥了开来,他剧烈喘著气,重新拿回箱子想要站起身。

此时他的手上还握著手枪,似乎是用枪柄把杜德里敲昏的样子。

「混蛋!」

爱达的悲吼只有帕尼兹听得到。帕尼兹看到倒在地上的杜德里脸色大变。他示意馆员们立刻过去,但是在帕尼兹开口的同时,伊恩开枪了。砰!枪声在馆内飨起,盖掉帕尼兹的声音,馆员们原本正打算用尽全力飞扑而上的足尖瞬间顿住不动。

伊恩立刻把握机会转过身开始飞奔。手里拿著箱子,像狡兔般冲向门口。

「追!快追!」

帕尼兹立刻回神叫道。几位馆员慌张地想要追上去,但是被浪费掉的这一点时间影响却很大。虽然他手里拿著这么大的箱子,可是却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大概是拜心中执念所赐才跑得这么快,一下子就看不见伊恩的身影了。

「可恶!」

帕尼兹冲到门外面啐道。不知道他是一溜烟地逃走还是躲在附近的暗处,光凭著月光实在无法判别。

「还是先报警。因为馆内的收藏品确实被偷走了。还有已经很清楚知道他以前潜伏的住处在哪里了。哈斯丁斯,跟我一起过来。其他人搜索附近,还有赶快先报警!」

帕尼兹用仿佛军中指挥官似的口吻命令著,馆员们先是像新兵般浑身一震,然後大声地应道。他们遵照帕尼兹的指示,各自向四面八方散开。

「威廉,那边的年轻人就交给你了。爱达小姐,你也跟我来。」

帕尼兹朝头顶说道,而爱达则是点点头。虽然她也很担心突然昏倒的杜德里,不过现在应该优先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吧。她瞬间朝杜德里投注一抹关注的目光,然后便跟在帕尼兹身后离去。

等杜德里回过意识後,四周已经一片寂静。

「咦……?」

晚上的博物馆一片空荡荡的,视线所及全是黑暗,让人感到很不舒服。刚刚明明有这么多馆员在,可是现在却只有放了两盏灯光在地上而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缓缓地起身,头部感到一阵剧痛。想起来自己的头被伊恩打了一下,恐怕是因为这样才失去了意识,然後大家在这段时间部不见了。

「还好吧?」

此时背後传来一道声音。他略感疲倦地回过头,原来是一个年纪与伊恩相仿的年轻人。他的确也是参与围捕行动的其中一名馆员。

「呃……还好。」

其实他觉得很反胃,实在说不上有乡好。但是杜德里强忍了下来,勉强笑了笑。馆员放心地呼出一口气,站了起来。

「那个……其他人呢?」

「你倒下以後那个男人就逃跑了。那家伙逃跑的速度真快,一下子就追丢了。馆长们正在附近到处搜索中。」

「……阿修雷先生呢?」

他才问完,馆员立刻垂下眼睛。虽然是伊恩单方面地放话,可是听到自己同事很可能足杀人犯,内心应该也会觉得很不安吧。

「嗯,恐怕是跟馆长在一起吧。」

杜德里藉著馆员的手站了起来。馆员轻轻地敲了他的肩膀。

「你应该没事了吧?那我去帮忙其他人了。」

他啪哒啪哒地往外面跑了出去。只剩下杜德里一个人。

杜德里站在一片黑暗当中,环顾自己四周。他突然问想起与爱达相遇的那个夜晚。眼前的景象虽然没什么改变,可是爱达和帕尼兹一不在自己的身边,他便感到特别脆弱,难以忍受。

「……对了,那个箱子。」

既然伊恩还在逃亡就表示还没拿回箱子里的东西。这么一来,爱达的雕像还是处于危险的状况下。一想到这里,杜德里便感到头顶一热,他握起拳头看向人口。

「……非去不可!」

他才踏出第一步便止住脚步。

虽然非去不可,可是到底应该要去哪里?伊恩已经逃出馆内,帕尼兹也正在搜捕他。再加上自己一个人能帮得上什么忙?继续留在这里难道不是个好方法?

——伊恩究竟会去哪里?

想要躲藏起来应该没有比伦敦更好的地方吧。因为人口过多导致流动率非常高,几乎不可能掌握到所有的居民。特别是如果他溜到贫民街或是港湾附近那些恶劣的地方,根本不太可能找得到。或许会投靠认识的人或是亲戚,可是他对伊恩的家人和亲戚知道得实在不多。

「家人吗?」

这件事的根源明明是他家人的死亡,可是自己却对他的家人一无所知。最多只知道他有父亲和妹妹,可是都去世了。伊恩在宿舍与拉尔夫及自己聊天时,曾提到坟墓在爱丁堡附近。

他搜索著脑中的记忆。站在他的立场去思考,如果今天要逃跑的话会逃去哪里。大学已经无法再待了,而且手上又拿著父亲的遗物。

「啊……」

他脑海里出现在一片黑暗里浮现出的瓦斯灯的光芒。圆型屋顶下方垂著几盏照明灯,伊恩一个人站在下面。

这个景象对杜德里来说有特别的意义。

「……难不成……」

他怱然抬起头,看向门外。然後迈起摇摇晃晃的脚步冲了出去。

伊恩望著圆型的天花板。

深夜的国王十字车站中,几盏瓦斯灯在上面闪烁著,可是气氛冷清,什么人也没有。他坐在候车室中,看得到车站附近的车站饭店依然灯火通明,不过逃亡时还去住旅馆实在是太过愚蠢,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手边没有钱。

夜晚的寒冷让伊恩呵著气拉高大衣领口。他从来没想过等待太阳升起需要经过这么久的时间。虽然也曾想过要搭乘一早的车离开伦敦,可是在这么晚的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持续地等待著,让人感到十分地脆弱。

他的目光转向手中的箱子,至少只有这个东西是绝对不能放手的。

他打算带著这东西到父母还有妹妹的坟墓前。既然事情都已败露,他已经无法在伦敦继续待下去了,而且他也只能回到故乡去。不,说不定这个国家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可是他还是想先与家人聚首。

伊恩闭起眼。脑海中闪过几段回忆,小时候与家人生活的景象、父亲在开采地前表现得像小孩子般的举止、妹妹躺在棺木中的样子。在大学里面沉浸於研究的日子也很开心,然后他也想起那个阿修雷,还有设计自己的杜德里。

这段期间自己究竟是感到开心还是难过?内心深处仅有的淡淡情怀,白己也没有明显的感觉。然而,事到如今他都已经不能回头了。就像从前施政者说过的话一样,木已成舟。

今後自己究竟会如何?这个时候他实在不想再去多想。

「我……」

伊恩带著些微的感伤,再次睁开双眼,就在此时——

「请不要动!」

此时声音从背後传了过来。他不自觉地动了动身体,却被一个坚硬的东西从身後给抵住。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么,毕竟自己刚刚也做过同样的事情。

「杜德里·莱纳斯……」

「嗯嗯。」

伊恩喃喃念著这个名字,杜德里则是低声地应道。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直觉。我猜测到你可能会去的地方,所以便追来这里了。」

「直觉吗?亏你能够在伦敦这么大的地方找得出正确答案。」

「我自己也这么觉得。老实说,这并不是很有胜算的赌注,只是……我总觉得你会不会想去找你的家人呢?然後通往爱丁堡的火车又是从这个车站发车……」

「是吗。」

一时之间虽然令人难以置信,可是既然杜德里都已经在这里了,那么再继续问他怎么发现的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伊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只能耸耸肩。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伊恩先生,请你归还雕像。」

杜德里没有回答,只是先开口道。

两人都看不见彼此的脸,一时间陷入沉默。杜德里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个或许是你父亲的东西。可是里面的东西却说她讨厌这样。」

「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後来才知道,原来在街上想要把我杀掉的人竟然是伊恩先生。我觉得很害怕,也很不甘心。」

断片般的呢喃声在深夜的寂静中一点一滴地扩散。

「对於你的妹妹被害身亡这件事,我觉得很遗憾,我没有资格阻止你的复仇,可是我也不想要为了你的复仇而死。」

伊恩的身体微微一动。要对自己认识的人刀刀相向,他也不是没有挣扎过。一直深藏在内心的回忆现在被指了出来,使得他背後突然感到毛骨悚然。

「现在还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阿修雷先生和我都可以活下去,然後也可以把箱子里面的东西还给博物馆。然後……」

「然後你要敦我全部都忘掉吗?」

伊恩转过身,面对杜德里。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很难跟他平日纤细的形象联想在一起。

杜德里慌张地将手枪再次对准伊恩,就在此时伊恩也从怀中掏出手枪。两人互相指著对方,杜德里颤抖著,而伊恩却冷静得令人感到不舒服。

「拜托你,把里面的东西还回来。不然的话,我这一辈子都会活在後悔当中。」

杜德里的话听起来近乎哀求。这让伊恩心念一跳,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他握著手枪的右手仍然动也不动,只是微微蹙起眉心。

「为什么你要做到这种地步……」

如果杜德里是要来指责伊恩的行为的话那他还可以理解。可是杜德里却只重复著要他归还挖掘物。他应该跟那个阿修雷没有关系,跟这东西也没有渊源才是。

听到他这么问,杜德里突然笑了。他先是好像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肩膀说道:

「我也是被那个女神所吸引的人类。」

口气听起来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是吗。」

伊恩虽然不知道他话里面真正的意思,不过有一点他倒是可以理解。那就是现在的杜德里不打算退一步,这两个人没有人愿意让步。伊恩也不可能放弃这个好不容易到手、代表父亲的东西。

不知道杜德里是不是也领悟到这一点,他退後一步,将枪口朝向地面。伊恩并未趁空叩下扳机,他先是因为不懂杜德里的想法而皱起眉头。

「再这样说下去,我们一定也像平行线不会有交集的,所以乾脆这么做吧!」

杜德里的动作好像在演戏一样,他脱下了一只手的手套。

然後他将手套丢给伊恩。白色的手套先是打在伊恩胸口,然後掉在地上。

「布朗恩先生。我以莱纳斯家的姓氏,赌那个箱子里的东西,我请求与您决斗。」

杜德里从正面盯著伊恩,清晰地说道。

「呵呵……你怎么说出这么落伍的话来,现在已经没有决斗这种东西了。」

「可是你不觉得这种方式很适合现在的状况吗?」

「的确,不过只是商家出身的我从来没想过会有接受决斗的一天。」

伊恩也放下枪捡起手套。这样就代表应允决斗正式成立。

伊恩从正面直直地盯著杜德里。不过杜德里却不知道为什么转开了视线,盯著头上某一盏瓦斯灯。

「快点分出胜负吧!」

对伊恩而言,现在的状况实在不太妙。他目前的身分是逃亡者,必须尽早离开伦敦,所以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如果决斗输了就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东西,甚至连性命都有危险。

但是他也无法从杜德里手中逃掉。被F了战书如果还拒绝的话,对一个男人而言,是比死亡还不名誉的事情。即使是伊恩也没有勇气让自己的名声蒙尘,他的内心非常地煎熬。

不过在这时最让他担心的,就是杜德里追著自己来到这里的执著。他觉得自己也许没办法胜过他,伊恩的心里因而焦躁不堪。

「地点……反正这个时间车站也没有人,就在月台好吗?」

对伊恩而言,他并不想为这个决斗浪费太多时间。车站的月台空间呈现细长的形状,应该很适合两人对决吧。杜德里不知道为什么露出苦恼的表情,他思索了一下後才点点头。

「可以吧,反正在哪里决斗结果都是一样的。」

「哦?你好像很有自信。不过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杜德里自信的笑容与伊恩的苦笑交错。伊恩从没看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总觉得有些不协调的感觉。

「没有监场人,不过也没办法,那么就开始吧。」

两人都拿起枪,伊恩手上拿著箱子开始往前走。两人都用轻松语气说著话,如果有人经过的话,也不会认为这两个人现在正准备要决斗吧。或许会以为站在这里的只是两个好友而已。

其实一直到最近也都是如此没错,不过到底是哪一条路选错了,现在要感叹也为时巳晚。最後就只能用决斗定胜负。

对话的内容并没有意义。只是彼此的家庭回忆、大学的事情等等,都跟从前一样。两人朝著目的地前进。

决斗可以说是贵族间最终极的游戏。

这些不用劳动就能有闲暇生活阶层的人,偶尔会热衷於搏命的游戏。为了自身的名誉将身体迎向刀刃,而决斗应该也可以说是当中的一种吧。

因此决斗有详细的规定。而现在已经颁布禁止决斗的法令,即使没有,在这个时代也不会有人故意以性命当赌注来玩,不过在古文中有描述,两人也都知道决斗的方法

深夜的月台毫无人烟,与白天的喧闹比起来,仿佛是不同的地方一样。杜德里前几天才与爱达一起来到这里,然後现在好像又为了同样的事情而来。他呵出一口白气,重新握紧手中的枪。

往月台移动的杜德里与伊恩,先互相确认後,再各自为手枪充填子弹,证明自己的武器没有作假。

两人必须选择自己要站左边还是右边,伊恩选择入口,而杜德里则是在内侧。

两人间的距离最低十五步,现在的情况,则是依月台的空间决定二十步。

箱子放在两人的中间点,赢得人可以取走。

两人互相背向对方,缓缓地数著步伐拉开距离。杜德里一边踩在坚硬的地上,一边紧咬著牙关。

自己的心情竟然出乎意料之外地平静。只不过他同时也感觉到心脏好像坏掉似的剧烈跳动著。慢慢地,他的呼吸变得困难,每踏出一步就必须深深吸足一口气。

自己也许等一下就会死掉,也许会杀死对方。但是——即使如此……

——你啊!

忽然间,他听到那个红色女神的声音。啊,当初遇见她的时候,很难想像会发生这种事情。自己竟然会有为了女人而赌上性命的一天。

但是他并不觉得自己会输,因为自己有火焰女神的守护。

「十步。」

伊恩的声音让杜德里停下脚步。两人回过身互相看著对方。

在以手枪决斗的情况下,接受决斗的一方拥有先开枪攻击的权利。现在则是伊恩,而後攻者必须将身体暴露在枪口之下。

伊恩举起枪,指著杜德里。因为距离很远所以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他觉得他一定不是在笑,他有这种威觉。

然後——

「在这里!」

听到爱达的声音,帕尼兹往上看去。爱达正飘浮在那里。

「怎么了?」

「小伙子找到那个男人了。我还在想那个小伙子醒来到底要去哪里……」

爱达一脸苦恼的样子,她皱著眉闭上眼睛低喃道。从刚刚追踪伊恩的行踪,帕尼兹就知道爱达正在搜寻自己的『领域』。

「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正觉得这个景象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吗,那你知道他们两个人在哪里吗?」

「就是那种叫作车站的地方,那里有个很大的铁牛。」

「伦敦里面有很多个车站,你知道是哪一个吗?」

「我记得……那小子说叫作国王十字车站。」

那是两人第一次去看过的地方。那个时候两人在人潮中迂回前进,可是现在不但没看见那个会吐黑气的铁块,就连一个路过的人也没有,而杜德里则正和对方在对峙著。

「好,我知道这些就够了。」

帕尼兹浮现出狂放的笑容,朝著附近的馆员怒吼道:

「知道那家伙在哪里了。就在国王十字车站!赶快去把散开其他的人叫回来,然後能走的人一起朝车站冲过去!」

被出声唤住的馆员不禁一脸困惑,然後点点头。为什么馆长突然问会知道这个?不是已经找不到了吗?不过他也知道没时间再问了,於是出声呼唤在附近的馆员,朝著路的另一边跑去。

就在他们这一来一往问……

「……决斗?喂,决斗是什么意思?」

还在确认杜德里状况的爱达皱起眉心。

「所以是双方都拿著武器战斗吗……他是这么说的吗?」

帕尼兹的脸色一变。没想到那个不太可靠的年轻人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他们好像在那个细长的地方移动中的样子。」

「糟了。他们好像想在车站里动手的样子,两个人部握著手枪。」

爱达看过伊恩在馆内开枪的样子。一想到那个就是叫作手枪的东西,她的脸色也为之大变,她焦躁地皱起眉大叫地问道:

「这里离车站有多远?」

「用跑的话不用十分钟。」

但是一定赶不上他们的决斗了。帕尼兹表情扭曲,爱达则是满脸涨红。因为时间紧迫,所以帕尼兹自己也朝著车站跑去,不过他毕竟是个老人,身体已经不堪使唤。

「那个小子!」

飘浮在帕尼兹头顶上的爱达再也忍不住了,她两脚一踢一口气冲向天空。接著帕尼兹便看不见她的身影了。不管是在杜德里身边还是雕像身边,她会去的地方也只有那一个地方。

「可恶,我如果再年轻个三十岁的话。」

帕尼兹朝周围做出指示後,自己也加快了脚步。平常一点都不觉远的距离,今天却感到特别遥远。

一瞬间,眼前染上一片鲜红。

「啊……」

杜德里溢出不成话语的低吟声,就在杜德里朝著伊恩用手枪指著对方的时候,与伊恩的中间点出现了一片飞舞的红布。一个漩涡出现在箱子旁边,红色也化成人形,爱达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

「你到底要干什么!那个铁块——!」

杜德里没有回应爱达的叫唤。他的枪口一动也不动,仍然指著在她另一边的伊恩。因为伊恩看不见爱达的样子,所以不可能因为她的出现而吓到把手枪栘开。

——还不行,还要一下子。

杜德里紧咬著牙关。伊恩现在不可能会注意到爱达。而且他根本也不知道伊恩究竟相不相信这样的存在。

伊恩看起来正要用手扣下扳机的样子。

「你!」

少女宛若悲鸣的叫声只有传进杜德里的耳里。然後……

当火焰之红染上夜空的同时,枪声也响起了。

「咦……?」

率先发出不成话语的低吟声的人竟然是伊恩。他不自觉地松开了手,枪口垂向地面。他张著眼,火焰之色映照在他的眼瞳中。

「咦?……啊?」

杜德里失声叫了出来。枪声轰然响起的瞬间,右边传来灼烧似的疼痛感,使他不由得跪在地上。但是他没有按住肩膀,目光完全被眼前的景象给镇慑住了。

杜德里完全地被眼前变化的瞬间给迷住了。在他眼前的爱达全身发出螺旋状的火焰色漩涡,被夜色笼罩的车站月台立刻被埋没在一片金色当中,宛如白天一般地明亮。耀眼的强光灼刺著杜德里的眼睛,模糊的视野中的确是看见了某种红色的东西鼓了起来。

他每眨一次眼看得就更为清楚。视线的中心站著的是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身影。

一头直顺栗色的头发还有红色的服装都是熟悉的样子。可是年龄却不一样。现在处在杜德里还有伊恩面前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性,并非平时十几岁的少女。丰满的胸部以及纤细的腰身,一双修长的双腿依旧用红色的布缠住。脸蛋仍残留从前少女的影子,可是配上细长的双瞳后,她已经变成了一个美丽且成熟的大人了。

她的飘浮着几个拳头大的鬼火,仿佛是装饰女神的七彩宝石般,将她映照着金黄色。

不过,对面的伊恩却是很明显地正在看着她。照理说其他人应该不可能看得到并非人身的爱达才对。

「你……?怎么会?」

杜德里低喃着,将目光移向——爱达——跟她很相像的女子。此时的她正拧起眉,一看就是在生气的样子。

「你是笨蛋吗!?是谁要你为了我拿生命来赌的!」

女人用不可一世的语气斥责道。听到这里手,杜德里便确定了眼前的女子的身份,她正是那个火焰女神·爱达。

「因为在我的信仰里面,神说殉教者是可以去天国的。」

「我可不知道有这种神,你这家伙根本就是一个笨蛋!」

爱达的手粗鲁地伸了过来。看到她的动作杜德里下意识地闭上眼,她的手掌轻轻地放在杜德里的头上,来回搓揉著他的头发。

「咦?」

杜德里弹跳似地抬头看著爱达,抓住她的手。不是幻影!?

「干嘛?你这个笨蛋!」

爱达垂著眼看著他。杜德里被瞪之後反射性地缩回手,不过目光仍然没从她身上移开,杜德里缓缓地伸出手。从前一直是幻影的身影,为什么现在却可以碰得到?不对,会不会刚刚其实是幻觉?

他伸出的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

「……喂!难道男人随便碰触女人的胸部也是这片土地的习惯吗?」

他的指尖碰到女人丰满的胸部,这次绝对不是幻觉。只是当他还在品味这个触威的时候,两道宛如冬天湖水般冰冷的视线便朝他射了过去。

「啊?不、不……」

「不个不什么啊!你这个色鬼小子!竟敢对我……」

杜德里连忙想要挥动双手解释,就在这个时候,右肩忽然传来剧烈的疼痛感,杜德里按著肩膀蹲了下来。唔……喉咙深处溢出低吟。

他看著捣著肩膀的手,上面沾著黏稠的血液。看到这个样子,杜德里终於想起现在的状况。当伊恩扣下扳机的瞬间,站在箱子旁边的爱达立刻发动火焰,伊恩大惊後枪口歪了一下,子弹打偏,擦过杜德里的肩膀。

伊恩愣愣地凝视著突然开始斗起嘴的他们,不过……

「你……你是……」

伊恩的眼神终於再次聚焦,喃喃地念道。

「我吗?我就是你费心想埋葬的东西。」

爱达的目光头在放在旁边的箱子上。

伊恩的眼神在箱子及爱达间来回凝视著。

「怎么会有这种事……」

「你相不相信都跟我没有关系,只是我就在这里。如果你敢毁坏我的寄宿物,你最好有化为灰烬的觉悟。还有,你要是敢扭曲我的存在,那就等著接受惩罚吧!」

她用那股宛如北极冰山般寒冷的目光直视著伊恩,使他的身体一颤,不敢正眼瞧去,只得低下了头。这几乎可以说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

——对於神明的态度。

「结果最後我还是被父亲的遗物给背叛了吗?因为你身上有女神的守护。」

伊恩浑身无力地跪在地上。而杜德里则默默地凝视著这一切。

「喂!杜德里小伙子!还有伊恩·布朗恩!」

帕尼兹冲了过来。看到一起坐在地上的两人後,他先是抚了抚胸口,然後再看到站在一旁浑身火焰的爱达,顿时哑口无言。

「……你……」

「你这家伙以前好像还嫌我体型太单薄是吧!这才是我原本的样子。怎么样,漂亮吧!」

爱达在帕尼兹的面前诱惑似的扭动著身体。

「不,怎么会!你现在看起来比谁都漂亮有魅力,爱达小姐。」

帕尼兹苦笑著双手高举投降。

这时其他馆员也追著伊恩而来,再次团团围住他们。馆员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穿著异国服装的女人有点吓到,眼神一直往她身上瞄去,不过他们依然没有忘记馆长的命令,算是挺优秀的了。

意识回过神的伊恩,终於领悟到这次自己是完全地败阵了。

「是吗,原来你一开始就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

浮现在伊恩脸上的并不是愤怒或著是绝望,而是苦笑。杜德里轻轻地点头。

「……对不起。」

杜德里回应似的微微低下头。现在的他面对伊恩有种很抱歉的感觉。

当杜德里在车站发现伊恩时,只想著至少不能让伊恩离开,一定要让他留在伦敦。因为爱达应该对这个车站有印象,她一定会告诉帕尼兹这个地方。所以杜德里提出了决斗的要求。

「我无法赢得决斗。不对,在捡起手套时我就已经输了吧。」

当他回应杜德里拖延时间的战术时,伊恩就注定输了。如果那时不管自己名誉的话,不对,讽刺的是其实当他掉入决斗这个陷阱的时候,就注定了之後的结果。

「既然你拥有女神的恩宠,那么以人的身分对抗根本就不可能获胜的。」

伊恩的手一松,手枪沉沉地发出咚的一声掉到地上。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做出那种举动。」

「思。要不是知道你们会来,我根本不敢决斗。」

如果从决斗原本的意义『正正当当战斗』这点来看,这个行为很明显已经偏离了正轨。不过爱达似乎仍然似懂非懂的样子。

「呵呵……不过我也报了一箭之仇了。」

伊恩愣愣地低喃著。帕尼兹等人毕竟还是迟了一步,所以杜德里还是中弹了。

「不要做这种不顾自己性命的傻事,你这个笨蛋!」

爱达心情不好看来也跟这个枪伤有关。杜德里按著持续抽痛的伤口,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自己的计划当中并没有算到会受伤,冷静想想,其实在枪口之下还只有受到这种小伤应该已经算很幸运了吧。

「对了,杜德里同学,你的伤还好吧?」

「只是擦伤而已……嗯,不过真的很痛。」

帕尼兹靠了过来检视著伤口。还好,因为有爱达的火焰所以光线明亮不会看不清楚。伤口看起来应该不严重,帕尼兹大大地呼出一口气。

「那么,布朗恩,请你归还展示物。」

帕尼兹走近箱子。伊恩没有抵抗,只有点点头。

帕尼兹动动下巴,便有几名馆员走过去要回收东西。伊恩看著其中的一个人有脸庞露出愤怒的表情。

出现的阿修雷完全没看伊恩,他脚步迟疑地靠近箱子,想要把它拿起来。

「不准你用脏手碰我,贱种!」

冷寒的声音响起。阿修雷动也不敢动。

「你、你……是……」

「我?我是正在你脚下滚动的石块。」

阿修雷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侧过头,仍然弯下身体,用手把箱子拿了起来,然後恍然大悟地回头看著爱达。

「你是……这个女神吗?」

阿修雷用仿佛作梦般的表情呢喃道。

阿修雷整个人似乎被吸引似地朝爱达靠近,仿佛终於抵达修行终点的苦行僧般。他想触碰她的身体。对这个为古老女神而著迷的男人而言,爱达就是他梦想的实现吧。

不过他伸出的手很快地就缩了回去。

阿修雷的手指碰到她的瞬间便冒出火焰。让他的手变得一片火红。

「我只告诉你这家伙一件事。那就是没资格的人要是碰到我,他的身体立刻会化为灰烬,你最好给我记清楚。」

听起来根本是裁决的口气。被深爱的女神这么一说,阿修雷的表情为之一僵。

「你这家伙竟敢把我占为已有,甚圣还侮辱我。你就在无神的荒野中继续旁徨下去吧!」

爱达对他投以轻蔑的笑容。而阿修雷则是一脸错愕地跌坐在地上。

「——女神啊。」

抬起头来的是伊恩。他盯著阿修雷的脸,然後愈来愈无法压抑憎恨的厌觉,於是他缓缓站起,正面看著爱达。

「你说过有罪必罚。那么杀害我妹妹又该判何罪?这个男人杀掉我妹妹,还让我父亲堕入绝望的深渊。这个罪又该怎么算!」

爱达皱起眉头看著大吼著的伊恩。

「从前所有的罪恶都是在我的前面加以裁决。但是我听说在这片土地上,是由人来审判人,那么就交给他们去审判吧!」

她毫不怜悯地说道。但是伊恩仍然穷追不舍,他的表情显得十分渴望。

「如果警察帮不上忙呢!如果国家不能裁决那就由我来裁决,对此你也想要否定吗引」

「博物馆的人不是很喜欢研究人类等等东西的吗?那么乾脆针就对你妹妹的毒杀也来研究看看如何?用那种奇怪的筒子看一看,然後跟其他的东西排在一起。」

「这里的人是没办法的!如果没有确实的证据,法官是没有办法宣判有罪的!」

伊恩的叫喊声响遍四周。爱达一时之间沉默了。

她缠起一缯发丝,用指尖卷绕著。伊恩一语不发地盯著她看。

看来似乎是变成一场耐力之争了。在他持续地注视之下,终於——

「……唔…」

爱达先是无聊似地叹了一口气的人。

「我是神。是家庭还有炉灶的火焰之神,我没有立场去否定遗族对亲人的怜爱。」

然後爱达忽然笑了笑。那是种包容一切、宛如慈母般的笑容。

「守护聚集在炉灶前的人类是我的使命。复仇虽然不是我的管辖范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简单的方法。你要那个男人杀了你妹妹的证据是吧!越想越觉得为什么这个土地的人总是这么喜欢证据啊?」

爱达碎碎念著,然後转向帕尼兹。

「不是有一间都是书的房间吧?去打开那里!」

「……啊?啊啊?」

突然被点名的帕尼兹,眨了眨眼睛後,点点头。

帕尼兹指示馆员们再次回到博物馆,杜德里也跟了上去。刚刚的伤口虽然还很痛,不过本来就不是什么多严重的伤,之後再去医院看看就好了吧。

大家走在夜路上,过了十五分钟以後,再次回到了博物馆。杜德里边走边看著旁边,虽然爱达仍跟往常一样飘浮在那里,不过因为是大人的模样,所以总觉得有点奇怪。

帕尼兹手里拿著圆型阅览室的钥匙,伊恩随著馆员,还有杜德里先行走在前面。阿修雷则躲在同事後面,不过……

「喂!你也过来!」

被爱达这么一瞪,他连忙快步跟上前去。

空荡荡的广大圆型阅览室也在爱达的火焰照射下透著光辉炤熠。不过有这么多的书被火焰映照著,总让人觉得有点不安。因为火灾而失去宝贵的书籍,这种事应该也常常发生吧。

「人类只要使用过什么东西的话,就会沾染上那个使用者的情绪。嗯,虽然总有一天也是会消失。个过我想起来了,在这个房间里还残留著那个男人强烈的情绪。」

恐怕是之前和杜德里一起来这问阅览室的时候所察觉到的吧。杜德里转了一圈,环顾著阅览室。墙壁边的书柜里收纳了数万本的书,书背在爱达的火焰照射下,让人感到不是很舒服。

「嗯,这问房问原本就有很多这种情绪……个过那边上面数下来第三层深绿色的东西,你去把它拿过来。」

爱达清楚地说出书本的所在。杜德里则是慌张地冲向书架,依照爱达的指示抽出一本书。

「……这个是……」

『毒物大全』——书名是这么写的。

「你读了很多次对吧?上面残留著浓烈的恶意哦!这样一来就算是笨蛋也会知道的。」

爱达对著阿修雷哼笑著。伊恩从杜德里手中抢过那本书,粗暴地翻着书页。

当他翻动著书页时,有一个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常翻阅,很容易就自己打开了。伊恩翻开那里,藉著火光浏览著卜面的文章。

「……是妹妹被杀时候的毒……」

上面列著主要毒药的采炼方法还有功效。这个毒药还算耳熟,书上写著少量可以当作药材使用,但是一次大量饮用则有致死的可能。

也许阿修雷就是反覆读著这本书计画杀害梅儿莉的吧。光是想像这个情景,杜德里的背脊就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就算我有读过这本书,但那又能证明什么?难道说雕像的女神发现上面残留著恶意?你觉得法官会相信这种说词吗?」

阿修雷看起来一脸僵硬地笑著。他现在大概也慢慢感觉到自己的如意算盘正一点一点地开始崩解。他的眼神已经失去了正常,杜德里不自觉地把视线从阿修雷身上栘开。

「我想也是。你们并不把我当作神,但是如果在我的故乡又怎么样?地图上有记载著我的故乡,而那本书上也残留著一点我故乡的味道。」

第一个理解她话中意思的人是杜德里。他从伊恩手中接过书,用手指在书页上巡回。然後发现纸上有一种特别的沙沙的触感。

「……只有这个书页上好像沾著沙子一样的东西。」

「是吗。」

帕尼兹恍然大悟地说道,他用手抚弄著胡须。

「雕像也是埋在那个地方的土里面吧。哈迪一边清洗那个雕像和宝石的时候,一边也用这本书搜寻著毒药。可能是清洗的时候,残留在手上的泥土附著在书上吧。十的成分会随著地点不同也不一样,倒是可以证明这个土是存在於哪一个地方,而这间博物馆里也只有一个人接触过爱达故乡的土壤,那就是研究那个东西的哈迪。」

「啊……」

在场的所有馆员惊讶声此起彼落,爱达也满意地轻轻点点头。

铿的一声传来。好像是阿修雷瘫倒撞到旁边椅子发出的声音。

帕尼兹一脸沉痛地盯著他。再也没有比看到年轻人走错路还让人痛心的事情了,他用的方法确实是错的,但是他对研究的热情却是真实的。

然後帕尼兹看向正愣愣地站在那里的伊恩。

「那么布朗恩,你也必须到警察那边一趟,罪行是窃盗还有用枪伤害罪。」

听到他的话之後,伊恩乾脆地点头。帕尼兹朝他走了过去正打算逮捕他,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请等一等。」

与帕尼兹持相反意见的人竟然是杜德里。

「怎么了?」

「今天晚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没有窃盗事件,明天早起展示柜应该就会好好地放在玻璃柜里面吧。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呀!」

「可是,再怎么说你都……」

杜德里在这个事件中,冒著比谁都高的生命危险,甚至还受了伤。可是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帕尼兹不得不闭上嘴。就连伊恩自己也感到很意外,他双眼圆睁地看著杜德里。

「可以吗?今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杜德里又再重复了一遍。帕尼兹很难得地露出脆弱的表情,他看向伊恩,而伊恩则是用空虚的眼神注视著杜德里。

「……要说你是聪明还是笨,我真的不懂。」

「我也不想让认识的人成为罪犯啊。」

杜德里苦笑著凝视伊恩说道:

「如果你被警察抓了,不仅拉尔夫会很伤心的。而且死去的父亲还有妹妹,也一定希望你能照常地生活吧。当然我现在还不能完全原谅你,毕竟差点被杀掉的记忆不是那么快就能消失的。可是我还是觉得这么做比较好。」

杜德里一口气说完後,露齿一笑。

爱达就站在他旁边。不知是不是因为突然有了实体而觉得很混乱,她现在用自己的腿啪畦啪嚏地走著。并排站著以後,杜德里发现他们两个人的身高几乎一样,让他觉得有点难堪。

接著,她无言地反覆摸著杜德里的头。简直就像对待个孩子一样,感受到她的触感後,杜德里总算是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么,做到这种程度,你也该满意了吧?」

听到爱达这么说,伊恩频频地点头。他的眼睛里渗出豆大的泪珠。

红衣轻轻地包围住伊恩。像是拥抱幼子的母亲般,爱达靠近伊恩,将手伸了过去。杜德里看到她的样子终於知道为什么她开始拥有了实体。

由人们祈祷而生的女神,这个温暖就是最大的奇迹。

爱达慢慢离开伊恩,她轻轻地点了点地上。跟著火焰团飘向天空,用盛气凌人的口吻对众人宣布:

「这样可以了吧,那么我的工作到这边已经结束了。」

话才说完爱达的身体便跟著缩小,杜德里眨了眨眼,他反覆擦了擦眼睛再定睛一看,站在那里的已变成一如往常的少女爱达。

四周的馆员们开始骚动。「消失了!」他还听到不知道是谁如此叫道。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的恐怕是女神突然消失的样子。

「啊?变回来了……」

「你那什么脸啊!我一直维持那个样子也是会累的啊!」

「……那个样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那是我原来的姿态没错,但是现在我已经几乎没有神力了。所以才需要用少女的姿态来压抑使用母神的力量。」

他能够了解爱达没有力量的原因,应该是因为信仰她的人类变少了,杜德里点了点头。

「这样你应该也满意了吧?」

帕尼兹问著伊恩,他一脸如释重负地点点头。然後帕尼兹再次用怜悯的眼光看向仍然瘫软在地上的阿修雷。

帕尼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指示馆员要他们把阿修雷带走。

「那么爱达小姐,你也失去从博物馆逃出去的办法了。」

帕尼兹对著爱达说道。几个馆员一脸奇怪地看著他,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他们已经看不到女神的样子了。

「再把你放回展示室应该不介意吧。」

对於这个问题爱达一言不发的别过头。帕尼兹看了之後笑了出来。

「现在不反对的话,以後再抱怨什么我都不会变哦!」

爱达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帕尼兹自己一个人笑了笑後,朝著馆员的方向走去。馆员们仍然一脸兴奋地互相凑在一起说著什么话。虽然深夜的博物馆发生了这么大的骚动,不过身为一个馆长仍然还有工作要做。

「……这样好吗?」

帕尼兹走了以後,杜德里这么问著爱达:

「你之前不是说过只要能从这里出去就好了吗?」

「……我以为被那片土地遗忘的我,已经不是神而是石块了。」

爱达没有看著杜德里,她一字一句地开始说道:

「但是,即使在这异国的土地上,也有我能够拯救的人,人类不管在哪里都不会改变。跟从前比起来虽然贫乏了许多,但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够了。」

两人的目光看著的是依旧站在那里的伊恩。

如果神是人所创造出来的,那么神的使命只有一个——神爱世人。

「……是吗?」

杜德里看到爱达满足的表情也笑了。

「对了,我也有一直忘记了一件事……那个,你之前对我那么关心,我却满口地抱怨,真是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把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才有一种一切终於结束了的感觉。无论是从前朝著爱达扔石头,还是现在这一件事。明明就只想对她说这几句话,可是结果却绕了这么一大圈。

「唔,对神明的感谢是一切的基本呢。」

他好不容易把心里的话说出口,爱达只有却双手环胸地笑了一下。杜德里不禁有点气虚,她应该多少也露出点害羞或是其他的表情吧。

「还有,我也有一件事一定要跟你说。」

爱达似乎突然想到似的双手一拍。杜德里侧过头来听著。

「我之前说过,我接受著周围的人的力量。像刚刚要展现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就必须要额外的力量。而且,这一次的力量耗损甚至让我无法维持现在这个样子……所以,为了要得到实体,我多少借用了一点你的力量。」

「嗄?怎么回事,什么叫作跟我借了一点力量?」

「不过放心吧。我借的力量只需要你连续睡个几天就好了。既然是生物就吃吃饭,适当地睡一睡就能复原了,这么一点小事就不要再抱怨了。」

以前力量耗损得很严重的爱达,现在之所以会一副没事的样子,原来就是个原因。她话才说完,杜德里便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睡意。

「什……么?」

意识渐渐昏沉,肩伤的疼痛也渐渐淡了。他最後见到的是爱达转开视线吐吐舌头的样子。你给我记住!他在心中如此诅咒著。

然後杜德里便重重地昏倒在博物馆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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