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二天的夜晚渐渐消逝。
最后一天的早晨来临。
乌兹涅˙雷比尼洛在积了一堆烟蒂的烟灰缸中把香烟捻熄,并随着吐出来的烟叹了一口又大又长的气。
每一个小时只睡二十五分钟。
这种状况已经不晓得重复了几次——一方面觉得好像已经重复了几十次、几百次,一方面又觉得好像才经历了几次而已。
他在思考着观众的事情。
——二千多名填满座位的观众。
这三天……四十个小时以来,活动都没有间断。
虽然听说途中有几名观众在离开巨蛋之后就没再回来,但大部分的观众仍待在座位上。
原来如此。
难怪史奇纳想要参加这场盛会。
但是他已经无法站在音乐祭的舞台上。
而这场音乐祭也将在今天中午落幕。
还剩下几个小时呢?
等上午十一点开始的闭幕秀结束,就能够解脱了。
这次的工作应该能帮自己累积资历吧,毕竟自己一个人安排了这么浩大的活动呢。
虽说不可能没有留下什么问题,不过那也很快就能解决了。
事实上,之所以没有马上解决那些问题,只是因为事件发生以后,乌兹涅必须一直待在这个现场而无法离开罢了。待活动结束、稍事休息后,他打算再趁势推波助澜一番。
——我要提出决定性的证据给那个体格壮硕但脑袋似乎反应迟钝的精灵警官看。
而且这次还会附带完美的演出。
我要呈现任谁看了都认为是具备决定性的演出,让众人没有机会反驳。
这样的话就搞定了。
快了。
就快结束了。
当「TimeLord」演奏完毕,舞台的灯光也随之转暗。
没过多久,观众席的灯光便亮了起来,进入中场休息时间。
等着乌兹涅的,是二十五分钟的睡眠。
「大家辛苦了!」
乌兹涅只讲了这么一句话,接着便把耳机摆在控制台上,走出灯控室。
休息室的门紧邻在旁。
然而当他一打开——
「嗨,你好亡
从房内传来的、发自丹目的浑厚嗓音,说真的让他听了很想吐。
「……马纳伽先生。」
原本打算凝聚心中的怨气呼唤对方的名字,但说出口的却只是虚弱的呢喃。
「哎呀,不好意思一直来打扰你……因为我想说只要待在这里应该就能碰到你了,于是请工作人员让我们在这里等你。」
看来从沙发上起身并挂着满脸笑容的壮汉,似乎没有看见自己憔悴的模样。虽然胡渣在两个小时前才刚剃干净,但眼睛下方的黑眼圈并没有办法改善。
已经到了极限了。
乌兹涅很想脱口说出「给我滚出去」这句话。
实际上,他也做出这个嘴形了。
之所以没有说出口,是因为马纳伽先开口说话的缘故:
「已经知道嫌犯是谁了喔。」
他是这么说的。
「……咦?」
「嫌犯已经查出来了,这也是多亏乌兹涅先生的帮忙呢!」
知道是谁了?
终于?
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协助,终于让他好不容易查出来?
由于当下的马纳伽并没有提出「可以坐下来吗?」的要求,因此乌兹涅也只能一直靠着门站着,跟两公尺半的壮汉呈现面对面的状态。
「是吗?」
「是的,虽然出乎意料之外,不过绝对没错。乌兹涅先生,其实当初被锁定的目标是你喔。」
壮汉瞪大眼睛,彷佛在宣布什么重大的事实似地如此说道。
现在才讲这些。
乌兹涅拚命忍住不叹气。
「是吗?」
「哎呀?你不觉得惊讶吗?」
其实心底是感到意外的。
「不是啦,因为……」
乌兹涅不由得苦笑起来:
「这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吗?」
他如此说道。
就这样脱口而出。
心里之所以会萌生「不妙!」的想法,是因为他发现沙发上还有另一个人。
是马奇雅˙玛提亚警部。
少女并拢两腿端坐着,小手摆在膝盖上,并透过浏海的缝隙直盯着乌兹涅看。
一模一样!
跟从舞台上瞪着黑暗中的灯控室看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那是一双彷佛能看透一切的黑色眼睛。
「这是因为……」
乌兹涅用不灵光的脑袋拚命寻找适当的言词解释。
他不太清楚自己方才究竟脱口而出了些什么;明明只是把理所当然的事情说出来啊……照理说应该是这样的,但在迟钝的脑袋里的某个角落正拉起警报。
究竟哪里不妥?
自己有什么失言之处吗?
「嗯,总之呢——」
出乎意料地,这时替乌兹涅解围的竟然是马纳伽刑警。
「这下我们总算可以逮捕嫌犯。哎呀,真的很感谢你的帮忙呢。」
乌兹涅紧接着提出质疑:
「可是……已经罪证确凿了吗?」
「这当然罗~~」
壮硕的精灵警官自信满满地点点头:
「就是这样才会说要逮捕啊。由于嫌犯身边铁定拥有什么证据,我们将会进行逮捕拘留,并彻彻底底地调查喔!绝对会找出什么物证的。」
你说什么?
洋洋得意地前来报告,讲的却是这么不切实际的内容?
喂,等一下!
这也太扯了吧?
「……如果问不出证据的话?」
壮硕的刑警无奈地耸耸肩——像他这样缩起巨大肩膀的模样倒也挺壮观的。
「那个时候就只能够无罪释放了——表示真正的嫌犯另有其人,届时可能会扩大搜查范围吧……」
说完这段话,他「啪」地拍着大手继续表示:
「反正只要找出证据,那种情况应该是不会发生的啦。」
马纳伽的声音发自丹田回响着:
「无论是谁,一旦面临危险,就会转变态度的。」
啊,对喔!
一点也没错。
无论是谁,一旦面临危险,便会转变态度。
没错。
你这句话说得很好呢!
「请问是什么时候呢?」
乌兹涅想确认的是逮捕嫌犯的预定时间。
「这个嘛……毕竟文件可能要晚一点才会申请完毕,所以至少也要等下午一点左右才拿得到。待文件齐全以后,我们打算以速战速决的方式逮捕嫌犯。」
下午一点。
时间上虽然有些紧迫……但并非办不到。
「那就祝你们的逮捕行动一切顺利。」
乌兹涅伸出手来。
「谢谢你。」
巨大的手紧握住乌兹涅的手。
两名搜查官离开后,乌兹涅˙雷比尼洛也放弃休息了。
他穿过非相关人员禁止进入的通道,直接来到外环式的中央广场。
穿越人群的他,好不容易走到嵌在墙壁上的公用电话前。
他早就将要拨打的电话号码记忆在脑中。
响了二次「嘟嘟」声以后,电话接通了。
听完女性职员的应答后,乌兹涅如此说道:
「不好意思,可以请对方过来接电话吗?是的,很紧急。」
乌兹涅伪造身分,甚至捏造了「紧急」的内容。
没问题的。
无论是谁,一旦面临危险,就会转变态度的。
在职员的询问下,乌兹涅报上想找的人的姓名。
那一天,在上午的课堂中被紧急叫出去接电话的少女,办理了早退手续,之后的课便全部缺席了。
2
对男生没兴趣。
但不等于对女生感兴趣。
不过最起码截至目前为止,自己不曾对同年龄层的男生感到脸红心跳,也没有在懵懵懂懂的情况下产生想跟男生交往的念头。
少女曾经一度针对这件事情深思熟虑过。
然而最后所导出来的结论却让她倍感吃惊——这与「一个人生活并不寂寞」的原理是相同的。
也就是说「男生」对自己来说并不是必要的。
但是这不等同于「女生」对自己来说便十分重要。
重要的是对方是谁。
也就是——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物。
重要的是这一点。
自己是否重视对方?是否喜欢对方?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跟对方是男是女、是人类是精灵都没有关系。是男是女?是人类是精灵——这些绝不是「主要的条件」。
反过来这么说好了——
即使是同性,美好的对象就是很美好。
即使是异性,讨厌的家伙就是惹人厌。
少女紧抿着嘴唇,并用力抬头看向建筑物。
那是一栋直径一百三十公尺,高约七十公尺的巨型半球体建筑。
托尔巴斯音乐巨蛋。
制服裙、蝴蝶结,以及向日葵色的长发随风飘扬着,少女开始大步往前走。
她右手握拳。
左手则紧紧地抱着手拿包。
巨蛋的正面入口是宽约十几公尺的巨型玻璃窗,设置了两扇左右开敞的门及左右各两道旋转
其中一扇左右开敞的门是封闭的,因此少女走向另一扇门。
不过她遭到站在机动式服务柜台前的女性制止。
「不好意思,可以看一下你的门票吗?」
对方应该是大学生吧?只见她穿着黄绿色的风衣,头上戴着同样颜色的遮阳帽;而入口大厅里也有其他几个跟她穿着相同服装的年轻男女,他们都是音乐祭的工读生。
「是舞台导演叫我来的。」
少女挺起胸膛说道:
「我是佐治·雪莉嘉。」
果真如乌兹涅﹒雷比尼洛所说的,少女一报上自己的名字,工作人员便放她进去。
弯曲的中央广场沿着环状外围延伸。她从入口大厅往右走,不久后便开始能隐约听见有音乐传来。
讲好听一点是很有节奏感,讲难听一点是吵死人;那似乎是摇滚乐——在许多乐器交杂演奏的乐音里,只明确传来了充满节奏感的低沉震动。
第三大厅。
她所得到的指示,是到那个大厅的「东——三号」。
当她一打开厚重的隔音门,刚刚听到的音乐便立刻以极大的音量涌入耳中。
雪莉嘉踏入了会场最后一排的观众席。
随即映入眼帘的是昏暗绵延的观众席,只有遥远的舞台被照得十分明亮。
在上面表演的是六个人左右所组成的乐团。
过去曾在电视上看过他们几次。如果记得没错的话,这应该是个叫作「HellboundHearts」的摇滚乐团,主唱似乎是神曲乐士。
他们应该是应邀参加这次的活动,作为音乐祭的压轴吧?
虽然的确如乌兹涅在电话里所说的,观众席几乎是客满的状况,不过最后三排仍空着大半座位。
她在角落找了个位子坐下。
并将手上的皮制手拿包摆在膝盖上。
她几乎看不见舞台的状况,因为除了她以外的观众全都兴奋得站了起来。
只听见高亢的吉他声拖着长长的尾音。
贝斯发出低沉的连续跳音,跟着仿照的爵士鼓也不断发出雷呜般的鼓声。
「谢谢!」
男子透过麦克风大叫:
「谢谢大家‘!」
当观众跟着「呜喔喔喔喔喔!」地做出回应,大厅的空气便随之撼动着。
唯独雪莉嘉微微皱着脸。
现场充斥着不少女孩的尖叫声。
而听不出是什么乐器的声音「呀哩呀哩呀哩」地逐渐升高。
现场的情绪也跟着沸腾。
当所有声音与欢呼声在不久后达到最高点时,乐音在一个「锵」的高音后突然中断。同时连续传来了微弱的爆裂声。
观众们「喔喔~」地发出骚动。
抬头一看,只见无数银色的物体正在观众席上方轻轻飞舞着。
是银色的纸花。
音乐祭正式闭幕。
一切都结束了。
史奇纳˙塞德鲁金梦想的音乐祭,现在……结束了。
「本届……」
场内突然传出了清爽的女性声音:
「……由天鹅唱片主办的地下乐团音乐祭l007的活动节目已经全部结束……」
吵杂声在观众席间慢慢扩散开来。
有满足的叹息声。
迅速收拾随身物品的声音
以及无法冷却的兴奋与激动。
在这片喧嚣中,佐治˙雪莉嘉正独自坐在场内的某个角落。
在不断重复的广播与吵杂声中,她静静地闭上眼睛。
事情发生在今天早上。
而且是上课时间。
教务课来了一名女性职员把她叫出去,说是有紧急电话打来学校找她。
她在学校的教务课办公室里拿起保留中的话筒,打来的是乌兹涅˙雷比尼洛。
乌兹涅说「你仔细听好」。
警方正准备逮捕你,要是你继续待在学校的话铁定会被抓走。
请你务必在中午十二点过来我这儿,我一定能帮你的。
他的语气很急迫。
于是,现在的雪莉嘉便出现在这里了。
她依照着乌兹涅的指示前来此处。
观众席上的人群开始流动,原本聚集在大厅的人们,正各自往附近的出口缓慢地移动着。
「雪莉嘉!」
随着声音响起,突然有人坐在位于她右侧的空位上。
「太好了,你没事呢!」
是乌兹涅˙雷比尼洛。
可能是声音不敌周遭的喧嚣声吧?他把手绕到雪莉嘉座位的椅背,彷佛要搂住她的肩膀似的,并将脸凑了过来:
「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吧?」
「嗯,应该没有。」
「好极了。」
他的脸又靠得更近了。
「事情正如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警方打算要逮捕你,搞不好现在已经前往你的学校了呢。」
雪莉嘉回过头来,直盯着对方看。
两人的距离近到鼻子快要碰到鼻子。
「为什么?」
「是本人那么说的——就是那个叫马纳伽的刑警,那家伙认为是你杀了史奇纳。」
「怎么可能?我跟塞迪是朋友耶!」
「不对,原本要被杀害的对象并不是史奇纳。」
「……咦?」
「是我。」
「这话是什么意思?」
「史奇纳的死是一场意外,因为他擅自使用了我的单人乐团……你听清楚了,警方认为你是为了杀死我而在单人乐团上动了手脚。」
「怎么会那样……我对乌兹涅先生并没有抱持着任何想法,也没有想过要杀你!更何况……」
雪莉嘉的话还没说完——
「可是警方就是这么认为的啊!」
便被打断了。
对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很尖锐。
周围充斥着许多观众,然而这些准备离开第三大厅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仍坐在观众席上的这两人。
「杀死史奇纳的单人乐团是你修理的。」
「当时不是乌兹涅先生指名要我修理的吗?」
「没错,但实际打开它并动过里面的人是你!」
他的视线给人湿湿黏黏的感觉。
「他还很明确地说要逮捕你呢。」
那道视线让人觉得光是被盯着看便会玷污了身体。
「不过如果是我的话就有办法救你,能够让你不需要被送到法院或监狱,甚至连拘留所都不用进!」
这正是他将雪莉嘉叫出来的理由。
「只有我办得到喔!」
那是一道沉着、彷佛带着打量意味的眼神。
乌兹涅的眼神从雪莉嘉的脸慢慢往下移到她的胸口,然后又移回来,凝视着她的眼睛。
「——你爱着我。」
「……啊?」
一股真的想吐的感觉忽然间涌了上来。
「只要我帮你这么说,你想杀我的动机就没了。」
这就是这个男人的目的。
「成为我的女人吧,雪莉嘉!然后你再跟警方说『其实我们从以前便开始交往了』,到时候我也会配合你,说『我们已经打算要结婚』,如此一来,你就没有动机杀我,也就不会被逮捕了。」
她之所以会动手,完全是出于反射动作。
等到回过神时,拳头已经挥向对方的鼻尖。
……不,应该说她想挥向对方的鼻尖。
由于乌兹涅坐在自己的右边,距离也很近,所以她挥出的不是右手,而是左手。
然而手腕却被抓住,乌兹涅并趁势将雪莉嘉拉往自己身边。
——于是形成了雪莉嘉在手腕被抓住的情况下,被乌兹涅搂在怀里的画面。
而且是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
「仔细听我说,雪莉嘉!」
「再不放手我就杀了你!」
「我会把这句话当做证词,跟警方说雪莉嘉厌恶我,厌恶到想杀了我。」
见乌兹涅嘻嘻笑时,雪莉嘉终于明白他所讲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打从心底明白。
「我在店里听说了喔,你曾在史奇纳他家过夜?想不到我对你这么绅士,你却趁机跟那家伙搞上,对我真的打击很大呢!」
雪莉嘉觉得背部冒出了鸡皮疙瘩——连脸颊都有,一口气地冒了出来。
是吗?
是这样吗?
「你应该不知道吧?没错,我早就一直在注意你了,自从我们第一次在乐器行里见面……从史奇纳介绍你跟我认识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注意你了。明明我一直在旁边看护着你,你却跟史奇
纳那家伙勾搭上!」
这个人渣!
是我过去认识的所有人之中,最烂的人渣!
「不过呢,史奇纳已经不在世上了,而且现在能帮你的也只有我。雪莉嘉,你好好考虑,当我的女人吧!」
她已经无法忍受了。
「我先跟你声明!」
自己不能再默不作声了。
「要是你敢再接近我,我就咬烂你的鼻头!而且还要把它吃掉不吐出来,让你去找医生做个橡胶鼻子!」
忽然间,她被推开了。
背部「喀」地撞到了座位的把手。
「我知道了。」
乌兹涅从座位上起身:
「等你改变想法之后再跟我联络吧,我想你应该马上就会改变想法才对。」
说完这些话后,他便转身准备离开。
雪莉嘉实在很想追上去,跳起来往他的后脑杓狠狠踢上一脚。
「不好意思。」
只可惜没时间这么做。
「你是佐治˙雪莉嘉小姐吧?」
只见有陌生女子正站在她的后方,而且是两个人。
她们都穿着套装,挺直背脊,彷佛要包抄雪莉嘉似地自两侧接近。
「我们来自鲁谢市警署的杀人课。」
两名女性同时打开的黑色手册里,有着闪闪发亮的金色徽章。
他下意识地回头——照理说应该离开的乌兹涅˙雷比尼洛,正停下脚步,往雪莉嘉的方向看。
3
回到灯控室的乌兹涅,直挺挺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并点燃香烟。
在他四周的工作人员正忙着整理演出使用的封音盘、收卷拉出来的电线,以及整理节目进行表。
堆放在控制台角落的板状黑框,是一张里头贴了各种颜色的明胶纸的照明滤光板。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闭上眼睛。
总之事情结束了。
反正必要的措施也做了。
接下来只要按兵不动地等待就好。
无论是工作层面,还是私人层面。
扬声器中传来了第三大厅现场的声音;随着宾客缓缓退场,发出的吵杂声逐渐地变少、变小。
乌兹涅最喜欢这一刻了——可以感受到终于完成一件工作的充实感。
不久之后,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因为最后一名客人也离开大厅了。
他慢慢睁开眼睛。
只见眼前那块大玻璃窗的另一端,是超过两千个空荡荡的观众席,以及后面空无一人的舞台。
「啊?」
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到有些不对劲。
照理说灯光已经全部关掉的舞台上居然亮着一盏灯。
圆形的灯光自正上方落在舞台的中央。
——是顶光灯。
「喂,还有一盏顶光灯没关喔。」
乌兹涅回头看。
「……什么?」
留在灯控室的,只有乌兹涅一个人而已。
唰嘎!
突如其来的金属音是从扬声器传出来的。
乌兹涅连忙从座位上起身,并且往玻璃窗探出身子,整个人几乎快越过控制台。
有人在舞台上。
是个男的!
由于顶光灯的灯光照在对方的脸上,造成阴影,因此从乌兹涅所在的这个位置无法看出对方是谁;若就对方一身T恤加牛仔裤的轻松打扮来判断,说不定是提早来拆除舞台的工作人员。
但他马上警觉到对方并不是工作人员。
因为刚才的金属音是由于那名人物正在展开背在身上的单人乐团所发出的。
「……是谁?」
乌兹涅抓起控制台的麦克风并打开开关;开关旁边贴了块胶带,上面有着「观众席」的手写
文字。
「谁!」
他的叫声回响于观众席,然后再度回到灯控室的扬声器中。
并发出「叽!」的噪音。
男子并没有回应。
只是双手抱着吉他型的主控制乐器。
「……不可能。」
下一秒钟,他仰头往后翻倒。
「不可能!」
乌兹涅踢倒椅子并冲出空无一人的灯控室。
通道上也没有半个人。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他一口气跑过通道、冲下楼梯。
「这不是真的!」
自己从来不相信世上有什么鬼魂。
但是,那真的是史奇纳!
是史奇纳˙塞德鲁金!
「可恶!可恶!—可恶!」
他经过警卫休息室前,在通道上奔跑着。
一定是谁在恶作剧。
可恶,我一定要逮到那个人并告死他!
他穿过露出清水混凝土墙的通道,打开尽头处的门。
这里是第三大厅。
眼前是观众席最前面一排的通道,就在舞台的旁边。
「什么人?」
迎接他的——
「啊,请不要动一
是发自丹田,又浑厚又低沉的声音。
「……什么?」
「请你站在原地不要动喔。」
是马纳伽……
马纳伽刑警。
他把脱下的大衣挂在最前面一排的观众席上,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走向打开门后便站在原地不动的乌兹涅所在处。
「哎呀,不好意思,我还有些事情想确认一下。」
壮汉一面这么说着一面走了过来,绕到乌兹涅身旁与他并肩而站,并用他粗壮的手指指着舞
台。
他指着由正上方化成光柱的灯光所照射到的区块。
「马纳伽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这么问着的乌兹涅只觉得有股冰冰凉凉的感觉正往背脊上涌窜。
他回想起——案发当晚,自己在这个位置看到的景象。
看到有个人正躺在舞台上。
正确说的话,是看到他的脚底。
由于背负单人乐团的那个人是呈现仰躺的姿势,因此可以看见几根金属杆突出在半空中。
「那个男人是谁?」
然而马纳伽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总之当时是这种状况吧?」
随着壮硕的精灵警官弯下腰,一张有如岩石的脸庞就这样出现乌兹涅的脸旁。
「那天晚上从警卫室回到大厅的你,一打开门便看到这样的光景。」
「是的。」
乌兹涅的喉咙很乾。
「一点也没错。」
「接下来就是我要问的问题了……」
喉咙格外地乾。
「那个人物背着单人乐团,但你看得出是什么机种吗?」
「……什么?」
「也就是说从这里的可视范围,你看得出那是哪家厂商出的什么机种吗?」
「这个嘛……」
看不出来。
的确,现在市面上所流通的单人乐团的基本设计大致相同,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即使是同款式的主控制乐器,设计上也完全不一样,琴箱的形状跟展开的方式也有所不同;甚至连金属
杆的关节构造也有差异。
但是从这个位置实在看不太出来。
「我能确定它是吉他型的,不过……」
但是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而且非但无法看清楚主控制乐器,从这个方向也无法辨别金属杆与控制面板的款式差异。
「看不出来吗?」
他回答不出来。
但是这样的表现已经充分地回答马纳伽的问题了。
「喂,可以了喔!」
马纳伽忽然对着舞台大喊。
同时间顶光灯也消失,转换成普通的灯光照亮舞台。
「是的。」
看到站起来的人物,乌兹涅完全说不出话。
虽然看得出来那台单人乐团是理蓝德制的,但是它的主控制乐器并不是吉他。
虽然的确很像吉他,但那却是一种叫做三味线、来自异界的稀有乐器。
而且——
「怎么样?就是这么回事喔!」
当站在舞台上的人物操作背负在身上的琴箱,所有的金属杆便随着显示盘与主控制乐器一起收纳起来。
「你刚刚说了吧,说『那个男人是谁』?」
说了。
刚刚的确是说了。
但是背着单人乐团站在舞台上的人物并不是男性——穿着T恤与牛仔裤的,是一名女性。
「从这个位置看的话,别说是单人乐团的机种了,连倒在舞台上的人物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谢你,可以回去了喔。」
听到马纳伽这么说,脸上长了雀斑的女性便恭敬地向他敬了个礼:
「是!」
她是一名女警。
「马纳伽先生。」
「是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口事?」
「唔,因为如果不事先确认过这件事,接下来的话就没办法讲下去。」
话一说完,马纳伽便往舞台的方向走去。
走向刚结束地下乐团音乐祭的那个舞台。
好几根银色金属支柱沿着舞台外缘竖立,天花板也有相同设计的支柱垂落而下。
舞台两旁是宛若狗屋一般大小的扬声器。
扬声器的周围绕着金属组合支架,上面还装置了许多照明灯具。
壮汉走上阶梯,途中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回头一看。
「啊啊,你请坐。」
因为乌兹涅仍维持着开门后的姿势,杵在一旁。
「随便你想坐哪儿都行,反正有二千多个座位可供挑选呢!」
站在舞台正中央的马纳伽如此说道。
可能是被灯光照得太热的缘故吧,壮汉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放在最前面一排的观众席上;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件外套摆在刚才已经先挂在椅背上的大衣上面。
摆在那个座位前方地板上的银色大琴箱,应该是旧式的单人乐团吧?
「不是要做侦讯吗?」
乌兹涅说道。
马纳伽大大挥着像圆木一般的手臂,回应他夹杂着怒气的声音:
「我是要进行调查啊,不过在那以前有必须先解决的事情喔!」
接着——
「请坐下来吧。」
乌兹涅不屑地哼了一声,转头看向观众席。
——他僵住了。
偌大的观众席中,靠近中央的位置上,已经有自己熟悉的人物先坐在那儿了。
「雪莉嘉……」
是佐治˙雪莉嘉。
刚刚她明明被两名女刑警架出会场了啊?。
但是现在她的前后左右都没看到那两名女刑警﹒反倒是身旁坐了一名少女。是马奇雅˙玛提亚警部。
两名少女正直盯着他看。
「什……」
虽然乌兹涅下意识地回头往舞台看,但壮硕的精灵仅仅只是对他微笑。
一股寒意自腹底慢慢扩散开来。
这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请坐。」
听到马纳伽这么说,乌兹涅终于坐了下来。
他坐在最前面一排的座位上,而且是正中央的位置。
「很好,那么开始吧!」
「啪」,他拍了拍那双有如拳套的手。
会场高水准的音响设计,传回音效听起来不错的回音。
「两位都听得到我的声音吧?」
「听得到。」
在最前面一排回答的,是乌兹涅˙雷比尼洛。
「佐治˙雪莉嘉小姐?」
「听得到喔!」
雪莉嘉举起一只手。
「很好,那么首先请看这个。」
伴随着马纳伽的话语,有两个人从舞台旁边的出入口走了出来。
一位是刚刚穿T恤的女警,另一位是西装笔挺的年轻男性——他给人一种宛若小狗的感觉。
这两个人推着推车出来。
由于舞台非常宽敞,在推车发出「喀啷喀啷」的声音抵达马纳伽所在的舞台中央以前,有充分的时间可以观察摆在推车上的是什么东西。
「好了,两位应该都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吧?」
乌兹涅点头回应。
「嗯,知道喔。」
雪莉嘉也一样。
那是处于收纳状态的两组单人乐团。
马纳伽面对着那两组单人乐团,并将厚实的手掌摆在右边的单人乐团上。
「这玩意儿是雅买加YW0—07G,跟史奇纳先生的是同一型机种。」
就是这样。
史奇纳是真心想靠那种廉价的机型成为一个音乐人;不过这也显示出他想把神曲提高到艺术领域,是一种过高的理想。
「至于另一组……」
他指的是旁边的单人乐团。
「是理蓝德的RDX—SG,是高级的机种,经过调查以后还真让人吃一惊呢!若跟这组雅买加制的比起来,视情况而定,它可是具有十倍以上的高价喔!」
正是如此。
「这两组都不是位于当天案发现场的单人乐团,不过是同机种。我们是在经过仔细确认之后,向熟识的乐士事务所借的;希望能根据这些,询问我们想知道的事情……」
这时候马纳伽的手「啪」地敲了敲理蓝德的单人乐团。
「乌兹涅先生,案发当晚你携带着跟这玩意儿相同的机种到这舞台吧?」
「是的。」
「说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借给史奇纳先生使用?」
「一点也没错喔?」
「维修保养也全部都进行过了?」
「是的。」
「你拜托佐治˙雪莉嘉小姐帮你做调整,也是为了要借史奇纳先生使用?」
「没错,因为我先前就听说他要上场表演,也知道他想在正式表演前先在舞台上做练习。」
「我想也是呢!」
从观众席抬头看去,只见马纳伽的巨体显得更加巨大。
他的那双小眼睛正从高处俯视着乌兹涅。
「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没错。」
然后壮汉再次面向那两组单人乐团:
「不过呢……」
他那大如拳套的手所摆的位置,是理蓝德的单人乐团。
「你特地准备的高级机种,如今却不知道在哪里喔!」
「……咦?」
什么?
「没错,就是这样,当我们警方赶到现场的时候,你所携带的理蓝德的单人乐团连个影子都没看见,消失得无影无踪喔!」
你说什么?
那种事情……
「我没有听说耶。」
「那当然,因为警方并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就连电视新闻跟报纸也都被限制报导。」
即使不开口问,理由也很清楚。
因为除了跟案子有关的人员之外,这是只有盗走那架理蓝德制的单人乐团的人才知道的情报。
「当我们赶到的时候,被害人……」
马纳伽的巨手往雅买加制的单人乐团移动:
「是处于背负着这组单人乐团的状态,也就是说有人换过了。」
这时候马纳伽往舞台正面走过来。
表情困惑的他,一面用手指摩擦眉毛一面表示:
「然后啊,案情就变得毫无头绪。」
他的眼睛直盯着乌兹涅看。
「不过只要稍微调查一下,便能判定雅买加制的单人乐团并不是凶器,而且嫌犯特地在单人乐团动手脚杀死被害人,又跑回来做更换单人乐团的动作,风险实在太高了,毕竟在更换时很可
能会被别人发现呢!」
的确没错。
更何况那么做一点意义也没有。
「就在我们思考着这些事情时,发现到一件很奇怪的事。」
马纳伽夸张地皱起眉头。
但是,乌兹涅已经无法认为那是他真正的表情。
「首先,你并不知道自己的理蓝德制单人乐团不见了;第二,你无法分辨倒在舞台上的人物背负了何种单人乐团,也就是说那天晚上,你在那个门的位置上一看到被害人之后,便马上折回
警卫休息室了吧?」
乌兹涅的脑袋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他完全不知道该否定什么,又该肯定什么。
因为他无法理解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
不过——
「老实说,最初让我们想不透的,就是这一点呢!」
马纳伽警部补似乎不期待乌兹涅的回答。
「就是『为什么你不上台确认发生了什么事』的这一点,因为……毕竟是你的朋友倒在舞台上喔?」
「那是由于我一时不知所措……」
「真的是这样吗?」
话被打断了。
「因为你之后被送到医院时,还带着工作的道具——准备音乐祭所需的文件——过去。这些东西都是在当时你目击到史奇纳先生倒在舞台上而发病时便准备好了吧?」
为工作做了万全的准备,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我绝不允许自己失败。
「简直就像是一开始便知道案发当晚会发生什么事情似的,准备得好周到喔!然而这样的人竟然会在不知道舞台上发生什么事的情况下感到不知所措,实在太奇怪了!」
马纳伽继续接着说。
「不过呢,若是往这个方向思考就通了。」
他用粗指头抚着自己的粗眉毛:
「——就是根本就不用看。」
「……什么?」
「因为你早就知道史奇纳先生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对!」
「也就是说,只要确定史奇纳先生倒在地上就足够了。」
「不对!」
「你该不会从一开始就知道『只要史奇纳先生倒在舞台上,便表示他已经死亡了』的这件事?」
「不对!」
乌兹涅气得大叫。
不过声音只在大厅回响了一下就消失了。
「不是吗?」
马纳伽刻意露出困惑的表情。
「对,不是这样。」
「你真的是因为不知所措而没有上舞台进行确认……?」
「没错。」
「这样的话,就会衍生出下一个问题。」
他是故意的。
故意得让人想揍他。
「假设你说的话是真的,但是你明明没有上舞台确认,却说了『那才刚调整过耶』这么一句话。」
没错。
我是这么说过。
在医院初次跟他们见面时,的确是这么说的。
「那个……」
乌兹涅咽了一下口水
「这怎么了吗?」
马纳伽忽然瞪大眼睛:
「你还问『怎么了吗』请认了吧!」
他接着以划破空气的气势用力张开双臂。
「你还不明白吗?才刚调整过的,不正是你请佐治˙雪莉嘉调整的、你自己的单人乐团吗?那组理蓝德制的!」
没错。
因为自己找了理由让她察看单人乐团的内部。
「你知道吗?当我们抵达时,被害人是背负着雅买加制的单人乐团,所以从警署的同仁到监识小组,都认定雅买加制的单人乐团就是凶器,连我也是;只有你知道被害人是因为理蓝德制的
单人乐团丧命喔?」
「等一下!请等一下!」
乌兹涅再次起身:
「不对!我看到了!没错,所以我才会知道!」
「你看到了什么?」
「是理蓝德没错喔!我看到的时候,史奇纳是背着理蓝德制的单人乐团的!」
「确实没错吗?」
「对,没有错!绝对没错!是后来有人换掉的!」
「若是这样的话……」
马纳伽并没有退让。
像熊一般的巨体一动也不动。
「你这次的说法便与先前的证词有所出入喔。」
「……你说什么?」
「你不是说过吗?被害人整个人瘫倒在舞台上。」
「是……是啊。」
「但是这样的叙述太奇怪了。照你所目击到的时间点,如果他还背着理蓝德,遗体应该会持续处于痉挛的状态才对。」
「……痉挛?」
「没错,就算已经死亡,只要电流持续通过人体,痉挛的状态就不会停止。这跟理化实验中,在青蛙的肌肉通电的原理是一样的。」
肌肉纤维只要通电就会收缩。
也就是说,仍有电流通过的遗体应该还会持续痉挛。
「那是因为……理蓝德的电源已经用完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
「太扯了!怎么可能!」
就被打断了。
「单人乐团的电池是直流电,而且电压只有一百伏特而已。一百伏特的直流电……根据我们署里法医的说法,那只会被电得哇哇叫但不至于丧命喔!这样你明白了吗?」
「所以说?」
「所以很明显的,被害人所背的单人乐团,是拉出电线、利用插头通电的,否则他不可能会触电死亡。」
也就是说,插电的电源跟电池不一样,不可能在被害人被发现前断电。
「你明白了吗?遗体之所以会瘫软不动,是因为当你看到他的时候,被害人应该已经背着雅买加制的单人乐团了。」
「等一下!请等一下!」
「什么?」
乌兹涅转过身,只见坐在正中央位子上的雪莉嘉,依旧盯着他们这边看。
「是那家伙吧?」
他指着雪莉嘉。
「你应该逮捕那家伙才对吧?」
「啊?」
「你不是说已经知道嫌犯是谁了吗?快点逮捕她啊!」
「错了,乌兹涅先生,你会错意了喔。」
「……什么?」
笑容自马纳伽的脸上消失。
他的巨体看起来更壮大了。
「我现在正在证明是你杀了人喔。」
「你说……什么……」
「没错,没什么好怀疑的,就是你杀了史奇纳先生。」
「那是我的单人乐团!被嫌犯锁定的是我!」
「那只是障眼法而已。」
乌兹涅一时语塞。
真令人无法置信!
到底是谁设下了圈套陷害我?
「等等,不然问金田,问警卫!」
「问他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我曾经『要史奇纳不要因为搞错而拿我的单人乐团用』,金田也听到了!如果我有意杀害史奇纳的话,怎么可能讲这种话!」
「是吗?」
马纳伽皱起眉头,表情似乎在说「伤脑筋耶」。
「不过,如果你已经跟史奇纳交换了单人乐团呢?」
真不敢相信!
这家伙知道这件事……
他竟然会知道这件事!
「既然这次的表演对你很重要,就用我的理蓝德吧!可以跟你的雅买加交换没关系喔。别客气啦,我们不是朋友吗?」
马纳伽用演戏的口吻,揣摩叙述出这些虚构的对话。
但是这的确跟乌兹涅对史奇纳说的内容一模一样。
「对不对?」
「……不对。」
「但是你无法证明亡
「你不是也无法证明你的说法吗……」
就在那个时候,马纳伽那张彷佛岩块一般的脸庞又恢复了笑容。
「不过,事情并不如你所想的这样喔!」
马纳伽忽然举起他粗壮的手臂。
乌兹涅马上察觉到那是一种暗号。
只见有影像映在萤幕上。
「……唔!」
他不禁暗叫了一声。
映在马纳伽的背后,也就是舞台深处那块巨型萤幕上的,是史奇纳˙塞德鲁金的影像。
跟两名搜查官在昨天史奇纳原本该演奏的时段被硬拉上舞台时,映在他们身后的那张照片是同一张。
是史奇纳抱着单人乐团,腼腆微笑的模样。
「老实说,发现这个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伙伴。」
乌兹涅回头往后看。
马纳伽的伙伴。
那个有点诡异的小女生!
「你看,这样画面就够大了,应该看得很清楚吧?」
这么说着的马纳伽指着萤幕:
「你看,琴颈那边,看得到吗?」
看得到。
因为画面大得离谱,再怎么不想看都能够把细节部分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部位叫做什么呢……是不是叫『弦轴』?你看,就是这个绕着吉他的琴弦并且用转钮转动调音的地方。看到了没?」
没错,那叫弦轴。
「这里是把多余的琴弦绕成圆圈状的地方吧?不那么做的话,多余的琴弦将会像是猫咪的胡须那样乱动,不仅难看,也很危险,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处理。虽然不晓得是谁想出这种方法的
,不过的确很不错。」
但是乌兹涅并没有把马纳伽的感想听进去。
因为他知道马纳伽想说什么。
「然后呢——你看,看得见第一个弦轴吗?好像有穿过什么东西吧?」
看得出来。
是一个银色的环状物。
那是……
「这个是戒指喔!」
没错。
不管怎么看,那都是一枚戒指——应该是一枚设计简单的银戒指。那枚戒指穿过琴弦所绕成的圆圈,因为反射而闪闪发亮。
「看清楚了吗?你看,上面只刻了半颗心。这个啊,是对戒的其中一枚,另一枚则是戴在史奇纳先生的遗体上;至于接下来的事就更稀奇古怪了……」
维持着萤幕上的影像,马纳伽再次对舞台旁边的出入口打暗号。
宛若小狗一般的警官,双手捧着一组单人乐团走了出来。
「这组是在现场发现到的单人乐团,如假包换的喔!」
雅买加YWO—07G。
是史奇纳的单人乐团。
「帮我拿好它喔。」
「是的。」
当两人简短交谈后,马纳伽便让年轻刑警捧着单人乐团,并将它展开。随着「嘎唰」的金属声响起,单人乐团刹那间化成金属蜘蛛。
「问题就在这里。」
马纳伽所指的是主控制乐器的颈部。
乌兹涅已经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了。
而且非常清楚。
「你看,对吧?并没有戒指。」
它跟映在萤幕上的是同一组单人乐团。
借用马纳伽的话来形容——如假包换。
然而唯有一个部分跟萤幕上的影像并不一样。
「对吧?没有看到。」
没错。
没有戒指。
「如果你觉得看不清楚,可以走近一点看,没关系喔!」
但是乌兹涅并没有从座位站起来。
因为他站不起来。
「消失的不只是单人乐团,连戒指也一起消失不见了喔。」
当马纳伽打了个暗号,警官便带着单人乐团离开舞台。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同时女警也推着推车退下,留在舞台上的只有壮硕的精灵警官。
「你把理蓝德带来,并不是为了借史奇纳先生使用,而是要『给他』才带过来的。」
乌兹涅抓着扶手,用力到指尖都泛白了。
「刚刚我也跟乐器行的店长确认过了,那枚戒指,是史奇纳跟以前交往过的女性一起戴的对戒喔!」
乌兹涅的脸上露出了想起什么事情的表情。
那是学生时代的事。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对方在跟史奇纳分手以后就结婚生子了。
「或许你并不晓得,他总是像那样把戒指挂在自己的单人乐团上喔!每次换琴弦的时候也一样;当然,换新的单人乐团的时候也是,可见他深深地爱着那名女性呢。」
虽然手在发抖,但乌兹涅仍紧抓着扶手。
「既然是这么宝贝的戒指,应该不可能挂在跟他人借用的单人乐团上,更何况要挂上去也很
费时麻烦;不过史奇纳先生是基于那架理蓝德制的单人乐团是自己的,才会把它挂上去。恐怕是在你离开第三大厅以后的事吧。」
「那又怎样?」
乌兹涅˙雷比尼洛终于破口大骂:
「所以呢?没有挂上那枚戒指又怎样?」
他在破口大骂以后发现到一件事——
没错,这种事情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搞不好他是在准备练习、要换琴弦的时候忘了把它挂上去,也可能是掉在什么地方!这种事能当作什么证明吗?」
但是壮汉并没有退让,甚至没有露出畏缩的样子,反倒对空中这么说着:
「德拉榭丽雅小姐!」
他对着空荡荡的空中说话。
「已经可以了喔,请你现身吧。」
忽然问,马纳伽旁边的空气摇动了起来。
就像升缕的热气。
下一秒钟,它化成了人形。
不……不对。
是精灵。
是曾在史奇纳打工的那家乐器行见过面的精灵。
「德拉榭丽雅小姐。」
淡粉红色的精灵抬头看着马纳伽:
「是的。」
「你从一开始就听到了吧?」
「是的。」
「请问是在哪里呢?」
「可是……」
「没关系。」
壮汉温柔地笑着。
凝视着马纳伽脸庞的精灵,回头看向观众席……看向雪莉嘉。
接着,德拉榭丽雅又把头转了回来。
她望向舞台深处的巨型萤幕。
利用左右两条钢丝吊在那上面的,是上下约三公尺长的金属制雕刻。
两把交叉的吉他——是「地下乐团音乐祭」的吉祥物标章。
德拉榭丽雅慢慢举高双手,像是模仿那个吉祥物标章似地在脸的前面交叉。
「……呼!」
在她猛烈吐出气息的那一瞬间,窜出了闪光。
——是呈现淡粉红色、却又非常耀眼的光芒。
当精灵把交叉的手臂往左右张开的同时,从那个交叉的空间中所释放的光弹划破了天际。
是精灵雷。
这是每个精灵都拥有的特殊能力,必须削减自己的存在所释放出的能量团。
铿!
传来了锐利的金属声。
只见吉祥物标章从正中央破裂,并往左右开展。
被垂直劈裂的金属标章被左右两侧的钢丝悬吊着,像两个巨型钟摆似地在萤幕前面摇来晃去。
「你去吧。」
「好的。」
德拉榭丽雅在回应马纳伽之后,旋即往上飞去。
留下了淡淡的光影轨迹。
因为光线太刺眼而把手挡在眼睛前面的乌兹涅,看到她飞越萤幕,消失在位于深处的黑暗空间。
看得见那块黑暗空间里,有个类似圆形开口的管状物体。
是通风孔。
「没错,乌兹涅先生。」
马纳伽回头看向乌兹涅。
几乎于此同时,德拉榭丽雅再次现身。
「你试图把史奇纳先生的死安排成是雪莉嘉干的,但有个人物却比我们先中了你的计策。」
缓缓降落的德拉榭丽雅手里抱着一个眼熟的物体。
是单人乐团。
而且是理蓝德制的!
德拉榭丽雅抱着它站在马纳伽旁边,眼睛所凝视的目标并不是乌兹涅。
「雪莉嘉。」
听到马纳伽没有透过麦克风传来的声音—〡
「嗯。」
佐治˙雪莉嘉发出声音回应。
「不要责备她喔,德拉榭丽雅小姐只是想保护你。」
这下子终于明白了。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那天晚上非法入侵巨蛋的,不只是乌兹涅跟史奇纳,还有解除物质化的精灵……隐形的德拉榭丽雅。
乌兹涅并不清楚她躲在现场的理由。
不过问题在于当她发现史奇纳被杀害时,当下就认定是雪莉嘉做的。
讽刺的是,这正如了乌兹涅的意。
于是她把变成凶器的单人乐团藏起来。
但是乌兹涅并不知道这件事。
「你听清楚了——」
马纳伽回望德拉榭丽雅,点了点头。
然后跟刚刚那名年轻刑警一样,抱着单人乐团直接展开。
然而在发出「嘎嚓哩」的金属声之后,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款式。
「看吧,果不其然。」
理蓝德制的单人乐团。
吉他型的主控制乐器。
「你看,的的确确在喔!」
在它的琴颈上,有个银色的发光物穿过绕成圈圈的琴弦。
是遗失的另一枚对戒。
是史奇纳的戒指!
「你要怎么解释呢,乌兹涅先生?」
说话的是马纳伽。
「能不能请你死了这条心,乖乖招供呢?这案子是你干的吧?」
要我招供?
别傻了!
「还没完呢!」
乌兹涅边叫边从座位站起来。
然后冲上观众席。
他不是往出口的方向跑。
而是朝着雪莉嘉奔去。
率先做出反应的是玛提亚警部,她抓着雪莉嘉的手站起来,两人一起远离乌兹涅冲上来的观众席通道。
但是乌兹涅的目标并不是雪莉嘉。
正如他预测的,有一只手拿包就摆在她们俩的旁边空位。
是刚刚佐治˙雪莉嘉拿在手上的那个皮革包包。
他打开锁头,把手伸进包内。
「你看!」
然后马上把伸出来的手高高举起。
「快看这个!」
情势大逆转了!
「那是什么东西?」
马纳伽一边回应,一边从舞台走下来,沿着观众席的通道朝他走去。
砰!砰!
咚!咚!
他的脚步声听起来非常沉重,彷佛地鸣一般。
「就是这个!」
乌兹涅将一张摺叠起来的纸张递到马纳伽巨大的手里:
「它就放在这个包包里!我刚刚不小心瞄到的!」
「这个吗?」
「没错!」
「你说在这个包包里看到的?」
「没错!我刚刚看到的!」
马纳伽用粗壮的手指打开那张纸。
那是较便条纸大上一倍的回路图。
印在右上方的文字是型号。
「RDX—SG」
是理蓝德制的……也就是成为凶器的那组单人乐团的型号。
但是壮硕的精灵警官看了那张图后,只是皱了一下眉头:
「这个是……什么东西?」
「看不出来吗?看也知道,这是回路图!这不是为了让演奏者触电的回路图吗?」
「你说这是回路图?」
「你看,这里,还有这里!」
乌兹涅彷佛要敲打马纳伽手上的回路图似地伸出食指。
在那张印刷输出的回路图上,有一部分是另外加上去的手写文字。
「从插头引入电流,就不会在电容器做变换,而是直接让交流电通过主控制乐器的琴弦!这就是那样的回路!」
「你说什么!」
马纳伽终于张大他的小眼睛:
「这么说,这是凶器的设计图?」
「没错!明白了吗?」
这一刻正是发现了「杀害史奇纳的证据」的瞬间!
「这就是证据!没错吧?」
佐治˙雪莉嘉握有杀害史奇纳的凶器回路图。
如此一来罪证确凿!
雪莉嘉将被逮捕。
然后,能够救她的是我。
只有我而已!
「你仔细看看这张图,不是连制造号码都记载在上面了吗?只要拿这组号码对照那个精灵手上的单人乐团,一切就真相大白了吧!」
「不过很奇怪耶,这孩子有可能把那么重要的东西带着到处跑吗?」
「这种事我哪知道啊?可能只是她太大意,将它放进包包里忘了拿出来吧?」
「雪莉嘉。」
马纳伽的语气非常平静,不过声音仍发自丹田,非常浑厚。
「你对这张图有印象吗?」
雪莉嘉先是看了一下壮汉递过来的图,又瞄了乌兹涅一眼,接着摇着头说:
「完全没看过。」
「你没看过?」
「没看过。」
「不要装蒜了你!」
乌兹涅大叫。
「谁在装蒜啊!」
雪莉嘉丝毫不退让。
她再次以坚定的眼神凝视乌兹涅。
「是你刚刚想假装离开这里而连忙塞进去的吧?」
「你以为那种藉口行得通吗?」
「行得通喔。」
「别傻了你!」
「因为那个包包并不是我的。」
「……咦?」
「你得意洋洋地拿着的那个包包,并不是我的喔。」
「这不是你的?」
这时候马纳伽跳出来仲裁。
「雪莉嘉,这个包包并不是你的吧?」
「不是喔!」
什么?
这怎么可能?
「可是……咦?可是,你刚刚不是将它拿在手上吗?」
「乌兹涅先生。」
马纳伽以发自丹田的浑厚声音说道:
「请你把那个包包翻过来看一下。」
「你说什么……?」
乌兹涅˙雷比尼洛照马纳伽说的,把手上的皮革包包翻了过来。上面有用麦克笔写的黑线。
「马纳伽」
那是非常丑的字迹。
「……什么?」
乌兹涅喃喃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
马纳伽气集丹田,彷佛要将声音全吐了出来:
「这包包不是雪莉嘉的,是我的。」
对男生没兴趣。
对年长的男性也是。
所以,雪莉嘉对史奇纳˙塞德鲁金并没有抱持特别的好感。
最起码对他并没有任何恋爱的感情。
但是在他的房间迎接早晨的那一天,当她在理解自己的身上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以前,她曾一瞬间冒出这种想法,也是事实——
……如果是塞迪就没关系。
对于自己会有这种想法,雪莉嘉并不感到惊讶。
因为塞德鲁金是个好人。
他既稳健又温柔……虽然一直没有机会向他求助,但要是雪莉嘉有什么事情想找他讨论的话,他是会倾尽全力帮忙她的那种人。
不。
不对。
应该说他曾经是那种人。
虽然他是那种人,却……
「一点也没错。」
马纳伽静静地说道:
「这包包不是雪莉嘉的,是我的,是我今天早上在超市买的便宜包包。」
「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喔,要不要我证明给你看看呢?」
壮汉粗壮的手指开始在包包里摸索。他用手指捏出来的,是坚韧的皮夹。
「这是我的皮夹亡
他将皮夹放进包包后,又开始摸索。
「这个,是我的车钥匙。」
继续摸索。
「这是我的怀表。」
再摸索。
「这个啊~是我的手帕。」
最后拿出来的——
「啊,找到了找到了,这张是购买这个包包时的收据。」
是印有超级市场名、皱巴巴的收据。
「怎么样?这个包包并不是她的,是我的。」
一点也没错。
那是雪莉嘉从学校早退、准备进入巨蛋以前,在等着她的计程车里收到的。
其实连雪莉嘉也不知道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因为马纳伽交代她绝对不可以打开。
「这样你明白了吧?」
马纳伽把包包放回空位上,再慢慢转向乌兹涅。
「这包包里面绝对不可能有她不小心忘记拿走的东西。虽然这张回路图有可能是被刻意放进去的,但实在是找不出任何理由。」
没错。
因为在今天早上马纳伽买下这个包包以前,它仍被陈列在超市的店面贩卖。
「正如雪莉嘉所说的,这张平面图是你刚刚拿走这个包包时,自己放进去的。」
「喂……喂!」
即使如此,乌兹涅仍试图反驳。
「刚刚……没错,是在我正要拿走包包以前,这家伙放进去的!」
「为了什么呢?」
「那是……当然是为了要陷害我啊!」
「不可能的。」
雪莉嘉说道:
「因为我刚刚被搜过身啊!」
「……身……?」
「喂!」
马纳伽忽然大叫,响亮的声音吓得乌兹涅挺直身体。
「刚刚是谁搜这孩子的身?」
「是!」
回应是从观众席后方传来的。
两名穿着套装的女性,正站在通往会场外的门口。
是刚刚把雪莉嘉带走的那两个人。
「是我搜的身。」
「有搜出什么东西吗?」
「没有。」
「可以把这件事写在报告里,并在开庭的时候提出来吗?」
「当然可以。」
「当时包包的内容物也确认过了吧?」
「是的,确认过了。」
「那个时候有这张平面图吗?」
「不,并没有。」
「你们能够证明包包在经过确认以后,就一直放在这个座位上吗?」
「是的,我们能够证明。」
「没有人碰过它吧?」
「在乌兹涅˙雷比尼洛先生拿起它以前,都没有人碰过。」
「很好!谢谢,你们可以退下了。」
「是!」
直到两名女警敬完礼退下为止,乌兹涅都只能目瞪口呆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他只能够乖乖地听着。
「这样你明白了吧?这孩子并没有机会把这张平面图放进去,因为紧邻在旁的玛提亚警部也一直监视着她。」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乌兹涅好不容易明白了。
是表演。
这根本是一场表演。
是为了把我逼得走投无路的差劲表演!
但是——
「不是我!」
你们以为我会这么简单就屈服吗?
我可是专家。
是专业的演出者!
这世上没有我办不到的演出!
「是你们……是你们放进去的!没错,是你们检查完还给雪莉嘉以前,偷偷放进那个包包里的!是为了逮捕我而捏造这样的证据!」
「哎呀,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喔~」
马纳伽苦笑着,他的笑容带有些许遗憾的感觉。
「如果你觉得那张图是我们准备的,也是在『我们必须了解理蓝德的单人乐团被人动了什么手脚』的前提之下,但是案子发生过后没多久,这个场地便建起了舞台,别说是搜查,我们警方
连要进来都没办法。」
地下乐团音乐祭。
是塞迪即使豁出他的人生都希望能站上舞台表演的音乐祭。
「照理说你应该最清楚不过喔,乌兹涅先生,任谁都碰不到德拉榭丽雅小姐藏起来的那组单人乐团;也就是说,那组理蓝德的单人乐团……」
德拉榭丽雅抱着的那组单人乐团……
「从案发当晚到现在这个时刻以前,连一毫米都没有被动过。」
「这……」
欲言又止的乌兹涅闭上嘴巴。
他终于理解了。
「事情就是这样。接下来只要打开那组理蓝德调查,整起案件就告一个段落了。这样你明白了吗?」
刚刚从包包里拿出来的回路图上,不只是制造号码,就连改造过的回路都跟案发当晚之后就没有人再看过的单人乐团完全一致。
能够创造让这些条件成立的状况的,只有一个人。
就是嫌犯。
因为它被藏在设置于舞台正中央的吉祥物标章后。
「这三天当中,并没有任何人动过那组单人乐团。这番话并不是臆测,因为二千多名的观众,以及乌兹涅先生自己都是证人止
「不对……」
乌兹涅往后退。
「不可能,不是这样的……」
他沿着通道慢慢远离。
但是,雪莉嘉很清楚。
乌兹涅˙雷比尼洛想远离的,既不是马纳伽,也不是玛提亚。
他想远离的是佐治雪莉嘉。
但是——
「无法原谅……」
说出这句话的并不是雪莉嘉。
「无法原谅……」
声音是从舞台上传来的。
「喀咚」一声,德拉榭丽雅抱着的单人乐团掉落在地。
「我饶不了你!」
刹那间闪光飞窜。
是精灵雷。
是刚刚那道一击就把金属制标章劈成两半的可怕光弹。
德拉榭丽雅释放出人头大的光弹,扫过观众席上方,笔直地飞去。——朝乌兹涅飞去。
她确实瞄准乌兹涅˙雷比尼洛的头部。
就在此时刮起了一阵疾风。
因为马纳伽三公尺半的巨体在轮廓渐渐变模糊的情况下突然移动了!
朝飞来的光弹移动。
他来到乌兹涅的正前方。
「轰隆隆」的巨响刹那间撼动了大厅里的空气。
闪光四处窜流,化成耀眼的光粒到处飞散。
「唔……」
马纳伽发出呻吟。
「德拉榭丽雅小姐!」
马纳伽的声音,比这之前的爆炸声还要低沉地撼动大厅。
「你不能这么做!」
他有如圆木那么粗的双脚,直挺挺地站立着。
「因为人类并不像我们这么坚韧强壮亡
有如金刚力士一般挡在乌兹涅前面的壮汉精灵,胸膛中央被挖开。那是又深又大、面积扩及整个胸部的红黑色大坑洞。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乌兹涅吓得大哭。
他双手抱头,蜷缩着身体,倒在马纳伽身后。
此时两名女警冲上前,硬把他架起来。
而雪莉嘉也目睹到银色的手铐铐在他手上的那一瞬间。
「大叔!」
雪莉嘉冲了过来。
「马纳伽!」
玛提亚也是。
「喔……」
壮汉精灵虽然出声回应,但整个人就这样瘫坐在通道上。
地板因此产生了沉重的震动。
「大叔,你没事吧?」
光看也知道,怎么可能没事!
因为鲜红的血液不断从他被挖开的伤口冒出,并慢慢在地板扩散开来。尽管如此——
「马纳伽……」
他还是对凝视着自己的玛提亚回以微笑。
「玛提亚。」
黑发少女点头回应马纳伽的话。
然后——
在托尔巴斯音乐巨蛋的第三大厅,响起了蓝调乐曲。
德拉榭丽雅˙雪罗﹒玛尼帖罗伊达是一名精灵。
她诞生至今虽然还不到二十年,但是却具有远远超过人类的卓越感受性。
照理说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德拉榭丽雅却无法立刻理解那美丽又哀怨的音色,代表着什么意思。
演奏者是一名有着一头黑色长发的美少女。
她站在体型庞大的古老精灵身旁,双手握着银色的民谣口琴,捧在嘴边。
那是令人不禁想抽泣的音色。
彷佛能使窝在酒吧角落的无赖紧咬牙根、忍着眼泪的蓝调民谣,正轻轻地响起。
德拉榭丽雅只能目瞪口呆地聆听那支乐曲。
这是什么?
是神曲吗?
真令人无法相信!
并不是指黑色斗蓬少女没有使用单人乐团的这件事。
而是美得如此残酷的旋律若是神曲,能够将其演奏出来的灵魂……要演奏那种乐曲的「魂之形」不可能是人类的。
可是这个少女……这个人类少女却能把它演奏出来。
她演奏了那样的乐曲。
「嗯唔唔……」
瘫坐在通道上的壮汉慢慢站起来。
同时也发生了三种异变。
只见壮汉的右眼呈现一片漆黑,一道黑色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而下。
在他背部展开并上下拍动的,是看起来像被撕裂的三只翅膀。
不过跟他那有别于正常精灵的奇怪变化比起来,德拉榭丽雅的注意力反而放在他胸部持续产生的异变。
——原本被挖开的肉正慢慢愈合。
事实上,一旦能跟被赋予的神曲产生高度的协调性,那就不是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现象,因为精灵的「肉体」就是如此强韧。
但是他胸部内侧所露出来的东西就另当别论了。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那些彷佛一旦触碰到就会连心底都被染黑、令人厌恶的「群体」,究竟是什么呢?
「德拉榭丽雅!」
慢慢接近她的壮汉,连表情都变不一样了。
原本亲切到甚至让人觉得不拘小节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浮现在他脸上的,既不是因为受伤而产生的愤怒,也不是憎恨。
而是彷佛勉强压抑着自身苦恼的那种表情。
「每个人都会犯错。」
马纳伽里亚斯提诺克如此说道。
「每个人的身上都背负着罪孽。」
——用他那自丹田发出的低沉嗓音。
「但是,无法承认自己所犯之罪恶的家伙,是永远得不到救赎的。」
他是怎么缩短距离接近自己?又是怎么上来舞台的?此时的德拉榭丽雅完全搞不清楚。待她回过神时,高大的精灵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了。
「赎罪吧,德拉榭丽雅,人类并不像我们这么长寿喔。」
他知道。
这个精灵,早就知道了。
一想到这里,德拉榭丽雅的双脚突然瘫软无力。
她整个人跪在马纳伽里亚斯提诺克前面。
「我……」
没错。
「我……」
没错。
「我……只是想要……」
保护雪莉嘉。
德拉榭丽雅早就察觉到佐治˙雪莉嘉与史奇纳˙塞德鲁金互有好感。
虽然还称不上是爱或恋的程度,但就算哪一天发展到那种程度也不足为奇。
如此一来,史奇纳与乌兹涅˙雷比尼洛的关系,迟早会惹出麻烦的。
因为乌兹涅这个人既不诚实也不真挚,甚至还是个会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不惜利用他人的男人。
所以当德拉榭丽雅发现史奇纳与乌兹涅拥有某样共同的秘密时,她觉得应该要采取防备的措施。
于是她来到两人在三更半夜约好见面的地点。
她打算要逼问乌兹涅,于是隐身,紧跟在乌兹涅的身旁。
但却始终等不到他独处的机会。
因此德拉榭丽雅放弃了。
她打算找史奇纳把话说清楚。
她打算叫史奇纳˙塞德鲁金不要再跟乌兹涅混在一块,然后想拜托他好好珍惜雪莉嘉。
她回到第三大厅。
接着便看到了那一幕。
——看到被电得不断痉挛的史奇纳。
看到背着雪莉嘉调整过的单人乐团,但早已气绝身亡的史奇纳.塞德鲁金……
「我……我……以为……」
「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呢?」
说话的是雪莉嘉。
她从观众席走向舞台。
一步一步踏着阶梯走上舞台。
「我也很讨厌乌兹涅喔,而且非常讨厌!但是我完全没有想杀他的意思。」
那是德拉榭丽雅初次看到的「佐治˙雪莉嘉」的模样。
那副模样既巨大又刚强。
「我才不想为了那种家伙特地弄脏我的手呢!就算那么做,我喜欢的人也不会高兴!」
雪莉嘉单脚跪在瘫坐在地上的德拉榭丽雅身旁。
然后轻轻捧住她的脸颊,与她面对面相视。
「而且啊……」
她笑着:
「要是我杀了人,就再也看不到大家了!」
「雪莉嘉……」
「还有你喔。」
「雪莉嘉。」
当德拉榭丽雅伸出双臂,雪莉嘉便紧紧抱住她。
德拉榭丽雅靠在雪莉嘉的肩膀上哭泣。
而且是放声大哭。
然后,她发现到一件事。这是自己头一次哭泣。
玛提亚也回头。
由于马纳伽就站在后面,她们几乎是往正上方抬头。
所以马纳伽也几乎是往正下方俯视。
「没错,尤其是你们两个。」
他露出笑容,点着头说道:
「像你们这样的小女生,有时候会展现出连我都望尘莫及的坚强面貌,像玛提亚就曾经救过我好几次,而这一次则是雪莉嘉帮了我们呢!」
「反过来才对吧,是玛提亚跟马纳伽救了我喔!」
「不。」
说话的是玛提亚。
她紧紧握着雪莉嘉的手。
「我们之所以能够成功帮助雪莉嘉,都是雪莉嘉自己的功劳喔。」
「嗯嗯?」
发出尖锐声音的雪莉嘉回头看着玛提亚。
然后她在稍微思考了一会儿之后,终于理解了这番话的含意。
「原来如此。」
玛提亚一直想要救我。
那不仅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她自己。
精灵课是专门处理与精灵有关之案件的特殊搜查课。
而且也准备了各种应付精灵犯罪的专用设备。
押解车也是其中之一。
但是来迎接德拉榭丽雅的却是一般的警车。
她没有被铐上手铐。
只有戴着墨镜的精灵警官紧紧抓着她一只手臂而已。
「雪莉嘉……」
德拉榭丽雅˙雪罗˙玛尼帖罗伊达与佐治˙雪莉嘉面面相望。
「我要走了喔亡
德拉榭丽雅仍维持着含泪带笑的表情。
「嗯,路上小心喔。」
雪莉嘉则露出像阳光般灿烂又真诚的笑容。
这里是托尔巴斯音乐巨蛋的正前方。
聚集在现场的好几辆警车,是为了押解嫌犯与现场蒐证,以及为了载送前来进行监识作业的监识官,刚刚才抵达的。
回转的红色警示灯,一次又一次地扫过午后的巨蛋。
从大马路通往巨蛋的道路附近有几名警官,对侧也有几十名行人想一探现场究竟发生何事而停下脚步往这边看。
「好好保重喔亡
雪莉嘉把手伸向德拉榭丽雅。
「然后,要把事情好好地做个了结喔。」
德拉榭丽雅牵起她的手并用力点头。
「嗯亡
她的确与杀人没有直接关系。
但是她的行为确实妨碍到重大案件的搜查,同时也是杀人未遂的现行犯。
针对力量遥遥胜过人类的「精灵」这个国家制定了一套刑罚比人类的法律还要严苛的精灵法。
即使如此——
「我会等你回来的。」
雪莉嘉如此说道。
而且带着笑容
当载着垂头丧气的乌兹涅的警车一开走,戴着墨镜的警官便说:
「那么,我们走吧?」
他的语气很温柔。
简直就像是要护送德拉榭丽雅赴约似的。
「那就有劳你了。」
德拉榭丽雅也如此回答。
当载送她的警车发动时,淡粉红色的精灵再度回头看向雪莉嘉,并挥挥她的小手。雪莉嘉也挥手回应她。
直到看不见警车了,她才慢慢把手放下来。
「雪莉嘉。」
一只娇小又柔软的手迎向她。
而她也握住那只手。
即使没有回头,她也知道那是谁的手。
「对不起。」
玛提亚轻轻说道。
「为什麽要说对不起?」
雪莉嘉笑着回应:
「我早就知道玛提亚自始至终都相信着我喔!」
「……嗯。」
「你本来就相信我吧?相信我并不是嫌犯。」
「嗯。」
「我也始终相信你。」
「相信我?」
「对,我相信玛提亚还有马纳伽大叔,我很清楚你们都相信我并不是嫌犯。」
「是吗?」
「嗯。」
然后,她突然发现到一件事。
啊,原来如此。
「德丽并没有完全相信呢……」
指的是她没有完全相信雪莉嘉的这件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这时候有只大手,同时搭在雪莉嘉与玛提亚两人的肩上。
那是来自后方、厚实又温暖的手。
「她还很年轻。对精灵来说,短短的二十年是无法充分理解人类的。连我都不确定自己是否彻底了解人类这种奇怪的生物呢。」
「是吗?」
雪莉嘉回头望向古老精灵。
「我也是?」
「谢谢你,雪莉嘉。」
「谢谢你,玛提亚。」
然后两名少女又再次回头仰望古老精灵。
「谢谢你,马纳伽。」
她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对了。」
壮汉的声音低沉地自丹田发出。
「虽然我还不是很了解你们,但是很清楚你们现在正想些什么喔!」
「什么?」
壮汉对反问的雪莉嘉回以笑容。
他有如姆指般大小的巨齿整齐地排成一排。
「你们应该觉得肚子饿了吧?」
「啊——经你这么一提……」
正当雪莉嘉这么回答的时候——〡
只听见发出「咕噜咕噜」声响的,并不是雪莉嘉的肚子。
仔细一看,玛提亚正面红耳赤地低着头。
「讨厌啦,真是的!」
「好,那么就决定了!」
马纳伽很庞大——这指的不光是他的体格,他的存在也很庞大。
所以,把两名少女用左右各一只手臂抱起来的这种事,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我们去吃东西吧!」
雪莉嘉真的好久没被马纳伽抱上来了,这让她回想起他们初次见面时的事情。好高。
甚至可以看到远方。
然后,她稍微想了一下总是从这个高度观看这个「世界」的马纳伽。
想着只有他才看得到这些风景的事情。
「那么两位,你们觉得上哪儿好呢?」
他指的是吃饭的店家。
此时,雪莉嘉回头看向玛提亚。
而玛提亚也回头看她。
虽然没有事先商量过,但两人说出来的却是同一家店名。
因为——
初次跟玛提亚一起吃的汉堡,那样的美味让她这辈子忘也忘不了。
之后,马纳伽与玛提亚替德拉榭丽雅介绍了一位非常干练的精灵律师。
而德拉榭丽雅˙雪罗˙玛尼帖罗伊达获判缓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