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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六章 于是立夏下定了决心

「安娜,我有话要跟妳说。」

在放学后的教室里,立夏找上了安娜。坐在椅子上,正把课本塞进书包塞到一半的安娜塔西亚乎静地回问道:

「在这里谈?」

「……我们另外找个地方吧。」

「ja。我知道了。」

安娜回头一望,搜寻着纱友的踪影,确认她和朋友正在聊天。

「法兰——」

等一旁的法兰崔西卡一回过头,安娜塔西亚便开始打起手势传达某种讯息。她的左手迅速地比手画脚,先是比画出一个如同佛来明定则般的手势,然后又握成拳头,比出另一个手势。

最后安娜塔西亚指了指纱友,接着手指朝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形。法兰崔西卡看了后点点头。

立夏搞不懂她正在表达什么意思。不过,在与安娜塔西亚三人的生活当中,他已经可以理解她们的应答与感叹用词的意思。比如说,「ja」是「yes」,「nein」是「no」,「naja」是「好吧」,而「richtig」等于「没错」,也搞懂了法兰崔西卡先前曾说过的「Verdammt(妈的、该死)」似乎是相当恶毒的脏话。不过一旦改用截然不同的手势,即使是简单的对话现在依然无法抓住意思。

看到立夏一楞一楞的模样,安娜塔西亚一瞬间露出了彷佛有了恶作剧念头少女般的表情。她的嘴角微微浮现着一抹笑意。像是在证实那并非错觉般,安娜塔西亚一边站起来,一边指着自己的胸口,然后朝上做出了画圆的动作。

实际被人比了个手势,立夏不禁目瞪口呆。安娜塔西亚默默地经过立夏的身旁,在擦身而过之际于他的耳边悄悄说道:

「那个手势是,跟着我来。的意思。」

经她这么一说,立夏这才总算搞懂。不过在搞懂意思的同时,也因为被安娜看穿了『只有自己看不懂手势显得被孤立,因而心生小孩子气的不满』,顿时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

安娜塔西亚离开教室前往走廊。立夏向回头张望的安娜塔西亚点头表示「OK」,听从手势的指示随着她移动了。

在屋顶的一角,立夏和安娜塔西亚两人面对面地站在一起。在放学后一群群成群结队、喧闹的学生当中,这里犹如空中气旋般有着一片狭小无人的空间,而立夏与安娜塔西亚就处在这个空间里。安娜塔西亚随风飘逸着一头金发,以一双翡翠色的瞳孔直视着立夏。没有丝毫的畏缩与犹豫,绝不会受到任何撼动的清澈瞳孔。令立夏忍不住差点把视线别开。

「找我有什么事,立夏?」

安娜塔西亚问道。

「……我有一个要求想拜托妳。」

立夏打算将一直以来心里所想的事化为一言语说出来。他想把内心深处的痛苦、懊悔不甘、以及对自己的愤怒传达给安娜知道。

「我希望妳能教我妳们的技术,到底该怎么保护纱友才好,我想知道那个方法。」

「——」

安娜塔西亚没有回答。她盯着立夏保持沉默。

「我的意思并不是不相信妳们,一开始确实是很莫名其妙没错,而且一头雾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实说,我原本还怀疑妳们是否真的会保护纱友。怀疑妳们别有目的,甚至会不会是来带走纱友的。」

立夏接着说了下去。

「不过,这阵子我见识到了很多,该怎么说呢,无关信不信任的问题——我想,安娜妳们也是一般的女孩子,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妳们学会我们所没有的一点技术与知识之类的……我是这么认为的啦。」

安娜塔西亚的表情产生了些微的动摇。

「当然,我很清楚那些技术与知识真的是非常不简单的事情,是妳们下了很大的努力、并且投注很多心力,好不容易才习得的。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自己就袖手旁观,把全部事情都推给安娜妳们负责——」

立夏紧握住了手心。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地扎进了肉里。

「我也许资质很普通——或许比普通还要差劲,可是,我觉得我不做不行。我一无所知,让安娜受了那样的伤,却还是一直在状况外——这让我相当懊恼。我没办法忍受,把纱友——把全部的事都托付给他人……」

立夏低头看着下方,安娜塔西亚仍旧不发一语。立夏垂低了头,持续低头不抬起来。

「Naja,没问题。」

安娜塔西亚回答道。她悄悄地垂下眼睫毛,嘴唇微微地张了开来。

「我可以教你。」

立夏拾起了脸,凝望着安娜塔西亚。因为他从来没想过她会如此干脆地答应,所以不如诅他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不过相对的,你有空的时间全部都要移作训练之用,你可以吗?」

「——嗯,嗯嗯,那当然了,就那么办吧,我完全没有问题。」

立夏的嘴角自然而然地放松了下来,大大地往左右两边咧开了嘴,明显地表现出喜悦。应当要做的事情这下决定了。他有一种终于拔除了胸口里那疼痛、扎人的荆棘般的感觉。

「谢谢妳,安娜。要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今天马上吗?」

立夏牵起了安娜塔西亚的手,打算拉着就走,等他注意到安娜塔西亚一脸错愕,才慌慌张张放开了手。

「啊,对、对不起——嗯,好像也不必这么着急啦。」

立夏打哈哈蒙混了过去。一面注视着立夏显得浑身不自在的背影,安娜塔西亚将刚刚被握住的双手手心叠在一起放在胸口上。

在安娜塔西亚的脸上隐约地浮现了像是有所动摇、困惑的神色。彷佛是对诞生在自己内心里的某种全新情愫感到疑惑不解似的。虽然这是一向态度洒脱、表情成熟稳重的安娜塔西亚第一次展现出来的模样,不过立夏并没有注意到。

瑷华在走廊的角落透过窗子眺望着外头。至少在周围的其它学生眼里,她看起来只是在观看风景而已。不过实际上瑷华的手里藏着一支小型的手机,她把手机贴在脸上,其中一只手肘拄在窗框上,小声地不知在谈论些什么。

「——就是这样呀,是,遵照原先的计划书,大致上是……就目前的阶段。一切都很顺利。咦?计划……提早开始了吗?——是吗……我知道了。那我会准备好然后伺机行动,瞭解。」

瑷华叹了一口气,阖上了手机,马上收进制服的口袋里。

「……………………立夏……纱友……我本来想再和你们多当一阵子朋友的。」

她喃喃自语说着,一脸忧郁地仰望天空。

「呼……」

瑷华把两只胳臂当成枕头,佣懒地将脸靠在窗框睡了起来。

有个人影在邻近的教室里,隔着窗户观察着露出一脸不像是专家所会有的表情,模样不知如何是好的瑷华。法兰崔西卡略微背靠墙壁,以冷峻的眼神从暗处注视着瑷华。

2

由安娜塔西亚所答应的立夏请求,法兰崔西卡和瑷华都二话不说简单地接受了。因为立夏早已做好了说不定会被法兰崔西卡嗤之以鼻的觉悟。所以对于两人意外的反应反而显得不知所隋。

「ja。我觉得这样不错。」法兰崔西卡仅用一句话带过。

「那可是很辛苦的唷,不过你好好加油吧。」瑷华也没有异议。

最大的难关是纱友。安娜塔西亚向立夏提出了一个条件:

「从现在起我和立夏将组为『搭档』,这是最为基本的战术。搭档并非仅限于战术行动,而是所有的行动都要一起进行。好比准备泡茶、三餐、搭建藏身之处等等,全部都要一起。」

「全部?全部的意思难道是——」

「也就是一起生活的意思。这是为了了解彼此的优缺点。这样才能知道对方什么地方可以依赖,对方的什么地方需要弥补。重要的是加强彼此的羁绊。如果没有绝对的信赖,『团队』绝对没办法顺利维持下去。」

所谓的全部,换句话说也就是生活的全部。这表示,立夏也要在安娜塔西亚住宿的房间里生活。因为那本来就是立夏的房间,所以也没有反对回自己房间的理由。可是,难免会觉得和同龄少女共同起居饮食有些不妥。让人不好意思到会为之脸红。

不过,以强烈的语气建议这么做的人,不是安娜塔西亚,反而是法兰崔西卡。

「最重要不过的就是纪律。如果立夏要加入『团队』的话,就必须和安娜一举一动都要密切配合。」

于是,立夏把自己将搬回自己房间里的事告知了家人。

「虽然你话这么讲,可是——你这样会闹出问题来吧。」

贤三说道。纱友一语不发,似乎茫然到连话也说不出来。

「不用担心。」安娜塔西亚代为回答道:「不会有问题发生,我可以保证。」

贤三陷入了沉思,用指背磨蹭着下巴的胡子。他和立夏互看了好一阵子,接着摆出平时所没有的严肃表情提出了问题:

「会这么做,是因为有什么理由吗?」

「——嗯,没错。」

「既然如此那就好,随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贤三点头答应,持反对意见的人则是纱友。

「爸,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呀,哥你也是说真的?那怎么可以,因为——」

「唉,妳别急着反对。总之也听听安娜塔西亚人家怎么说呀。我想妳们一样也有什么理由吧,对不对?」

「ja。您说得没错。」

安娜塔西亚毫不迟疑立刻回答。

「那么,我有一个请求。立夏虽是我的儿子,不过却养育得相当憨厚。换个说法,也就是他欠缺了某一种『智慧』,我认为这既是他的缺点,同时也是他的优点。所以说——总之,还请妳对这一点多多谅解,立夏就麻烦妳了。」

贤三垂下了头。立夏搞不懂自己到底是被夸奖,还是被父亲亏了一顿。不过,安娜塔西亚似乎理解了贤三的话中之意。

「那立夏就由我代为照顾了。」

安娜塔西亚以才刚学会,感觉有点奇怪的敬语回答道。虽然立夏与安娜塔西亚在山阶家的问题已经获得了解决,不过纱友明显地一头雾水并且无法接受。

「这种事情——教人怎么能相信!笨蛋!」

纱友转身离开客厅,发出巨大的脚步声踩着楼梯上楼去了。

「……不要紧,迟早会平静下来的。」贤三耸起了肩膀,「现在她应该只是失去了冷静而已。妻子离开人世之后——我因为工作的关系而无暇顾家,纱友一直都和立夏两人相依为命,因此依存心也格外地强,或许她觉得立夏被妳们抢定所以很落寞吧,妳们不必放在心上。」

贤三说完也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纱友跟贤三分别离去,现场陷入短暂的沉默之后,瑷华开口了:

「——放着她不管,这样好吗?」

「……嗯。」立夏点点头,「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关心。」

「华,妳去跟着纱友。」

安娜塔西亚下了个命令。

「了解。」

瑷华走向了楼梯。立夏目送她的背影,然后将视线转移到位在窗边的法兰崔西卡。

在立夏等人商谈的期间,法兰崔西卡一直在窗边巡视张望。法兰崔西卡向安娜塔西亚打了个暗号。她竖起两根左手的手指,然后往右边倾斜。接着将手掌握成拳头状,竖起三根手指。

安娜塔西亚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之后,将手掌轻轻往前伸出。

「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吩咐她继续监视下去……我要回房间了。立夏,我们开始训练。」

立夏紧跟着爬楼梯上楼的安娜塔西亚的背影而去。

回到房间的立夏马上体会到训练的困难。

「妳说要训练……不可以做会发出噪音的训练啦,因为现在很晚了,邻居会不高兴。」

安娜塔西亚向如此挂念的立夏答道:

「不用担心,实战的训练会在白天进行,至于现在我们要做的,首先是这个。」

安娜递给立夏一本貌似课本的东西。立夏一打开书本翻阅,一连串数字的罗列、算式、各种图形、以及画有地形的图便随之映入了眼帘。

「咦?什么?这啥玩意儿?」

「这是弹道计算。在进行间接射击的时候,有时候会碰上没有牢靠的测定器可用的状况。这种时候,就得靠自己计算。」

「……这个……我完全看不懂。而且还写了一堆看都没看过的记号。」

「如果有从基础开始教起的需要,我也可以教敦你,我记得就是这个吧。」

安娜塔西亚从自己带去学校上学用的书包里拿出了数学课本,立夏四肢僵硬地直盯着摊开在眼前的课本。

「……现在是要上数学课吗?」

「不管是在什么样的场合都需要用到计算。例如计测地形、算出容积和体积等等。举例来说,像是要用PE4破坏轨道的时候,把口DiamondCharge——」

「慢、慢着,不对啦,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从这里开始读,来。」

课本被摊开在眼前,立夏无言以对。状况很自然地发展成读书会了,到了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罢课。

结果当天晚上,立夏学到的就是以下这件事……

那就是安娜塔西亚意外地很擅长教学。

3

当天晚上,躺在阔别已久的床铺上的立夏一直睡不着觉。按照事先的约定,安娜塔西亚也睡在同一个房间里。在立夏的床铺正上方,安娜塔西亚架起了一张吊床,其手艺之精巧到了一种令人为之赞叹的程度。在吊床上浑身裹着睡袋沉睡的安娜塔西亚的后背,在立夏眼前微微地摇晃着。苍白的月光从窗口投射了进来,依稀地映照出吊床的网格。

立夏翻身,把视线从正面挪开之后,开始遥想关于「团队」的事。安娜塔西亚说过,不可或缺的就是信赖。信赖——这该怎么说呢,立夏有种感觉,其实自己早已经信赖着安娜塔西亚了。

他对安娜塔西亚等人的事情几乎可说是一无所知。不管是政治上的信念、行动理念、还是正确的目的,一切都没个底。如果扯到不同政治的话,事情绝对不会是一边是绝对的邪恶、另一边是完全的正义这么单纯。即使在声称身为纱友护卫的另一面里隐藏有其它目的也一点都不奇怪。

到头来她们会不会也是企图利用纱友的那一方呢?这是自从第一次见面被带上车子以来,就一直在立夏心里挥之不去的疑惑。即使如此,不知为何立夏就是无法不去信任安娜塔西亚她们。而那个原因大概是——

正当立夏想到这里的时候,躺在吊床上的安娜塔西亚开口跟他说话:

「……你睡不着吗?」

「啊——对啊,有一点。」

立夏回答道。安娜塔西亚翻了个身。她挪开枕头,俯视睡在床铺上的立夏。立夏也仰望着着安娜塔西亚,两人的视线交会在一起。清透的瞳孔上头映照着一抹苍白月光。

由于她低头俯视的缘故,让人与绢丝产生联想的细长金发便穿过了网格无声无息地垂落了下来。立夏受到这幅情景的吸引,胸口下的鼓动为之波涛汹涌,忍不住看得浑然忘我,就如同第一次看到安娜塔西亚的时候一样。冰冷的月光、冰冷的瞳孔。

「我建议你最好还是睡上一觉,立夏,明天会让你用上不少体力。」

安娜塔西亚的声音细细地传了过来,有如在说悄悄话般。

「明天是什么样的训练?」

立夏好奇地问道。

「我和少佐联络过,请他帮忙准备了废弃的屋子。是一间位在林子里的空屋。我们要在那里进行基本动作与射击的训练。」

「……什么东西都有办法准备好呢。」

彷佛互相在说悄悄话似的,立夏与安娜塔西亚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了对话。

「只要是在任务上有其必要的话。」

「原来那么有钱啊。」

「那一类的开销全部都由政府来支出。」

「啊不,我是说妳们国家啦,记得是叫利沃尼亚?」

「ja,利沃尼亚公国。不过,利沃尼亚并不富裕。从脱离苏联独立,也才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农业发展虽然兴盛,但谷物等农产品价格便宜,所以并不怎么有钱。」

「是吗?原来是还很年轻的国家啊。」

「我国的历史是很悠长的。建国的时间是在十三世纪末,是由北上到波罗的海的十字军——利沃尼亚骑士团,以及之后合流的条顿骑士团(日耳曼骑士团)所建国的。你知道条顿骑士团吗?」

「——不知道。」

「那是在小亚细亚的阿克所创设的骑士团。在那之后,条顿骑士团回到了欧洲,支配了普鲁士广大的领土。」

「普鲁士是……我想想,是德国吗……?」

「Richtig。就是现在的德国。过去实质上统治利沃尼亚的就是条顿骑士团,后来利沃尼亚作为普鲁士的殖民地,有许多日耳曼人移民进来。」

「好复杂……」

二ao可是不过才短短两百年时间就被波兰支配了,在波兰之后接手的是瑞典,接着是俄罗斯,统治者不断地替换。」

了……然后变成了今天的利沃尼亚。」

「ja。没错。但独立并非全是好事,我当时才年仅两岁,更早之前的事情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可是,我听说独立后有很多公司倒闭,引发了很大的骚动。苏联时代的技术老旧落伍,赢不了与西方国家的竞争。所以到了外国后最感惊讶的,莫过于所有人的家里都具备了车子、电视、冰箱等全部的设备。」

「……有这么一回事啊。」

「法兰和华现在之所以会过得那么快乐满足,就是因为有了那些东西。」

「原来她们那样叫觉得很快乐满足喔……」

「na?你看不出来吗?」

「——呃,是有这样的咸觉啦。这么说来,难道妳们是因为经济因素才会出来扛这个任务?不然有能力的大人应该很多吧?」

「我们会被挑选上,是因为希望可以就近监视。这么一来不仅待在同一个学校也不奇怪,同性的话不管哪里都可以跟着一起去。」

「原来是这样啊……讲这么多,到头来钱究竟是从哪里生出来的?看妳们在学校、警察等方面用上了许多手段……如果利沃尼亚没钱的话——」

「当前的资金来源是英国政府。」

「英国干嘛帮妳们出钱?」

「——该睡了,立夏。社会课就此结束。剩下的等明天再说……」

安娜塔西亚把枕头挪回原位。又一次在吊床上翻身。

虽然有种被逃避话题的感觉,不过这个时候立夏也觉得昏昏欲睡了。安娜塔西亚面朝别处,所以映入立夏眼帘的,只有稀疏地从枕头旁边垂下来的波浪金发而已。

因此,立夏也闭上了眼睛。即使疑问还残留在脑袋的角落,不过一转眼工夫他就完全熟睡了。

4

从隔天开始的训练并不如课本上的内容那么困难,以一早的慢跑为开头,就连午休时也安排有详细的讲课。但是不管在精神上还是肉体上,立夏都对这片刻不得休息的行程感到有点喘不过气来,安娜塔西亚对此没有一丝妥协。

放学后,如先前所预告,安娜塔西亚将立夏带到了一间废弃的房屋。从山阶家所座落的山丘更往深处定,在林子入口处附近的岔路上有铁链围着。位于被封锁的土地深处,在穿过了狭隘的兽道般小路后,搭建着一栋过去可能是林业相关设施的木造古老建筑。

「我要射击那个东西吗?」

立夏指若射击用的标靶。标靶是人型的板子,就立夏所知的范围,这就和用在足球的自由球练习的金属制人形板相当类似。

「ja。首先是立定射击,接着是移动后射击,最后是射击后移动,反复这三个动作进行练习。」

「不练习边跑边开枪吗?」

「我们这又不是在玩花式射击,不停下脚步开枪的话,是打不中目标的。」

「是这样子啊……」

听她这么一说才觉得或许真的就是这样没错。就连在某些电影的桥段当中,也可以看到有分为负责移动和负责开枪的人。原来并不会同时进行两项动作,立夏点头表示理解。

「例外的情况是当自己后面有人,并且侵入狭小的场所的时候。因为一停下来就会挡到别人,不过现在可以先不用管那种情况,我们只训练基本的。」

设置完所有标靶的安娜塔西亚缓缓地走回了立夏所在的地点。

「你指着标靶。」

「咦?用手指指吗?」立夏看了看自己的指头。然后望向标靶。「不是要射那个吗?」

「别问那么多,照做就对了。」

立夏笨手笨脚地用右手食指指着标靶的头。

「维持这个姿势闭上左眼。」

「嗯,我闭上了。」

「你看手指头有对准标靶吗?」

「有啊。这样不是很普通吗。难道会有结果不一样的时候?」

「这次闭上右眼。用左眼看。」

「……啊,偏掉了。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立夏的惯用眼是右边,所以看瞄准器时,请用右眼看。」

安娜塔西亚从书包里拿出了手枪,握柄朝着立夏递给了他。这把枪是SIG/SAUERP226,是一把和安娜塔西亚所使用的枪别无不同的半自动手枪。

「弹匣可装十五发子弹。不过一般只会装十四发,以求尽可能避免卡弹的情况发生。请以弹匣时时装有十四发子弹为原则,留意手枪的残弹数。」

「那个——嗯,十四发,我知道了。」

立夏收下了安娜所交出的手枪。约八百公克的重量和其轻巧的外观相较,感觉就显得沉重多了。

「拉一下滑套,把第一发子弹装填进膛室里。」

立夏按照指示,把滑套往后方拉。向后拉直到有声响发出,然后放开滑套。喀喳。浑厚的声音响起,滑套回到了原位上。

「弹药装填过后请多加小心注意,立夏。P226并没有类似一般手枪的安全装置。所以只要一扣下扳机,子弹就会被射出去。没有打算开枪的时候。别把手指扣在扳机上。」

安娜塔西亚稀松平常地说道。

「没有安全装置……妳是说真的吗?」

立夏胆颤心惊地注视着手上的枪。安娜塔西亚微微地咧开嘴角,竖起自己的食指示范给立夏看。

「食指就是安全装置……不用担心,立夏,因为这是一把很优秀的枪,只要不扣下扳机就不会擦枪走火。只不过,没有要开枪时请将击锤释放回原位,击锤降下杆设置在拇指位置的附近。」

「呃——是哪个?这个吗?」

「不是那里……对,就是那个,把那个往下押。」

立夏押下杆子。原先往后扳起的击锤往前缩,被收回了原来的位置。

「Richtig。这把枪从第一发子弹开始就是双动模式,开枪的时候不需要扳起击锤……还有,从枪套拔枪时,别把手指放在扳机上,只要遵守这些要领就不用担心了。」

安娜塔西亚若无其事地为立夏进行了说明。但以立夏的角度而言不仅吓得直冒冷汗,也很难不去想自己正手握非同小可的危险物品。虽然立夏抹灭不了担心害怕的印象,不过安娜也没给他任何踌躇的时间。

「请摆出举枪的架式。」

安娜塔西亚说道,但立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安娜塔西亚转头回望,感觉彷佛像是在说『请动作』一样。立夏打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念头重新面朝标靶,以不知在哪曾经看过、感觉模糊的记忆,朝着正面举起了手枪。

立夏摆出侧身的姿势,向前伸出惯用手对准标靶,然后左手托在右手的下方,姿势自然而然地变得有些驼背。闭起一只眼睛瞄准目标。

「正面站好,立夏。」

安娜塔西亚提出了要求。

「正面站好?」

立夏按照吩咐,把侧身倾斜的脚收了回来,完全面朝正面。

「两脚打开与肩膀同宽。接着,右脚稍微往后缩。」

「——像这样吗?」

「Richtig。然后抬头挺胸,像是垂直站着一样。膝盖和手肘都别那么用力,用右手臂向前伸出,用左手拉近,只要那股力量有达到均衡就好。如果硬是想用全力控制住,枪口反而会颤抖。」

「……原来如此。嗯,我好像开始掌握到诀窍了。」

安娜塔西亚绕到喃喃自语的立夏身后,「维持这姿势别动。」让夏一听话照做之后,安娜塔西亚的身体便贴在后背上。立夏为之一惊,挺直身子浑身僵硬了起来。

后背感受到安娜塔西亚柔软的触感,立夏感觉得出来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安娜塔西亚则丝毫没有察觉到立夏的紧张,亦或者说根本不放在心上。她从立夏背后伸出手臂,把自己的手心重叠在立夏握住枪柄的手上,矫正细微的姿势,然后诱导到标靶的方向。

「这才是正确的姿势,也没有闭上一只眼睛的必要。只要提醒自己用惯用眼来瞄准即可。让准星(前瞄准具)的位置刚好对在照门(后瞄准具)的中间。然后,把准星重叠在目标上。不过,最终的焦点并不在目标上,而是准星。你明白了吗?」

「——啊,嗯、嗯,我明白了……像这样对吧?」

「Richtig信稍后我也会教你没空这么仔细瞄准时的方式,也就是只用准星瞄准的方法。不过,现在请记好这个正确的射击步骤。」

安娜塔西亚离开了立夏,立夏松了一口大气。两人才刚分开马上就被催促开枪射看看。

与目标的距离大概有十公尺,立夏慢慢扫下了扳机。

砰的一声,响起了一记枪声。

比想象中还要强烈许多的反作用力使得枪口往上弹起,标靶头部的边缘略微缺了一角,碎片散落在地上,子弹掠过人形标靶,消失于后头的林子里。

「啊啊,真是的,可恶!」

就连十公尺这么近的距离也射不中,立夏忍不住咒骂了一声。

「扣扳机的速度要再快一点。速度太过慢吞吞的话,偏差反而会变大。还有,抓住往目标下面一点点的地方开枪的感觉,用身体记住子弹会往哪里飞的印象。」

安娜塔西亚说道。她自始自终都很详尽的指导方式,就和教数学的时候一样完全没变。原本想象着这会是军队式、重视毅力教学的立夏虽然感到惊讶,但同时也心存感谢。多亏她如此仔细地指导,这样马上就能清楚知道该改正哪里才好。

立夏扫下了扳机。第二发,砰!

命中了目标,这回打中标靶的脖子附近。虽然原先瞄准的其实是头部的正中心,不过姑且算是命中了。感觉相当爽快,立夏心想这或许还挺有趣的。

「Gut,射得不错,就是这种感觉,接下来记得别瞄准得太下面。然后,这次你连续开两枪试试看。」

受到安娜塔西亚的夸奖,立夏真的觉得很高兴,想要再多被夸奖一点的全新动力涌上了心头。立夏按照安娜塔西亚的叮咛做了一次。

连续发射了两发子弹。砰、砰。

第一发没有命中,不过第二发成功射穿了中心。

「Wunderbr,就是这样——就算在实战,也要每次射击都各开两枪。藉此让命中率大幅上升。再来一次,立夏,这回要力求第一发就命中。」

这是名为DOUBLETAP的技术——扳机连扣两次。安娜塔西亚向立夏说明了这回事。她一面说明,一面逐一修正立夏的姿势,只要子弹一成功命中,就把标靶的位置移远。

继安娜塔西亚的讲课后,立夏又多学会了一件事。虽然因为过程艰辛而厌到疲惫不堪,可是,他得知了「训练是令人愉快的」这件事。

5

那天黄昏,立夏筋疲力尽地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因为连日的训练,导致身体里积存了不少疲劳,而手臂则因肌肉酸痛而无力发软,举不起来,脚也一样动弹不得。完全呈现无力状态。于是便趴倒在沙发上爬不起来。

在电源开着未关的电视画面上,正播放着不知所云的节目。纱友人也在客厅里,不过心情有些低落。自从立夏和安娜塔西亚一同行动以来,她就一直是这副德性。立夏虽然觉得无奈,但也没办法简单地说清楚讲明白。未能顺利传达自己的心情,令他相当懊悔不甘。

远远地可以听见瑷华微弱的谈话声,不知道是不是在打电话,她正在和某人交谈中。立夏暗自猜测对象会是谁。因为并非以日语交谈,所以立夏听不懂瑷华话中的意思。恍惚地竖起耳朵聆听,对话随即中断,恢复了安静。

「……立夏、纱友,你们要不要喝茶?」

瑷华走进了客厅。端着的盘子上排放有茶壶与茶杯。

「嗯嗯,好啊。」立夏勉强爬起身,「安娜和法兰呢?」

「她们在CTR啦。」

「妳说CT什么?」

「就是侦查行动。一言难尽啦,已经出门好一段时间了,所以我猜再过一会儿就会回来了吧。」

原来如此,一言难尽。立夏一边心想她们秘密真的很多,一边向纱友招呼。

「妳看,纱友,人家瑷华帮我们泡红茶来啦。」

「——嗯?」纱友回头张望,「华,谢谢妳的红茶。」然后向她道谢。「不用客气。」瑷华放下盘子后,又掉头走回厨房。

「我去找茶点。」

「餐具柜的上面可能有蛋糕盒,妳去看一下。」

纱友唤了一声后,便听到瑷华应允的声音。纱友站起身,将座垫抱在怀里,走近到立夏的旁边。立夏抬头一往上看,纱友瞥开视线。她狠狠地将座垫砸了过来,立夏一惊躲到旁边去。

纱友一屁股用力坐在掠过立夏的座垫上,仍板着一张臭脸身体靠向立夏。立夏清了清喉咙,然后向沉默不语地看着电视的纱友开口说道:

「……我说妳啊,该不会在生气吧?」

「气什么?」纱友装死反问。

「还问我气什么……不就我擅自决定那种事情吗?」

「那种事情是哪种事情?」

「就是和安娜那个……」

「不可以。」立夏的话被打断了,「我不管你们在干什么,反正就是不可以,纱友就是不要……你离开人家。」

纱友的声音隐约地发出了颤抖,她看也不看立夏的脸。却是一把将身体挨了上来。两人的手臂紧紧地贴合在一起,纱友想表达的心意透过行动传达得比口头上的话语要更为明确丰富。

「…………别丢下纱友一个人。」

纱友喃喃地说。立夏察觉,她其实是在谈母亲的事,即使没有血缘关系,纱友失去了母亲依旧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失去了立夏与纱友两人共同的母亲。丧失最爱的人,正因为是两个人一起,才能从丧失的痛苦中重新振作。好不容易重新振作展开生活了,现在却又被否定了血缘关系,纱友被迫重新体验一次丧失的滋味,而且这次是她自己一个人来独自承受。

立夏对纱友内心的痛楚感同身受,心情为之苦闷了起来。

「——傻瓜。」

立夏把手放在纱友的头上,拨乱她的头发。就如平时受到纱友的对待一样,现在反过来换自己给于纱友手心抚摸的感觉。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之间的约定,我绝对不会离开妳,我会陪在妳身边的。」

纱友没有回答,只是依然把肩膀紧紧挨在立夏身上,缓缓地上下点着头。立夏摸索纱友的手心,最后在沙发上找到,他一把握住。

「还有就是,我先跟妳声明。」

「——?」

「目前正在由安娜教导我许多事情,例如技术、知识之类的,我得赶快把这些学会才行。」

血液开始凝聚在耳朵。要将这些话说出口令立夏厌到十分害臊,即使如此,他仍觉得这必须要传达给纱友知道。

「不然我就不能好好保护……我最最重要的、打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在一起的纱友了。」

「——你骗人。」

「我没骗人。」

「——嗯。」

纱友垂低了头,忍不住偷笑的同时,有水滴挂在眼睫毛上。

「别笑我啦,我可是说正经的耶。」

立夏一边说,一边用指头帮忙擦拭纱友的睫毛。虽然嘴里要纱友别笑,可是立夏明白她的笑容所代表的意涵。她只是因为害羞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这么单纯的原因而已。纱友自己也很清楚,应该是这样没错。

「找到了,我找到了啦,」走廊上响起轻快的脚步声,瑷华跑来了客厅。立夏和纱友两人像是蹦开来一样离得远远的。

「……你们怎么啦?」

纱友向一脸狐疑的瑷华回答道:「什么事也没有。」然后她擦了擦眼角,又忍不住开始发笑。

「都怪哥哥说了笑点一堆的笑话嘛,讨厌,别再逗人家笑了啦。」

「喔喔,好。原来是这样啊。」

瑷华露出彷佛似懂非懂般,有点暧昧的表情。

「妳刚刚是不是在打电话呀?」

立夏一面把茶杯迎向嘴边,一面问道。

「啊,是的,我刚是在打电话呀。」瑷华说。

「打去哪?」

「嗯,很多啦。」

「问妳喔,瑷华妳们三个里面,安娜和法兰也是一直都在一起的吗?」

纱友跟瑷华打听。她喝了口红茶,拿起放在盘子上的蛋糕咬了下去。

「这个嘛,安娜和法兰她们从小就一直在一起了。至于我,则是回到祖母家去了。所以比较起来,和她们再会算是最近的事而已啦。」

「是这样子喔……」

「不过妳们看起来好像在一起相处了很久一样耶。其实并没有喔?」

立夏一说完,瑷华便随即摇头否定。

「其实并没有。不过要说长,也的确是很长啦,因为我们在『学校』一起读书、训练,之后便一直一起相处了。可以说人生有一半的时间我们都是在一起的吧。」

「妳们……感情好好喔……」

纱友迷迷糊糊地一边转动着脖子说道。她看起来有些不对劲,眼皮感觉很沉重,仿佛马上就要睡着了一样。

「妳想睡觉吗?」

「……嗯,为什么会……突然……想睡呢。」

「纱友……?咦……奇怪了,怎么连我也……这么突然……」

立夏把茶杯放在桌上,一旁的纱友倒了下来,随意地横躺在沙发上头,吃到一半的蛋糕从手指滑落到地毯上。

立夏两手靠在桌子上,额头垂了下来,脸颊枕在手上。不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皮。

「——对不起。」

瑷华道歉之后,扶起了纱友的身体。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吃力地抬起纱友。在离去之前,瑷华又看了立夏一眼。原本趴在桌上的立夏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的眉间紧绷起超皱纹,用力地抿着嘴唇。

「为、为什么你还醒着,是安眠药没有生效吗?」

「……抱歉,我只是装作自己有喝而已。」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你早就知道我的身分是卧底工作人员吗?」

「之前的炸药事件,妳把那炸药称作C4对吧——在学校的时候。后来我受教了很多知识,才知道C4原来是美式的称呼。安娜都叫那个炸药为PE4喔。」

立夏话一说出口,瑷华就露出沮丧的表情。

「终于不小心露馅了。虽然我一直都很小心翼翼……」

瑷华放下了纱友的身体,把外套底下的手枪握在手上。

「对不起,请你放我走吧!我不想开枪打你,纱友的事情,拜托你就交给我们吧。我认为这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只要由美国介入,这一切就可以完美地结束。」

「不行,不可以这么做,瑷华。」立夏摇了摇头。「我拜托妳不要背叛纱友……以及一直信赖着妳的人。不要背叛安娜、还有法兰。」

瑷华虽然拔出了手枪,却迟迟没办法把枪口对着立夏。她的脸上写满了困惑与挣扎,但随后心一横瞪了地板一眼,缓缓举起手枪朝向立夏。

「如果要跟妳互射,不用想也知道是我输,我还有这点自知之明。所以呢……」

立夏把插在口袋里的左手伸了出来。

「这是安娜交给我以防有什么状况发生时用的。妳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

瑷华睁大了双眼,拼命点头。现在立场变得微妙,因而忍不住心急起来。立夏手上所拿的东西,是过去法兰崔西卡也曾经使用过的特殊闪光震撼手榴弹。保险丝早已先行拉开,立夏的手正握着杆子。

「只要我放开这只手,离爆炸只有四秒的时间对吧。一听到爆炸的声音,安娜她们就会马上赶回来。」

「我、我劝你最好还是别这么做喔,因为,如果在这种近距离之下引爆的话,就连你自己也难保能全身而退喔!太危险了,我说真的,」

「这是我们的约定。我要保护纱友,我要永远陪在她的身边。」

瑷华无言以对。她闷不吭声,羞耻地垂下了头。然后开始思考、不停地思考,绞尽脑汁想要找出结论。立夏也知道瑷华陷入了苦恼,正当瑷华打算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突然,山阶家的大门发出了一声巨响。

「——Freeze!不准动,维持那个姿势站好!」

两名西装打扮的男子打开了玄关的门,穿着鞋子就踩了进来。立夏怒火中烧,气得要对方脱掉鞋子,反射性地伸手摸索着手枪。

啪咻,一道如同被压缩的空气倾泄出来般的声音,灭音器消除了枪声。同时。才举起到一半的手枪从立夏的手中弹飞了。「好痛!」立夏按住右手弯下身子,原先握在左手的东西便随之滚落到地毯上。

「不可以开枪射他!他是第二重要人物耶!」

瑷华拉开嗓门大叫,一身西装的男子们,即CIA的谍报员没理会她的叫喊兀自迈开步伐走向立夏。有某个东西碰到了瑷华的脚尖,看见那个在地上滚动然后停在自己脚跟前的东西,瑷华忍不住放声惨叫。

「呜、呀啊!」

瑷华捂住双耳,反射性地将那东西踢定。筒状的物品速度飞快地滚动,这回滚到了才刚踩进来的男子们的脚边,男子们剎时转身离开。打算拔腿就跑。就在这个瞬间,从东西落地开始刚好经过了四秒。特殊闪光震撼手榴弹炸裂了。

等到猛烈的闪光与爆破声消散之后,瑷华茫然地蹲在原地。从耳朵拿开双手,睁大眼睛,不断眨着眼睫毛。

「现、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跑向窗边,眺望着外头。站起身的立夏也赶到瑷华的身后。

西装打扮的两名男子完全陷入了无力的状态。在极近距离下被引爆了闪光弹,他们因此从玄关滚了出去,并且眼睛失去视力在地上爬动着。其它的CIA谍报员搀扶起这两名男子。

「——ntover、defec——」

CIA谍报员朝着对讲机不知道在喊些什么。

「……那是什么意思,这些家伙在说什么?」

「那个,他们是说,wentover、defec……呃,咦咦?背叛?糟糕,看来事情似乎一发不可收拾了啦!」

瑷华手忙脚乱地环视左右,拿着手枪的男子正企图侵入山阶家。

「什么背叛?」立夏问道。

「大概是在说我吧……」瑷华慌忙举起了手枪,「我只是踢了闪光弹一脚啊!是真的啦,我并没有刻意踢去攻击他们的意思——」

瑷华嘟嚷个不停的唠叨声被破碎声响给淹没。立夏反射性地往后跳开,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手枪。枪的握柄上头被开了一个洞,弹壳从被打破的弹匣里一颗颗滚了出来。

不过,膛室里应该还留有一发子弹才对。立夏把枪口对准侵入了房间的男子。

「乖乖把目标交出来吧。」

身穿西装的男子以沉静、并且如同在威胁似的强硬口气向立夏说道。虽然分析对方确实是CIA的谍报员没有错,不过对立夏而言,这名男子的立场和职位都不是问题重点。他只知道眼前的男子是自己的敌人,所以要拿枪对准他。立夏为了保护纱友一路接受训练至今,即使枪口微微地颤抖着,但是对准男子躯体中心的枪口上,仍然灌注了明确的意志。

男子口中所谓的目标,指的就是纱友。不管对方是谁,他绝不能把纱友出去。立夏摆出受过训练的姿势瞄准了男子。

身穿西装的男子也两手扶枪,将枪口对准了立夏。彼此用手枪指着对方,立夏与男子互不退让摆出架式展开了对峙。

「瑷华-利菲西,妳应该有自知之明吧?尽忠职守地把妳应该完成的任务处理好,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男子视线紧盯着立夏,纹风不动地说道。瑷华不知为何缘故迟迟没办法举起枪口。

「——可是,等等,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尽量让立夏理解情况……」

「现在可没有那种闲工夫,」

「鬼才会去理解你们!」

男子和立夏几乎同时大叫出声。

「瑷华,拜托妳住手!太诡异了,这种作法绝对是错的,妳不仅身为安娜与法兰的同伴,同时也是朋友,对我们来说也一样啊!纱友也完全信赖着妳——我拜托妳——」

「闹剧就此打住吧。利菲西,我说得没错吧?填补权力的空白,防范战争于末然就是我等的责任,而我们一向都以最为精明的作法以求最有效率地达成目标。区区一个老百姓所说的话,一点意义也没有。」

男子的一番话令瑷华的肩膀打起了哆嗦,枪口渐渐举了起来。

「瑷华!我拜托妳!」

「妳这是在做什么!」

瑷华持枪的手一边颤抖着一边缓缓举起,然后将准心对准在西装男子的胸口。

「对、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那、那个,我会负责说服他的,所以再给我一点时间——」

「闭嘴。」

男子不再犹豫,他将原先指着立夏的枪口滑顺地转向了瑷华,轻率地扣下了扳机。啪咻,一道强劲的空气撕裂声响起,瑷华身体失去了平衡,不过子弹穿过了后方的沙发。

原来是立夏转眼间飞扑过去将瑷华扑倒在地板上。「啊呜。」瑷华发出一声娇柔的喘息,虽然立夏压倒在她那柔嫩的躯体上,不过现在并非在意这些肢体接触的时候。

立夏从瑷华的身上翻落下来,将手枪指着男子打算重新摆出架式。正当准星里捕捉到了男子身影的瞬间,男子的脚尖以猛烈的速度从侧面踢向了立夏的右手臂。

「——呜!」

被踹了一脚,立夏痛得发出呻吟。手枪被蛮横地从右手抢下,掉在远方的地板上。

「你这该死的小鬼,你还以为自己是小孩我就不敢真的对你动手吗?」

男子的脚再次踢向立夏。这回换脸部被踢,立夏的意识于一瞬间变得朦胧。紧接着男子往腹部开始攻击,男子毫不留情地不断又踢又踹,立夏只能一味地忍耐殴打。手枪不见了,一旦没了由安娜塔西亚全心指导技术的手枪,立夏就不过是一名稀松平常的少年罢了。为了找回手枪——找回足以相抗衡的力量——立夏的右手无意识地在地板上摸索着。而他的右手所碰到的,是瑷华细小的左手。瑷华的手回握了立夏的右手,接着砰的一声,一发强烈的枪声于上空响起。

「………………混帐!」

男子貌似痛苦地低吟。一道红色的血水从他的耳边垂下,沿着男子的脸颊往下巴滴落。

瑷华的手枪指着男子,被射出的那一发子弹掠过了男子的耳朵,在后头的墙壁上留下了弹痕。

「我知道为什么了,我真的还没办法狠下心这么做。我……我——跟纱友借了TAREMAI,两个人一起熬夜看电视,大家众在一起享用美味的饭——这些事情真的让我觉得很愉快。」

「瑷华……」

「立夏,谢谢你,愿意说我是你们的朋友……能当朋友是一件好事对吧,朋友是无法背叛的,我已经和大家——」

「嗯,瑷华,谢谢妳……」

被瑷华搀扶起身,立夏再次和男子针锋相对。

「…………小鬼头们之间的相亲相爱游戏吗?还真是愚蠢得可以。也不去想想现在状况有多么严重,只要自己高兴就好是吗?你们这些——」

男子与瑷华的手枪互相指着对方,两人处于哪一方都不会射偏的距离。只不过和先前不同的是,瑷华的枪口上充满了随时都可以开枪的气魄。她的手指扣在扳机上。男子受制于她的完美射击姿势而动弹不得。

「利菲西,妳应该很清楚等妳回到本国后会有什么下场吧……」

「我不知道,那种问题我已经完全搞不清楚了。」

即使目泛泪光,瑷华依旧几乎全凭本能行动,敌人是谁,伙伴又是谁?瑷华感觉到自年幼以来被灌输的观念在与安娜塔西亚等人的相处之下,似乎产生了变化。

「总之,现在还不能这么做。唯有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

「妳这蠢货——知不知道现在的状况——」

「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是你。」

男子被后方的声音叫住。维持着枪口对准瑷华的姿势。将头转到旁边的男子确认了背后有两名少女出现。安娜塔西亚与法兰崔西卡用手枪指着男子的后背,缓缓地走进了室内。

被三把手枪团团围住,男子似乎也死了心,把手枪丢到地上之后,慢慢举高了双手。

「你是CIA的安德鲁-马丁谍报负责技官没有错吧?现在状况有所变化了,请CIA从这件事抽手,别再介入。」

「妳说什么——」

男子缓缓收下了安娜塔西亚所递出的文书资料,这段期间,法兰崔西卡的手枪丝毫不敢大意地持续瞄准男子。

「——」

浏览数据的男子表情为之丕变,他露出惊愕的神情,然后再皱起了眉头,愤恨地将数据塞回了安娜塔西亚的手上。

「OK,没有问题,我们退出这件事情。」

态度出乎意外地干脆,男子似乎也接受了事实。

「不过,妳应该心里有数吧?事情并不见得会按照书面上所示进行。这点妳记清楚了。」

安娜塔西亚与法兰崔西卡似乎完全不被男子撂下的狠话影响,始终将枪口对准离去的男子后背,静静地注视着谍报员们撤退。

「……瑷华,谢谢。」

虽然挨踢的身体极为疼痛,立夏还是勉强站了起来。

「不会,我才要厌谢你——」

「华,来帮忙善后。还有,等一下有事情要报告。」

听到安娜塔西亚的吩咐,瑷华连忙点点头,被入侵的男子们破坏得乱七八糟的玄关,以及数发留下来的弹痕与被射穿的沙发,现场的模样惨不忍睹。纱友虽然在药物效力的影响下睡得很熟,但是得在她发现之前收拾干净才行。立夏找到自己的手枪,将它捡了起来,然后跑到瑷华的身后轻轻地在耳边说悄悄话:

「我会帮妳保密的。安娜和法兰都视妳为重要的朋友,我也一样,所以……」

「……………………好。」

瑷华仍旧双眼泛着泪光,深深地点头回应了立夏。

6

当天晚上,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立夏手拿着听筒:

「——嗯,我知道了。」立夏朝着并不实际存在于眼前的对象点点头。「我会好好把事情处理好的。放心,我们大家都过得很好。」

放下听筒之后,踩着拖鞋的纱友走了过来。

「爸爸打来的?」

「嗯,他说现在还很忙。两三天内还回不了家。」

「是喔,老爸还真辛苦耶!」

纱友来到立夏的身旁,一把搂住他的手,然后像是吊挂在他手上一样施力。

「哎唷,干嘛啦,纱友,重死人了。」

纱友向抱怨连连的立夏面露不解的表情。

「为什么嘛,又不会怎样,人家哪有那么重。」

「哈哈哈。」立夏笑得很暧昧,纱友鼓起了脸颊。

「你笑成那样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

「咦?很轻啦,纱友好轻喔,应该说有点太轻了。怎么可能有人会有异议……呜喔。」

纱友更为用力地施加了体重,立夏撑住纱友的重量将她提了起来。

「好了啦,该走了,不要再闹了。」

「哦。」纱友喃喃说道,「哥,你好像变壮了耶!」

「有吗?」

「嗯,你练出肌肉了喔?」纱友捏住立夏的上手臂,揉搓了起来,「好像也没有嘛!」说完便开始窃笑。

「妳很啰唆耶,要妳管。」

立夏挤出感觉不怎么可靠的二头肌,重新提起了纱友。

「反正我又没有要当运动选手,只要能将纱友一个人提起来,那就够了吧?」

「也对耶,那你把我提走。」

「不想理妳,因为有够重的。」

「啊,你刚刚嫌我重!」

纱友缠着立夏追打嬉闹,正当立夏忙着应付她的时候,安娜塔西亚经过了走廊。

「立夏、纱友。」听到名字被叫,两人便回头一望。

「干嘛?」「怎么了,安娜?」

「这个拿去——」

安娜塔西亚递出了信封,立夏接收了下来,然后取出了装在信封里的东西,感觉以前也曾经看过的某种文书数据被折叠装在里面。

「我们的任务结束了,第一张是我们的回国命令。」

「咦咦!」「真的吗!」

立夏与纱友同时齐声大叫,安娜塔西亚平静地点点头。

「我们的上层集团和古洛葛尔派达成了和解。我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样的交易,不过——」安娜塔西亚蹙起了眉毛,「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

即使不用继续听下去,感觉也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夏跟着皱起了眉头,纱友一脸担心地抬头看着立夏,安娜塔西亚告知了意料中的事实。

「我们将要回国,护卫的任务就此结束。至于另一张资料——」安娜塔西亚的手指翻开了叠在一起的文件,指着上头的空栏。

「请在这里签名。这么一来,山阶家的屋子就会被退还。这栋房子又是归立夏你们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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