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够蠢。」
一看到阳菜子脸颊上的伤,惣真就立刻斥骂。
「你究竟要让村子丢脸到什么程度,一点回村子的价值也没有。现在马上去死,光是和你在同一个村子成长的事实,就让我不悦。」
有必要说成这样吗?阳菜子差点就要皱起眉头,但她很清楚如果泄漏自己的情绪,惣真的反击会再多上好几百倍,因此她将嘴唇抿成一条线,甘心听他痛骂。她不仅任务失败,身分还被对方发现,这若是在过去──不,看状况,这么严重的失手,即使是现代也可能逃不过自我了断一途。
再加上,今天阳菜子也没有准时抵达观景台。
她虽偷偷地把警卫室里的时钟调快五分钟,始料未及的是平时执勤绝不会打混的守卫,偏偏在今天拿出了手机。误差被发现,这个办法马上石沉大海。尽管锻炼有些成效,她比上次早了三十秒到达,但没能赶上的话,这点进步也没有任何意义。
「结果你只是出于好奇心凑了热闹,滥用忍术换来的结果,居然只是让自己把脸丢光啊。光这屈辱就够我死了,不敢相信你居然神经大条到能恬不知耻地走在大马路上。」
「……我承认我太大意了,全是我的错。可是我没想到森川前辈也是忍者。」
「我只觉得太不可思议,为什么你会没有预设这个可能。光是听你说过一次,我心里就浮现了这个可能性。你那颗脑袋是装饰品吗?要不要我把它摘下来插到花瓶上?但你得把自己磨练得更性感更美丽啊,否则连便宜的人造花都比不上吧。」
「……是啊,都如你所说。我又蠢又无能,是个没路用、丢人现眼的家伙,所以你也差不多该说够了吧。我会跟之前一样,拋下忍术,偷偷摸摸不起眼地活下去,这样总可以吧!」
「是怎样?被说中之后,现在反过来恼羞成怒啊。一般来说,要先准备好更高明的解决办法,以防失败啊。被发现了,失败了,结束。这种玩笑你以为行得通吗?」
「那你要我怎么做啊!不是已经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事了吗!」
「不要大吵大叫啦,耳朵要爆了。」
惣真做出用手指塞住耳朵的动作,然后从鼻子哼笑一声,俯视阳菜子。
「可是,真没想到。从你口中说出来的,都是自保的藉口。在村里学到的尊严,你放哪去了?你没有一般人的矜持吗?」
就算是在丢厨余,应该也会流露比现在和善一点的眼神吧。惣真一副疲于应付她似的,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这种事,不说我也明白。
自己有多么窝囊,她打骨子里明白。
结果是她自以为是。不想成为忍者,可是自己能做到其他人做不到的事,也许能助和泉泽一臂之力,也许能帮到什么人。就算不以忍者的身分活下去,也一定能发掘到自己的存在价值。
可是她没办到。
不管去哪都是半途而废的阳菜子,连憎恨村子和惣真的资格也没有。
「话说回来,那个叫森川的人如果这么优秀,我应该也会有所耳闻才对,至今却连他的传言都没听过。」
惣真抱著双臂,认真思索。
在这个日本还残存多少忍者村,又有多少人走进社会,谁也无法完全掌握。像森川这样的存在应该不多,还有些村子会上下团结一心隐藏自己的存在。可是尽管如此,优秀的忍者总会留下痕迹,曾经吃过苦头的人一定会说起这个人。即使当事人没发现吃过忍者的亏,发生过的事也不可能消失。愈优秀,就愈不可能彻底抹去他的存在。
「也许……森川前辈真的没有跟任何人勾结在一起。我不知道他所期望的地位和名誉是何等程度,但他平时的表现真的只是一般上班族。那人感觉会对村里施加压力,不让村子泄漏自己的存在。」
嗯……看到沉吟的惣真,阳菜子稍稍松一口气。如果惣真真心动怒,她连被痛骂都别想,直接不知不觉地就被夺走容身之处,强制遣返回村子。之所以没这样,恐怕是因为阳菜子带来了惣真原本不知情,却对他有益的情报。
还残留一丁点希望。
多亏森川,她才能幸免,不用被插到花瓶里。不过,话说回来,本来就是森川害她被骂得这么惨。
「他会毫无顾忌地把自己的真实身分说给你听,就表示没有发现我在你的背后。这样正好,今后这家伙又有什么可疑的举动时,立刻通知我。」
「嗯、嗯……我知道了。」
「那就这样了。另外也要逐一向我报告合并案的进度,邮件或电话都行,不然等到报纸报导出来才知道就没意义了。应该说,如果下次让这种事发生,你真的会没命。」
「我自己心知肚明!可是这种做法,不是所谓的内线交易……」
「都走到这一步了,你才在说什么啊!再说这件事本来就是你起头。」
是啊……阳菜子强颜欢笑。既然惣真都难得愿意原谅她了(这样说是太过头,但至少他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她也没必要扫了他的兴。
可是。
──真的这样就结束了吗……?
一如阳菜子自己所说,她能做的事已经一件也没有。若是轻举妄动,下次只会被森川杀了。尽管如此,她勉强压抑的心正在大喊,这种半途而废的状态,她不想要。与其说是为了和泉泽,也许她只是不想让可耻的自己就这样悬在那里,只是出于一份自我满足的虚荣。
脸上的犹豫应该只是一闪而过,然而,惣真连这种些微变化也不会错过,厌烦地弯下嘴角。
「你还没得到教训吗?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执著?」
「我也自行调查过三井的事。听说这次的合并案若能顺利进行,他至少能稳坐副社长的位子。也许总有一天会成为社长,这么一来,他就等于是实质上治理我们公司的人了吧?」
「嗯,应该是吧。」
「可是我也收集了三井这个人的评价,查到的全是他的确有能力,但作风强硬,对于自己不需要的部属会毫不留情地拋弃。功利主义,只把每位员工当作棋子。」
「很了不起的做法啊。惟有这种人站在顶端,企业才会成长,也不会被多余的情感牵绊。这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这样……不就跟董事长的理念正好相反了吗?」
惣真故意讽刺地呼出一声长叹,接著烦腻地瞅了手表。自他们见面之后,已经过了快十分钟左右。
「所以那又怎样。是那个董事长能力不足,没有打稳足以让理念贯彻始终的基础,讲白一点就是这样。」
「也许……是吧……」
「要说有什么你能做的,大概就只有一件事吧。去打醒那个少根筋。反正那家伙也一样只会顾虑祖父的理念什么的,没意义地再三踌躇,迟迟无法得出结论吧。比你还蠢的人不可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你如果真想做点什么,至少就去推那家伙一把吧。」
「即使和泉泽本身并不希望那样?」
──我想守住爷爷建立的公司。
和泉泽这么说之后就落寞地笑了笑,他那时的声音紧黏在耳畔,不肯离去。
其实阳菜子也明白,不管说了多少大道理,若没能伴随相对的实力,根本就毫无意义。惣真说得没错。没有能力守护的话,至少得找出能让公司残存下来的路。
尽管如此。
「想摸索出尽可能考量到所有人心情的结果,是那么不应该的事吗?你不也有想守护的东西?」
「我说过了,你要傻傻地呼吁爱会拯救地球的话,那就什么事都别做。乖乖地被轿子扛著,去花丛里跳愚蠢的华尔滋,直到没命为止。这样也是一种幸福的人生。」
面对不肯罢休的阳菜子,惣真故意又大叹一声。
「你跟那个少根筋非常相似。办事能力不足的家伙分不清优先顺序,被多余的资讯牵著走,迷失重点。即使这么没用,为自己粉饰的话却源源不绝,还真了不起啊,我很佩服。」
惣真鼓起掌,带著浓浓的揶揄,阳菜子瞋目切齿地瞪他。如果昨晚的飞镖也在这,她很想往他身上丢过去。然而对于阳菜子的杀气,惣真当然是不为所动。
「所以我讨厌女忍者。明明靠美色诱惑对手才是本职,却一回神发现反倒是自己投入感情。心又怎样?理想又怎样?努力一点意义也没有,结果才是一切。你连这个基本道理都忘了吗?」
「你不也正在利用女忍者,利用穗乃,让她对你言听计从吗?」
「那家伙非男非女,是真正的忍者。她跟你不一样,早有觉悟,正确掌握自己的能力,所以才能精准地利用自己的特性。你把她视为同类,是对她的侮辱。」
惣真滔滔不绝,这时阳菜子才警觉到,他那毫无抑扬顿挫近乎不自然的声音中,透露出异常的愤怒,可是已经太迟了。惣真立刻站起身,一步一步逼向她,阳菜子也跟著往后退,最后脚跟稍微滑了一下,如果再往后退半步,她将会失去立足之地。
好比在拍落肩膀所沾的灰尘般,惣真现在正试图将阳菜子推下深渊。
尽管如此,阳菜子的双眼也无法从惣真身上移开。她并不是在乞求帮助,也不期望谅解,只是单纯地回望青梅竹马。
她从惣真身上感觉不到丝毫杀气,对这男人而言,自己真的跟垃圾并无不同,当她如此自觉时,听见他低声呢喃。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男的吗?」
「……啊?」
「那家伙就是让你不惜拋下家乡的人吗?理想什么的,真的值得你即使失去一切也要得到吗?」
这一幕似曾相识。
那天──她被爸爸断绝关系之后,准备离开村子。不知为何,惣真人却在那。阳菜子全然不明白,明明在京都念大学的他,为什么会站在自己眼前,惣真也没有回答她的疑问,直截了当地质问阳菜子。
为什么要拋下?你到底是对什么如此不满?
「那是因为惣真很强。」
就跟那时候一样,答案自然浮现。
「所以才会觉得情感什么的,既多余又碍事吧。可是我讨厌那样。只要还待在村子里──还是一名忍者,我觉得自己也会变得跟机械一般。我想更加珍惜董事长所说的替人著想和温柔等等,这些人们之间的情感。」
她从未感受到家人给予的温暖。
除了穗乃香,她也没能跟任何人有过心灵上的交流。
但和泉泽不一样。纵使他很蠢很无能,却拥有阳菜子一直渴望的唯一一样东西。她就是有这种感觉。虽然自己也曾为此感到错愕「这根本就是上渣男当的典型例子」,但阳菜子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和泉泽身上那份直率不已的纯粹所吸引。
「……所以才说你很蠢。」
惣真跟那天一样皱起五官,发出啧的一声。
「你想必把我们都视为不近人情的冷血动物吧。但其实你才是。只想看见外显的价值,不去了解其中的真正含意。」
惣真更加靠近,并在阳菜子差点滑落时抓住她的手臂。
「你以为我们一开始就丧失了所有情感吗?不过是为了任务,为了我们自己的使命,严格受过压抑情感的训练罢了。像你这种未曾做过努力,只会反覆发牢骚说自己已经很努力,想珍惜人们情感的人,究竟有什么价值!」
「很痛……放开我……!」
「这么了不起的你肯定对他人的情绪很敏感吧。对我的心情,也是清楚得很吧?」
跟平常不同,态度认真得吓人的惣真简直就像个陌生人。心中产生恐惧,胡乱回答的话,她这次真的会被推下去。
「既然这样,你告诉我。以为总有一天会跟她结婚的女人,突然从眼前消失时,我是什么心情?」
「咦……?」
出乎意料的问题,阳菜子在脑海中反覆重现惣真的这句话。可是即使知道它的含意,她也无法坦然接受。
惣真看起来并不像在开玩笑,反而更加迫切地眯起眼盯紧阳菜子,她从他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一股热度,脑子拒绝去理解那是什么。
「因为那是……双方父母决定的事,你自己不也没有这念头吗……?」
要说他有什么期望的话,也不应该会是跟阳菜子结婚,而是坐上下一届首领的位子。所以才会即使阳菜子离开了,他还是淡然地接受收他为养子的变更,没有节外生枝。
看著困惑的阳菜子,惣真扬起嘴角一笑。
「看吧,你又自以为是地下了结论,一点也不打算去追究,从小看你长大的我是怎样的心情。说什么替人著想,我都要反胃了。」
──这是什么意思。
过于意想不到的发展让她哑口无言。
因为这听起来简直像是──惣真将阳菜子视为……
她不敢再想下去,张口结舌的她被惣真用力拉住手臂,再粗暴地往反方向拋过去之后,惣真把手收回大衣的口袋。
「你只相信眼前看到的。所以只会听从让你听起来悦耳的话,我们说的全被你视为只为利益的单方面命令。既然如此,就随你去吧。去跟那个少根筋彻夜谈心,聊那些永不会实现的梦想,再一起倒下。」
「等、等等,惣真!」
「你听命于谁,为了谁,为了什么目的,想做什么?……连这些事都搞不清楚的人,我无话可说,也无事相求。」
语毕,惣真就跟上次一样隐身于树荫之中,瞬间不见踪影。
狂风大作的山丘上,阳菜子只能茫然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走出驹込站就看见和泉泽已经在等著,可是离约定时间明明还有十五分钟。尽管是一身蓝色麻花针织毛衣搭配牛仔裤的简单装扮,和泉泽却很引人注目。清楚地见识到人类真是与生俱来的身材决定一切,心头涌上一股闷气。侧目斜视和泉泽的模样,他一点也不在乎身旁经过的女孩们的视线,一看到阳菜子走出剪票口,就快活地挥起手。
比起喜欢或谈恋爱,心情更像在帮助迷路的小狗。
然而雀跃走近的和泉泽却在看到阳菜子脸颊上那道明显伤疤,表情瞬间罩上乌云。
「那是怎么了?看起来很痛耶。」
「没什么,妆画得太浓反而不好,所以才看起来显眼。接下来要跟董事长见面,我这样子真抱歉。果然还是该稍微遮掩一下比较好吧,可是用OK绷反而更醒目。」
「不用在意那个啦!你有没有去医院啊?会留下疤痕哦?」
「没事,我已经擦了很灵的药,明天应该就不会这么明显了。」
「但你可是女孩子啊。怎么会受这种伤呢?」
「够了,停。不要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把手伸过来,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其实,多亏了村子里秘不外传的药膏,这样已经算好很多了。昨天伤口肿得老大,她还发烧,一整天下来根本无法外出。好在刀口锋利,皮肤似乎能愈合得很漂亮。
穿过六义园的侧边,从车站走个十五分钟可以看到一栋房子,那就是董事长的宅邸。一对老夫妇住在这里也许过于宽广,但听说以前和泉泽一家也住在这。
「爸爸跟爷爷处得不好,在我上小学时便从这搬走。可是妈妈很早就过世了,虽然家里有帮佣,却不怎么亲近,所以放学之后我常跑来这里玩。事实上这里就像我自己的家。」
「帮佣啊,真的是少爷呢。反正你们家的别墅也是到处都有吧。」
「没这回事,只在叶山、伊豆跟八岳才有。话说回来,最近好长时间没去了,下次要不要整个部门一起去烤肉?」
「你如果不想因为嫉妒而被谋杀,我劝你别这么做,你这人已经够容易招人怨了。」
随口就冒出来的词语让人听了生气,尽管他私底下的服装全都是平价服饰。和泉泽今天的穿搭,跟报纸里夹的广告宣传单上看到的一模一样,跟森川不同的简单易懂。
一踏进被石墙围住的庭园,就看到两名园艺师在修剪枝叶。在阳菜子的村子里,即使是高达几十公尺的树,修剪枝丫的工作一样落在小孩身上,这种日常琐事太过理所当然,甚至不能算是一种修行。脚滑摔成骨折便是这项工作的完整过程(当然村子里没有哪个孩子会毫无抵抗地直接摔落在地上)。阳菜子深深体会到两人居住的世界,差异有多大。不过,其实他们彼此的情形都太过极端了。
「奶奶,我是创──好久不见──」
和泉泽用备份钥匙开了门,脸上浮现在公司里没看过的温柔笑容,出声打招呼,可是没有人走出来。真奇怪,应该有人在啊。正当和泉泽就要走进家门时,里头传来脚步声,现身的居然是社长──和泉泽的父亲亘。
「爸爸?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里是我老家,来这里还需要你允许吗?」
与和泉泽一点也不相像,兽面瓦般的容貌,板著脸瞪自己的儿子。可是他似乎对身旁的阳菜子有印象,疑惑地皱起眉头,表情有一半进入公事模式,阳菜子急忙低下头。
「社长,许久未问候您,我是在创先生手下工作的望月。」
「……对了,你之前待在会计部。今天怎么了?」
「今天是我私下找她来的,望月跟我是同梯。」
「私下……难道你们?」
「不是!并不是您想的那样。只是工作上有急事需要商量,所以才来麻烦课长。之后课长提到要不要来拜访董事长,我才请课长一定要让我同行。」
「……原来如此,我正要回去,好好玩吧,董事长生性喜欢招待客人。」
看阳菜子的眼神依旧充满怀疑的社长快步离开。阳菜子望著他坐进不知何时停在门口的黑色LEXUS后,才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要说谎呢?哪有什么事要商量啊?」
「够了,你不要开口。呼,吓死我了。我说你啊,好歹要掌握自己父亲的行踪吧。」
「我们常常错身而过,很少碰在一块啊。特别是最近,我怕麻烦常避开他……他来做什么呢?明明很少来这里走动。」
和泉泽的表情暗了下来。
阳菜子没有追问下去,不管是和泉泽闪避社长的理由,或是社长来这里的理由,唯一想得到的就只有一个。脸颊上的伤抽痛了起来。
「对不起,亘这孩子就是冷淡。」
平静温和的招呼声从玄关传来,那是一位高贵──应该说是浑身散发优雅气质的和服妇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她跟和泉泽有血缘关系,眼角下垂的弧度一模一样。
「欢迎两位。好了,创,不要呆站在那边,进来吧。你如果不动,人家会不知所措啊。」
「奶奶,你看起来精神很好。」
和泉泽的声音跟刚才截然不同,变得又甜又柔,就像传统的日式糖果一样,含在嘴里瞬间就融解了。
「你就是望月吧,快进来,我先生在里面等呢。」
「谢谢,打扰了。」
随著招呼走进玄关,就闻到淡淡的白檀香。
──啊,跟奶奶一样的味道。
不过,她奶奶跟和泉泽态度温和的祖母不同,老是单手拿著直尺教训村子里的孩子,在八百葛里人称鬼婆。
──那打得人很痛呢。
即使没有直尺,还有不求人或是随处掉落的树枝、喝到一半的宝特瓶等等,随手她都能拿来当武器。阳菜子记不清她被骂过几次「露出破绽的蠢材」,被踢飞多少次,但到了现在,不可思议地,她竟觉得怀念。
怀念的味道钻进阳菜子的鼻腔里。
一被带往客厅,就看到一名个子比阳菜子矮小的老人嘴嚼著羊羹在等著。
「你真是的,客人都来了,你还自己先吃。」
「只是在清清嘴巴。跟亘说话让我这边都变苦了。」
这么说的董事长──与太郎伸出双手扶著正在咀嚼食物的下颚。她算是见识到了,原来人光凭表情就能有如此大的变化。他的相貌明明跟亘很像,给人的印象却完全不一样。那一位若是魔鬼,董事长便宛若菩萨。
「初次见面,我是望月阳菜子。在您休息时间叨扰,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肯定是创硬要找你过来的吧。反正我也闲来无事可做,你来看我,我很开心。」
「真的,这孩子应该是打从小学之后,就没再带朋友来过了。阳菜子小姐,你喜欢栗子吗?这里有在谷中买的栗子蛋糕哦。」
「超喜欢,谢谢。对了,这是一点小意思。」
「唉呀,这家的烘焙点心我很喜欢,好高兴。请稍等一下哦,我来泡红茶……啊,还是咖啡比较好?或者要喝煎茶?抹茶?」
「那就红茶好了。请您真的不用这么费心。」
「呵呵呵,难得有女孩子来家里啊,我真开心。既然这样就先泡红茶,之后再喝咖啡吧,我还买了巧克力呢。」
「我说你啊,要适可而止啦,没看到望月小姐感到困扰吗?」
「哎呀,真是。」
──原来还有这么温柔的「我说你啊」。
董事长虽然苦笑著出声告诫,却用一种深深宠爱的眼神望著自己的妻子。看来不光是脸蛋,和泉泽连个性都跟祖母相似。可是她身上却感觉不到平时和泉泽给人的烦躁。原来如此,阳菜子自作主张地把它理解成和泉泽的傻气和装可爱,若是套用在女性身上或许还能令人接受。因为他是男性,年纪比她大,又是上司,才会让她发怒。
「爷爷,难道爸爸……是为了那件事而来吗?」
「算吧。我以前明明教过他利益薰心不会有什么好事,他却还是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比起这个,望月小姐,你坐吧,关于创担任上司的那一面,你愿意告诉我们多少呢?」
「这个嘛……我可以老实说吗?」
「当然,大致可以想像得到。他肯定让每位部下都很劳心伤神吧?这孩子虽然脑筋不差,却是个笨蛋。」
「啊,爷爷好过分!」
──好温暖。
阳菜子感觉到一股让冻僵的身体从体内温暖起来的舒适,心彷佛被紧紧揪住。眼前正是阳菜子盼望的理想「家庭」。就算是笨蛋,也不会因此没饭吃;就算失败,也不会被关进仓库里面。也不需要对家人使用敬语;不需要随时端正姿态,紧张万分。
所以她讨厌和泉泽。他拥有阳菜子从未拥有过,一直期盼的一切。
可是,正因为这样,才会被他吸引。
有时会觉得他的那份傻气,非常舒心。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男的吗?
耳畔再度响起惣真的声音。
──那家伙就是让你不惜拋下家乡的人吗?值得你即使失去一切也要得到吗?
不知道。那时候开不了口的回覆在心中低沉响起。
若问她这是在恋爱吗,她其实也不知道。阳菜子也许只是著迷于和泉泽的那份直率。也许只是被从没体会过的温暖搞得心痒难耐。更何况,她压根不觉得自己有办法得到。
既然这样,至少要守护住他。
希望他不要被毁坏。
阳菜子的愿望仅是如此而已。
「话说回来,望月小姐,你会下将棋吗?」
「会,还满喜欢的,常常下。」
「这样正好,那可以请你陪我下一局吗?」
董事长刚说完便冷不防地从沙发旁边取出将棋盘,打开对折的棋盘后,兴冲冲地在阳菜子面前准备起来。
「创,你去把相簿拿来,家里不是有公司刚起步时的照片吗?我想让望月小姐看一看。」
「咦,不要啦,对望月也是种困扰。」
「怎么会是困扰,她是我们公司重要的员工啊。既然对我的理念产生共鸣,就肯定有很多事想跟我聊。」
「爷爷,那是……」
「有什么关系嘛,创。相簿应该在二楼储藏室,你跟我一起去找一找。」
「好啦……真是。抱歉了,望月,爷爷一说到将棋跟公司的事,眼神就会变得不一样。」
「没关系,我真的很喜欢。」
将棋、西洋棋、围棋、黑白棋等等这类图板游戏最适合用来培养预测与战略技巧,因此村子里甚至流传了「比起铅笔,更该先把这些东西给孩子」一说。阳菜子特别喜欢将棋,常跟穗乃香较量好打发时间。难就难在该如何放水以免赢太多,但对手既然是董事长,应该不需要担心这点吧。
「那么,请多指教。」
行礼之后,他们隔著棋盘,面对面相望。
喀!阳菜子喜欢棋子与棋盘敲出的交响。声音不断交叠之下,空气逐渐沉静,慢慢地多了一层舒服的紧张感。
「望月小姐,你是村里的人吧?」
就在他们相互走了五手之后,董事长突然低声说道。阳菜子的手差点不由自主地停下,千钧一发忍住后,阳菜子动了前方空了一格的棋子。
「……什么意思呢?」
她的声音凝重又大声,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呵,董事长的嘴角绽放出笑意。
「不用有戒心,我并不会追究你的真实身分。而且,我太太是个明白人,他们得过好一会儿才会下来,不用担心被创听到。」
阳菜子陷入沉默,董事长将步往前挪,既坚定又真挚的一手。
拙劣的谎言对他行不通。
彷佛是在对她如此倾诉,阳菜子放松了肩膀的力量。
「为何您会这么认为呢?」
「活到像我这样的岁数,自然就看得出来,像你这样的人,每个人的身段举止都不太一样。正因为对你们而言,隐藏本身的气息更自然,所以表现得愈平常时,那份生硬就会隐约可见……啊,不是哦,我的意思不是你修行不足。一般人应该不会察觉,可是我啊,只要不是个中高手,我就是能凭直觉看出来。」
你的棋下得很好。董事长的声音充满欢快。
「我年轻的时候,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啊。理所当然地混迹于市井之中,帮忙撑起公司及社会。一想到这些人还存在,就觉得既可靠又开心啊。」
「我不一定站在董事长这边哦。」
「但至少不是创的敌人吧?……假使是也无所谓。每个人各有自己的信念,想要贯彻到底,就可能会与他人作对,这是很自然的事。」
「即使公司里存在著敌人派来的内鬼……公司还因此倒闭,您也说得出一样的话吗?」
步与步相对。
阳菜子吃下第一枚棋子。
「可以哦。」
董事长静静地用银夺下阳菜子的步。
「我想守护自己的公司,所以要做的就只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下每一手来守护。结果若是输,那也没办法,那代表我下错手了,或者对方很强,不管我怎么下都赢不了。不过就这么简单。」
「您正在想办法固守吗?……又或者,您其实守得太紧,连自己都无法动弹了?」
面对阳菜子的节节进攻,董事长用香车或桂马把棋子包围起来。
「也许吧。可是我只能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像你看到的,我是个顽固老头。再说,我若是会乖乖听从他人之言,就不会去创办公司什么的了。」
笑嘻嘻的样子跟和泉泽虽像,却看得出他所没有的精明跟顽强。盘面上看起来,阳菜子明明较占优势,她的指尖却莫名地想颤抖。
「去做一个人该做的正经事。一直以来,我信奉的就只有这个道理。不可忘记『谢谢、对不起』,好好珍惜身边的人,不骄傲,不伤害,遵守约定。我相信坚守这些一个又一个细节,也是做生意时最必须的要件。即使被人批评时代落伍、只是嘴巴上的理想等等,我不会去管别人怎么毁谤。」
一回神,不只是步,连银都被吃掉了。
看看手边,阳菜子原本夺来的棋子竟一个也不剩,她愈进攻,愈遭反扑吃子。
「公司会变成谁的,我无所谓。只希望员工理所当然的生活与幸福能够受到保障。希望我们所做的事,会为社会为世人带来贡献。这一定是每个人的心愿,不是吗?」
「也许吧。可是有很多人只是将它拿来当作门面装饰,之后就再也不提。」
「是啊。很遗憾,现今在这世道,还会大声主张这理念的不是大恶党,就是大蠢蛋。就这点来看,创这孩子,打从心底就是个蠢蛋……好,将军。」
角、飞车还有银。
明明把这些都夺回来了,阳菜子才发现王的四周什么也没有,只有被她轻忽,认为随时就能解决的步,站在王的跟前。
董事长的棋子依旧被铜墙铁壁般的防守顾得很牢实。
「……我输了。」
「哎呀,真有趣,预测跟进攻的态势都很洗炼,真不可小觑。要不要再一局?」
「不,我相当疲惫了,下次若有机会,务必再向您讨教。」
「是吗,好可惜啊。」
阳菜子看著董事长不以为意地噘起嘴,一种混和了懊恼与欣羡的情绪不可思议地油然而生。
在公司说明会上初次见到他时,纯粹只是憧憬他这人很温暖。毫不难为情地大谈理想论的身影,看起来是那么耀眼,而如今却不一样。这个人并不只是那样,她亲身感受到,正因为他见识过光与影两方,才能坚定不移地把理想侃侃而谈。
身体因敬畏而颤抖。
这是她离开村子以来第一次这样。
「……我……一直憎恨自己的出身。」
在整理棋子的同时,阳菜子一回神才发觉这句话已脱口而出。
「不想走早已经被规定好的路。想成为自己真正盼望的另一个模样,可是其实那模样根本就不存在。我只是不愿面对眼前的现实,逃了出来。所以最后又自己栽了回去……然而却因缺乏决心把自己搞得不上不下,很惭愧的一件事。」
她说这些做什么。董事长一定不懂她在说什么啊。尽管如此,她的嘴巴也没停下来。惣真、森川、穗乃香,以及村子里那些她告别的家人和同伴,每张脸就像走马灯一样一一转过。他们都是抱著决心在生活,唯独阳菜子没有。
「有什么关系呢。决心这种东西,不是你想立下就会有的,等时机一到,自然就会有所觉悟。也许你只是还没面临这个时机而已。」
「……是这样吗?」
「而且逃跑又有什么不对。为了往前进,除了这么做之外,你没有其他办法不是吗?不要太妄自菲薄,那只会让你变得愈来愈差。」
可是过度自命不凡也是个问题哦。会长说完对她眨了眨眼,意想不到的熟练程度,让阳菜子顿时失笑。
「而且要是说起决心,你叫创该怎么办呢?那孩子什么也没有,只是努力做好眼前的事,结果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过如此而已。他也没有自己试图开拓什么啊。」
「这一点……身为部下,我是不是该出口否定呢……」
言下之意如同在说她办不到,看著诚实的阳菜子,这次换董事长哑然失笑。
「那孩子太过温柔了啊。靠不住,不适合当生意人,这么想的人应该不少吧,但我倒认为,这样也是一种才能。因为身边的人会放不下他,看到不知所措的他,大家会无可奈何地搭起轿子,助他一臂之力。我想这也算是一种可行的形式吧……我这样是不是太偏袒孙子了。」
「也许真有那么一点。」
不再可靠一点,会让人很头痛。
阳菜子故意认真表示,董事长听了便敲了敲自己的后脑勺。
「当个傻爷爷也无妨。望月小姐,那孩子就麻烦你多多照顾了。他这人就需要像你这样牢靠的人,你若是能成为扛轿的其中一人,我会很欣慰。」
「我有办法胜任吗?」
「可以。只要你陪在他身旁就行。那孩子真的很少说起朋友的事,看样子他真的很喜欢你。」
当然这里的喜欢也不含爱情之意。从家人的眼中,似乎也看得出来他们两人的关系并非那回事。
「……可话说回来,他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亲近我呢?」
身为女人这样是有点没面子,但不用费心解释又让她如释重负,阳菜子怀著复杂的心情偏头纳闷,董事长则有些难以启齿地嘟起嘴巴。
「这个嘛……我想应该有很多原因吧,而且那孩子没有母亲。」
「这件事我听他说过……咦,母亲?」
「在他出生不久就因病过世了,身边的人都很可怜他,每个大人都只会宠著他。所以当你毫无顾忌地训斥他时,他大概很高兴吧。」
看到董事长的眼神带著半分同情,阳菜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偏偏是母亲。
并非比喻,她是真的被视为母亲了吗?
「爷爷,你们差不多分出胜负了吧──?我把相簿拿来喽──?」
听著那无忧无虑的声音从楼上往下移动,阳菜子把吃到一半的栗子蛋糕大口吃光。
──她不该问的。
明明满满都是奶油的蛋糕,尝起来却非常苦涩。
注意到时间时,才发现她们竟待了三个小时以上,告辞回家的那一刻,夕阳已经快要落下。阳菜子坚决婉拒留下来吃晚餐的邀请,没想到和泉泽也跟著她告别──我也有很多事要做。如此推托的他用眼角扫过一脸落寞的祖母,起身准备回家。
走在往车站的路上时,阳菜子看著心满意足的和泉泽,感到很不可思议。
结果今天究竟是为了什么?在她下了将棋,听完创建公司时的逸事,和泉泽年幼时期那些无关紧要的趣闻后就结束。真的只是来探病而已吗?和泉泽果然一点都没在伤脑筋吗?
不好太焦急,可是又不能不问清楚。阳菜子斜眼往上对和泉泽一瞥。
「……这样好吗?」
「嗯?什么?」
「留下来不是比较好?你其实是为了商量松叶的事才来的吧?」
「咦,你为什么知道?」
「偶然听到一点风声……其实是我刚好听到森川前辈在电话里不知道跟谁说起这件事,所以我并不清楚内情,只是稍微猜到而已。」
这说法除了和泉泽之外,不能用在别人身上。阳菜子的心底有些凉意,以为应该没问题的天真推测,已经替她在这次招致好几个失败。即使是和泉泽,她原本也不应该小瞧他,但现在她想不出其他办法。
和泉泽虽然吃惊,却不慌张,只悠悠地回答「是这样啊」。
「反正是不久后都会被大家知道的事啊。啊,不过这还没有成定局,所以你要保密哦。」
「……还好吗?应该很伤脑筋吧。」
是啊──如此回答的和泉泽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悠哉。他眯起眼望著夕阳。
「想跟爷爷见面确实也是因为这件事,但我本来就没有找他商量的意思,所以放心吧。」
「为什么?社长会来也是为同一件事吧?」
「大概是来说服爷爷的吧,因为这对我爸而言是有利的交易。我当然也有很多事想问……但身为一名员工、股东,我想还是应该自己好好做决定。爷爷怎么想我大概猜得出来,我觉得听完他的想法跟著他走,似乎有点不太对。」
「……你这句话很了不起嘛。」
「是吧?太好了,得到称赞了!」
有时候她很想怀疑和泉泽的天真无邪会不会全是演技,因为无论何时都「保持这样」的他让人不得不这么猜测。不过,和泉泽八成真的就是表里如一的人。
「我啊──从以前就没有朋友。当然在兴趣和研究小组里是有伙伴,可是就没有商量事情或邀来家里的朋友,正确来说,我也没有特别想要这样的朋友。所以啊,望月是第一个让我希望彼此感情变好的人哦。」
因为你当我是你妈啊。她把想挖苦的心封闭起来,不置可否地嗯一声。
「所以,有望月陪在我身边的话,我觉得自己能把事情做好。不会流于感情,也不会过度考虑爷爷的心情而迷惘。我希望在望月面前的我,不会丢自己的脸。」
「这什么重要角色啊,责任太重大了吧。」
「哈哈,抱歉。可是我是你的上司啊。」
和泉泽停下脚步,笔直地望著阳菜子。
「既然你已经得知,说明起来就容易了。吶,我已经考虑过我的想法了,你愿不愿意听一听?」
「就算我说不要,你明明也会开口。」
「嗯,因为望月的话,肯定愿意踩进这淌浑水吧?」
和泉泽眨了眨眼睛。
他跟董事长不一样,动作笨拙,完全不适合,是她有生以来看过最丑的一次眨眼。
「欢迎回来──我出门了──」
回到家时,穗乃香正好要上班。高卷的头发与浓妆,胸口大敞,在套上十公分高的高跟鞋时,这位儿时玩伴用想起事情的口吻说:
「对了,小惣要我传话给你。」
「咦?是什么?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他传了简讯,要我跟你说抱歉。你跟小惣怎么了?他的道歉超级让人毛骨悚然耶。」
「我现在也冒出鸡皮疙瘩了。」
「天地变异的预兆吗?不要吧──我还不想死啊。」
穗乃香轻轻地摆摆手走出门,等再也察觉不到她的气息后,经过一阵犹豫的阳菜子按下手机号码。当响铃声快要切换成语音信箱的绝佳时机时,硬生生地传来不耐烦的声音:「有什么事?」
「我收到传话了。」
「……如果是为了这么无聊的小事,我挂了。」
「和泉泽打算周末一过,就召集临时股东会议。他似乎会全面接受松叶的提案。」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惣真默不作声。
「……你对他说了什么吗?」
「也没什么。只是当他说觉得这样最好,然后反过来问我意见时,我说是啊,这样而已。就像惣真你说的,现在的我能做的就只有在背后推他一把。」
反正,其他的我什么也做不来。
听阳菜子自嘲地笑著,惣真默默地低语「这样啊」。
「而且我听到的虽然只是普通感冒,但董事长的身体状况却似乎相当差,看上去精神还好,但和泉泽说会议召开时,他大概也无法出席。所以……董事长的持股似乎会全权委托给和泉泽。他为了这一点,看起来更加烦恼,因为他的决定就像在背叛董事长的信任。」
「……能够相信那个少根筋到这种地步,我还真是敬佩董事长的勇气。」
的确,如果是惣真,跟委托和泉泽比起来,他宁可吐血也要自己出席吧。
「不过,以那个少根筋来说,这决断倒是下得英明。」
「嗯。这样一来,不只过了半数,还得到八成的支持。合并的结果应该是免不了了。」
「这样的结果,你愿意吗?」
「没有什么愿不愿意,又没其他路可走……就算不能释怀,就算无法原谅,有些事依然只能接受吧。这次我深深地认知到自己有多天真了。」
「突然之间这是怎么了?怪恶心的。」
「没有比你道歉这件事更恶心吧。我只是想了很多。我毕竟还是忍者,纵然拋下了村子,骨子里却没有办法改变。做得到的事只能去做,不做不行。所以我不能盲目地被情绪摆布了。」
连和泉泽都成长了,阳菜子怎么能落于人后。
谁是主人?
为了谁,做什么?
阳菜子还不知道这个答案是和泉泽或者其他别的什么。但至少她想得到足够的力量去守护她想守护的东西。就算现在有困难,至少在不久后的将来,她一定可以。
为此,现在有些事她也只能隐忍。
「被惣真训了以后,我清醒了。会好好有所觉悟。虽然并不知道能不能跟爸爸和解,就这一点来看,我还没下定决心该怎么做,可是我会好好处理的。」
「……不需要凡事都一一向我报备,你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嗯。但我就是想告诉你……对不起,谢谢。」
留下这句话后,阳菜子不等惣真的反应,径自挂断电话。莫名地让人难为情,早上的事依然历历在目的此时此刻,尴尬也还没消散。
然后,过了两个星期。
经济新闻的头版全被能源业界的大新闻占据。
但那并不是──松叶商事与IME合并的消息,而是宣布松叶将以出资IME的方式,重整能源开发研究所,尽可能按照IME的意图进行业务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