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1章

六月十八日,星期二,这天从早上开始雨就下个没完,气温因此而略微降低了些,不过不开空调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今天是平日,但菱川迷悟与新山朽缕却待在菱川家的客厅。学校因为要进行昨天发生的杀人事件现场采证,所以停课了。

迷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旁的朽缕同样坐在沙发上看向电视。

电视上正在播放迷悟他们就读的城崎南高中的杀人事件专题报导。

昨天傍晚,四名学生会成员在学生会室被杀害了,凶器是刀子。他们的胸部与头部被猛刺数刀,因为失血与外伤引起休克死亡。让人不解的是四人的尸体都呈现被从天花板垂下的绳子吊挂起来的状态,因为死因已经确定是刺伤而非窒息。死亡推测时间与犯案时间是下午四点过后,是学生会会议召开的时间。那时校内虽然还有学生在活动,但位于校舍角落的学生会室附近却完全没有人经过,所以没有目击者也没有任何听到异常声响的人。

节目中除了简单介绍事件概要,还穿插了学生会成员的成长过程与对死者家属的访问等等——不管怎么看,这起事件都是个能够引起观众兴趣的惨剧。对于犯人的形象推测轻描淡写地带过,不过因为掌握的情报太少,也不能提供一些模棱两可的消息。为了不要一直重复相同的内容,所以才把事件本身的报导分段穿插播放吧。

「……犯人肯定是学校的学生,或者是跟学校有关的人。」

朽缕的声音有些低沉。

「为什么?」

迷悟不懂为何朽缕能如此断定,于是反问道。

「因为犯人知道那个时段,那个地方不会有人经过——所以我才这么认为,我想犯人应该不是碰巧遇到没人经过的情况。怎么说呢,感觉像是事先调查好了一样。像我就根本不知道在什么时段学生会室外不会有人经过。迷悟你呢,你知道吗?」

「唔,四点的时候我们大概都已经回家了,不过有参加社团的人也许就可能会知道吧。」

「说的也是。」

两人的对话就在此打住。

电视节目的内容已经从城崎南高中的事件转到另外的事件去了,迷悟对客厅内只有电视的声音这点感到不大自在。

「停课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眼睛盯着电视朝朽缕问道。

「没有说停到什么时候呢。」

「这是今年第二次了。」

「对啊。」

「……暑假会因此变短吧。」

「谁知道呢?校方什么也没谗,不过暑假本身应该不会变短,只是会有要强迫参加的补习课程吧。补习这两个字听起来不好听,也许会用暑期讲习之类的名目。」

因为迷悟他们就读的城崎南高中是升学名校,所以在这方面特别严格。而且不管二年级以下的学生是否停课,都有为期两周的暑期讲习课程。虽然说是自由参加,但是九成以上的学生都会报名。

「——看来暑假一定会变短了啊。」

迷悟不满地说道。当然假期的日数本身是不会改变的,只是把停课增加的假期日数,透过删减暑假去填补而已。但是迷悟还是不喜欢暑假日数减少这点,因为暑假可不同于一般的假日。若要问是哪里不同,恐怕无法归纳出一个众人皆能认同的答案——但是暑假跟一般的假日确实是有一线之隔的。

「暑假是很有可能变短的。」

朽缕也有些低落地说道。

「啊,也许是增加暑假作业啊。朽缕觉得暑假作业变多跟暑期讲习,哪个比较好?」

「唔!老实说,我觉得都差不多吧。硬要选的话,就各自增加一半吧。虽然热得要死还得去学校很讨厌,但是暑假返校却意外地很有趣呢。」

「这意见是怎么回事?一点都不像朽缕啊。」

「是吗?」

朽缕转向迷悟,歪了歪头。

「嗯。」

朽缕表情复杂。

「……算了,那迷悟你呢?」

然后切换话锋般地反问着。

「作业变多比较好。」

「为什么?」

「要是有什么万一,就拿朽缕跟一缕的来抄就好。」

「……你不认真念书的话,之后大学入学考试会很麻烦的喔。要是没把基础打稳可是很不得了的。」

「谁会在高一的时候想到大学入学考试啊。」

「就算不考虑大学入学考试的事,也要想想第二学期或许会因此跟不上啊。」

「说的也是……不认真一点不行啊。」

迷悟伸了伸脚,让身体从沙发上稍微滑落下来。

「而且迷悟你也不是那种会把作业放着不管的人吧?」

「是没错啦。但要是作业分量太多……那就完蛋了,真没劲啊。」

朽缕听见后小声地笑了。

「是说暑假到底会变成怎样也不清楚,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把教课速度加快到能追上原本预计的进度就好了。」

「这样是最好不过了。像是化学的实验课,把时间挪去上正课就好了。」

「嗯,说的也是。」

对迷悟与朽缕来说,这起杀人事件他们只是抱着事不关己的心态。虽然是在跟自己有地缘关系的地方发生的重大刑案,也不想牵扯太深。当然也觉得这起事件中四人被吊起这点,跟他们之前所发生的事件有雷同之处,但是十之八九纯属巧合。就算要谈论案情,对这点也不会特别着墨,因此他们几乎没有考虑到其中的关联。

*

——同一时间,城崎南高中的保健室。

三川进入保健室,吉崎善果早已在保健室内,她躺在床上玩着掌上游乐器。

「唷,善果妹妹,怎么会来学校呢?」

三川问道。三川自己会来学校的原因,其中一个是为了要掌握警方的搜查状况,另一个则是因为之前停课期间来学校时,觉得校园内有种很棒的气氛,让她还想再来体会看看。但是吉崎来校的原因就不清楚了,而且所有学生今天应该都无法进入校内才对,只有有工作待办的教职员才能特别获准进入学校——总之就是得要有急事的人才能进来,简直像是做做表面工夫一般的规定。

吉崎缓缓地坐起来面对三川。

「没有什么深刻的理由,也没有肤浅的理由,来学校是没有理由的。」

如此回答。

「你是怎么进入学校的?警察不是一直在外头吗?」

「我说我跟三川老师师父约了要做心理辅导。本来是被挡了下来,但在我大吵大闹之后他们就放我进来了。」

吉崎善果对外的角色勉强算是被卷进两周前事件的可怜学生,而她也利用心理辅导的名目多次跷课到保健室里发呆。当然真正的她一点都不可怜,也根本不需要心理辅导。

「……唔,随便啦。」

三川受不了似的边说边坐到椅子上,从口袋掏出手机来讲。

「喂喂,最近还好吗~?」

『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在嘟声之后留言。』

「笨~蛋~为什么电话都空号了,还会启动留言系统呢?」

『啊……真是丢脸。顺带一提我一点都不好,超级不幸的!』

「嗯?」

三川皱起眉。

「你现在在哪?」

『家、HOME、MY HOUSE,虽然狭窄却能让我放松的甜蜜的家。』

「背景音乐一听就知道是在柏青哥店吧,而且我也听到店内的广播了。」

『你耳朵有问题吧?虽然你的名字叫耳朵(注2)。话说回来,三川美美这名字会不会太搞笑了啊?明明可以再取个更好听一点的名字。像我现在主要在用的名字听起来不是很帅气吗?你也很中意吧?不,你不用中意也没关系。』

「搞笑的人是你吧,不还钱还跑去柏青哥店干么啊?去挥洒汗水打工赚钱吧,不然就去卖内脏吧。」

『我会还的,绝对会还的,真的会还的。今天赢一把再去趟酒店,剩下的钱就还你。』

「喂~你的欠款可是还有一百万喔?你是要怎样赢到一百万?」

『这个月的总收支是正的啦,照这样看来,下下个月就能赚到了。』

注2美美原文为「ミミ」,与日语的「耳朵」同音。

「……随便。有工作要你去做,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

『好麻烦啊,而且我现在正在打柏青哥,晚点再说吧。』

「啊?小心我把你的蛋蛋挤出来,串起来再配上银杏叫你吞下去喔?」

『啊……我想起来了,我以前曾经吃过蛋蛋呢,就是睾丸嘛。当然不是人类的啦,是猪的,还是牛的啊?管他是谁的,不过真的不怎么好吃啊……口感也不好,现在想起来还会令人想吐呢,要真的吐了可是会被禁足的喔,会被禁止走出家门的喔。』

「少给我说些五四三的,限你一个小时以内出现在我面前,这件事非常紧急,相当缺乏人手啊,至少要在恢愎上课之前解决掉。」

『咦?非得去学校不可吗?』

「对小学毕业的你来说,高中太遥不可及了吗?」

『居然这么说,那你的最高学历又是到哪啊?』

「大学毕业。」

『不是保健老师的专科学校吗?』

「要对笨蛋说明这点实在太麻烦了,虽然无法详细说明,但我可是拥有很多种证照的,大学毕业证书当然也是有的。」

『你花多少钱买的啊?』

「区区大学当然是轻松就能毕业的吧。小学毕业的你也许不清楚,但现在的大学就像是高中的延续一样,只要每天去报到就能毕业的。不过这种事怎样都好啦,总之快点过来。如果你认真地工作,我就把你的债务扣掉一成当作成功的奖励。」

『真的俨的?真的假的?啊~不过先等我吃过午餐好吗?快要饿死咧,今天一整天只有抽烟而已啊。』

「真拿你没办法,也只能答应了吧。你这垃圾,去死吧,快点去死吧。」

『超感谢的啦~虽然不会去死,但真的是超级3Q MUCH的啦~』

「出现了,超低学历说话方式,那等等见。」

三川挂掉电话。

「是你的头号弟子吗?」

吉崎问道。她维持躺着玩游戏的姿势与教师对话,态度也很不庄重——但三川对此并不会感到不快,不如说这种方式她更喜欢,当然也要看说话对象就是了。

「没错,等等有点工作要交给那家伙去做。」

「这样啊。」

「话说回来,善果妹妹,你最近有认真在上课吗?我觉得你好像在保健室待得太久了一点。」

「因为很麻烦,所以懒得去上课,再说来保健室也一样算是有出席的。如果来保健室会被登记缺席的话,为了顺利毕业我就会去上课,就算体育课那些都跷掉也可以勉强达到毕业所需天数的。」

「这样啊,还真狡猾。善果妹妹有喜欢的科目吗?」

「没想过这种事。」

「是吗?」

三川从椅子上站起来脱掉外套,并套上白大衣。

「三川老师师父喜欢哪个科目?」

「……可以别叫我三川老师师父吗?老师跟师父选一个叫就可以了吧?」

「这是双倍尊敬的意思。」

「可是你的尊敬我完全感受不到啊,而且用两个尊称来表达敬意也太奇怪了吧。不过算了,我也几乎没怎么认真上学过,不管什么科目都没有特别喜欢的。」

三川坐回椅子上并把椅子转向吉崎。

「刚刚电话中你不是说你是大学毕业吗?」

「嗯,我是大学毕业啊,只是没去学校而已。」

「你不是说你没有花钱买学位吗?」

「毕业证书只要通过考试就能够得到了,根本不用花钱买,是轻松就能得到的东西啊。」

「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

「真羡慕。」

「你有什么想要的证照吗?」

「……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硬要说的话,驾照吧。」

话说到这儿,吉崎终于停下游戏,坐在床上面对三川。

「喔!为什么想要驾照?是有想去哪吗?想去旅行吗?那么我暑假带你去怎么样?话先说在前头,我的驾照可是有好好上过驾训班的课程考来的,不然太危险了。」

「不,不是想去旅行,不是因为想开车才想考驾昭i的,只是想在找工作、等待面试通知的时候来打发一下时间。」

「咦?你不打算升学吗?」

「正有点迷惘。」

「这间学校的升学率可是百分之百喔,都念这种学校了,还打算不升学直接去找工作,太浪费了吧?你难道是不喜欢念书的类型吗?」

「大学……该怎么做我也不知道,如果一个人住的话念大学也不错,但是比起念大学,我更想要先搬离家里。」

三川认为她的家庭环境肯定有点问题,但不想去深究。那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绝对只是青春期少女的烦恼吧。

「虽然这不是我该说的话……不过要说哪条路比较好的话,我会觉得你去念大学比较适当喔,就当成跟考驾照一样打发时间吧。如果是钱的问题,学校也有提供奖学金,要是拿不到奖学金,我就不收利息借你学费吧。」

「……我会考虑的。」

三川与吉崎的对话到此打住,开始处理起剩下不多的学校工作。

*

停课从那起事件发生三天后的星期四开始,出乎意料地快速结束了。上次的事件停课了一星期,这次却只停了两天,大概是由于警方搜查进展顺利——这话说来也许不太对,毕竟都让这种事件发生了两次,校方这边的处理方式似乎也开始上手了。

迷悟与双胞胎踏上睽违三天的上学路,当他们抵达学校后门时,正好遇上一群记者守在那儿,有一个拿着摄影机的人,还有一个拿着收音麦克风的人,另外还有一个主播与一个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人,总共四人的记者队伍。

(连后门都有啊……真麻烦。)

迷悟在心中抱怨。

「那个,不好意——」

三人完全无视将麦克风往这边递的人,径自进入校园内。

若是一般的情况,一缕会紧紧跟随摄影机的镜头喋喋不休。但是昨天学校透过紧急联络网通知所有学生,不得与外界人士谈论任何有关事件的事,所以他们也就如此照办了。三人一如往常从校舍旁的小道绕向正门,在鞋柜前换上室内鞋后各自前往教室。

迷悟在教室坐下后,同班的尾曲染球就小跑步地靠过来,拉开迷悟前方的座椅坐下。

「好厉害啊!」

她的口气听来有点兴奋。

「什么事?」

「校门口好!多人啊!粗估应该有一百人左右?」

「啊,是说记者吗?原来正门那还有这么多记者堵着啊,后门那边记者虽然不多,但还是有一些守在那,真不知道是从哪边源源不绝涌出来的。」

「不是从电视台来的吗?」

尾曲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

「还要你说吗?」

「学生会有四个人被杀掉了呢。」

「似乎是这样。不过学生会应该还有人吧,记得有六个人?」

尾曲伸出食指摇了摇。

「是七个人喔。」

「所以有三人还活着?」

「嗯,活着喔,能活下来是因为他们那时不在学生会室里头。那三个人都已经三年级了。」

「为什么三年级的学生就不用去学生会室?」

「为了准备大考嘛,学生会那边变成只是挂个名而已——话说菱川同学为什么不知道这点?一般都会知道的吧?学生会的工作全部都由二年级与一年级的学生来处理,三年级还会留在学生会只是为了在大学推甄时可以加分。除了为了推甄以外,应该也打算认真念书,考取好大学,所以三年级生就不用处理学生会的工作啦。」

「喔~原来还有这种事啊……」

迷悟说完后,尾曲将脸挪近了些。

「学生会的成员被杀掉以后,连钱包都被拿走了呢。」

音量放低说道。大概因为是与事件直接相关的内容,所以不好让其他人听见吧。对尾曲来说真是难得地有所顾虑。

「钱包?」

「嗯,钱包。电视虽然没有报导,但有这样的谣言出现。难道是谋财害命吗?」

迷悟稍微想了想。

「我想应该不是谋财害命吧。」

跟尾曲一样放低音量说道。

「为什么?」

「你应该也知道高中生的钱包有几两重吧?不是那种值得特地杀人再拿走的钱包。而且就算不杀人,光是恐吓就能保证拿到钱包了吧?」

「菱川君恐吓过别人吗?看起来好像真的这么做过。」

「才没做过!我只是举例啊,举例。『好像真的做过』是怎样啊?别开玩笑了,小心我揍扁你喔……算了,把话题拉回来吧。如果真的是为了钱而杀掉四个人——那么应该有其他更好的对象吧,像是入侵大户人家中把家族全员都杀掉,实际上能得到的钱会多上很多吧。杀人的方式根本没什么差别,但是得到的金额是无法相比的。」

尾曲的表情稍微扭曲。

「菱川同学……你的想法好像有点糟糕啊。」

声音低到像在自言自语般地说着。

「我不是说我只是在举例嘛,老是计较这种小细节,烦死了。」

「唔——你这么说也是有道理啊。那犯人又为什么要拿走钱包?」

尾曲将手抵住太阳穴并歪着头,摆出「完全不了」的姿势。

「能想到最好的解释是『顺手拿走的』吧?杀了人后就顺手拿走当成车马费这样。不过也有可能是想要放在钱包里的其他东西——像是车票或是身分证之类的。」

「菱川同学,你会产生『杀人后顺手拿走』这种想法,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是在叙述可能的情况而已。」

迷悟有点不爽地说道。

「我只是开玩笑啦,掰罗。」

尾曲说完就站了起来,微微一笑离开了。

迷悟拿出书包里的东西,然后环顾教室。

这次跟上次事件发生时不同,谈论此事的学生相当地少,肯定是因为有很多学生与被杀的人有交情,所以大家在谈论时都刻意避开吧——像迷悟跟尾曲这样直接谈论事件的学生很少,不过也有可能是停课期间电视新闻不停地重播再重播,让大家早就看腻而不想谈论了吧。

接着班导充分地利用班会时间,交代了关于这次事件的诸多注意事项,虽然几乎跟昨天透过紧急联络网传递的内容一模一样,但这也代表校方不希望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才不断地耳提面命吧。

迷悟在此时终于明白一件相当重要的事,就算认为学生会的事件与自己无关,但是他在来到学校之后,才真正意识到学生会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在这么近的地方发生了杀人事件,而犯人却尚未被逮捕,这样的不安让他产生了负面的情绪。

*

新山朽缕很郁卒。

今天有卫生股长会议,又得和三川见到面了。认真负责的朽缕甚至想着今天干脆跷掉好了,但要是真的跷掉了,三川搞不好会出什么阴招。三川知道朽缕与一缕的秘密——所以朽缕无可奈何地前往举行会议的教室。

她在走廊上走着,叹了口气。

但是不管再怎么叹气,只要脚还在往前走,就一定会到达目的地。朽缕在教室外伫立半晌,下定决心后才将门打开。

三川已经在敦室里头了,她正玩着讲桌上的笔记型电脑。上个月开会时也是在玩手机,感觉像是在不好的方面升级了一样。

但是各班的卫生股长却一个都没到,取而代之的是——吉崎善果坐在里面。她在两周前杀了两名警官与一名男学生,最近又传闻她常常待在保健室内不出来。她现在人在学校、而且还是在教室里头,却把掌上游乐器的声音放出来大玩特玩。

「朽缕妹妹你来啦,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三川用像是遇到什么趣事一样的口气对朽缕搭话,眼睛却完全没离开笔电。

「……嗯,因为是工作。」

朽缕虽然想用挖苦的语气回答,但想到就算这样做也没什么好处,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真是认真啊。」

「其他的卫生股长都还没来吗?」

「我想大概是不会来了吧。」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又做了什么吗?」

「我什么都没做啊,而且是从来没做过好吗?」

三川一脸平静地撒着谎,她从笔电前抬起头望向朽缕。

「这个时期卫生股长大多不会出席卫生股长会议的,而且每年都是这样喔。我之前也跟你说过了吧?到第二学期就会是完全的零出席率了。上次制作海报也只有朽缕妹妹你一个人来弄,那就是证明。因为那件事,所以大家都觉得就算跷掉也没关系。」

她这么说道。

「所以呀,三川老师,你必须要发怒痛骂他们一顿才是吧?」

「我可是以鼓励代替责骂的人喔。这不只是因为我倾向使用鼓励的方式,事实上学生也是得到鼓励才会成长的啊。」

「我可以回去了吗?」

「怎么突然这么说呢?当然还不能回去啊,朽缕妹妹不是要跟我一起玩吗?」

「我并不是来玩的,我是来尽卫生股长应尽的义务的——还有,为什么吉崎学姊也在这里?」

「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呐!善果妹妹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吉崎的表情阴暗,战战兢兢地将视线在朽缕与三川身上游移。她有着一头蓬松的头发,之前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表情就像恶鬼一般可怕,所以当时并没注意到,其实她的脸蛋也长得相当漂亮——虽然说吉崎是个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根本不会去注意她的可爱。

「我是三川老师的二号弟子。」

吉崎的回答让人一头雾水。

「这样啊~」

三川则是很三川式地回答她。

朽缕根本不想跟适两人扯上关系,对她们的对话也不加理会。为了找个好位子坐下而环顾教室时,正好看见吉崎在对她招手。朽缕的心情一下子荡到谷底,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她一点都不想过去,想完全无视吉崎,叫她过去肯定没啥好事,也不知道吉崎到底要干么。最后朽缕还是放弃坚持朝吉崎那儿走去。

吉崎看到朽缕走过来,把旁边座位的椅子拉开,摆了摆手要朽缕坐下。

在全教室的位子中,朽缕唯独不想坐在那边,但是吉崎都已经伸手拉开了,不坐也说不过去。所以朽缕将书包放在桌子上并坐下——如果只是坐下就能了事,都算是很便宜的代价了。

「不用那么害怕也没关系,之前的事我已经没在生气了喔。」

吉崎露出了装熟的笑容说道。

「……是吗?」

如果「之前的事」是指两周前的那个事件的话,朽缕不记得她有做了什么会让吉崎生气的事,那个毫无疑问是属于正当的自我防卫。而且吉崎遗差点就杀了迷悟,不如说该生气的人是朽缕才对吧。

朽缕没什么话想对吉崎说,于是保持沉默。

「我想我应该比朽缕妹妹更受欢迎喔。」

吉崎突然这么说道。这个话题到底是从哪边冒出来的,朽缕完全摸不着头绪。

「说,说的也是……」

朽缕为了不刺激到吉崎而慎选着用词。

「朽缕妹妹没有什么破绽呢,这是不好的喔。因为男生看到这样的女孩子会感到畏惧对吧?」

(……她到底在说啥啊?)

吉崎不理会困惑的朽缕,自顾自地往下说。

「而我除了可爱又有点少根筋,是会受到男生欢迎的呢。受欢迎的我,好色喔。」

「啊……」

朽缕心想。

(你这个人要说到可爱不可爱之前,还有满满一堆毛病该注意吧?)

虽然这么想,但却没说出口,因为这个问句毫无疑问地会像回力镖一样打回自己身上。对朽缕来说,在外貌之前也还有很多问题。

「所以朽缕妹妹你应该要制作出一点破绽才好。」

「喔……」

(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啊?)

吉崎说到这儿就又埋首玩游戏,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三川也继续玩着她的笔电,没有其他动作。

朽缕坐在不发一语的吉崎身边,感觉不太自在。

「三川老师,你在做什么?」

于是她开口向三川发问。比起跟吉崎搭话,对三川感觉比较容易开口。不光容易开口,也比较能够将话题延续下去,所以朽缕才这么做。

「我在看监视器的影像。」

「原来这也是教职员的工作啊,我还以为是警卫的工作。三川老师意外地对工作很有热忱呢。」

「嗯?这不是工作喔,是兴趣。这些都是我私自设置的监视器拍下的影像,因为到处都有装设,所以能够大致掌握住学校的整体状况。」

三川不知为何有点骄傲。

「……这样啊。」

朽缕有种听了不太想听见的消息的感觉。

「——那三川老师,今天的卫生股长会议有什么工作吗?」

「我没想过。」

「……」

「朽缕妹妹是个会等待指示的人呢,这点小事自己去想吧。工作就是自己去发现自己去做,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以后出了社会也无法适应的。」

「咦……啊,是。」

朽缕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被一个在玩乐的人教训,但是就算想举行会议,也只有她一个卫生股长到场。而且至今为止的卫生股长工作就只有五月会议讨论的海报制作(四月会议只有自我介绍就结束了),老实说她完全束手无策。

朽缕觉得坐在吉崎身旁就已经是最糟糕的发展了,她还得被迫在这种情况下思考有没有什么工作可以做,但是再怎么想也想不出来。话说她根本不知道卫生股长到底是基于什么原因而设立的,这种东西有或没有,对校园生活一点影响都没有吧。

朽缕这完全找不到终点的思考在脑中原地打转时——

「呐,朽缕妹妹也玩一下吧?」

吉崎将游乐器递了过来。

「不用了,我……还有工作要做。」

朽缕没有玩游戏的心情,也不想从吉崎那边接下任何东西,所以拒绝了。

「你不知道要做什么吧?也就是说你现在没事要做嘛,那来玩游戏还比较好喔。」

「喔……」

「不玩吗?」

「呃,这个……」

朽缕对吉崎的自来熟感到困扰之际。

「真拿你没办法,那么本月的卫生股长工作就出个回家作业吧,回去思考七月该做些什么事,今天会议到此结束。」

三川如此说道,超随便的。

「那个……七月有卫生股长会议吗?」

朽缕记得七月只有考试再考试,考完就放假。

「没有吗?唔……那就思考八月该做什么吧。」

「八月是暑假。」

「那就改成九月。」

「我知道了……那我回去了。」

朽缕连一秒都不想多待,于是快速拿上书包站了起来,此时吉崎却抓住了她的裙摆。

「怎,怎么了吗?」

「改天一起玩喔,朽缕妹妹。」

「……啊……嗯,我知道了,要是我们都有空的话。」

朽缕不知道万一拒绝了吉崎「一起玩」的要求,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所以就先答应了下来。但当她走出教室之后,就被强烈的后悔给淹没了。

*

迷悟与一缕放学后抛弃了有卫生股长工作要做的朽缕,直接回家了,因为他们打算去打棒球。今天是梅雨季中难得的晴天,虽说两人能玩的也只有投接球跟挥棒而已。

两人穿着短裤与T恤,往附近的公园走去。

「对了,胡桃泽今天没来学校耶。」

途中一缕随口说道。

「这么说来中午吃饭也没看到她。」

迷悟、双胞胎与胡桃泽四人总是一起吃午饭,虽说他们四人感情也不是特别好,但莫名地就是凑在一块儿了。

「胡桃泽没来学校,这大概是头一遭。」

一缕抛着球说道。

「毕竟高中才开始两个多月——大部分的人应该都没有缺席过吧,像我就没请假过。」

「说的也是。」

「她该不会是感冒了吧?在季节交替的时候——」

一缕突然打断迷悟的话。

「对了!也约胡桃泽来打棒球吧?」

如此说道。

「为什么要约她啊?我刚刚不是才说她搞不好是感冒了啊。」

「如果只是小感冒,说不定已经痊愈了啊。而且一个人待在家很无聊的,也许她就是因为这样感冒的喔。」

「你是笨蛋吗?是个无药可救的大笨蛋吗……算了,要约你就约吧,反正我想她是不会来的。」

一缕虽然总是兴高采烈地约胡桃泽来打棒球,但是她却一次也没有来过。迷悟觉得胡桃泽看起来就是不喜欢运动的人。而且放学后还会主动跑去打棒球的高中女生,大概也只有一缕了。

「那我传简讯给她。」

一缕从短裤口袋中掏出手机,开始打起简讯。

「我们要去常去的那个公园打棒球,胡桃泽也来吧?好,送出去了~」

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回应的简讯就传来了,一缕再次从口袋中拿出手机。

「今天胡桃泽的回信好快啊!」

迷悟是没传过简讯给胡桃泽,但一缕常传。胡桃泽一般回传的速度都很慢,通常都要一两个小时才会回传,看来她不是个会常常检查手机状态的人。

(因为她今天没有睡着,所以回传才比以往快吧。)

迷悟如此猜想。

「嗯!她说『要是能去就去』,也许会来喔。」

「这是『我不会去』的意思吧。」

迷悟有点受不了地说着。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是这样吗~?」

「烦死了,就是这样啦。不过胡桃泽用这么委婉的说法还真难得,她应该会直截了当地说『我不要去』才是吧。」

「唔……谁知道呢?胡桃泽最近个性有比较圆融一点了。」

一缕用食指抵住下巴,做出思考的动作。

「有这回事?」

「对迷悟的态度是没啥改变,但是对同班同学的态度却有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喔。」

「喔!她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是心境有所变化?」

「天晓得。她对我的态度还是很不留情啊。」

两人抵达公园广场后,先玩了投接球。因为昨天以前都还是连日阴雨的天气,地面还没完全乾透,所以无法玩挥棒打击。当然硬是要玩还是能玩的,但玩完之后身上会沾满泥巴。

两人玩了约二十分钟的投接球后,一缕不知为何把球握在手上停下动作,并挥手叫迷悟过去她那边。迷悟看见一缕的手势,便向一缕小跑过去。

「呐,那个人从刚刚就一直在那边看着我们。」

一缕用手掌遮着嘴巴,小声说道。

迷悟往一缕指的方向——广场的另一头看去。有个女人站在那,一手拿着手机望向迷悟他们这边。

那女人的打扮非常奇特。首先是有着一头怪发型,右半部是及肩长度的普通发型,但是左半边的头发却相当长,而且还将长发在侧后缠起来,形成一个左右不对称的发型,再加上左半发量太多,感觉头老是会往左边偏。衣服也很怪,她穿着一件尺寸不合看起来有些紧绷的T恤,牛仔裤也太小件,不光是裤管太短,连裤头的扣子跟拉链都无法完全扣上与拉上。对她来说或许是某种时尚打扮——但是旁人除了尺寸不合以外根本看不出什么门道。

「唔,不用太在意吧?只是因为很闲所以才看我们玩投接球吧?」

「是这样吗?」

就在这时,那女人发现迷悟与一缕正在看她,眨了眨眼后就往两人走去。

当她走到约五公尺前时。

「初次见面。」

出声打了招呼。

迷悟与一缕互看一眼后,也微微低下头回礼。

「两位是新山一缕同学跟菱川迷悟同学吧?」

「是的。」

迷悟带点戒心地回答。她看到迷悟摆出戒备的姿态,露出温柔的微笑。

「你们是学校里的名人,所以我才知道你们的名字,吓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我叫久保园秤,跟你们念同一所学校,目前是高二生,算是你们的学姊吧。」

——迷悟与双胞胎解决了两周前的事件,在校内大大出名。实际上他们并没有解决事件,而且他们三人出名也不是因为他们是解决事件的「英雄」,而是因为他们殴打又踹飞教师,还飞奔出学校,让他们「老是做怪事」的恶名传遍校内。迷悟他们对此也相当困扰。

「我没有刻意要找你们,只是有点在意所以才在旁边看而已。不好意思,我打扰到你们了。」

久保园说完后马上转身离开了广场。

「唔,算了。我们继续吧。」

「嗯。」

两人虽然都觉得有些诡异,但还是拉开距离再次玩起投接球。

*

迷悟与一缕玩完投接球回到家中,朽缕也已经做好晚餐在等着他们回来了。

桌上摆着姜片炒猪肉、沙拉、白饭还有味噌汤。一缕与迷悟洗完手换好衣服后,三人便吃起晚餐。

「话说胡桃泽今天没来学校耶。」

一缕咬着炒肉片说道。

「一缕,嘴巴里有东西就别说话。」

朽缕提醒道。

「烦死人啦。」

「才不烦——这么说来,今天胡桃泽同学的确没跟我们一起吃午餐。」

「而且我发了『要不要打棒球?』的简讯给她,地也回说她不要来。」

朽缕吃惊地看向一缕。

「一缕你发简讯问一个没去上学的人要不要打棒球?」

「有什么问题吗?」

一缕一脸「这样有什么不对吗?」的表情。

「……迷悟,你为什么没阻止她?」

「咦?是我的错吗?」

「一缕要做怪事的时候,一定要制止她啊。」

朽缕眼神带些责备地瞪着迷悟。

「只是传个简讯而已应该没差吧……」

「话说叫我传简讯的就是迷悟喔。」

一缕窃笑地说道。

「我才没叫你传,我只有说随便你。」

「你说了啊,『你要传简讯就传吧』,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这是言语的陷阱。」

朽缕一脸不耐烦地敲了敲餐桌。

「……够了。要是害胡桃泽同学的病情加重就不好了,适可而止吧。」

「咦?胡桃泽真的生病了?」

一缕很讶异。

「她不是没去学校吗?」

「但不见得一定是生病吧。」

「……唔,这么说也是啦。」

朽缕听到一缕的吐槽而有些挫折。

(不过听到有人没去学校,一般都会想到是生病了吧。)

迷悟在心里同意了朽缕的说法,但并未说出口。这种怎样都好的话题,最好不要太过偏袒双胞胎其中一人。话题到了这种时候,多数决的决定权都握在迷悟手上,但不要做出决定才是最佳的选择。这样就算是挑起话头的人也不会再争执下去,更何况双方都不是很认真地主张自己的说法。

「话说回来,话说回来!在玩投接球的时候有个怪人向我们搭话耶。」

迷悟一时不知道一缕是在指谁,但他马上就想起了那个有着奇怪发型与穿着过小衣服的女人。

「啊!的确有这么回事。」

「我觉得她跟迷悟有点像喔。」

「哪里像了啊。」

不过迷悟也觉得她跟某个人很像,当下却想不出来到底是像谁,他觉得那女的跟他常常看见的某人很相似,却无法立刻想起来,所以应该不是最远才认识的人,大概也不是国中认识的人。

「那人叫什么名字?」

「她说她叫久保园。一缕听过这名字吗?」

一缕摇了摇头。

「没参加运动社团的人,我基本上都不认得。」

「唔,我大概只认得班上同学吧。朽缕你呢?」

「久保园……没听过。我的交友圈跟迷悟差不多,同样是卫生股长的话我也认得……不过他们也都早就放弃卫生股长的职务了。」

「嗯?发生什么事了?」

「没发生什么事,只是他们都摸鱼去了。今天的卫生股长会议只有我一个人出席。」

迷悟听到这里就笑了出来。

「只有朽缕一个人啊,那你干脆也罢工就好啦。」

「……我也想这么做,但是三川老师在那儿。」

「啊……」

迷悟刚刚嘲笑朽缕时并未考虑到她的心情,现在只能敷衍地回应着。

「朽缕,今天的卫生股长会议有发生什么事吗?」

一缕难得担心地问道。

「没发生什么事情,只是不知为何吉崎善果同学也来参加卫生股长会议。」

「为什么啊?」

「不知道。不过不是为了讨论工作去的,她一直在玩游戏——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跟我装熟。」

「朽缕也遇到大灾难了啊。」

一缕窃笑着。

「这可不好笑啊……」

朽缕的表情显露出货真价实的忧郁。

「总之好好加油吧。要是发生什么事,我会帮你的。」

「一缕会说这种话,真是太难得了。」

迷悟插嘴道。

「唔,因为我是姊姊嘛!」

「一缕居然是姊姊这点,实在是让人很难接受啊。」

朽缕斜眼望着一缕。

「明明是双胞胎,明明是同个时间点出生的,没有什么姊妹之分,你想说这个?」

「……没错。」

「但是我是排行老大,所以是一,而朽缕是老么,所以才是朽(注3)吧?」

「很久以前的说法是,晚出生的我才是姊姊啊。」

「朽缕想要当姊姊吗?」

迷悟觉得朽缕并不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也许每个人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烦恼吧。

「不想,只是讨厌是一缕作姊姊而已。」

「那.我当妹妹也可以喔?」

朽缕夹菜的手突然顿住,大概是想像了一下一缕当妹妹的情况吧。

「这个那个,所以说——就是那样,要当妹妹的话不够可爱,所以也讨厌。」

说完后又开始吃起晚餐。

迷悟把「你也没好到那去」这话给吞回肚里。

三人吃完晚餐,迷悟一人在厨房洗着碗筷时,朽缕也走进厨房。

注3「朽」在日语中发音同「九」。

「怎么了!?」

迷悟因为手上在忙,所以只是随意地问着。

「……你最近跟一缕怎么了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

迷悟笑着回问。

「最近总觉得……一缕不太谈论迷悟的事情了。」

「喔。」

迷悟敷衍似的回答。迷悟原本就不知道双胞胎有多常提到自己、讨论的程度到了哪里,所以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所以我才想说迷悟跟一缕之间是不是怎么了。」

「唔~没怎样啊,也没有吵架,放心吧。」

迷悟把碗盘放到碗筷架上头,结束洗碗工作。朽缕看来还有话想说,于是他背靠着厨房的墙壁,摆出倾听的姿势。

「——我不是在担心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那你是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迷悟跟一缕是不是把我排除在外,两个人感情变得更好了。」

「没那回事。」

而且迷悟跟朽缕在一起的时间比起一缕多上很多。一缕有社团活动的时候,迷悟都是跟朽缕两人在一起。像现在这样双胞胎分开来找他谈话的状况,也是朽缕居多。

「既然这样——那你得让我不再担心才行。」

朽缕满脸通红,低下头说道。

听到这儿,迷悟终于了解朽缕话中的意思,朽缕是来撒娇的。一开始说的二缕不太谈论迷悟的事」恐怕不是谎言,但却被极度夸大了。迷悟想大概是因为最近天气变热了,所以他下意识地避开与双胞胎肢体接触,导致朽缕刻意跑束撒娇吧。

但是迷悟不知道这种时候该采取怎样的肢体接触才好,他没有玩弄对方的心态,也没有随便的想法——像这样面对面,恰到好处的肢体接触该做到什么程度,他完全不知道。更何况他心中满是害羞。

朽缕抬起头。

总之迷悟先握住朽缕的手,但是两人之间却有段距离,伸手出去感觉变成了握手。

此时迷悟的眼神与朽缕相对,她露出了「应该不是只有这样吧」的表情,迷悟不知为何地解读出来了。

迷悟下定决心,使力拉着朽缕的手,让她落入自己的怀抱中。

朽缕把被握住的手转变为十指交扣,然后把脸埋进迷悟的颈窝中。双胞胎都长得很高,朽缕却摆出这样的姿态,让迷悟感到些许复杂。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正当迷悟这么想的时候。

一缕走进厨房。

「那个,这个是——」

「你们继续没关系啊,我只是来拿牛奶喝的。」

一缕打断迷悟的话,接着她就从两人身边越过,从厨柜里拿出杯子,再从冷藏库拿出牛奶往杯子里倒。

迷悟与朽缕满脸通红,但两人要是突然分开感觉又更奇怪,所以只好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缕看到两人这副模样,一边偷笑一边喝着牛奶。

「那杯子就麻烦洗一下罗。」

一缕说完,用双手捏了捏两人通红的耳朵后就离开厨房了。

两人在一缕离开厨房数秒钟后,害臊地拉开了距离。朽缕觉得要回到一缕所在的共用房间里实在太丢脸了,所以就在客厅看起电视。迷悟则是把一缕用过的杯子洗干净后,心浮气躁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

隔天——星期五的午休时间,迷悟三人前往通向屋顶的楼梯准备吃午餐。因为校舍屋顶曾经发生过跳楼自杀事件,所以出入口的门被封锁起来了。虽然之后已经证明是他杀事件,但仍然被封锁着。

迷悟希望能够快点解除封锁,比起在楼梯间,他更想在屋顶上吃饭。楼梯间满是尘埃,又很昏暗——好处只有不会有其他人出现。之前迷悟在吃饭时偶尔会与双胞胎和胡桃泽抱怨这件事,不过因为就算讲了也无济于事,现在已经不太会提起这个了。

「话说回来,今天胡桃泽同学也请假吗?」

吃饭吃到一半,朽缕问着一缕。

「对啊,连续两天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们班导没说什么吗?」

这次是迷悟发问。

「啥都没说!也没有向学生打听胡桃泽发生什么事……也许她有跟老师那边联络过?」

「这样啊——可是还是有点担心啊。」

朽缕边说边望着胡桃泽常坐的地方。

「朽缕真的很喜欢胡桃泽耶。」

一缕转动眼珠看向朽缕。

「我只是很平常地关心她。」

朽缕似乎有点不爽地回嘴。

「是这样吗?是这样吗?」

一缕皮笑肉不笑地追问,让朽缕感到些许不悦。她用左手作势要弹一缕额头,趁一缕反射性地闭上眼时,朽缕就用右手所持的筷子戳中一缕便当盒里的小热狗,然后送进嘴里。

「啊~!喂,朽缕!你在做什么啊?」

「你说什么?」

因为嘴里有东西,朽缕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含糊。

「把小热狗还我!」

一缕把筷子戳向朽缕的便当盒,但朽缕倾斜了身子挡住便当。

迷悟对连这种事都能吵的双胞胎感到头痛,从自己的便当盒里拿了一个小热狗丢到一缕的便当盒里。

「喔,谢啦!迷悟好温柔啊,跟迷悟相比,朽缕真是烂透了!」

朽缕瞪着笑容满面的一缕,从自己的便当盒里夹了个小热狗,放进迷悟的便当盒理。

看到朽缕的动作,一缕窃笑着,而迷悟则没什么反应——他早就猜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了。

吃完便当后,三人就天南地北地聊起天,此时有个女学生爬上楼梯。迷悟没见过那位女学生,从制服的校徽来看,她是二年级的。身高相当高——大概有一百七十五公分左右,眼尾有点下垂。

「啊,小千学姊!辛苦罗!」

一缕开朗地向对方打招呼,看来对方是体育社团的人。

「你好啊。」

被称为小千学姊的女学生露出微笑。

「她是网球部二年级的小千学姊。」

一缕向迷悟与朽缕介绍。

(「小千」是怎么写啊?)

迷悟光听发音无法猜出是哪个字,而且「小千」指的是姓还是名他根本不知道。

「初次见面,我是千岁泉。这位是朽缕同学,还有菱川同学吧。」

朽缕「嗯」了一声,迷悟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听说来这边就能找到一缕妹妹呢。」

最近城崎南高中通往屋顶的楼梯间变成了双胞胎与迷悟的特等席,不知道这种谣言是谁传出去的。迷悟他们本来是为了避人耳目才来这边吃饭——真是超困扰的。

(所以「小千学姊」是千岁学姊的昵称啊。)

朽缕跟迷悟一瞬间懂了一缕为什么会这样称呼对方。

「千岁泉学姊,一缕这么随便地称呼你真是对不起,我等等会好好责骂她的。」

于是朽缕露出不悦的表情说道。

「没事没事,她这样叫我我很高兴的,感觉很亲切啊。我还想叫网球社的其他学弟妹也这样叫我呢。」

「喔……」

一缕看向不知该做何反应的朽缕窃笑。

「小千学姊,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缕妹妹最近都不怎么来网球部了呢。」

「抱歉啦,抱歉。」

一缕将右手握拳,轻轻地敲了几次自己的头。

「要是有空记得来玩喔。」

「了解!」

一缕十分有活力地回答。

「我只是来说这个的,那我走罗。」

千岁泉说完后挥了挥手走下楼梯。

「她好像很中意你嘛。」

迷悟想这话要是让千岁听到很失礼,所以小声地说道。

「还好啦。」

一缕得意地回道。她从以前就是很有长辈缘的人。顺带一提,迷悟是不管长辈晚辈都会讨厌的人,朽缕则是尽量不与长辈扯上关系的人。

「一缕很常去网球社吗?」

听到朽缕这么问,一缕竖起了食指。

「只去过一次。」

回答道。

「这不是等于几乎没去过嘛。」

迷悟觉得会特地来邀一个只去过一次网球社的人再去玩这点很奇怪。

然后一缕突然站起身朝楼梯下看去,似乎是在确认千岁是不是已经离开了,确认完后她降低了音量开口。

「那是我不想再去了啊。因为网球社的社员技术真是烂透了,只是社团气氛还不错。老实说,真是超无聊的。要去那边陪笑脸,不如跟迷悟和朽缕在一起还比较有趣。」

露出一脸千岁在场时完全想像不到的厌恶表情。

「……嗯?那为什么千岁学姊要来找一缕?球技明明相差那么多?」

「大概是为了要让我登记成为大会的出场选手吧?暑假到了,大会也差不多要举办了不是吗?」

「啊,原来是这么打算的啊。」

如果是一缕的话,不光是县大会,连更上阶的比赛都能打进去吧。运气好的话搞不好还能一举夺冠。

「总之,我不打算参加大会,随便去网球社露个脸就够了。」

接着钟声响起,三人便各自回到自己的教室去了。

*

放学后。

这天迷悟、一缕与朽缕三人一起回家。

三人并没有其他事要做——不光是今天,几乎每天都一样,他们根本没有什么预定的行程。勉强称得上预定行程的,就是今天中午午休时发生的小插曲,让一缕要去网球社露个脸,但这也因为下雨而延期了。虽然网球社应该会移到室内进行练习才对,不过一缕却认为没必要去找他们。

「胡桃泽下星期会来吗!」

一缕转动着伞说道。

「水都喷过来了,别转伞。」

朽缕边说边踢了一缕的小腿。

「好痛,朽缕你最近变得很暴力喔,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没什么。话说回来,胡桃泽已经两天没来了,我有点担心。」

「要不要去探病?」

一缕提出意见。

「今天还挺闲的,去看看她也好。不过,去之前先打个电话通知吧。」

迷悟这么回答。

「说的也是,突然跑过去会给她造成困扰的。那迷悟,就麻烦你打电话了。」

「为什么是我打啊?一缕你打不就好了?你们不是同班吗?」

「说出口的人要负责执行啊。」

「提出这意见的人是你吧?」

「很可惜……提出要打电话的人是迷悟喔。」

「这算啥啊?难道你原本就不打算先打电话知会吗?算了,那朽缕你打吧。」

「……唔~好像有点丢脸呢,」

朽缕有点不情愿地说着。

(就是老摆出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一缕才会发脾气啦……)

迷悟览得再坚持下去根本就什么都不用做了,于是决定自己来打电话。但像这样冒昧地打电话给别的女孩子,果然还是会有点在意。

迷悟从口袋掏出手机,从通讯录上找出胡桃泽后拨出。但是铃声响了十下胡桃泽都没有接,于是迷悟就先挂断了。

「她没接。」

「搞不好是病情严重到无法接电话。」

「要是真的是这样,那今天去探病也许会对她造成困扰吧。」

迷悟点头同意朽缕的话。

「对啊,探病就改天再去好了。」

「说的也是——要是这段期间胡桃泽已经痊愈就好了。」

「那改天去探病的时候,要带什么东西去啊?」

一缕有点兴奋地说道。

「不用特别准备也没关系吧?」

迷悟回答道。只是去探同班同学的病,特地买水果什么的好像有点太慎重了,而且也不知道买什么东西给胡桃泽她会喜欢。

「不行不行,我来告诉你探病要带什么东西去才是最佳解吧。这种时候当然是要准备粥啊。」

「粥……这不是探病该带的东西吧?那应该是要当场做的料理吧。」

朽缕斜眼看向一缕。

「超市不就有在卖吗?那种用微波炉热一热就可以吃的粥。」

「啊:那种啊,之前去超市的时候,一缕一直很想买的那种粥啊。话说去探病带这种速食食品算什么啊?」

那时迷悟当然是不准一缕买那种粥的。粥这种东西在家自己做就好了,买回家加热也太不划算,再怎么说都只是生米加水煮出来的食物。

「我无论如何都想吃一次看看嘛!」

「那种粥跟在家煮的味道不会差太多啦。咖哩速食包里是咖哩,粥速食包里是粥,一样的东西就是一样。」

「迷悟真是没梦想啊,要多一点幻想啊。」

「没有人会把速食包的粥当成梦想的。」

此时朽缕小声地咳了咳,加入对话。

「话说回来,就算买了粥也是胡桃泽同学吃掉,一缕吃不到吧?」

「呵,说的也是,那么就先让我嚼过以后再给胡桃泽吃吧。这样我既可以尝到味道,胡桃泽也吃得到!」

「你、你在说什么啊!一缕好脏!」

朽缕感到狼狈而放大了音量。

「朽缕你为什么要脸红啊?这跟用同一根吸管轮流喝饮料差不多吧。而且我也没打算直接用嘴对嘴的方式喂她,我会先吐回汤匙上再给她吃的。要是嘴对嘴喂她的话,迷悟会嫉妒的。」

「这跟轮流喝饮料完全不是同一回事。真恶心。要是真的演变成那样也太扫兴了。还有嫉妒胡桃泽又是怎么回事?最后一点,根本不用怎么咀嚼就能吞下去的粥,被你先嚼过是还要吃什么啊。」

迷悟受不了地说着。

「咦?喝粥是为了好消化吧?」

朽缕问道。

「是吗?我以为粥是给不方便咀嚼的病人吃的。」

「如果是不怎么需要咬的话,乌龙面不是也挺好的吗?」

「不,乌龙面要咬吧?」

迷悟否定了一缕的说法。

「才不用咬,直接就能吞了,咕噜咕噜就吞下肚了。朽缕也吞过吧?」

「嗯,我也吞过。话说回来,我也听过有人说感冒就是要吃乌龙面的。」

「所以迷悟说不怎么需要咬的食物是正确的。」

一缕边说边握拳轻敲手掌。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的啦。」

「那就当成是这样吧。」

「就是这样没错。」

三人讨论出一个奇怪的结论后回到了家。

*

胡桃泽美贵被犯下学生会杀人事件的犯人给囚禁在其家中。

那是一栋两层的住家,房间与客厅加起来共有六间,厕所在一楼跟二楼也都各有一间,胡桃泽并没有把这个家的构造都摸透——但是想必是很宽敞的建筑,至少比起自己家宽敞得多了。

监视胡桃泽的任务从第二天开始变成两人轮班,一个人就是学生会里的杀人犯,另一个则是没见过的男人,那男人名叫宇田川。虽然没有问过他的年龄,但看起来应该比自己年长个几岁。身高很高,但体格看起来并不好,是种不健康的细瘦体型,而且给人一种相当吊儿郎当的感觉。就胡桃泽观察,杀人的女人是带头的,男人则是部下。那男人——也就是宇田川,似乎是女人去上学时调来监视胡桃泽的帮手。

虽然胡桃泽表面上是被监禁,实际上却相当自由。只要是在家里头,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被妨碍,想吃喝也不会被拒绝,上厕所跟洗澡也完全没有限制,说出想要什么东西大多都能得到。胡桃泽甚至跟那个女犯人一起去超市买过东西,那次是为了要买胡桃泽的生活用品才去超市的,原本以为犯人只会拿购物清单去买回来,没想到却带着胡桃泽一起外出。这虽然是个绝佳的逃跑时机,但犯人一直在胡桃泽身边看守着她,而且那女人身上带着小刀,让胡桃泽无法放胆逃跑。

对胡桃泽来说,这里的生活就跟假日无异,唯一要说不自由的地方,就是手机被拿走了吧。不过胡桃泽想说反正也不会有人联络她,所以就算被拿走也算不上什么不便。至今会传简讯给她的只有清水,还有双胞胎跟迷悟在校外游玩时会传简讯来邀她,就没有其他人会传了,简讯对她来说几乎是用不到的。

胡桃泽在此虽然很自由,但还是伺机策划着逃跑,只是尚未实行。为了顺利逃跑,首先得让自己的状况调整到最佳状态才行。

顺带一提,胡桃泽在被监禁的第一天再一次问了犯人的名字,但并未得到答案。那女人的回答跟在学生会室时一样,说是马上就派不上用场的名字。现在回想起来,要是在出门那一次有看一下外头的门牌就好了,不过那时完全没有那种闲情逸致,脑袋根本转不过来。

——被监禁的第五天早晨。

跟胡桃泽一起吃完早餐的女犯人相当急躁,胡桃泽明白她急躁的原因。因为来帮忙看守的宇田川还没来,原本预计是七点半会到的,但现在已经七点四十五分了,他都还没现身——以往这是女犯人已经出门前往学校的时间了。胡桃泽在学生会遇到那女人时,她脸上戴着眼镜,但那女人一般生活中是不用眼镜的,那跟雨衣一样,只是为了防止鲜血喷溅到身上才戴的。

七点五十分,宇田川来了,他走进客厅。

「不好意思咧,我睡过头了。」

轻浮地对着女人搭话。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好吗?太随便了吧。这下我不就要迟到了吗!」

女人用丝毫不加掩饰的不悦语气责备道。宇田川一副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的表情,让人感到超级不爽。胡桃泽觉得要是自己遇到同样状况,肯定会砍了他。

「我也是不得已的嘛。呐,给你计程车费。」

宇田川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千圆钞票。胡桃泽之前去超市时就已经太致了解这个家的所在位置了,从这边坐计程车到城崎南高中,一千圆的确是十分足够了。

(既然是大人,给个五千或一万不是更好。)

胡桃泽在心里暗想。

「搭计程车到学校太显眼了,不过也没其他办法——那在我回来之前就拜托你了。」

「是是,知道咧。」

宇田川兴高采烈地回答,还挥了挥手。女人则是小小啧了一声后,跑出家门。

「那胡桃妹妹,你要做什么?要玩游戏吗?」

「……睡觉。」

「这样啊,那晚安罗。」

胡桃泽不喜欢宇田川,所以简短地随口回答后就回到有床铺的房间里。

胡桃泽讨厌那男人是有理由的,首先是对他的胡子感到不快,看到那胡子就让人厌恶。还有他那爆炸头一样的乱糟糟发型也令人不快,也许那发型在三十年前流行过,但是现在不管怎么看都超丢脸的。还有「胡桃妹妹」这称呼也令她很不爽,让她想一拳打爆他。讨厌宇田川这点,那个女犯人也是一样的,她们两个晚上常常一起说着宇田川的坏话。

胡桃泽躺在床上。

接下来就是无所事事的时间了。自从来到这边后,胡桃泽就过着日夜颠倒的牛活。也不是特别在做什么有趣的事,只是每晚都看电视的深夜节目看到收播后才睡,早上起床后吃完早餐再继续睡回笼觉,每天都过着这样的生活。

胡桃泽在睡着之前思考着。

双胞胎跟迷悟对于自己没去学校这件事会有什么想法。

文化祭中要使用的教室申请还没交出去,该怎么办才好。

班上的同学肯定只会注意到杀人事件,而不会发现自己不见了吧。

(会担心我的人——已经一个都不剩了。)

以前会担心自己的人只有一个,但那唯一的一人也已经不在了。而且他们两人之间有着一段距离,他并不是真正发自内心地关心自己,对他来说自己只是跟观赏用动物差不多等级的东西。是招之即来、能够爱抚玩弄的宠物。大概在他们之间,并没有属于「人类」之间才能构筑的关系存在。

在思考着这样的事情时,胡桃泽发现自己对人类来说完全是一无是处的东西,她发现自己的内在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只有会肤浅地观察她外表的人,而没有人能够看透她的本质。

(啊,所以啊……)

胡桃泽只想得到唯一一个能看透她的人,那人是新山一缕,她就是看到自己那惨不忍睹的本质之后,才会产生同情吧。为了不让胡桃泽自己发现到名为胡桃泽美贵的人类内在是多么的悲惨,所以才会邀她一起共进午餐吧,为了不让自己察觉到她打算出平拯救自己才这么做吧。一旦想到这里,胡桃泽就觉得对一缕的敌意与对自己的厌恶又更加深了一层。但这种想法的产生,也就代表自己不过就是这种程度的人。

心情完全荡到谷底时,胡桃泽终于陷入睡眠。

——两小时后,胡桃泽醒了过来,然后为了上厕所而前往二楼。

(这个家真的很宽敞啊。)

虽然现在胡桃泽也住在这,但是原本应该只有监禁她的那个女犯人一个人住才是。宇田川是来帮忙的,当然不住在这儿。两层六个房间的独栋建筑——不管怎么想,只有一个人居住实在是大得过头了。

不过胡桃泽知道的住家也只有自己家跟有钱人的清水彦家而已。清水彦他家的房间数是家庭人数的五倍以上,大概无法当参考。而胡桃泽自家是两人住在两房两厅,但是并不是一人一间房,其中一间是她与父亲共同使用的寝室,只摆了两张床垫。另外一间则是摆满了柜子与其他杂物的狭窄房间。这也无法做为参考——所以无法真正判断这个家是否真的很宽敞,但是就以一个人居住来说是太大了。

还有一点让胡桃泽感到奇怪的地方,就是这个家里头的东西非常少。只有桌子、椅子、餐具、床铺跟电视,其他像是衣服或是杂志、书本什么的一样都没有,也没有CD跟电脑,一般家中会摆的一些摆设品也完全没有,简直是比样品屋还缺乏生活感的住家。胡桃泽家中的物品已经不算多了,但跟这边相比却是一点也不少。

胡桃泽不敢相信真的有人能住在这里。

(那人的嗜好到底是什么啊?话说回来餐具多得也太夸张了,是有在举办宴会吗?)

不过那女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办宴会的人,能办宴会代表要很有社交手腕,而且有社交手腕的杀人鬼,怎么想都很恶心,感觉也太过适应社会规范了吧——比跟社会脱节的杀人鬼还要恶质。再说监禁女高中生的住家也根本开不了宴会吧,不管怎样都会曝光的,而且要举办哪种性质的宴会也是问题,虽然可以把就算知道监禁着女高中生这件事也没关系的人聚集起来举办宴会——但这也不可能实行吧。

而且,住在这儿的人也很怪。女犯人在家里什么都不做,正确来说是除了吃饭、睡觉跟洗澡以外的事她完全不做。虽然当胡桃泽在看电视时,她也会坐在一旁看看,但是感觉她对电视节目一点兴趣都没有。

——总之就是个奇怪的家跟奇怪的人。

(唔……不过「普通」的人也不会杀人还搞监禁的……而且这个家到底是奇怪还不奇怪都没差。)

没错,是真的没差,因为胡桃泽也无法改变什么。

唯一能做的事只有为了不被杀掉,对那女的唯命是从而已。

所以现在能做的事就只有睡觉,胡桃泽回到摆着床的房间里。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胡桃泽对于双胞胎与迷悟能像两周前一样来救她这点,抱持了些微的期待,但老实说几乎已经是放弃的状态了。抠救被凶恶杀人犯监禁的女高中生,这已经超出了高中生所能办到的范围了。上次是偶然——而且上次他们要拯救的人并不是自己。所以会来这里救她的肯定只有警察了。

胡桃泽中止思考闭上眼。总之就先睡一觉吧——轻松地。

【六月十日——咖啡厅】

「为什么你会这么简单就选择『杀人』这个选项呢?」

三川在咖啡厅里问着那女孩。这当然不是自己有资格问的问题——不过对三川来说,杀人既不是最终的选项,但也不会是第一选择。

「也不是这么简单就选择的啊。」

「但是你对杀人这件事并没有任何抵抗啊。」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当面临选择的时候,不可能会选坏处大于好处的选项,会选好处远大于坏处的选项吧?不需要刻意选择对自己有害的手段。当然达成的难易度、还有消耗的劳力等,要考虑的事情有一大堆……而我只是选择了综合来看最好的一个选项而已。」

(真是个常见的藉口啊……)

三川望向女孩的眼睛。三川是那种要是有人跟她说光看眼睛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她就会从鼻子发出哼笑并说出「怎么可能明白啊?你是笨蛋吗?」的人,但是那女孩的眼神的确很认真。

「不过这次这样做,对你来说有好处吗?」

从她的话来判断,她这么做并非为了报仇。

「说是我一人的好处这话有点不对,应该说是对大家都有好处……对了,得先来谈谈人命价值的话题呢。」

「————」

「对身为教师的三川老师说这种话也许不太得体,举例来说吧,因为全班一起霸凌一个人,而使得班上气氛相当安定——但是被霸凌的那人自杀了,这种状况下你觉得霸凌那人的那些学生还活着是对的吗?还是就算班级气氛会因此变差,被霸凌的那个人消失才是对的呢?」

三川思考了一下。

「这是以不霸凌就无法维持班级安定为前提吗?」

「就当成是这样吧。」

「——就算这样,自杀也无法解决霸凌,我觉得都不好。」

三川的真心话是管他怎样都无所谓,但总之就先保守点回答。

「那么下一个问题,要是杀了一个人能救一百个人的性命的话?」

「……这样的话,杀一个人那边比较好。」

三川如此回答,女孩的嘴角微微地歪斜出笑容的模样。

「那么,杀掉一个人,可以让数千万人在一小时内得到欢乐的话?」

三川思考着该如何回答之时。

「也就是说,人命与人命以外的东西无法比较。」

女孩直白地这么说道。

「所以?」

「把夺走人命所能得到的效益加以量化,并与其他东西来比较,这是办不到的。也就是最终能决定人命价值的人只有自己,而且自己思考出来的人命价值跟别人的想法是不会一样的。」

「这前提我理解了——但这对你的好处是?」

「我只是提供大家一个娱乐性质的节目而已。在七十亿人中夺走数人的性命,就能够动摇几亿人的心灵,不管他们感受到的是感动还是恐怖。所以我觉得杀人比较好啊,就娱乐效果来说的话。」

「……那你自己有什么好处?」

三川语气略显严苛地说道,女孩露出有点吃惊的表情。

「能够带给大家欢乐,这不就已经十分足够了吗?人类不就是这样的生物吗?不是为了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才让位给年长者的啊。硬要说对我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做了好事之后会通体舒畅吧。」

「但是亲人被杀的人会得到不幸。」

「这种状况下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啦,能跟情感相比较的只有情感。一亿人的心情在一个小时内有所变化,这样加起来就是一亿小时。亲人假设有十人,以平均寿命八十年来算,全部都沉浸在悲伤中的话,总共连一千万小时都不到。所以杀人比较好吧?一亿与一千万,差了十倍呢。」

女孩十分理所当然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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