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迸出火花。
“!”
负责监视人质的人慢了一拍才留意到这个状况,而他们只要稍微有个闪失,托尔巴斯的武装警察便能够趁着这个机会攻其不备。
方块状的特殊炸药轰得一面墙变得脆弱,成群的武装警察像是决堤的大水一般破墙涌入屋内。
由于这群嫌犯早先全都将注意力放在门上、窗上,从没预想过警方会直接破墙攻进来——也许他们曾经听过警方还有这种攻坚型态,但想法始终局限在“出入口”这种通行概念之中走不出来。
这群人发愣的时间不过短短一秒,却大大关乎警方攻坚救人的行动成功与否。就这么一秒钟的差距,即是人质生或死的关键。
“别动!把手举起来,全部趴到地板上!”
成群的武装警察手持小型机关枪,目露凶光地对着几名罪犯大声咆哮。
“……”
这群罪犯看到整批的武装警察人手一把机关枪,枪口全对准自己。
无论比人数或火力,他们都知道大势已去,只好乖乖听从员警的指示,没有人还想伸手去拿放在一旁的手枪。看来,他们至少没有愚昧到面对眼前这种情势时,还想做些什么无谓的挣扎。
“现在要以绑架及监禁人质等等罪名将你们全数逮捕!”
夏德亚尼.伊兹.艾罗说完,一脚踏进小小的房间。那是一间木板隔间的房间,是犯人特地从整间宽敞的屋子中央,用木板隔出这么一间房作为牢房使用。
大体看来,在警方冲进来以前,这几名负责监视人质的嫌犯应该正在吃饭。只见一张外型简陋的桌子上除了扑克牌之外,还摆了几个吃到一半的三明治。他们大概是边吃东西边打牌,同时也负责监管两名被关在牢房中的人质。
“……嗯。”
夏德亚尼将注意力放到牢房中,看到一对亲子紧紧抱在一起。他们想必是对这般唐突的状况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不停颤抖。
“你们好,想必两位应是风丸.阿克斯特跟风丸.罗尼尔吧?”
夏德亚尼屈着身子面对人质,脸上露出了笑容,同时也放出一道精灵雷,一把烧毁这间由木板组成的牢房。
●
螺旋桨划破空气产生的声音缓缓从上方逼近。米诺提亚斯抬头望去,天空中除了新闻媒体和警方的几架直升机之外,还有许多精灵们来回穿梭的身影。
“……看来这里大概还要热闹好一阵子呢。”他低叹了一口气说。
事实上,就连他的身边现在也有好几柱中级精灵疲于奔命地抓着相机猛拍,不然就是手里拿着一张压克力夹板奋笔疾书。这之间也可以看到几个人类身影,不过他们跟精灵比起来就显得小心翼翼,手都紧紧抓住绑在身上的安全绳索,唯恐一脚踩空而有什么万一。
“我看什么庆典活动也别办了吧……”
一只咖啡罐锵啷一声落到地上,滚呀滚地不知道要滚去哪里。
此时的禾莱臻娱乐城,整幢建筑严重倾斜,严重的程度就连肉眼都可以辨认。
这是一座巨型的人工浮游设施。它原本将作为海上大型综合娱乐城在“托尔巴斯.精灵.庆典”中隆重开幕,但现在这幢建筑俨然成了废铁砌成的荒岛。
它触礁了。
即便禾莱臻娱乐城建筑本体坚实的程度,足以承受强势的暴风雨和上级精灵交战产生的破坏。不过,因为系留桩和稳定翼毁损,使得它在海上漂流最后撞上了暗礁。然后它就这么卡在暗礁上头,整幢建筑倾斜了十度左右。
由于禾莱臻娱乐城的规模实在太过庞大,因此若要将它从暗礁上移开,恐怕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撇开过程中复杂麻烦的问题不谈,事实上,曳航对这幢巨型海上建筑来说,本身就是相当庞大的负担,加上人们不知道遍体鳞伤的禾莱臻娱乐城究竟有哪里还藏着致命性的结构损伤,若随便挂上挂钩就强行将它拖走,强大的拉力恐怕真会将它分裂成好几块吧。
根据专家评估,要完成整座建筑的安全调查,至少还需要三个月左右的时间。这么一来,当然也不用奢望它还有机会依照原定计划对外营业了——就算有,也绝对赶不及在“托尔巴斯.精灵.庆典”中开幕。
政府的有关单位若是看到总财产损失的粗估报告,恐怕全都要昏倒。若是再考量这对禾莱臻娱乐城的加盟业者和各种商品的提供商究竟会带来何等庞大的经济损失,所有数字加起来的总和恐怕更是令人难以想象。
“……米诺提亚斯?”
“啊,抱歉、抱歉。”
听到身边一名政府的调查员唤着自己的名字,这柱牛头精灵才回过神来。
米诺提亚斯原本就是以警卫身份而被保全公司派驻至禾莱臻娱乐城,加上事发当时他又在现场,因此上级指示要他继续留下来协助调查,并且保护前来调查的人员。
“可是,话说回来……”
米诺提亚斯私自认为,真正该烦恼的绝不是这起灾害中造成的经济损失。
原因相当明显——整起事件中,小从禾莱臻娱乐城商店街内的每一处看板,大到禾莱臻跨海大桥崩塌,这全都是精灵肆虐造成的结果。再加上禾莱臻跨海大桥爆炸时掀起的大海啸所造成的损伤,也都会被算在精灵暴动产生的损害中……米诺提亚斯担心若是人们看到这样的结果,心里究竟会对精灵产生什么样的感想,
《奏始曲》一次又一次地浮上台面,加上这首曲子背后总有一股蠢动的势力操弄。也许这个由人类和精灵组成的社会不会在今明两天内就出现大幅度的改变,然而,这股负面波动的影响,肯定会逐渐腐蚀大家共同居住的世界——有这种感想的人,绝对不仅米诺提亚斯一个。
“该不会……一切都得重来吧……”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历史上的悲剧总是不断重演,时间总在同一个模式中轮回。米诺提亚斯活得够久,却也因此在诸多感触中显得忧郁。
“咦?你说什么?”
听到米诺提亚斯的叹息,身旁的那名年轻调查员歪着头,茫然地开口问道。
“……不,没什么。”
米诺提亚斯重新拾起笑容,含糊地带过之后,催促调查员继续他们的工作。
●
禾莱臻娱乐城的事件发生后又过了一周。
“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了。”
拓植神曲乐士派遣事务所内,尤芬丽和自己旗下的一对双胞胎姐妹过了正午才开始吃着午餐,她们同时也聊起夏德亚尼刑警透过电话传来的一些消息。
“是吧。”听到普利妮希卡的感想,尤芬丽点点头说。“不过,整起事件中人类和精灵各死了多少人都还没有查清楚呢。再说,也不能把所有责任都推到西葛老师跟风丸老师身上吧。”
尤芬丽从夏德亚尼那边得知,波克特和纳尼阿特因为违反神曲乐士法和协助犯罪等等行为而将被判刑,但罪不致死。毕竟他们只是演奏了没有得到神曲乐士法许可的神曲,而他们根本也不知道那首曲子就是《圣凯鲁雷姆之虐杀》。
好比没有犯意的杀人行为不会以谋杀罪论处,顶多就是过失致死罪。纳尼阿特和波克特当然不是有意使精灵发狂,而后来引发的种种灾情当然亦都不在他们的预期之内。
波克特姑且不提,至少纳尼阿特还有酌情轻判的余地,而且不见得所有刑责都会马上执行。
即便如此,了解实情的人还是会为纳尼阿特抱屈。然而,现实就是如此。如果简单一句“我是被迫的”就可以让所有人对她的行为释怀,那么这个世界就不会如此复杂,应该会更和平安乐吧。
“到头来,那一柱叫做柯迈茵的精灵,到底为什么如此执着于那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贝尔莎妮朵嘟哝地问了一句。
恨意可以支撑一个人存活的意志。不过这种事看在贝尔莎妮朵眼里,怎么想都是既辛苦又得不到回报的事。她无法理解柯迈茵为何会愿意这么做。
“唉,就是有精灵这么没用嘛。”
雅帝欧忽然插上一句。他一直都躺在沙发上睡觉,这时候突然开口说道。
“毕竟我们是精灵嘛、”
“……这跟你们是精灵有什么关系?”贝尔莎妮朵眨了眨眼睛提出反问。
“因为我们不是人类呀。不管我们跟人类走得多近、在各方面变得跟人类多相似,我们能做和不能做的事还是和人类不同。所以对我们和人类来说,什么事情重要、什么东西可以牺牲,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同样的答案。综观零零总总的各项考量,那个叫做柯迈茵家伙才会认为它只有这条路可走吧。”
“不是只有精灵会有这个问题好不好!”尤芬丽连忙反驳,“人类的价值观也不是每个人都一样呀。”
“所以啰。”雅帝欧听了脸上露出苦笑,“这点放在精灵身上问题就更大了。大体来说,那一柱叫做柯迈茵的精灵到底为什么对于它早先所扮演的角色如此执着,真实原因也只有它知道。举个比较偏颇的可能性来说,那家伙搞不好就是喜欢被憎恨——”
“你少胡说八道了!笨蛋!”
尤芬丽卷起一本厚厚的杂志,朝雅帝欧的脑袋狠狠敲了一下。
“哎,随便啦。”
挨打的精灵似乎对此毫不以为意。
“接下来的问题才大呢。那个叫做琉妮雅的小鬼这下可是失去了一个能够延续其生存意志的依托,搞不好还会因为受不了自责的心理而轻生呢。”
“……”
“……”
尤吉莉姐妹听了雅帝欧的话,彼此互看一眼,接着同时浮现有些难过的表情——因为她们也曾经历过和琉妮雅相似的遭遇。
“唉,反正这也是她自己的问题啦。”
雅帝欧压抑着呵欠声,接着又补上一句。
●
位于托尔巴斯中央处的克什莱特自然公园旁边有一座墓园,那是政府经营管理的墓园。
墓园里,石头砌成的墓碑在浓密的常绿树荫包围下整齐罗列着。这些墓碑上尽管以人名居多,但也参杂着少许精灵的名字。不过话说回来,因为精灵死后不会留尸,因此这些精灵墓碑只能说是纪念碑吧。
不管这座墓园里排放的究竟是墓碑还是纪念碑,对于生者来说,那都是一个可以寄托内心思慕情怀的标的。
“你们一定很瞧不起我吧。”
琉妮雅从自己双亲的墓前起身,转过头来对着原先杵在她身后的佛隆、克缇卡儿蒂、卡提欧姆还有谢尔乌托开口说道。
听到琉妮雅这般自嘲,卡提欧姆向前跨出一步说:“不会,我没这种资格。”
“那你是来干吗的?”琉妮雅低下头,视线也跟着垂到地上,“来嘲笑我吗?”
卡提欧姆摇摇头,“没有,我是为自己而来的。我有问题要问你,想从你身上得到答案。”
“有问题要问我?”
“你……”卡提欧姆转过头,先看了看一旁的谢尔乌托和克缇卡儿蒂,随后才又将视线挪回到琉妮雅身上,“你现在还对精灵抱持着无比的反感吗?”
“……”
琉妮雅咬着自己的下唇,没有回话。
“你还认为精灵跟人类根本是截然不同的生物,所以对他们感到厌恶吗?”
“……”
卡提欧姆再问,琉妮雅还是不答。
也许此刻的她根本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毕竟过去数年间,她都是以精灵为憎恨对象,并靠着憎恨这种情绪,坚定她的求生意志存活下来。即便她此时已经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理由憎恨对方,然而她一直以来所仰赖的情感和价值观,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做出改变——人类的情感就是这么驽钝而不能及时变通的东西。这种情况若放在琉妮雅身上,就更难有转圜的余地了。
“……”
琉妮雅皱起眉头,不悦地瞪了卡提欧姆和周围的人一眼,随后便转身离去。
她自始至终没有回答卡提欧姆的问题,而佛隆等人也没有继续追问。
“……”
琉妮雅走到墓园的入口处时,不自觉地抬起头来——她在前方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黑影。
这黑影呈现出马匹的形象,身上背着两对精灵羽翼。它的身形巨大,若是距离拉近,恐怕会给人一股不小的压迫感吧——那是柯迈茵。
“……”
琉妮雅透过鼻梁上的镜片,射出了锐利的视线斜睨着柯迈茵。对此,那匹黑马精灵则是用那一双深邃的红色眼眸冷冷地看着她。
“——我……”
琉妮雅原本打算穿过它的身边离开,却又在它身旁忽然停了下来。
“我非常爱我的父母,他们是我的骄傲。”
“……”
柯迈茵仍旧表现出以往那般沉默的应对方式,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我对他们的爱更胜过自己。”
“……”
“所以比起救我,我更希望你当时能够先救活他们。”
“……”
‘这么做不可行。’
地上窜出一道细细的精灵雷,在柯迈茵和琉妮雅之间刻出一排文字。
‘所以,我跟你爷爷才选择救你。’
“……”
琉妮雅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回头注视身旁这柱黑马精灵。
“就是因为你们精灵没有父母和兄弟姐妹这种亲戚关系,所以你们永远不可能理解我的心情。”
‘对,我们是不可能理解。’
“……你别总是回答得这么理所当然,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你。”
‘是吗?’
柯迈茵的回答总是以不带感情的文字冷冰冰地呈现,因此旁人没办法从它的回应中窥知它心里究竟怀有什么感想。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有人觉得这是它对琉妮雅的嘲笑,大概也不奇怪吧。
“不过你的选择并没有错。”琉妮雅说话的同时,再次迈开脚步。“我对你的选择没什么好埋怨的地方。”
“……”
柯迈茵歪着头,望向琉妮雅离开的背影。
“所以你不需要再为我而束缚自己,你可以自由了。”
“……”
喀啦喀啦的马蹄声响起。柯迈茵转过身来,缓缓朝琉妮雅的背影走去。
“……真不知道她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卡提欧姆低喃着说。
*(插图199)
“你觉得挂心吗?”佛隆笑着开口问道。
“这……当然啦。我们不但是同学,更拥有同样的遭遇。”
“同样的遭遇呀……”佛隆点了点头说。
琉妮雅、卡提欧姆还有佛隆,他们都是因为遇见精灵而使人生大幅改变的人,都是灵魂某处受到精灵牵引而无法自拔的人。
即便他们三人面对精灵的观感不尽相同,不过,若是过去的遭遇有那么一点点改变,那佛隆和卡提欧姆对精灵所怀抱的情感,或许会因此而完全改观也不一定。所以一想到这里,卡提欧姆就无法对琉妮雅的遭遇视若无睹,而佛隆也非常能够体会他这种心情。
“他们还有时间。”克缇卡儿蒂说。“柯迈茵曾说:‘对精灵来说,陪伴一个人的人生,不过就是一场过眼云烟的游戏而已。’虽然这不见得是它内心真正的想法,不过有些情感上的爱恨纠葛,就是非得需要时间才能慢慢冰释。”
确实如此,人与人之间的问题有时候就是只能靠时间来解决,这是面对这些问题的唯一办法。
“过眼云烟的游戏……”
卡提欧姆喃喃说道。对此,谢尔乌托则是低头垂下了脸庞。
人类和精灵所拥有的力量差距过大。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命型态之间不但会有摩擦,悲剧亦在所难免。
“如果要说这样的遭遇,那么我和谢尔乌托也是一样。”克缇卡儿蒂说:“以精灵的寿命来说,生命中出现的人类确实好比过眼云烟那般短暂。不过也因为精灵拥有几近永恒的生命,让我们对于存在这种事几乎没有任何感触。然而人类却不同。我们在跟人类相遇的经验中,实际体认到了‘生命的火花’。人类的生命让我们觉得非常耀眼,好比这种生命才是真正活着一样。”
“克缇……”
人类的生命就是因为这般渺小、脆弱而短暂,所以才会竭尽所能地在有限的时间中穷尽自己一切,让自己发光发热。相较之下,精灵在漫长的寿命中便不觉得时间何等珍贵,因而散漫地看待生命。在这种情况下,当他们遇见人类,看到了这般努力实现梦想的模样,便会让他们觉得既炫目而美丽。
“这种拼了命地活着的模样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可爱的,让我们几乎要为之疯狂,甚至不惜扭转自己的一切也要陪在这样的人类身边。事实上,不只我和谢尔乌托,我想选择融入人类社会、和人类接触的精灵,大概多少都有这种情结。”
“……嗯。”
一旁的谢尔乌托听了也跟着点头附和。
“其实我曾想过。”克缇卡儿蒂继续说:“也许,本来和人类这种生物毫无瓜葛的柯迈茵之所以会出面搭救琉妮雅那个小鬼,根本就是基于我所说的这种感触。”
克缇卡儿蒂所说的感触,是指也许柯迈茵不希望看到如此绚烂的生命就这么轻易地消逝。
“正因为我们和人类的生命型态截然不同,所以我们才能看见人类自己看不见的特质吧。”
正因为自己没有,所以更能敏锐地看出某些事物所拥有的价值。
“……”
卡提欧姆笑着点点头,一旁的谢尔乌托则是带着极为倾慕的眼神,看着自己恋人的侧脸。
“就因为截然不同,所以才更能看得出其中的价值……”
佛隆浅浅笑着,复述了克缇卡儿蒂口中的话。
看见佛隆的表情,这柱红发精灵先是对他点点头,接着也对卡提欧姆露出微笑说:“既然你觉得牵挂,那就好好看着那个小鬼头吧。毕竟她是你的同学——不过,你可别再让谢尔乌托觉得嫉妒啰!”
“克缇卡儿蒂!”
谢尔乌托满脸通红地叫着。
佛隆和卡提欧姆则是彼此对望一眼,然后默默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