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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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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抱着一大堆行李从巴士上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向日葵田。堇姐就坐在在农田旁边巴士站的长凳上。俺时刻留意掩藏自己内心的欣喜。堇姐也带着腼腆的笑容站起来,向俺伸出了右手。

「很久不见了,小翔。行李很重吧,让我帮你拿吧」

「不、不用了。俺自己拿吧。……而且那个,对、对了!这里有什么变化吗?」

「就是乡下而已,什么变化也没有哦。充其量就是对面的旧书店倒闭了,我则是忙着复习升学考试——但是因为我是留在这里的,所以其实就算不学习也可以简单入学哦。小翔呢?」

「俺报考了一间很好的私立中学。进去之后初中高中是一起读的,接下来就轻松了。考试俺也能应付自如,因为俺头脑很好啊」

「有好好努力呢,很好很好。西瓜变冷了,赶快回去吧」

「嗯」

俺们两个在冷清的乡间小道里静静地并肩走着。现在正是盂兰盆节酷热的白天。奶奶简陋的家距离巴士站非常遥远。俺们为了抄近道而在每天只会经过三列列车的铁路线上走着。铁轨的另一边是夏天朦胧的雾霭。

俺们到奶奶家后,在走廊上坐了下来,两个人喝着冰冷的麦茶,并为从堇家里摘来的西瓜撒上了一点点盐。佛堂里传来了烧香的味道。在傍晚的时候俺们去扫了墓,紧接着又去了夏日祭典。在俺旁边的当然是堇姐,被彩饰花车点点照亮的那张脸,一会儿看看俺的侧脸,很快又低下头去舔棉花糖。棉花糖甘甜好吃。内含电路一边转一边发光的悠悠也非常漂亮。

然后空中放出了烟花,然后俺们穿着浴衣——

「…………」

但是俺突然望了望自己的手掌。为了判别生命线的长度而凑近去看了看,终于发现了。这一连串的场景,极其富有情感的氛围,没错,那只是梦而已。俺开始进行古代的印第安人传授给俺的『在梦里也可以醒过来的秘术』。方法很简单,只要在梦里望着自己的手掌就好了。一直集中精神去看清自己手掌上的皱纹,意识就会渐渐清醒,想起现实的自己了。

话虽如此,要在梦里用这种方法的话,必须在日常生活中就养成看自己手的习惯。不过通过俺每天严格的训练,终于在今晚可以将这方法用到极致,通过自己的力量从梦里醒过来了。——问俺是为了什么而努力的?是为了不再受到空气的欺骗!

俺,不对我猛地张开了眼睛。在枕边抱膝而坐的空气一直看着我的睡脸。她还用她半透明的指尖,深深插入我的头盖骨中——我抓住那家伙的手腕大叫道。

「终于抓到你狐狸尾巴了!这回你没借口了吧!」

「咦!」空气吓得漂浮起了数厘米。

「果然我之所以每天从早到晚梦到堇,都是你搞出来的!」

「什什什什什什什么事情啊?我不知道田中先生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手是怎么回事啊?你每天晚上都随便操弄我的大脑,是想要欺骗我吧?」

「这个,那个,不时地。……我看你稍微有点痒的样子,晚上睡不太好……想着是不是被蚊子咬了,稍微挠了一下而已」

「脑子里面怎么会被蚊子咬了痒啊!」

简陋六叠大小的公寓里现在还被微微的黑暗包裹着。本来就半透明的空气,不仔细看就更看不见了。但是我不能原谅她。我躺着,透过天花板足足盯了空气的脸三十秒。

空气似乎明白自己已经找不到什么借口了,她无声地将手指从脑子里伸了出来,终于低下了头。

「对对对、对不起。但是我希望你能做一个好梦。非常抱歉」

然后空气无声地移动到屋子的一角,背对着我抱膝坐了下来。

垂头丧气地缩起了肩膀。

这样看起来反倒我像是坏人了。我感到有些罪恶感,从床上起来向她搭话。

「……喂、喂」

但是空气只是读着放在地上的新闻社论。

「不、不、不缴纳国民养老金就麻烦了呢。田中先生交了吗?」

似乎想要硬把话题扯开。

哦哦哦,你知道因为你操纵梦境,我的内心有多么痛苦吗!我虽然想这样大吼,但是现在才凌晨四点,如果吵起来的话会给邻居添麻烦的。而且我无论多么愤怒,她都只会从窗户逃到屋顶上去而已。

……嘛,算了。这样一来,这家伙应该不会再想去操纵别人的梦境了。我再次躺下来,闭上了眼睛,天很快就要亮了。今天当然也要打工。我还是想防止睡眠不足。

可是即便知道是空气干的好事,但那痛苦的堇的梦境,却变本加厉地折磨我孤独的内心。她那甜美的记忆在我的脑中挥之不去。眼泪不禁要流出来了,啊啊……我的天使,堇……

居然会因为思念女人而失眠,大家肯定会认为我是个心灵非常脆弱的男人吧。但是接近一周时间不间断地被强制看到同样主题的梦境,无论是谁都会如此。

比方说昨天,我梦见了自己带着堇骑自行车。在月夜之下拼命踩着踏板的时候,堇的胸部隐隐约约地碰到我的背,银色的月光异常地巨大和耀眼,自行车的链条上也闪烁着月光。

前天的夜晚我则梦见和堇一起在河滩上坐着,看着不久就要下山的太阳。抱膝而坐的我们两个默默地看着西下的夕阳。虽然我想触摸堇的手,但那几厘米的距离却像几万光年一般遥远。

而且这些梦境当中没有丝毫混进了真实体验的。全部都是空气捏造出来的。这二重的失落感不断加剧着我内心的痛苦。眼泪不住地流出来,沾湿枕头也是理所当然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流,甚至让人觉得是不是生病了。鼻涕也让人窒息一般地汹涌而出,就在我想拿纸巾而睁开眼睛的时候,又看见空气在玩弄我的大脑了!

「你、你这家伙,不知悔改……唔呜、住手你这混蛋……拜托你把手指拿开来……求求你,住手啊……呜呜呜呜呜呜……」

悲伤和痛苦让眼泪鼻涕不住地流了出来。空气没有把手指拔出来,说道。

「没没没、没错。我要光明正大地操纵你的大脑。至于为什么,我是要改变你的主意。这样下去田中先生会变成废人的。没有梦想没有希望,失去做人资格的人。我不能对这种不幸坐视不管!所以如果不想每天这样流泪的话就照我的话去做。否则的话我每晚都会这么做的哦!」

——你、你这幻觉妄想,居然敢得意忘形,你不过是个脑袋异常的人才看得见的空气女而已,这些粗话也都被我的呜咽声吞噬了。空气更加用力地不停来回摆弄我的大脑,此时那令我心碎般的失落感在脑子里炸裂开来,眼泪如洪水般奔流而出,我在被淹死之前赶忙点头答应了。

*

「……但是啊,就算说要去把堇抢回来,我既没有钱,又没有抢人的能力,甚至连抢人的欲望也没有啊。要我说几遍你才懂啊。我的生活就是糊口都已经费尽心力了。不饿死街头都已经很厉害了」

我一边努力进行着一周前开始的中古CD店的打工,一边小声对空气说道。这种时薪才620日元的工作,连去婚礼会场的旅费都凑不齐。

话虽如此,我还是很喜欢这份非常轻松的工作的。

这店已经濒临倒闭了,这也是因为雇我的店长没有经营常识。店里的光线有点暗淡,最重要的货品也很糟糕。我因为无聊而随便乱写了几张类似淘儿唱片风格(译注:淘儿唱片是一家发祥自美国的连锁唱片店,在日本由日本淘儿唱片经营,是日本国内最大的唱片销售店)的可疑卡片(席卷英国的摇滚风味新作之类的CD介绍卡),但是这些努力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而已。

至少希望它今年不要倒了。

「但是啊……」

空气叉着腰在破旧的商店架子上坐了下来。

「能、能力是没问题的。因为能力是可以通过努力获得的。昨天的电影也说了,只要努力就肯定可以实现梦想的,只要干劲十足就什么都做得到。……所以我觉得,最大的问题是田中先生没有干劲这一点哦?田中先生刚才说了吧?说了『没有欲望』吧?就是这一点。我觉得没有欲望是不好的」

「啊就是那个,大概就是那个吧。所以明白了的话麻烦请你让开,你的脚挡住了,我整理不了架子了,去去」

我像赶猫一样把空气赶走了。

空气像猫被赶走一样挪开了。

向着收款处走去的她指着放着一万日元的收银台说道。

「但是田中先生真、真的没有欲望吗?比如说这个。钱之类的。只要有这个就什么都能做了。有了很多很多的钱的话,堇也可以抢过来了吧。这些纸是非常好的纸」

「虽然我很想要钱,但是工作好麻烦啊」

「不、不行。这种想法必须纠正——否则我就要拨弄你的大脑了」

空气两只手一张一合的。如果此时不能巧妙地找到一个妥协点的话接下来似乎就会很麻烦了。我停下了整理架子的工作,思忖片刻。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你首先是要『提高我的欲望』吗?」

「就是这样。明白了的话你就赶紧想办法吧。然后跟从熊熊燃烧的欲望,顺势把堇诱拐回来」

「但是,没有干劲的人就算没头没脑地说涌出干劲啊这样的话,也不可能变得有干劲的」

「这这这、这种事我不管。田中先生请自己想办法了。要不然如果田中先生认为自我启发做不到的话,就由我来改造大脑了」

「等、等一下。方、方法之后再说。没错……欲望是在不足的情况下产生的。没有饭吃的孩子非常想吃香蕉。缺少生活费的人就算杀人也想把钱抢过来」

「没、没错呢!赶紧这么做!」

「不行。如果继续缺钱下去的话,我就只能出手去实施犯罪了。而且如果减少饭量的话会缩短寿命的。如果放弃衣食住行的安定的话,虽然对金钱的欲望会提升,但是我的人生就被完全破坏了」

「那……那也就是说,只剩下改造大脑的方法了咯?」

空气绕到我的背后接近我,我退后到了架子边上。架子上几张CD掉了下来。我连忙说道。

「不,等一下,听我把话说完,不要着急。也、也就是说、——人类的三大本能之中有一种是与性命无关的欲望。不吃饭会死,不睡觉也会发疯死去。但是还有一种欲望就算完全压抑也不会死」

「嗯嗯」

「所以今天开始我会将那种欲望完全抑制住,让我的精神内压提高,化为总有一天要去抢走堇的原动力」

「哇哇!这想法不错呢!那、那个具体来说,是什么呢?」

「…………」

「哎?声音太小我听不见」

我将视线从拿手当扩音器放在耳边的空气身上移开,又嘀咕了一遍。

但是空气非常执著。

「什么?那是什么啊?到底是要禁止什么啊?」

我忍不住生气地叫道。

「啊啊就是说我从今天开始完全禁止自慰也就是手淫了啊!」

这个时候刚好有客人进来。客人掉头右转逃跑了。我想这家CD店或许接下来会因为里面有对着墙壁上贴的偶像海报大喊猥琐话的工作而闻名吧。嘛算了。这样子我也从被当面操弄大脑的恐怖中解脱出来了。

打工结束后回到公寓的我,一边打开参考资料给空气看,一边向她解释怎样通过长期禁手淫的行为,提高内心的欲望,一直提升到爆发临界点的水平。没过几天我对女性的欲望就会达到无法抑制的高水平,结果就会化为抢走堇的能量。空气一脸似懂非懂的表情,不过难得的是她不再操纵我的梦境了。我终于可以久违地不用在睡梦中看到堇了。

可是——

「我、我每晚都会监视着的。就算你叫我『进壁柜里去』,我也是不会听的。田中先生是否会遵守自己的诺言,我会通宵在田中先生的枕边看着的」

这可是非常可怕的状况。按照空气的命令去妨碍堇的婚礼,或者将脑袋交给空气摆弄,要想从这绝望的二选一中保护住自己的身体,就只有完全禁欲这一条路可走了——我一开始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那个笨蛋空气居然会轻易上当啊!」而心情良好,但过了两三天后,就开始感觉自己是犯了一个无可救药的错误了。仔细想来十几年来这都是我的每日功课。突然停止的话肯定会出现前所未有的反作用的。在打工的时候我只会考虑女人的问题。单单是看着CD盒子上的女性写真,甚至单单是在超市里跟买东西的大婶擦肩而过的时候,血、血液就沸腾起来了!——可、可恶,你们住手啊,不要诱惑我啊!不要穿那么猥亵的裙子啊!别让我看见脚啊!所有的女高中生都给我消失啊!你们就这么想让我变成性犯罪者吗!

我为了消灭心头的欲望,每天早上都紧握念珠去洗冷水澡。尽量不吃富含营养的食物,只咀嚼蔬菜。但是过了一个星期后,让我产生性欲的对象扩展到了所有的人类女性。从小孩到老婆婆都无一例外地让我产生情欲。过了十天之后发情对象已经蔓延到了人类以外的生物和无机物中了。眼里看到的一切都非常下流。地球简直充斥着下流。当然读难懂的书也没办法分散我的注意力了。就算读『天声人语』我都会发情。(译注:『天声人语』是『朝日新闻』的一个专栏名)我发现了人类精神居然是由性欲支配的这一惊人事实。我已经忍不住了。要是能够解消这性欲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去按下核导弹的按钮。啊当然全世界都会耻笑我这么丢人吧。但是敢取笑我的男人自己也去试一试去。能忍十天我都会夸奖你。能忍二十天我会尊敬你。对我来说半个月就是极限了。在夏天的某个夜晚,我一脸抑郁地命令空气道。

「……进壁柜里去。不,稍微走开一下吧。到屋顶去吧」

「你、你放弃了吗?好像再稍微努力一下就可以去抢走堇了。最近田中先生的眼睛像野兽一样闪闪发光,我还觉得这意外地是个好方法呢,好不容易升上来的欲望要就当垃圾一样扔掉吗?这样子可是抢不走心爱的人的哦!」

「所以说抢人是犯罪的啊!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变成犯罪者的啊!好了赶快给我一边去一边去!」

空气轻蔑地看着我,从窗户出去消失到屋顶去了。一个小时后空气回来,在一脸痛快地发呆的我旁边坐了下来。

「那么……按照约定,接下来我就要改造你的大脑了。现在就要开始进行让头脑变得开心的手术了哦。我、我真的要开始操弄田中先生的大脑了哦。但是请放心。这几天我也深入地思考了很多东西。非常深入地研究了如何能够安全地改造田中先生」

空气结结巴巴地说明,接下来要进行的脑手术并不是什么特别新奇的东西。

「无、无论是谁都能做的事情。就是调整大脑的边缘报酬系统。在、在日本也有几百万人将麻黄碱注入体内,暂时强化大脑的报酬系统的,昨天我在新闻里看到了。大脑改造和那个是同样的道理。也就是说——」

据说只要将脑子里的血清素和多巴胺之类物质的含量微妙地调整一下,感情就会出现大幅度的上下波动。根据空气的判断,因为我的脑子里掌管感情的脑内麻药的阀门关上了,所以只要巧妙地调整那一块,我的灰色生活就会一下子变得缤纷多彩了。对于擅自操弄他人梦境的空气来说,这种程度的大脑操纵不过是小菜一碟而已。将长达半个月的禁欲以及空虚解消之后,我陷入了完全虚无的氛围之中,已经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

「那、那、那么……可以了吗?要、要干了。请睡到我的膝盖上」

「…………」

我照着做了。空气将我的耳朵清洁了一下,然后将半透明的细长手指轻轻地插进了我的大脑中。

我转动眼珠往上看,空气的左手不知何时拿着一本『大脑生理学』,那是我大学时代的教科书。空气一边看着大脑结构图,一边摆弄着我的神经。

「嗯,将神经元突触前端的阀门打开,将传送器的阀门关上……顺便将γ-氨基丁酸受体的子单位也调整一下……」

「等、等一下,给我停一下!真的好痛!那里好痛!……嗯?呜呜呜,现在又好痒!全身都好痒!太痒了!」

「请再再再再再稍微等一下。很快就结束了的」

正如她所说,从头盖骨深处传来啪的声音,不久之后神经的操纵就结束了。

空气将手指拔了出来,抚摸着躺在她膝盖上筋疲力尽的我。

「好了,辛苦你了。你的大脑已经得到全面的调整了。请请请请请问你现在的心情如何呢?」

「…………」

我躺在空气的膝盖上,环视着微微发暗的室内。

除了床和桌子以外什么都没有,这大煞风景的破烂公寓——跟以前一点变化都没有。脊背总感觉有点嘈杂,除了空气以外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幻觉出现了。——可是,就在此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看了看液晶屏幕,是房东峰岸先生打来的电话。

「喂喂,田中君?我多年的心愿恋形终于完成了啊!」

听到峰岸先生兴奋的声音,我出人意料地爆笑了起来。

恋形。

我明白理论上是非常简单的。只要知道恋形这个名字的意思,谁都会明白是怎么回事。恋形的『恋』就是『恋爱』的意思,『形』自然是『形态』的意思了。简单地说,就是借由空手道等形态的练习来获得恋爱就是恋形,也就是恋爱形式了。

话说,在武道方面是通过形态上的练习,将长年实战经验中总结出来的对付敌人的处理方法铭刻在自己的身体里。恋形的运作也是同样的原理。首先在大量的文献中搜集女性的恋爱举动,将它们输入到EXCEL当中,然后使用统计学方法进行分析,将分析结果打造成为可以在实际恋爱场景中应用的举动,也就是形态。如此完成的形态便是恋形,接着只要将这种形态反复练习就可以成为恋爱赢家了。

大家肯定会鄙视这些专注于影子恋爱的恋形修行者吧。但是本来人类就是破坏本能的动物。因此人类的恋爱举动随着每个人所属文化和媒母的不同而被严格限制着。在平安时代,不会唱短歌是不受欢迎的。在某些部族里脖子短是不受欢迎的。恋爱举动就是以这样的形式确实存在着的。而且,将这种隐藏的形态明确地化为言语,融入自己体内的恋形修炼者有另一半的概率可以提高增加120%,而被甩的概率则会降低63%!(这些设定是我和伊藤喝酒喝到深夜,烂醉的时候想出来的!然后我们不禁得意忘形,对峰岸先生教唆了!然后峰岸先生就相信了我们的胡言乱语!抱、抱歉啊峰岸先生。不过以后我都不会再撒这样的大谎了……)

嘛算了。

不是说只要信,泥菩萨也变神什么的吗。

不管怎么说,对自己抱有自信终归是好的。

我一边憋住自己的笑声,一边对峰岸先生叫道。

「峰岸先生可真厉害啊!赶快对文子小姐试试恋形吧!」

「嗯,我等下就去便利店!啊,在那之前要去买束玫瑰花才行!那么先这样了!」

就这样电话被挂断了。

他那过于快活的样子引发了我就像要笑断脊梁般的大笑。我一想到将几百本『harlequin romance』杂志的数据输入到EXCEL里面,使用统计学方法分析会让女性怦然心动的恋爱场景的峰岸先生的样子,就笑得胃抽筋一般,眼泪都流出来了。

最后我笑得在地板上来回打滚。要死了。虽然这话题确实非常可笑,但这样也太奇怪了。喘不过气来了。这样下去真的要笑死了——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又有电话打过来了。这是最近说自己正在工作,从早上开始就不见了踪影的伊藤打来的。

「啊田中君,抱歉,我去建材超市买了铁锹啊铁锹。——还有这个喷水壶也麻烦了」

「铁锹?」

单单是听到铁锹这个单词笑意又涌上来了。我问他这种东西要来干什么时,他的回答直接击中了我大脑的笑点。

「现在我正在耕田啊。就在小学的后山上耕田。接下来就要开始种植了哦。你问我种什么?别告诉别人哦,那是秘密来的。——是大、大麻啊」

「dadadadama是什么啊?难道是退魔?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退魔师全都转职了么?」(译注:日语中『大麻』和『退魔』同音)

虽然偷听电话的空气插嘴问道,但现在不是回答她的时候。

「哇啊这是犯罪啊!」

「……嗯,确实也有这种想法。不过还请理解我。要想赚快钱的话,就只有这个方法了!」

那个佐藤极其认真的口吻让我笑得差点晕倒了。果然很奇怪啊。恢复呼吸的我试着将床上滚动的便当筷子滚了起来。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筷子滚起来了!——喂,空气!你把脑子调整过头了啊!不再调整一下我就要笑死了!」

「非常抱歉!我现在马上再调整一下回路!」

空气又开始敏捷地拨弄神经。不久之后恢复正常的我,从床上跳起来把睡衣换了。不,不仅仅是回复了正常。是哎呀!来干吧!这种感觉。现在是夏天正午过后。这么好的天气,大好青年怎么能睡午觉呢。赶紧去建材超市把铁锹和喷水壶买了,根据伊藤电话里的指示,带着它们从公寓花了一个小时赶到违法的农田去。其实我仔细想了想,金钱和女人都是非常棒的东西,只要凭借我脑子里涌出来的性欲和物欲,熊熊燃烧的活力,什么事都能做得到的。所以首先要去伊藤和大麻田那里赚大钱,然后再成为对峰岸先生编造的传说中的究极恋爱术恋形的达人,然后然后然后——用这双手将堇一把抢到手!谁会允许堇的初夜给不知打哪来的野小子啊!对吧空气!

「呜哇呜哇,就是这气势,田中先生!脑内革命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2

「……嘿,不是找到块很不错的地嘛。就你的水平来说干得不错了」

我用冷酷的口吻说道。伊藤正在默默地继续着农业作业。我也一边举起铁锹一边思考着。没错——这种连野兽出没的山间小道都没有的深山腹地,是不可能被警察注意到的。可以用柴刀劈开草丛来开垦的农田也非常宽广。日照情况也非常好,栽种西红柿(大麻的隐语)真是一块再理想不过的土地了。

「…………」

话虽如此,不安的要素也并不是不存在的。现在已经是七月了。现在开始栽种的话,花穗的收成据说最多只能达到五千克(伊藤刚才嘀咕的时候我听到了。)

但是如果每克卖4000日元的话,简单计算可以有2000万日元的收入。如果和伊藤对半分的话手上能拿到1000万日元。这些钱作为投资的本金是非常充足的了。熟读『穷爸爸富爸爸』这类趣味存钱的投资书籍的本大爷,非常有自信能够将这些资金增值一百倍以上。

哦哦,亿万富翁的未来已经不是梦了!

「但是伊藤……你真的做好觉悟了吗?你可不是来玩大麻栽培游戏的啊!只要种过一次,我们的一生都要变成真正的坏人了啊!」

「哈,到现在还说什么啊。……当然已经做好觉悟了啊。为了我的雄图大志,我可以变得要多坏有多坏」

到底伊藤的雄图大志是什么?虽然我脑子里掠过这样的疑问,但我什么也没问。反正肯定又是一些信口开河的胡言乱语,如果他真的有什么雄图大志的话,肯定不是这种幻觉和妄想的级别来的……

「不,这种想法会把人变废柴的……」

我摇了摇头,继续集中精力进行耕作。没错,我的天使、我的希望,那个温柔可爱的堇姐现在确实正在乡下生活着。而且我也爱着堇姐!没错,这种心情无论对谁说都是认真的!根本不是妄想和幻觉的等级!因此我举起铁锹,一口气往下挥了下去,你看,在照射的阳光下,喷出的汗水、伊藤的白牙,还有微笑着向我们招手的空气——大家都活着啊,朋友们!

哦,峰岸先生也来了哦。带着慰问品过来了哦。功能饮料很甜很好喝啊。三明治也干干的,很好吃哦。然后伊藤也低下了头。

「抱歉啊克酱,特意要你借我们这块地,而且还送便当和饮料给我们」

——话说,这是峰岸先生的地啊!峰岸先生现在可不是嘿嘿傻笑的时候啊!

「不不,如果没有伊藤君的话,恋形是不可能完成的。多亏了伊藤先生提供的恋爱数据,我的恋形可以说已经强化到近乎完美的程度了,这种没有用的地无论多少我都能借啊。……而且还是种西红柿,真是年轻而别致的爱好啊」

「…………」

我向伊藤使了个眼色。如果运气不好被警察抓了的话,还要继续对峰岸先生撒「我们是骨子里非常喜欢西红柿的人哦!」的弥天大谎。我可不想这个有点不谙世事的有钱好小孩(虽然已经三十岁了)去吃臭牢饭啊。而且身上还有对峰岸先生胡诌了「通过恋形可以提升恋爱能力120%!」的罪恶感。老实说我的内心充满了愧疚。至少想要尽可能地支援他和文子小姐的恋爱。

「所以说啊……今天的农田工作也差不多结束了,之后我们一起去买衣服吧?」

「哦,田中君也会用恋形吗?居然知道想要射穿女孩子的心,服装是非常重要的这一恋形理论,你也是相当熟练的使用者了呢」

「…………」

我皱起眉头思考着。到收成之日只剩下三个月了。大概只能摘到一些贫瘠的西红柿吧。即便如此如果还想要尽可能地保证收成量的话,就只能增加西红柿的种植数量了。为此必须要弄块大一点的农田,所以我们为了开垦荒地,就这样一刻不停地挥舞着铁锹。两手都长了水泡,血都渗了出来,当然也是汗流浃背了……我已经连吐槽峰岸先生的话的力气都耗尽了。

「嘛,嘛算了……差不多该走了吧」

傍晚六点,我们从西红柿山下来,粗略洗了个澡,接着三个男人(还带着一个幻觉少女),漫无目的地从电车走到了街上。

峰岸先生如往常一样穿着紧身运动衫,我和伊藤却将他推进了超高级的品牌西装店。显然他很高兴,这点我绝不能在意。很快他就变得帅气起来了。总之穿着价格高档的衣服感觉就是好。这才是单纯而清晰的时尚精髓。不能对装模作样的店员之流心生恐惧。我说道。

「无所谓,总之随便来件穿起来好看的衣服就好。啊不是给我,是给这个人。——还有峰岸先生,这价格好像很贵,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

峰岸先生根据店员所说的,迅速地买了西装。正式场合、非正式场合的服装一应俱全了。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出色的战士了。倒不如是将经济能力完全展现出来吧。面对在便利店里打工的女性,就不由分说地用资本家的经济能力碾压过去吧!

「哎,花店在哪里?之后还有戒指之类的发光物」

「啊啊那边就有!据说在那间巨大的百货商店里什么东西都有得卖的」

「哎呀克酱,靠着这势头挥洒金钱的话,就可以把文子小姐的心灌得甜蜜蜜的哦!真不妙啊!」

「是啊……老实说我并不觉得我输了。我迫不及待地要在文酱面前展示恋形的成果了!」

但是——意外却在这个时候不期而至。在我们买了数十万元的商品,一脸微笑地离开百货商店的时候,峰岸先生突然停下了脚步,走在后面的我鼻子撞到了他的背部。

「好痛……啊,这不是文子小姐吗,好不容易见到面,打声招呼吧——」

可是峰岸先生却颤抖了。因为文子小姐正挽着一名年轻男子的手臂,快乐地在大街的步道上阔步前进。这一场景如实地证明了两个人之间的恋人关系,充分说明了今天我们接近50万日元的花费都打了水漂——但是峰岸先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嘀咕道。

「无、无论什么情况恋形都是不会输的。现在正是使用经过统计学证明的方法的时候……」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好痛,看着就觉得痛苦,但是别开眼去又是懦夫的行为。我和伊藤退到了百货商店之中,透过窗户注视着峰岸先生的英姿。侧耳倾听,似乎能听到他内心的喊叫。

『恋形奥义之一,首先要站在女性的右前方!』

因为人类的惯用手多数是右手。所以人会比较容易对右边的物体解除警戒(这理论是我之前在书上看到的)。峰岸先生实际应用这种理论,巍然耸立在了文子小姐右前方一米处。就这样第一次取间隔以峰岸先生的胜利而告终。这就是恋形。得到科学和统计学证明的恋爱技巧。胜负才刚刚开始而已。不,实际上什么都还没开始。总之必须赶紧发动下一个奥义。那奥义就是——

「恋形奥义之二!首先要向对方说『你好!』」

因为所有邂逅都是从打招呼开始的。不胆怯不结巴的招呼正是一切恋爱速成的法宝。但是文子小姐却用看路边石头的眼光看着峰岸先生。理所当然地,文子小姐现在连峰岸先生都认不出。峰岸先生和文子小姐的关系不过是便利店店员和顾客这种近乎路人的关系。恋形战士如何能打破这种困境呢。微胖三十岁男人该如何面对拥有男朋友的女大学生呢。老实说,不管做什么都只能承认失败了吧?

你看,事实上峰岸先生的动作停止了。在说完『你好』的『好』之后就定住了。文子小姐和她的男朋友停下了脚步,对峰岸先生微微点头,过了零点几秒后他们又开始走了,肯定把峰岸先生完全地抛之脑后了。然后肯定是要继续就这样走向某个闪闪发亮的宾馆里了。我使劲挠了挠头。

「可、可恶啊,我看不下去了,喂伊藤!」

「是啊,我们一定要帮助克酱!要将借农田的恩情还给他!」

「但、但是该怎么办?我们到底能做什么?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峰岸先生就麻烦了!……可恶!为什么我们如此无能为力呢!」

就在这时,空气大叫起来。

「没没没没没没没没没错!恋形奥义之二百六十九!」

我小声问道「……哈,那是什么?」

「在这之前我悄悄潜进峰岸先生的家里学到的。当女生被坏人袭击的时候,只要英姿飒爽地挺身而出帮助她,就能轻易获取女孩子的芳心。就是这样的奥义」

这个是相当经典的——虽然这么想,但仔细想来,这不就和我们之前不久在便利店里做的事情相类似吗。而且那时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的。

这、这样的话——这招能行!

喂伊藤!「不、不……抱歉,老实说,我不能跟你一起去——」

哼,真是不可靠的家伙。完全没有毅力啊。我单枪匹马跳出百货公司,砰地和文子小姐的男朋友的肩膀撞了一下,然后用尽可能下流的声音说道。

「喂,小哥,你撞到我的肩膀了。去事务所吧!」

然后我瞄了峰岸先生一眼——

「喂,你!」

来了!峰岸先生手指着我!发动恋形了!

没、没错……虽然一开始是从非常不利的形势下开始的恋爱情景,但得到我的帮助的恋形战士峰岸先生是无敌的!所以文子睁开眼睛来,将他的影子烙印在脑海里吧!然后请对峰岸先生一见钟情吧文子!啊对了,只要是能帮助我们的西红柿恩人峰岸先生,要我做怎样的坏人都行!而且被空气拨弄过脑子的我,无论是怎样的傻事都做得出来哦!感觉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失败呢。

「所、所以,咳!干嘛啊你!别别别、别摆出一副大叔的样子啊!赶快给我去事务所啊!那边的小哥也来事务所吧,噗哦!」

到底事务所在哪里呢,我现在在嚷嚷什么呢,这情况非常不可思议,总之我的计划是一边不停大叫事务所事务所,一边逼近峰岸先生,手指捅向了他的胸口。根据约定,之后峰岸先生应该狠狠地揍我一顿,就这样将文子小姐的心一下子攻陷。

可是我的意识在叫到第三次「事务所」的时候,一下子中断了。

之后听他们说,文子小姐的男朋友似乎是跆拳道的有段者……几个小时后,回到峰岸家的我用冰枕冷却我后脑勺上的包。峰岸先生则在庭园里穿着时髦的衣服一边哭喊一边燃烧着。我则一边说「嘛嘛,天涯何处无芳草,世界上还有几十亿人任你选择啊!」之类的话安慰他,一边将湿毛巾搭在还未消肿的头上。

然后我突然回过神来,直直盯着自己的手。

这一连串欢乐情节是怎么回事啊。

既不有趣,又得不到任何教育的一晚白痴经验,到底是给我的心带来了什么?这不过是脑内麻药在发挥着作用而已吧?感觉好像是之前多巴胺和内啡肽一股脑全放出来后都干涸了的样子……好、好空虚!

这样子的话,就是栽种大麻也觉得好麻烦了啊……

「但但但但是,这样子可不行。这样努力心情还是一片荒芜。啪!」

空气敲了敲我的头。

「那、那么,再调整一次大脑吧,因为无论脑内麻药多么充足,健康的心情是没有任何指向的,所以无谓的大惊小怪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而且很快煤气就要断了,我现在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我知道了」

空气敬礼式地点了点头。

「对啊。既然知道了过度提高心情也不过是在不停空转而已,不如这次试着从反方面来调整大脑吧,请稍等一下。请一直等到明天早上」

经历了许多事后回到公寓的我,弓起身子睡了。到了明天肯定脑子会有所变化的。而且在睡觉期间,脑子既不会痒也不会痛,空气应该会在这期间灵巧地把脑袋调整好的。可是——

「…………」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我,静静地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对谁?

对我自己。

还有人生。

强烈的自我厌恶包裹着全身。

「我只能去死了……」

我用伊藤的笔记本电脑,搜索了到富士树海的最短路线。顺便还研究了一下绳子的打结方法。我潸然泪下地思考着漂亮的自杀方法。所想的事情都是对大家的忏悔。也就是对拥有一颗纯洁的心的峰岸先生的忏悔,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迟交房租了。因为我就要去死了。

对不起,伊藤君。我一直都在嫉妒你。有些夜晚甚至诅咒受女生欢迎,得意忘形的你去死。但是,你是一个非常温柔而出色的男人。将我拉入大麻计划,还允诺收入跟我对半分的你的胸怀比太平洋还要宽广,可是我却叫嚷着要你把买铁锹和喷水壶的钱还给我,我真是世界上最差劲最糟糕的吝啬鬼了。每天都嚷着要你交饭钱真是抱歉。但是这一切都要结束了。因为我就要去死了。

还有,抱歉啊文子小姐。我居然变装成奇怪的恶人去妨碍便利店营业真是抱歉啊。装成小混混打扰你们晚上约会真是抱歉啊。我打从心底认为做这种傻事的自己毫无价值啊。我自己真的这么想的啊。为什么我会活在世界上二十四年呢,现在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啊。我真的想马上将掐住脖子把自己掐死啊。因为我既没有缴纳国民养老金,也几乎没有缴纳税金,给国民们添麻烦了,活着也只是浪费氧气,垃圾分类也不是很懂,对地球都是有害的存在,只能够去死了呢。

但是……如果我死了,父母会很伤心的吧。年近六旬的父母肯定到死都会背负上难以抹去的悲伤,所以不能轻易就自杀了。最好是让别人看起来像是他杀的。就设定为被中国人盗贼团绑架撕票,内脏都被挖了出来。其实我的尸体是在富士树海里静静地腐烂——嗯,这计划太棒了。而且如果是他杀的问题,父亲们的焦点也会放在杀手的身份上吧。还有,顺便还有那个。好久没打过电话回去了,能和家里人进行暖人心怀的谈话,给子孙后代留下美好的回忆就更好了——这么想着我马上给老家打了个电话。

「啊喂喂,我是翔。……不,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想听听妈妈的声音而已。嘛我很精神啊,工作很顺利,饭也吃得好,不过孙子暂时还见不到。嗯我跟你们约定总会弄出来的,你们就伸长脖子等着吧。还有,最近我想给你们买台洗碗机送回去,家里厨房有地方放吗?啊,不需要吗?不不,也不是什么很贵重的物品,我也已经是非常出色的社会人士了,只是想尽一下孝道而已……不不,请不要那么感动,啊哈哈哈妈妈……呜呜,妈妈……呜呜呜呜呜……妈、妈妈」

不知怎的和妈妈说话的时候鼻涕流了出来。把鼻涕吸回去后眼泪也流出来了。再下去就要变成哭腔了,在老妈察觉到之前赶紧把电话挂了。可是,年迈母亲的声音却在耳边挥之不去。闭上眼睛之后脑子深处不断涌出了各种各样的思绪。运动会上吃到的妈妈亲手做的便当,通宵带着感冒的我去看病的母亲的体温——啊啊,真是贤妻良母啊。有那么好的母亲,我却还是这样一副的狼狈相。没有女朋友,也没有梦想、工作和希望,只是不停地给别人添麻烦,现在脑子里还产生异常,可以和幻觉进行对话的我,已经是无法见人的最差劲的人渣了!

「……喂,空气,你在干嘛啊。你真的想杀了我吗!」

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叫道。在屋顶上晒着日光浴的空气咻地窜进了室内,手指一下插进了我的脑子里。

「对对对对对不起!虽然会有点麻痹还请忍耐一下。我要马上把回路放松!必须将回路紧急向右调整三十度!」

我的背脊感觉麻酥酥的,舌尖上感受到了微妙的苦味,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真是危险啊。

如果没有想起这种绝望的感觉是空气干的好事的话,现在我就去买了驶向树海的车票了。可恶——!

「真是的,别开玩笑了你这傻瓜!你是在把我的脑袋当玩具耍吧!」

「完、完全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让田中先生尝试一下活生生的苦恼滋味——」

「啊吵死了!你丫一直都在鄙视我吧!我很生气,赶紧给我滚一边去你这笨蛋空气!」

空气又从窗口溜到屋顶上去了。那种幻觉般的移动方式真让人不爽。我想转换心情去看电视,结果却愈发烦躁了。银座的美味店铺是怎么回事啊。适合情侣去的台场是怎么回事啊。我对你们这些低能的日本国民已经厌烦得不得了了。啊啊几百万亿的国债赤字?别说傻话了,我的赤字只有50000日元的信用卡欠款而已啊。这种傻瓜一样随便借钱的团体,怎么还会有人不断送钱上门的呢。哼,我到死都不会交出一分钱在国民养老金和保险上呢!什么,不给钱老人就要死了?哈,他们爱死不死的,跟我没半毛钱关系,我什么也不知道啊。话说这又不是我的错,要恨就恨国家吧你们这些黑狗!而且我也怨恨和诅咒这个国家啊!我本来也是要成为更加出色的大人,大概是因为教育的错才变成了这样的垃圾啊!也就是说这全都是大人的错啊!因为人类的性格完全是由遗传基因和环境所决定的,所以我会变成像鼻屎一样的人,肯定不是我的错,是亲人、学校、国家、地球和宇宙的错啊!可、可恶,我一定要报仇!我要拿着球棒骑着自行车去学校!把学校所有窗户噼里啪啦全部打碎!

……但是空气,喂空气,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的脑子还是很奇怪啊。拜、拜托再给我调整一下啊!

空气从天花板上下来将双手插进我的脑子里拨弄了起来。此时我的精神就像是在台风肆虐的日本海上航行的渔船一样摇摆不定。我数百次地不断重复着从躁狂直降到忧郁,又从地狱飙升到天堂的过程。在心情糟糕的时候,险些用菜刀把自己左手砍了下来。而在多巴胺过剩的时候,又为了得到金钱和女人不断进行着莽撞的举动,差点把生活的一切都毁了。现在已经完全是夏天了,从屋里的窗户中仰望着美丽的月光,却不知为何勾起了自杀愿望的我,命令空气再次进行脑部调整。因为空气已经上手了,所以她一边看着前些天让我贴在墙上的脑部图解海报,一边嘀咕说「这次就在这里搞好」,在轻松的氛围中将右手插进了脑子里。一瞬间,我突然就觉得月亮变得异常美丽,已经没有谴责它的必要了。现在我觉得自己还没自杀,人格还没被完全破坏就已经很好了。结果空气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我。太难得了。像我这样的人能够被大家守护着。我能像这样活在世界上是托了全世界人民的福。燃烧的太阳向植物灌输着能量,动物们吃着这些植物长肥后被我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正是在这种爱的连锁下,我现在才能保全我这渺小的生命。也就是说,我也是大家中的一员。这个宇宙是根据相互扶持的原理运作起来的。没错,虽然乍一看我们都是孤独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但其实我们都是一体的!啊啊——这就是觉悟吗。这是类似于大乘佛教一般的觉悟的极致吗。而且是空气让我领悟了这一点吗。我一边包裹在神安稳的吐息中,一边用崇高的心情戳着空气。

「果然你干得不错,差不多了」

「我、我只是将大脑顶叶后部稍微调整了一下,不行吗?」

「……不,现在感觉很好。我觉得是到目前为止脑部调整得最好的一次。我一口气就明白了宇宙和神的一切。生存的意义也大致清楚了。感觉没那么孤独了,完全和大家融为一体了。从今以后,我必须要为了大家而拼命劳动,回报大家的恩情才行」

「那么,既然明白了,我就把大脑恢复原状了。啊咧?这、这样吗?哎。……变、变成怎样了啊?按理应该已经恢复原状才对啊」

「……一股不得了的孤独感袭来。明明几秒前还跟万物联系在一起的,现在却又是一个人了。好寂寞……」

「那,这、这个状态不好吗?那就自己努力去修行,将刚才那种充实感取回来不行吗?和大家一起劳动,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情,就算不可能抢走堇,也去参加她的婚礼,一定要区分好自己的心情哦?」

「……呐,空气」

我在床上一边翻滚一边低语道。

「是,怎么了?」

「你啊,真的是为了我才进行这样的脑部操作的?」

「当、当然」

我嘶哑地笑了。果然这家伙是无可救药的傻瓜。通过脑内革命可以改变心情。或许只要稍微拨弄一下A10神经附近,就可以感受高兴和忧郁。那时我的心情左右摇摆,确实不断涌起许多行动的欲望。想要为了别人,为了自己拼命地进行劳动。最后甚至有一刻真的想和堇姐相见的。

可是我知道,这些许许多多的心情,全部都只是大脑的产物而已。就算空气不去调整,通过药物和修行——不,就算不依赖这么极端的手段,自己也可以调整出任意的心情来。那不过是单纯的心情而已。这些都是完全没有意义的物理现象而已。当然,如果让脑前额叶过热的话,可以得到『眼前的一切都非常有意义!』的感悟,可是那都不过是单纯的物理现象,都是毫无意义的。

比方说前几天,在第几十次脑觉醒的时候,我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无敌感包围,在抢走堇之前,想要找个合适的女人先练习一样。可是该怎么说呢,我身边没有一个适合当恋爱对象的女性,有必要赶紧找一位女性接触才行。当然我既不是学生也不是社会人士,只是一个半待业的人。既没有联谊的机会,也没机会在职场里邂逅女性,无计可施之下我给伊藤的前女友小梢打了个电话。说来这个女人在高中时代和我一起参加过社团活动。或许意外地是一个很适合的恋爱对象——我怀着这种打算和小梢打了通很长的电话,非常认真地倾听了她的烦恼(只是没告诉她伊藤在哪里。要是惹恼了梢可怕的爸爸连我都会有麻烦的)。

在那之后渐渐夜深了,气氛不知不觉变得有些难以形容的暧昧。感觉似乎是恋爱的波动有了起伏。此时我瞄准机会,提出「我们星期天见一下面吧!」的想法。

然后我们简单地见面了。小梢是个相当可爱的女性,我也因为脑袋觉醒而欲望上升,在她进入我半径两米以内的瞬间,我的恋爱感情及性欲如火一般燃烧了起来。于是我从ATM里拿出了一大笔钱,跟小梢两个人去了一间高级饭店。然后吃了相当于我一个月饮食费的一顿饭,酒也喝了一大堆。此时我已经喝得烂醉了,我试着借醉轻轻触碰了一下小梢放在桌子上的手。小梢并不讨厌。我的心也跳得非常快。在桌子底下藏着的空气的浓度也几乎跟实体差不多了。可以说是脑内革命已经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了。小梢是伊藤的前女友,之前曾经和四十个男人有不伦关系这些都不过是细枝末节的问题而已。我一边直视着梢的眼睛,一边发自内心地想道。也就是说——我喜欢你!我爱你梢!forever love!没错,我胸口燃烧的恋爱感情已经过热了!价格高得离谱的饭相当好吃,装帅的蜡烛也映照着你的美丽,所以我是真的非常喜欢你啊!

啊……但是不知怎的,我好像有点累了。已经喝了很多了,今天走了很多路,脚也有些痛了,所以我们就在这里找个地方稍微休息一下吧?刚好那里有个一闪一闪的奇怪休息所,我们就进去好好洗个澡吧?可是——

「……嗯,可以哦」

小梢满脸通红地点了点头。看到她那可爱的侧脸,我的恋爱感情一下子完全消失了。想起来这种暧昧的感情全都是脑部的产物而已。事情变得麻烦了,于是我很有精神地叫道。

「啊,糟了!我已经没钱了,不能去酒店了啊!话说这个月房租都还没给,怎么可能去酒店啊!所以再见了bye bye!」

——然后又有一天,我非常想要钱。豪宅、夏威夷、后宫、超级汽车、宇宙旅行,等等等等。——只要有了钱,这些好东西全部都可以弄到手。所以必须得先把钱弄到手才行。做金钱的奴隶是理所应当的,对吧空气!

「哇哇,就就就就就就就就就是这样田中先生!存大量的钱吧!不断地贪求钱财吧!这样子世界就会一片晴空了!」

哦哦,空气的声音一反常态地在耳边回响。我被像是真的震动耳膜的逼真幻听所引导,我从旧书店里买了五十本存钱的入门书籍,仔细认真地读了起来。越读下去越是感觉钱真是个好东西。只要有了钱什么都做得到。而且据说钱这东西只要存到一定程度,就会自我增值了。非常感动的我根据书上所讲,用信用卡借了钱,向着车站前的钢珠店走去。不知是不是所谓的新手运,我只用了3000元就中了头奖,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在确变系统上珠子就稀里哗啦全出来了。

没错,金钱万岁,钢珠万岁!也就是说,我啊已经对钱望眼欲穿了啊。所以我要玩钢珠,还要去买股票……

「…………」

可是玩钢珠玩了三天也就腻了。虽然奇迹般地赚了20万,但是我对这种无聊透顶的游戏已经厌倦了。股票啊理财技巧啊之类的东西,终归是和钢珠类似的东西吧?真让人厌烦。全部都只是脑部游戏而已。真是无聊透顶。超级汽车速度快得吓人,夏威夷只是一些岛屿而已,后宫只是几十个女人而已,豪宅不过是个家而已,因为地球是宇宙的一部分,所以去宇宙旅行也和去箱根泡温泉没什么区别……也就是说,我只是想睡觉而已啊!然后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睡过去五亿年!要说接着想要实现的东西的话,我从一开始就只是想不存在于这世界上啊!单单是存在就让我觉得好麻烦好讨厌啊!

「可、可是空气,总觉得你好像变得几乎透明了呢。难道你很快要丢下我消失了吗。这可不行哦。你要在我身边帮我啊」

「嗯田中先生,我会尽可能长时间地留在你身边的」

「怎么可能啊!现在要消失就消失吧,怎样都无所谓啊!……哼,不是傻瓜吗?才不会呢,完全不明就里,无所谓了啦!」

……没错,只是脑子变得奇怪了而已。现在是哪年哪月啊?这里到底是哪里啊?在我眼前的是一片沙漠,啊我又来沙漠了吗。这种地方这么干燥真让人不舒服。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呢——

「没错。为了这一点我才在这里的。我们一起逃离这里吧」

……但是离开沙漠后,我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去堇那里。田中先生喜欢堇。这肯定是田中先生真正的心情」

嘿,这么啰嗦还真是奇怪啊。完全不对啊。一开始是谁先说的喜欢讨厌之类的东西的呢。堇不过是个人而已。我喜欢她的心情也只是说心情而已。完全没有意义啊。我已经厌烦了。宇宙这么空旷真是太糟糕了啊,一切都没有意义真是太糟糕了——!

「……那就没办法了呢」

空气说道。

「我要进行最后的大脑改造了。田中先生甚至连大脑被改造过的感觉都会消失。这样可以吗?心里没有牵挂了吧?」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

空气卷起袖子,两只手伸进脑子里来回拨弄起来。

第二天,我结束打工来到西红柿田里,伊藤那个白痴出来迎接了。

「那个啊,我做了让你不爽的事情吗?突然打电话来说『马上离开我家,别再踏进我家门了!』,这可有点不够朋友啊。真是冷血啊。结果我昨天晚上是在家庭餐厅里睡觉的啊。感觉都不是在睡觉啊,今后我会好好付饭钱的,再稍微让我住一下那个六叠房间吧」

我低下了头。

「抱歉,我想脱离这农田了。房子也不外借了。真的抱歉」

「所以我说我会付饭钱的——」

「不是的。并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

「哈?」

伊藤保持铁锹往上举的动作僵住了。

我毫不害羞地说道

「我有了喜欢的人」

「……然后呢?」伊藤放下铁锹看着我说道。

「现在就在我的公寓里。我想考虑结婚。我现在虽然急着用钱,但是如果了违法的事情的话,她会担心的,就算我遵守成长三原则,被捕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我也还是很不安。我不能让她担心我。所以抱歉了。我不能再帮你种田了……」

我坦率地表明了我的态度。我知道肯定会被人鄙视我是见风使舵的家伙。但是这并不是借口。我原本帮你种田的动机就和你完全不同。我只是觉得怎样都无所谓而已。其实就算是钱我也不是很渴望。

但是你大概是真的有雄心壮志的吧。这块农田是你的雄心壮志开始的地方。但是我没办法帮助你实现你的梦想了。因为我也有了我的梦想,尽管它很渺小,但是我仍然要在这条道上往前走。我不想将好不容易找到的梦想弃如敝屣。我已经不想再当一个懦夫了——

「啊咧田中君,干嘛低下头沉默了啊。我说我明白了。就算田中君不说我也会将收获和你对半分的啊,想和女朋友一起吸也可以哦。全身都被一种心旷神怡的快感——」

没错……即便那是非常微小的幸福,我身边已经拥有心爱的人了。当然偶尔还是有些让人讨厌的日子的。也会有些事情让我感到麻烦讨厌的。但是从平均来说,我果然还是最喜欢堇——啊啊,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要接受这样的暧昧的吧?结果,这就是所谓的成长为大人了吧?所以伊藤你就去追求属于你的价值吧。因为我要实现我自己的梦想——

「——真的很厉害的哦!只要咕咚地吃一口,就会变得黏糊糊湿淋淋的,无论对怎样的女人都是最棒的!」

「吵吵吵,吵死了!从刚才开始你在说什么啊!」

「不,所以简单来说是那个啊。因为会变得很麻烦,所以你想脱离我们?」

「嘛、嘛……简单说就是这样了。抱歉。我也不需要跟你们平分了」

「哎呀道歉什么的真是莫名其妙啊。田里的作业已经没什么要做的了。肥也施了苗也种了,接着只要等开花就行了,什么农活都没有了,倒不如说你来了是碍事,所以别来了。人来得越频繁越会引人注目,你就不要再来这个西红柿田了。只要等着收成平分就好了」

「所以我说了我不要了啊!啊,但是,那个……你是打算采摘之后拿去卖掉的吧?总之我真的不能再帮忙了,抱歉」

「啊是是,我知道了。……之后就算你想要我也不给你了哦?」

伊藤开始把耕田道具塞进自己的包里。最后他两手抱着水桶,嘀咕说差不多该回去了。我们走了三十分钟下山,在小学的间道说了声「再见」,便分开了。

然后我在回公寓的途中遇见了正在散步的峰岸先生。我走到他旁边和他并肩走着,再次为那天的事情道歉。并告诉他恋形只是单纯的玩笑而已。

然后他笑着说,这种理论很有趣。

「如果不是在那样一种白痴的心情之下,我是完全不会跟女性说话的。没错,大概你们的建议是正确的。我需要的是气势。……你知道自从小学毕业之后就再也无缘和女性说话的男人的心情吗?」

「不知道」

「我害怕得不得了。在我的书斋里有5000册藏书和400张DVD。男女之间的恋爱行动我老早就已经了如指掌了。但是之前我跟你们说过,那都是从书本和电影中间接获得的情报源。人类的恋爱行动是根据文化决定的。恋爱这个概念本身就是新教教义的产物。人类背离本能的性爱行动正是恋形。谁都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所以人们不停地相互模仿对方的恋形,社会上流传的恋爱言论全都是模仿品——所以我对恋爱越是调查,就越是云里雾里,于是更加不敢接近女性了。理所当然的呢。我在十年的恋爱研究里,曾经尝试着将说话游戏的规则写出来,但是我的视野却只是无限地往后退」

「哈……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啊。完全不明白。这就是答案。早在你们的煽动之前,我就一直是恋形战士了。是个头脑很差劲的恋形使用者。现在我已经停止了无谓的修行,转而研究其他课题去了。这次我想将自己的精神作为研究对象。……想笑话我吗?房东就是这么闲。你将这些话转告给伊藤君吧。不要因为年轻就太勉强自己啊。我觉得还是不要卖西红柿为妙。拜托了」

「…………」

峰岸先生仍然以不变的速度继续散步。我在清水池前一直站着,呆呆地目送着他远去的身影。这时候我的背后被人点了一下。我回过头去,看到背靠路边树下的堇。

「那就是房东峰岸先生?」

「是啊。……大、大概他是个比外表看来更加出色的人。而且堇姐是什么时候到俺身后的啊」

「在散步的途中哦。因为小翔回来迟了所以很有空啊——喂,我也想去工作了。老是在家里看电视脑袋都腐烂了。在家里喝更多的酒也是正常的呢。而且那个,也差不多该改口了吧。叫堇姐会让人觉得我们真的是姐弟的哦。小翔还是一副娃娃脸」

「……是啊。回去吧」

「工作辛苦了」

我们手牵手回到了公寓里。明明太阳就要下山了,可是在道路另一边摇曳的炎炎夏日中,牵着的右手却非常幸福,我对这幸福感到有点目眩,步履蹒跚起来。

*

夜晚,我们两个在一张床上酣睡。

每天每夜都睡得很香甜。

之所以睡眠质量如此高,都是多亏了白天的工作。

为了赚取一时的生活费,我从早到晚都在从事着临时雇佣的肉体劳动。

然后当我的钱存到某种程度后,我就开始认真找工作了。每天都去职业介绍所,尽可能地去找高薪的工作,到八月中旬的时候找到了一份称心的工作。是一份起薪23万日元的营销工作。老实说那是一份非常繁重的工作。上班的第一天前辈就这么说了。雇佣的十二个新人里,有三分之二干了半年就辞职了,为了补充他们的空缺才招你的,云云。

就这样,穿上西装四天之后,社长对我说「真没用,去死吧」。我吐了吐舌头低下头想道。……没问题。这种程度没问题的。回到家还有堇姐在等着我。这是多么地幸福啊。这种幸福我想和她一起分享。我想让她到死为止都一直快乐,一直让她吃好吃的东西,有一天让她住到宽敞的豪宅里——

「不。今天你又身心疲惫地回来的,不能太勉强自己哦。身体要是搞坏了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对、对了。就在这里躺一躺吧。我来帮你按摩背部。这是电视教我的健康秘诀」

可是单单是手掌按压而已,完全没必要特意把房间的灯给关了啊。明明已经同居一个月了,可是还是必须按部就班,不让我碰触身体。这样害羞的堇姐我喜欢。

真的喜欢。

——啊啊。我肯定总有一天要跟她结婚吧。

然后成家生子,过着时而欢笑时而哭泣的人生。

在休息的日子里一起去家族旅行。用数码相机不停拍照然后保存到电脑里,一代一代传给我们的子孙。当然也会担心自己的经济拮据。但是无论是否会被裁员,只要不悲观,肯定没问题的。

世界非常严酷,但也有甜蜜的一面。只要两个人心意相通,没有什么是无法克服的。当然这种心情可能会一下子淡薄下来。但是依靠坚韧意志的力量,我就能将爱维持下去。至少我到死为止都会一直深爱着这个人。所以我经常对着那洁白的耳朵,悄悄地、平实地说道「我爱你」

然后在黑暗中的你,用迷迷糊糊的声音问道。

「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啊?婚礼什么时候举办啊?」

「婚礼……啊咧,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的婚礼啊。搞一个不叫亲戚,只叫朋友的小型婚礼吧。——对了小翔知道吗?真正的婚礼是要准备半年的。我对那种修罗场是敬谢不敏。也不喜欢新郎朋友的演讲。反正小翔的朋友都不是等闲之辈吧」

我在被子里静静地笑了。

「真是的,别笑话我啊。认真搞婚礼会折寿的……」

我听着堇的声音,不知不觉进入了深度的睡眠之中。做了一个幸福的梦。早上我匆忙赶去公司上班。在堇扎实的财政管理之下,我们的存款顺利地增长了。每天的饭钱是1000元。两个人去超市快乐地寻找便宜的食材。因为音乐的爱好不一样,我们各退一步去买古旧的CD,这种偶然的奢侈也让我高兴。天气越来越冷了,我用围巾擦着通红的双手,却没感觉输给了世界。只要在一张床上和堇一起做梦,无论未来发生什么都是幸福的。得到真爱支撑的男人是很强悍的。我很顺利地在公司里成功了,不知不觉升任营业部长了。因为堇说想要在三十岁前生孩子,所以我们准备了半年,终于举办了非常出色的婚礼。来了很多的同事朋友们。我的父母高兴得留下了眼泪。堇的家人也为我们的幸福而感动,过去的不快也一笔勾销了。在穿着燕尾服的我和穿着洁白婚纱的堇共同切开蛋糕的时候,大家都鼓掌祝福我们。然后一边唱着『てんとう虫のサンバ』一边为我们干杯。往日只能苦笑以对的歌词现在在我的内心深处回响。堇感动地哭了。我偷偷地抹了抹眼泪。

——但是就在婚宴达到高潮的时候,因为亲手获得了巨大幸福而颤抖的我,眼光突然落到了我的右手上。

不知怎的视野模糊了,分辨不清生命线的长短。

就在我注意到这个事实的一刻,婚礼会场静静地开始坍塌了。

高耸的蛋糕翻倒了,我为了保护堇而逃离了酒店,我确认了之前被扔在公寓库房的废弃自行车的轮压后,跨上了踏板。我让堇姐坐在后座上,两个人静静地在夜晚的城市里奔驰。必须逃跑,必须守护堇姐。在月夜之下,每当我拼命踩着滑板,堇姐的胸部就会隐隐地碰到我的背部,银色的月亮异常地巨大而耀眼,自行车的链条上闪耀着月光。我对着月光大叫道。

「拜托了,让我再稍微看看梦的后续!」

但是城市里的电灯柱已经无声地倒塌了。俺在微暗的城市里全速奔驰。天亮了,又很快夕阳了。俺至少还想再去那个河滩上,和堇两个人一起看夕阳。俺想在河滩的砂道上骑着车座坏了的自行车,在狗尾巴草分隔开的混凝土防波堤上抱膝而坐,两个人呆呆地正面望向西下的夕阳。然后俺想悄悄地握着你,俺最亲爱的人的手。俺想跨越这相当于几万光年的几厘米。但是太阳已经下山了。在夕阳西下的时候,俺鼓起了勇气。在可能被讨厌的恐惧中,静静地伸出手握住了堇姐的手。

「……」

可是,我握住的是空气。

在那里的并不是堇,而是幻觉和妄想的罪魁祸首,空气。

「拜、拜托了,再让我继续做五分钟的梦……」

「堇的梦做得很快乐吧?」

「不要。我不想醒来。请更多捏造一些不存在的记忆吧!」

「这里有一张明信片。堇寄来的明信片。我来读一下。『此时,我们结婚了。希望从今往后,我们也能一直相处下去,直到永远』,是这样写的。这是一张带着照片的漂亮明信片。虽然长得很瘦小,但是相当帅气戴眼镜的男人和田中先生最喜欢的堇姐一起拿着长刀,站在巨大的蛋糕面前。这是他们首次合作的情景。他们两个脸上堆满笑容。穿着婚纱的堇非常漂亮。那份幸福的笑容连一点阴影都没有。这份明信片也肯定是她和丈夫两个人在电脑前,啪嗒啪嗒一起亲手打出来的。不拜托专业人员而由两个人亲手完成,这一点如实地反应了他们的亲密关系」

「呐,拜托了!让我再重温一下堇的梦……」

「不,美梦和现实的鲜明对比,会让田中先生留下一生难以抹去的悔恨的。这是无法消逝的。会很痛苦的。在之后的漫长人生中,田中先生会许多次在深夜里大叫。当然到目前为止田中先生还能以幻觉和妄想对这种悲伤一笑了之,可是今后再也无法做出这种不规矩的举动了。因为堇的梦所造成的悲伤太强烈了。已经在脑子里打下了烙印。我的计划也到此结束了。所以请欢笑吧,祝贺你,这样子沙漠的旅程就结束了。我是你的空气。我也差不多该隐居幕后了」

「喂空气……!」

我一把拨开头上团起来的湿毛巾站了起来。抓住了视野一角打算从窗户出去的空气的脚。我从晾衣服用的狭窄阳台中探出头,望向空气飘去的公寓屋顶,空气已不在那里了。我的右手紧紧握着的只有已经揉得起皱的结婚报告明信片。现在是十月,公寓里又冷又暗。在这个孤独的空间里我被一个人留下来面对现实。我挠着胸口大哭起来。公寓里的邻居狠狠地砸着墙壁。

「你以为现在几点啊。你丫最近好吵啊!」

我抱着头不断地呼唤堇和空气的名字,得到的却只是这样的骂声。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绝望,将我的世界染成了一片漆黑。这种颜色才是空气所要给我的颜色。空气一直都命令我「去把堇抢回来吧」。可是这家伙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堇绑架计划会成功。她只是想帮我把绝望这种真正的感情取回来而已。这家伙的计划取得了完全的成功。我因为那已经无法再次得到,不。应该说是本来就不存在的幸福回忆,一直恸哭到了早上。空气和堇都没有来安慰我。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了。剩下的只有我的人生。想要逃避却无法逃避的巨大压力和人生苦恼在我眼前展开。确实眼前已经没有沙漠了。有的是鲜活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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