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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暗黑隔离 第三章 单打独斗的搜查官

犯罪搜查最关键的步骤是初步侦查。

对于当了三年半警官的玛提亚来说,这是熟悉到连自己都快讲烦的名词。

有时候甚至会因为几分钟的差距而丧失重要的线索。

但是……这次呢?这次的状况呢?

面对连指纹都无法采集的现状,到底该怎么处理才好?

总之还是先指示现场的保全人员,请他们把所有的料理都收拾干净;至于在这桩案子中最关键的那张桌子上的料理则是收进冰箱里保存起来,即使是没吃完的料理也一样。

除此之外,现场的所有桌子都保持着案发当时的模样。

玛提亚站在身为问题症结的桌子前方,半发愣地凝视眼前的景象。

现在的时刻是黎明前,雪莉嘉还在房间里睡觉。

但是玛提亚醒了以后便再也睡不着,现场的景象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怎么也挥之不去。

于是她蹑手蹑脚地换好衣服,走出房间。当初搭船时,她万万没想到会出现穿上这身黑色连身洋装,站在宴会会场的机会。

而且还是以一名在案发现场被赋予搜索责任的警官身分……

这里除了一道门以外,其他的门都被关起来并上锁;唯一一道开放的门前也站了一名警卫守着。

此时从门的彼端传来熟悉的声音。

「玛提亚,你跑来啦?」

慢慢开门进来的是雪莉嘉,战战兢兢的模样俨然像是恶作剧闯祸以后、被叫到校长室训话的一年级学生。

「……可以进来吗?」

玛提亚露出苦笑回应,并招手要她进来。

「对不起,我偷偷跑出来。」

「别这么说,我睡死了的这件事才真的对不起。」

雪莉嘉边说边小跑步过来,然后站在位于桌子前方的玛提亚身旁。

「然后呢?」

「嗯……」

玛提亚慢慢绕着桌子周围。

「这张桌子的确有问题。」

冰块融化的水渍已经乾到完全看不见了,玛提亚心想:「应该拍摄案发以后的现场照片才对。」

过去自己只要抵达现场,其他伙伴都会把必要的作业全部处理好——监识人员会采集指纹与遗留在现场的物品,并拍摄现场的照片;其他警官则会进行对案件相关者的简单侦讯。

就连验尸的工作,也只要稍等一段时间,就会送来专家详细的看法。

由于必要的资料都已经到手,不需要为无用的情报烦恼,她便得以专心推理这件事。

但是这次并不一样。

九点一到,玛提亚准备开始亲自侦讯——而且是向所有人询问从案发开始的所有细节。

即使目前断定被害人的死亡是他杀,也不知道毒杀她的药物是什么;同时不是凶杀案的可能性仍旧残留着。

眼下之所以无法厘清问题的症结,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她总觉得桌子的状态有什么格格不入之处,然而现在找不出原因。

「我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光是这句轻声细语是硬挤出来的。

但是——

「会是香槟的瓶数吗?」

毫不犹豫地这么说的是雪莉嘉。

「……咦?」

玛提亚不禁抬起头来。只见雪莉嘉环顾着会场,并上下挥动食指、数着些什么。

是瓶数,她在数香槟的数量。

「你看,其他桌的香槟桶里都各放着五瓶香槟呢。」

经她这么一提,玛提亚也跟着数起来。

雪莉嘉说得没错,每一桌的每个香槟桶都露出五瓶香槟的瓶顶,然而因为冰块全都融化的关系,摆放的模样并非呈现宴会时所看到的放射状,不过每一桌确实都各摆了五瓶香槟。

「这里的随桌服务生很厉害哦!」

云莉嘉说:「每一位随桌服务生似乎负责三张桌子,一旦有空碗盘摆在桌上,他们就会迅速过来收走」。

「香槟也是哦。」

她说有看到随桌服务生帮忙开瓶,也有宾客自行「啪啪啪」地开瓶;然而无论如何,只要有一瓶香槟从香槟桶抽出来,就会不晓得从哪里冒出随桌服务生,将新的香槟补进去。

「他们的动作真的非常迅速,『咻咻』地将新的香槟放进桶里哦。」

也就是说,桌上的香槟数量会一直保持五瓶,恐怕是随桌服务生让它得以维持在这个数量吧。

「不禁让人有『果然是高级饭店呢』的想法。」

于是摆在香槟桶里未开瓶的瓶数都是五瓶:如果出现多于五瓶的状况,便代表第六瓶是已经开瓶的香槟。

彷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玛提亚回头望向出事的那张桌子。

「雪莉嘉……」

的确没错。

「你好厉害!」

「啊,咦?有、有吗?」

「嗯!」

好厉害!雪莉嘉说得一点都没错。

倒在桌上的香槟有四瓶,地板的人型旁边还有一瓶——这瓶香槟已经开瓶,里面的香槟已经一滴不剩了。

因此,总计有五瓶香槟。

但是……

「你看这个。」

玛提亚指着桌子底下——指着盖住圆形桌面,直接往侧面垂落、几乎碰地的白色桌巾的边缘部分。

「什么?」

在那里的是——

「是第六瓶香槟。」

只见另一瓶香槟正倒在那里。

香槟的瓶身有一半被桌巾遮住,封签仍缠得好好的瓶颈部分则露了出来。

「嗯,没错,这下终于明白了,我的思绪就是卡在这里。」

「你是指……当某人弄翻香槟桶时,其中一瓶掉到地上滚呀滚的,然后停在这里的这一点?」

「嗯……」

刚刚瞄到它时,玛提亚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觉得它应该只是从桌上掉下去的吧;然而现在多亏雪莉嘉的暗示,它开始具备不同的意义。

没错,这是这张桌子的第六瓶香槟。

「咦?可是……」

雪莉嘉的眼神飘向天花板,开始在半空中用食指书写些什么……应该是在计算数目吧?

「正常的话都是维持五瓶香槟吧?」

「没错。」

「然后……有一瓶打开了。」

这一瓶是下了毒的香槟。

「当下随桌服务生不是会补上新的香槟吗?既然如此,被补上的那瓶不就是第六瓶香槟?」

滚落在遗体旁、已经打开的香槟……由于已经开瓶了,因此残留在香槟桶的应该是四瓶;不过随桌服务生会立刻补足,因此会再度变回五瓶。

然后,案件发生了。

仔细想想,第六瓶香槟就变成非「第六瓶」了——雪莉嘉如此表示。

「或许吧。」

这算是合理的判断,却还是有什么让人想不透的地方。

「雪莉嘉。」

「什么事?」

「请你过来一下。」

「嗯。」

玛提亚让出一个空间。

「你站在这里一下。」

这个位置位于发现那瓶香槟处的正前方。

玛提亚绕着桌子走,站在与雪莉嘉面对面的位置。

这是张圆桌,正中央有着翻倒的香槟桶,以及倒在桌上的四瓶香槟。

目前料理全被保存了起来,剩下的只有好几个在现场的酒杯。

「谢谢你。」

玛提亚说道。

「多亏你的帮忙,我渐渐明白了。」

「什么?」

为了回应雪莉嘉的问题,黑发少女指着倒在桌上的香槟,而且是依序指着那四瓶香槟。

「这瓶……」

第一瓶的瓶底似乎还卡在香槟桶里。

「还有这瓶。」

第二瓶跟第三瓶因为翻倒的力道而飞出去,停在距离香槟桶十五公分的位置。

「然后,还有这一瓶……」

第四瓶位于桌边,似乎跟其他三瓶一样是飞出去以后才倒下的,停在只差十公分就会滚落桌子底下的位置。

「每一瓶都是在香槟桶翻倒时飞出去的。」

「嗯,大概是这样。」

「没错,大概吧。」

玛提亚现在正站在四瓶香槟飞出去的方向。

也就是说,香槟桶从雪莉嘉站的方向被推倒,然后朝玛提亚站的方向倒下。

虽然不知道是谁、从哪里、如何把它弄倒的,不过就香槟桶倒下的方式来说,大致上是这样没错。

案发当时,如果玛提亚同样站在这个位置的话,或许会被洒出来的冰块正面喷到。

「可是……」

玛提亚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指向桌子——指向站着的雪莉嘉前方说:

「另一瓶却在那里。」

第六瓶倒下的位置位于站在大圆桌前方的雪莉嘉脚边。

「……咦,是吗?」

「嗯,没错。」

太奇怪了。

两人现在隔着桌子站着——玛提亚背对着墙壁,雪莉嘉的背后则是宽敞的会场。

案发当时,香槟桶是朝玛提亚站立的方向翻倒的;也就是说,它朝着墙壁的方向倒下。

但是其中一瓶从桶内飞出去的香槟落在隔着桌子的另一侧……也就是雪莉嘉那边。

「为什么呢?」

雪莉嘉问道。

「我也不知道。」

玛提亚如此回答:

「我觉得有很多理由可想,所以距离下结论还早呢。」

「是吗?」

「嗯,如果在情报稀少的情况下开始做各式各样的揣测,会让人有先人为主的观念,所以这件事只需要先记在心里就好,还不需要深入思考。」

「这样啊……原来如此!」

「就是那样哦。」

「那么,接下来呢?」

「嗯——……」

雪莉嘉盯着玛提亚的眼睛,咧嘴一笑:

「你觉得『那件事』也太早吗?」

玛提亚心里想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很快就明白了。

「应该还没开吧?」

「早餐服务从上午七点开始哦。」

「已经那么晚啦?」

「嗯,而且早就过七点罗。」

完全没注意到……这么说来,自己独自在这里待了将近两个钟头。

「要去吗?」

不过雪莉嘉这句话的意思并非询问玛提亚的意见,而是表示「我们走吧」。

「说得也是呢。」

玛提亚也点头回应。

今天的早餐走的是贺尔甘多风。

2

他醒来时吓了一跳。

所谓的「醒来」,便表示自己曾经睡着。

宝际上,他一度担心自己可能会睡不着;虽然无法掌握迎面而来的将会是罪恶感?失落感?抑或是成就感?但他直觉认定会被某种感情压迫得睡不着觉。

结果自己居然睡着了。

因为如此,才会有睡醒的动作。

卡那多·迪蓝特确认过嵌在床头柜里的电子钟。

清晨来临,闹钟还没响,但自己自然醒了。

带着爽快的心情醒来。

带着一种完成一项重大工作的踏实感醒来。

当然,只要想起拉洁薇娜的笑容,便会有一阵痛楚在胸口蔓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同时却产生了一种非常深切的安心感。

这样就好。

这么做是对的。

仔细想想,都贺·拉洁薇娜这位女性已经走入昨晚的那一瞬间了。

出生在将都兹姆卡利的她据说从小就生长在贫穷的家庭——至少迪蓝特从本人口中得知的是如此。

不幸的是,她的父亲是那种会把在贫穷生活中所承受的压力,全都发泄在自己孩子身上的人。

因此,拉洁薇娜打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忍受父亲的施暴。

然后十五岁时,拉洁薇娜离家了。

由于母亲在三年前也抛夫弃子、逃出这个家,可以说她只是仿傚母亲的做法而已。

不过拉洁薇娜并非只是逃出这个家而已。

她搜括家里所有的现金,把投保在自己身上的微薄寿险解约换成现金,再到父亲工作的职场预支半年份的薪水,之后才离开家里。

她在留下的信里是这么写的:

如果你想告我,我也会告你长期以来对我施暴,而且证据就烙印在我身上。

她在国中毕业前之所以一直没有付诸行动,为的是取得就业的最低学历标准。

没错,从当时开贻,拉洁薇娜就是这样的女人。

无论是任何痛苦、悲哀,甚至是些微的不满,她都不会显露在脸上,不过会在心里坚定报复的心意,伺机而动——她就是这种女人。

总而言之,她就这样一路逃到将都托尔巴斯。

正确来说是她的旅费在此时花光了。

于是她一面露宿街头,一面赚取当天所需的生活费,好不容易才得以入住鲁谢赛理斯市卡德纳区的便宜公寓,但过的绝非什么安逸的生活;虽然不至于碰到边吐着臭酒味边挥拳闹事的男人,然而那里的居民毕竟都是陌生人,并不是家人。

不过对她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拉洁薇娜在隔年年初得以进入欧米科技工作,同时马上搬进员工宿舍生活。

后来过了八年,在迪蓝特的领导下,她非常勤奋地工作;就这方面的意义来说,拉洁薇娜堪称是符合公司期待的女性……或者可以说是理想的女性吧?

不过终究只是表面而已。

在美丽的外表下,她正虎视眈眈地等待背叛迪蓝特的机会。

所以她死了。

这点的确让迪蓝特很心痛,因为再也看不到她的笑容。

然而这个事实同时也让他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没错,拉洁薇娜再也不会微笑……不会再对任何人微笑。

因为她被夺走了。

夺走她的人是我。

是我夺走她的——不仅是微笑,甚至连她的全部、她的人生……都夺走了。

迪蓝特心想,她是我的!

他心想,如此一来,拉洁薇娜便永远属于我了。

自从第一次在研究所遇见她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在心里描绘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卡那多·迪蓝特露出笑容,把脸埋进枕头。

距离应该起床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时间还很充裕。

3

案发当时,被害人所在的桌子周围有五个人,分别是被害人都贺·拉洁薇娜、拉洁薇娜的同事齐德耶·泰拿克,新进的同事须藤,倪尔莉妮、上司卡那多·迪蓝特,以及饭店人员……负责桌务的清波·贾梅亚。

其中三人目前应该分别待在自己的房间等待侦讯,随桌服务生也待在员工宿舍的房间里。

当然,除了这五个人之外,欧米·戴迪哥特社长应该也已经发出「如果有人觉得自己知道什么跟案子有关的线索,也可以申请参加侦讯做笔录」的通知;不过至少在当下的这个阶段,马奇雅·玛提亚警部尚未接到这方面的报告。

吃完早餐的玛提亚舆雪莉嘉先回到房间一趟,她想在展开侦讯前先整理一下脑中的思绪。

毕竟询问的对象不像雨果医生是专家,倘若质询的方法有什么差错,不仅得不到必要的情报,还可能发生得到的情报遭到扭曲的状况。

因此连讯问的顺序都得注意。

这些事,玛提亚都非常清楚——自己过去的做法在接下来将进行的侦讯是行不通的。

面对设在客房里的吧台,玛提亚不禁想称赞自己的搭档——马纳伽里亚斯提诺克,一位心地善良的壮汉。

他能够巧妙诱导案情相关人员,引出必要的情报。

她并不清楚他是否有经过计算之类的过程,如果询问本人的话,大概会说「没有」吧。

不管是什么都无所谓。

实际上,玛提亚总是待在他身边,只需要听他做侦讯就绰绰有余了,几乎没必要再重复询问。

玛提亚心想:「与其说那是才能,倒不如说是他的人格特质呢。」

接下来,她却得独自完成那些事。

「雪莉嘉……」

伴随着玛提亚的呼唤,背后的床铺突然咯咯作响——只见原本仰躺在床上的雪莉嘉彷佛弹起来似地坐起身。

「什么事?」

彷佛已经等待良久似的。

「我想询问一下你的意见,可以吗?」

「可以哦!」

或者她真的是在等对方出声吧;当玛提亚察觉时,她已经以近乎精灵瞬间物质化的速度坐在身旁了。

雪莉嘉穿着热裤的臀部正靠在吧台上。

「是什么事呢?」

「啊……嗯。」

面对对自己迅速的动作感到讶异的玛提亚,向日葵发色的少女投以满面的笑容,一副「快说快说!快点说!」的模样。

「对了,可以假设我们都是嫌犯吗?」

「嗯,可以哦。」

她还展露出没有补上「不过是小事一桩」这句话反而奇怪的气势。

「不过前提是『下了毒的香槟已经准备好了』哦。」

「嗯。」

「你会如何让被害人喝下它呢?」

「咦?」

这次轮到雪莉嘉讶异地瞪大眼睛。

「呃——当然是打开软木塞……」

「啊,对不起……不对不对。」

玛提亚不由得苦笑起来,因为她完全忘记对方并不是专家的这件事,随后只觉得一阵凉意从背脊涌窜而上。

她意识到——要是连这种事都忘了,反而会将自己的思绪逼进死胡同……

「譬如说……」

玛提亚挥开那股凉意说道:

「在这个房间准备好下了毒的香槟,再把它带进会场……这个嘛……假设已经偷偷把它带进宴会里了,但要如何把它插进香槟桶呢?」

「啊,这样啊……」

尽管佐治·雪莉嘉对于犯罪搜查这方面是外行,然而她的脑筋绝对不差。

「原则上不可能逃过随桌服务生的眼睛呢。」

她说得没错,因为香槟都一直维持在五瓶的数量,可以说这家饭店的随桌服务生个个都相当优秀。

如此一来,如果有人将从外面带进来的香槟插进香槟桶里,他们是不可能漏看的;即使嫌犯有办法巧妙推托,然而发生这件案子之后,应该会有目击者针对那么不寻常的行动提出证词。

但是没有。

也就是说——

「朝『没有任何人看见』这个方向思考是自然的。」

「我懂,而且嫌犯如何『阻挡』也让人充满疑问呢。」

没错,雪莉嘉的脑筋转得很快。

「嗯,就是这点。」

如果这是锁定杀害都贺·拉洁薇娜的犯罪行为,便有必要阻止那瓶香槟被其他客人先喝掉的状况;雪莉嘉是用「阻挡」这个名词来表现那样的状况。

也就是说,嫌犯利用某种方法把下了毒的香槟带进宴会会场,并小心翼翼地不让其他人喝到它,只让被害人喝下——就是这么回事。

「啊,可是……」

这么表示的雪莉嘉又抬头看向天花板。

这次当她将视线移回来时,玛提亚真的被她吓到了。

「说不定是在让她喝下香槟的那一瞬间哦……」

「……咦?」

「就是下毒的时机啊!或许并没有事先在香槟里下毒,而是这次把毒药另外带在身上,然后在她喝香槟的那一瞬间下毒。」

「啊……」

这次不只是身体感到一阵寒颤而已,甚至还起了鸡皮疙瘩。

她的手臂、大腿都起了鸡皮疙瘩;不过由于被连身洋装的袖子跟裙子遮住的关系,因此大可以不用管它。

「说得也是……嗯,没错。」

自己居然连这么单纯的事情都没想到?

是累了吗?还是不服输的关系?

抑或是……

「雪莉嘉。」

玛提亚挥去这些逐渐涌上来、令她不寒而栗的思绪。

现在不是沮丧或钻牛角尖的时候。

因为眼前的这位拥有向日葵发色的少女正伸手拉了自己一把。

「什么?」

「走吧,时间差不多罗。」

雪莉嘉笑着回答:「嗯。」

两人一起步出房间,一起走在走廊上,一起搭乘电梯……抵达的地点是饭店的七楼。

门铃一响,齐德耶·泰拿克便飞也似地冲出来开门。

「我等好久啦!」

齐德耶晃着双下巴中央尖尖的颚须如此说道。

玛提亚对齐德耶的讯问是从身为问题症结的香槟开瓶的一瞬间开始问起,因为这个部分正是她思考的盲点所在。

当她的问题一问完,齐德耶便将右手在脸旁往上挥。

「当时『啪——』一声地开瓶了,卡纳德的香槟开瓶技术真棒呢。」

香槟在那一瞬间打开了。

「我看他一定下了不少工夫练习吧……」

据说他用的并不是香槟开瓶器,而是香槟刀——这种工具的开瓶方式是在瓶颈处连同软木塞一起切断。

「但是后来造成了满大的骚动哦~~」

齐德耶一边说着,一边举起右手在自己的圆脸前面转呀转的。

「因为香槟『啪——』地喷出来……『啪——』地整个喷出来哦!」

看来他的手势是想表现香槟喷出来的景象吧。

「就是那个嘛……跟开可乐前如果经过摇晃,里头盛装的液体就会喷出来的原理是一样的。」

纵使说着话,他依然没有放开左手的罐装啤酒。

桌上摆着开封了的袋装花生跟义式香肠,而且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房间角落的垃圾桶里丢了几个空铝罐。

至于他的服装,应该只是将昨天宴会所穿的西装外套脱下来而已,只见外套直接被丢在床角,

看来当案件发生后,回到房间的他就开始喝酒;不过他的身上并没育什么浓烈的酒臭味,可能是体质的关系吧?

「那种蠢事我也干过耶。」

说完之后,坐在床上的雪莉嘉毫不客气地拿起一片义式香肠往嘴巴里塞。

「那种状况通常会让里面的液体喷到只剩下一半左右吧?」

「没错,就像那样。」

齐德耶点了好几次头;每次点头时,他的胡须就会埋进脖子周遭的肉里。

「然后……」

催促他继续说下去的是玛提亚。

「他就直接将香槟倒进杯子里吗?」

「你说倒给都贺吗?是啊,没错。」

齐德耶又点了一次头,厚厚的脂肪层还因此抖动。

「他直接将香槟倒进杯子,她直接喝下——就是这样。」

然后她就暴毙身亡了。

「从她喝下香槟到出现异常的反应,经过了多少时间呢?几秒钟?几分钟?」

「这个嘛……」

齐德耶·泰拿克「咕噜」地灌啤酒。

「我想应该不到十秒钟吧。」

诚实的男人——齐德耶随后补上一句:「我并不确定正确的时间啦。」

「因为你也知道的,当时还有勃来呢,对吧?」

他指的是当时的表演。

那并非一般的现场演奏,而是加了神曲乐士及勃来四处飞舞的表演;如果要比喻的话,就像是在宴会会场中施放烟火般的感觉。

「哎呀,说真的,那好精彩哦。」

他指的是菘·贝鲁妮琪嘉的演奏。

他还说:「其实我因为被那场表演吸引,一些琐碎的事情都记得不太清楚。」

「毕竟太美了……」

雪莉嘉如此说道,

「没错,真的很美呢……」

脸颊紧张到僵硬的齐德耶再度对如此表示的雪莉嘉放松表情。

他先是微笑,接下来表情变得很悲伤。

「明明是很美的表演,但是……」

齐德耶低着头说:

「真是太可怜了……」

最后他抖动既宽大又圆滚滚的肩膀,开始呜咽起来。

「啊,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站其来的雪莉嘉从背后抱住哭泣的齐德耶。

直到放声大哭的男子最后哭累、睡着为止,整整持续了十分钟之久。

听着他打呼并轻轻走出房间的两人不由得叹着气苦笑。

须藤·倪尔莉妮是一名还很年轻的女性,她介绍自己是新进的职员,

穿着无袖上衣及七分裤、看起来充满休闲气息的她跟齐德耶不一样,确实换了衣服等待两人到来。

「不过其实我真的不敢相信呢……」

倪尔莉妮如此说道。

请两人到桌旁坐下的她往两个并排的玻璃杯内注入果汁。

「因为你跟我妹妹同年龄,跟我只差四岁而已耶……就算你自称是刑警,也实在感觉不出来呢……」

她坐在自己的床上,拿在手上的宝特瓶内还剩下一些刚刚替两人倒的果汁。

倪尔莉妮直接一口饮尽。

看样子,可以说她是个行为极端直接的人吧。

仔细一看,只见雪莉嘉微微皱着眉头……应该说是无法隐藏心中的不快吧?

但是对玛提亚来说,她反而喜欢像倪尔莉妮这种性格。

「那么,可以开始问问题了吗?」

「可以,随便你想问什么都行。」

真的如同想像一般。

须藤·倪尔莉妮与齐德耶·泰拿克不一样,算是另一种意义的长舌;虽然不像齐德耶会发出拟声或比手画脚的动作,但对于一个问题都会回以十个至二十个的答覆。

「当下我心里觉得『你在装模作样什么啊』,可是都贺前辈都没说话了,我这个菜鸟有什么资格吐他槽呢?」

这是她针对卡那多·迪蓝特拿香槟刀这件事的证词……不,或许说是「杂感」会比较正确吧?

「他刻意准备那种东西来,就是想要帅嘛!」

「你是说他是特地表现给拉洁薇娜小姐看的吗?」

倪尔莉妮用力点头回应玛提亚的问题,下巴都快碰到胸部了。

「没错,平常的他才不会做那种事情呢!不觉得他应该是想耍帅给都贺前辈看吗?」

平常不会那么做?

「须藤小姐。」

在这段证词即将转移到下一个问题以前,玛提亚紧抓着话题的尾巴不放。

「卡那多·迪蓝特先生的模样跟平常有什么不一样吗?」

但是——

「嗯……该怎么说呢?如果要说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也的确是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吧?」

「迁话是什么意思呢?」

「因为那个人总是黏着都贺前辈嘛。如果就立场而言,都贺前辈的确会黏着卡那多先生没错——毕竟他们是上司与部属的关系;不过我所叙述的情况则相反,是卡那多先生黏着都贺前辈哦!」

「你的意思是对方喜欢她吗?」

说话的是雪莉嘉。

倪尔莉妮露出一副「你说对了」的模样,用食指指着雪莉嘉。

「你的直觉不错。没错没错,我们的确都是这样讲的,大家的想法都是如此哦。」

「那么,他们过去曾经交往过吗?」

这次对方就没伸出食指了。

「怎~~么可能?嗯……搞不好卡那多先生有这个意思没错,不过都贺前辈应该是没那个意思啦,因为她连这次升职的事情都保密到家呢。」

「天哪,卡那多先生不知道她要升职吗?好可怜哦!」

「嗯……就是说啊,要说可怜也满可怜的呢,毕竟她待在自己的身边已经七、八年了,现在却突然被调走,而且还升职呢!」

「请等一下。」

玛提亚插嘴询问:

「卡那多先生并不知道她要升职吗?」

太奇怪了!

「你说升职吗?嗯,他说不知道哦!好像是在昨天的宴会上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吧,所以不觉得他是刻意耍帅吗?」

指的是他拿出香槟刀的这件事。

「他开瓶时怎么了吗?」

「嗯,手法出乎意料地漂亮?关于这点,应该是称了他的意吧?」

「他一次就成功开瓶了,对吧?」

「嗯,瞬间迅速开瓶哦!虽然后来很糟糕啦。」

倪尔莉妮说:「因为香槟喷了出来。」

这点与齐德耶·泰拿克的证词吻合。

「那瓶香槟好像有一半都喷出来了。」

「结果那一瓶的香槟是直接倒进拉洁薇娜小姐的酒杯吗?」

「啊,嗯!好像……的确如此,没错哦!」

「香槟喷出来之后,他什么也没做,直接将酒倒进酒杯里?」

「你说『什么也没做』是指?」

刹那间,玛提亚犹豫了——因为多余的提示等于在诱导询问者;在不少情况下,如此得到的证词都会夹杂着错误的讯息。

但是——

「像是重新擦拭瓶身什么的……」

她仔细挑选过可以说的话语,试着投出这个讯息。

想不到结果非常好。

「啊,没有哦!开瓶以后,他就直接将香槟倒进杯子里罗。」

「确定是那样没错吗?」

「嗯,没错!因为我全部都看到啦。」

然后,喝了香槟的都贺·拉潆薇娜倒在地上,痛苦地扭曲脸部表情,紧抓着胸口,不断呻吟。

此时,倪尔莉妮忽然变得愁眉不展,说:

「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看到倒地的拉洁薇娜而发出惨叫声的人就是她。

结果须藤,倪尔莉妮的证词跟齐德耶·泰拿克的并没有太大差距。

至少就「毫无出入之处」这层意义来看,可以说双方的证词是一致的。

而且倪尔莉妮也指出挑选香槟的是被害人自己,因为卡那多·迪蓝特这号人物对拉洁薇娜说:「你挑一瓶吧。」

于是拉洁薇娜亲自从插在香槟桶中的几瓶香槟里挑了一瓶出来。

结果那瓶香槟……拉洁薇娜自己挑的那一瓶却夺走了她的性命。

这样的话……

「算是巧合吗?」

雪莉嘉抛出的这个问题算是无庸置疑。

她们待在位于走廊尽头的电梯大厅里,等待显示电梯到达的灯亮起来。

「嗯……我还无法做出任何评论。」

玛提亚先是做出如此声明。

「若是往巧合的方向想,那么任何不合理的疑点真的就会消失不见了。」

「是吗?」

「嗯,如果嫌犯的目标并不是拉洁薇娜小姐,而是随机杀人的话,只要单纯把下了毒的香槟安排在香槟桶里就大功告成了。」

这样就不需要防止别人先喝掉……也没必要做出雪莉嘉所说的「阻挡」这个动作,只要等着看某人成为牺牲者就好。

「那样的话,「究竟是谁干的」又会变成另一个问题了……」

「如果不是那样呢?」

「你还是认为拉洁薇娜小姐遭到暗杀?」

「嗯。」

「那样的话……」

陷入沉思的玛提亚没有发现到雪莉嘉的表情产生了变化。

「应该要回到刚才的问题吧……像是嫌犯如何将下了毒的香槟摆在香槟桶内——做到『阻挡』这个动作——而且我也不觉得卡那多·迪蓝特这个人从开香槟到倒进杯中这段期间有机会下毒……」

此时的她发现到一件事。

「怎么了?」

她发现雪莉嘉企带着用力憋嘴的表情往这边看,并在随后「噗哈」一声地笑了出来。

「对、对不起!对、对不起啦!」

她一边道歉,一边却又拚命大笑。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的举动很轻率,可是、可是……」

而且还笑到流眼泪。

「到底是怎样啦?」

「就是那个——」

雪莉嘉从正面指着玛提亚说:

「那个姿势!」

「……咦?」

经对方这么一提醒,玛提亚才发现到——

自己正弯起右手手肘,并用左手撑住那只手肘;被撑着的右手手指则抠着右边的眉毛。

而且是一边思考,一边做出这样的动作。

「跟马纳伽一模一样!」

玛提亚的脸颊……甚至连耳朵都是红的。

然后——

「真受不了你耶!」

玛提亚的下一个动作连她自己都很讶异。

因为她不知不觉「啪」地拍打雪莉嘉的手臂。

此时电梯刚好到了,「叮铃」的清脆声响在大厅回荡着。

4

这一次真的是被闹钟叫醒的。

距离昨晚通知的时间不到三十分钟。

当然,对方曾说届时可能会视状况,大约在约定时间的一个小时前后过来,不过还是先起床做好准备吧。

一钻出被窝,卡那多·迪蓝特首先到浴室冲个澡。

其实昨晚已经泡过澡了,现在冲澡只是想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下。

然后刷牙、刮胡子,接下来洗脸。

跟往常一样的顺序,迎接跟往常一样的早晨。

只不过是地点不同而已。

只不过是状况有些落差而已……

他规规矩矩地穿上西装,还系上领带;时间只剩下五分钟,自己只差穿上西装外套而已。

结果对方隔了一个小时才来。

当门铃好不容易响起时,坐在椅子上看电视的他正准备开始打瞌睡了。

「来了!」

隔着门回应的他透过猫眼,看到金色的徽章。

「我是鲁谢赛理斯市警的马奇雅·玛提亚。」

是昨天那位夺着黑色礼服的女孩。

把门打开后,他发现她今天穿的是黑色的连身洋装,而且还有一名露出手臂及腿部肌肤的少女同行——她自称是助手,名叫佐治·雪莉嘉。

「呃——我有点好奇……」

邀请两人喝茶的卡那多劈头就问:

「你该不会是布来颠分公司的……」

「是的,佐治·戴尔威兹是我爸爸。」

「啊啊,原来如此!那么……」

迪蓝特一边说着,一边坐在刚刚离开的床铺上。

「见到你父亲了吗?不过人实在很多就是了。」

「没有。其实宴会结束后我们应该见得到面的,但这次的事件好像让他忙得团团转……」

「这样啊……」

迪蓝特的表情变得闷闷不乐——这副模样并非演戏,因为他没想到会像这样给无辜的人物带来麻烦。

他不禁想说声「对不起」,不过最终还是紧闭着嘴巴。

「可以开始问了吗?」

打破现场沉默的是黑发少女——马奇雅·玛提亚警部。

「可以,请开始问吧。」

卡那多·迪蓝特一面露出和蔼的笑容,一面在心里做好准备——他必须漂亮地熬过这场正式侦讯,不能在善后的阶段把事情搞砸了。

「首先请尽可能地正确描迤所看到的事物,麻烦你了。」

「要从哪里开始呢?」

「如果没有让你特别怀疑的人事物的话,就从最初在会场上与都贺·拉洁薇娜小姐见面的时候开始说起吧。」

「可以的。」

这样的话,也就是说……

「就从她到我们这一桌开始说起吧?」

早在动手以前,他就已经将这些话在脑子里重复演练好几次了,因此没有结巴——至少在迪蓝特自己察觉到的范围内是这样。

「是她主动呼唤我们的。」

「是在宴会开始以后吗?」

「不,在宴会开始……乾杯以前,她看到我们这一桌的人。」

并非迪篮特叫她过来的,这一点有必要强调。

然后正当拉洁薇娜与同事们谈笑风生时,她忽然被叫到台上。

「我真的吓一跳呢。」

迪蓝特如此表示:

「我从拉洁薇娜进公司的时候就认识她了,知道她是个很努力的人;然而这次竟然会升到副主任这个职位,真的有点意想不到呢。」

「这么说,你并不知道这件事罗?」

她指的是拉洁薇娜的晋级与荣升这件事。

「是的,我不知道。」

因为他跟拉洁薇娜说好了。

「然后呢?」

「是的,然后……」

他滔滔不绝地说:

「她从讲台上走下来,然后我们这桌的人把她叫过来……」

这是他一次又一次、反覆地在脑内演练过的说诃。

他甚至实际站在镜子前,试着说出「嗨」或「恭喜你」……迪蓝特在自己家里做过,也在这间饭店房间的洗脸台做过,为的是不让自己显得不自然。

看起来必须跟平常一样。

至于现在对眼前的这个小女警所说的话不过是重现那些演练而已。

因此自己的表现既正确,也没有什么遗漏或矛盾之处。

挑香槟的人是拉洁薇娜,然后她喝了那杯香槟。

原本离开桌子的迪蓝特发现她出事了,于是连忙跑回来。

然后——

「我撞到桌子。」

「撞到桌子?」

他的心脏在此时由于惊吓而怦怦狂跳,因为原本安静聆听迪蓝特说话的玛提亚警部忽然反问了:

「你撞到桌子,是吗?」

「是,是的,没错。」

「因为冲太快?」

「是的。」

「结果发生了什么事?」

「我把香槟桶……」

卡那多·迪蓝特一边说着,一边拚命转动脑筋。

怎么办?

我该说吗?

然而就算有什么不当之处,他也无法制车了;于是迪蓝特将自己事前在脑子里反覆演练好几次的话直接地说了出来:

「……给弄翻了。」

「你撞到桌子,导致香槟桶倒了?」

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的——是佐治分社长的女儿。

「是的,然后……」

「所以现场的状沉就变成那样了。」

佐治·雪莉嘉彷佛要呼唤玛提亚似地对她使个眼色;不过玛提亚只是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而已。

她再度将头转回迪蓝特这边。

「然后呢?」

「接下来的部分我就没什么印象了。」

自己记得的只有「看到香槟桶倒下」而已,这是经过反覆练习的「证词」,而且也是事实。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完全……」

该说的证词到此为止,结束,事件的善后也处理完毕。

就在他心里这么想时——

「关于香槟……」

他吓了一跳,觉得有一股凉意从背脊往上窜。

什么?怎么还不结束呢?

照理说应该就此结束了吧?必要的事情……至少证明我不是嫌犯的必要证词……这些应该就足够了吧?

「你说是拉洁薇娜小姐自己挑的,对吧?」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

「是的,没错。」

「随后你接过那瓶香槟。」

「是的。」

所以怎么了吗?

「接着你开了那瓶香槟吧?」

「没错。」

「用香槟刀?」

「是的。」

「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好极了!

这个举动很好!

「可以,没关系哦。」

这么表示的迪蓝特立刻从床铺站起来。

当他背对那两人时,嘴角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刚才那些出乎意料的问题的确吓出他一身冷汗;不过根本没必要为此动摇。

无论这个娇小的刑警在想些什么……就算是对卡那多·迪蓝特的疑问,现在也已经没有问题了。

只要看过香槟刀,她的那些疑问铁定会飞得远远的……而且这点还是迪蓝特为了表现自己不可能在开瓶的时候下毒而特地挑选的做法。

「就是这把。」

他边说边打开墙壁的橱柜。

此时他首次发现自己并没有穿西装外套,明明原本打算在开门前穿上的……

挂在西装旁的是收在特制皮套里的香槟刀。迪蓝特将香槟刀与皮套一起从衣架拿下来,然后回到桌子旁。

「请看。」

「可以吗?」

「当然可以。」

黑发少女毫不犹豫地从皮套中拔出香槟刀,观察弯曲的刀身约三十秒之后,又将它插回皮套里。

「这是随身携带用的皮套吧?」

「是的。」

「不过一般人并不会随身携带香槟刀吧?」

「你说得没错。」

「这不是一般市面上贩卖的皮套吗?」

「不是的,因为市面上没有贩卖这类皮套。」

「所以是特别订制的?」

「是的,是特别订制的。」

「为什么?」

「因为……要是带着盒子走,不觉得很碍事吗?而且……」

迪蓝特说出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理由」。

「要是懂的人看到的话,应该会知道那是什么盒子吧?那样的话就没意义了……我希望在适当的时机突然拿出来,然后用它关香槟;如此一来,大家应骸会吓一跳吧?」

「你想带给大家惊喜?」

「是的,呃……因为是值得庆祝的事情嘛。」

话说到这里,迪蓝特发现到一件事。

奇怪?为什么她特别执着于香槟刀呢?我又不是用这玩意儿刺死她的。

「我整理一下。」

彷佛早就预测到迪蓝特的想法,少女如此表示:

「拉洁薇娜小姐挑好香槟,然后你接了过来—拿到香槟的你用事先准备好的香槟刀将它打开,并且将香槟注入拉洁薇娜小姐的杯子里。」

「是的。」

「拉洁薇娜小姐为了要回敬你,也在你的杯子里倒了香槟。」

「一点也没错。」

「可是……」

就在那个时候——

玛提亚警部的眼神忽然间变了。

她凝视迪蓝特的那双眼睛彷佛永无止尽的黑洞般,直盯着他看。

「你没有喝那杯香槟。」

「……是的。」

「只有拉洁薇娜小姐喝了,所以她才不幸身亡。」

这家伙想干么?

这家伙到底想干么?

「我真是太幸运了。」

光是要说出这句话都很勉强。

「是啊,然后拉洁薇娜小姐非常倒霉呢。」

此时他觉得衬衫的腋下有种湿湿黏黏的感觉……是汗。

「可是……」

马奇雅·玛提亚彷佛轻声呢喃似地继续表示,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她的声音能清楚地传进迪蓝特的耳里。

「嫌犯的心里或许是这么想的……」

「……咦?」

「我从事这份工作才三年而已,正如你所看到的,算是年轻的一辈;但是……别看我这个样子,我也处理过许多案件哦。」

卡那多·迪蓝特发现到了……发现到自己现在的心情。

「于是我了解到一件事——无论是什么样的罪犯……即使犯的是夺走人类或精灵性命的罪行,他们都会觉得自己是正确的。」

这份心情是害怕!

「他们觉得自己才是被害人,坚信做的是改正自己立场的行为。所以才会大胆行动。」

我……在害怕这个女孩!

「我的工作……」

马奇雅·玛提亚警部说的这些话简直就是一种宣言。

「……是要让那种人知道自己做错了。」

「出去!」

卡那多·迪蓝特好不容易说话了:

「请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两名少女离开以后,迪蓝特冲进厕所……吐了。

走出房间,玛提亚如此表示:

「是这个人。」

5

库雷门沙帝国饭店的第一仓库设置在地下室,堆放在里面的主要都是食材;不过包含酒类在内的饮料也都储存在这里。

这里跟储藏日常用品及消耗品的第二仓库不一样,平日都有调节温度与湿度。引用管理员所说的,这里一直维持犹如「寒冬早晨」般的空气,

不过,饭店所消耗的食材并非全都储藏在这里,譬如说生鲜食品都是靠定期船班补充,对那些食材来说,这个仓库不过是个暂时保管库。

部分酒类也一样,尤其是在大型宴会使用的,都会利用当日的船班,在早上的时候搬进保管库,然后一直保管到宴会开始。

「最需要注意的还是红酒呢。」

男子表示:「为此,仓库里还准备了专用的红酒酒窖。」

神部·马迪拉克——负责管理仓库的人员,瘦瘦高高的身材让玛提亚想起市警本部的保管库管理员……难不成瘦高的体型是担任仓库管理员的必备条件之一吗?

不过,的确……

「好了,到罗!」

打开门以后,呈现在眼前的是下适合体型过于魁梧的人物常驻的空间。

只见房内满满排列看似坚固的棚架;撇开它们是不锈钢制的这件事,以及地板与天花板裸露的水泥墙面不说的话,室内的配置简直跟图书馆一模一样。

当然,收藏在棚架上的并不是书籍,而是食材。

「好冷……」

在一旁冷得肩膀直发抖的雪莉嘉边说话边吐白烟。

「冷吧?」

神部主任满意地笑着,梳理整齐的发型及擦得亮晶晶的皮鞋,怎么看都跟他身上的厚运动夹克不搭。

不过两名少女也借了相同的外套穿上,实在很难说这样的服装搭配很妥当。

「香槟也都收藏在这里吗?」

针对玛提亚警部的问题,走在前面的神部背对着她回答:「是的。」

「它们是在早上跟各位搭乘同一艘船来的,并送进这里面,然后直到宴会开场前三十分钟都没有离开过这里。」

「这段时间内有谁出入过这里呢?」

「关于这点全都有纪录,等一下我再拿给你看。」

实际上,在几分钟前,玛提亚与雪莉嘉也在那份「纪录」里留下姓名——位于电梯前的仓库管理办公室的她们在隔着窗口递过来的本子上签名,连日期、时间都填上了。

「除了电梯之外还有太平梯,那边的钥匙也是利用填写纪录的方式管理的。」

「没有使用备用钥匙开敔的可能性吗?」

面对玛提亚的询问,神部·马迪拉克耸了一下肩;虽然他背对着两人,不过脸上应该浮现出得意的笑容吧?

「是有这个可能,但是一旦紧急出口的门打开,办公室与警卫室两边的监视录影系统就会拍下画面。」

三个人继续走在满满堆放着罐头与真空料理包的通道。

仔细一瞧,会发现所有棚架的正面部有注明存货品目的小标牌——好像能够随时重新填写——神部曾表示他们有彻底做好存货管理,看来他的话既不夸张、也没有错误。

「就是这里。」

神部站在尽头处,回头看着她们说:

「原本都堆放在这里。」

他指的是送到宴会的那些香槟。

现场还有三只木箱,应该是备用品吧……但是在这些香槟被拿出仓库以前,宴会就已经中断了。

「你知道正确的瓶数吗?」

「嗯,这点一旦回到办公室就可以确定了。」

「如果把送上宴会的香槟瓶数与这里剩下的香槟合计的话,会跟当初搬进保管库的数目一致吗?」

「会一致。案发之后,我们便立刻进行确认,会场里剩余的瓶数及这边的数量全都确认过了,结果与纪录是相互吻合的。」

接着,神部主任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补充了一句:

「顺带一提,在计算的过程中,我们绝对没有触碰瓶身哦!」

「谢谢你的报告。」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对玛提亚而言,这点实在无法让她觉得庆幸;因为随着状况的逐渐明朗,反而更加提高犯案的不可能性。

然而——

「然后,那个啊……」

神部·马迪拉克继续乘胜追击地说:

「差不多可以让我们整理了吗?」

他指的是整理玛提亚要求保持现场完整的宴会会场。

「动作快一点的话,应该还来得及哦。」

此话的对象指的是香槟,意思是说「如果趁现在把它们全部搬回又冷又暗的仓库,或许能避免无法当作商品使用的损伤」。

身为一个管理者,这是他应该做出的判断。

「这个嘛……」

但玛提亚的回答则是以警官的身分所做的判断:

「我认为那么做很危险,因为无法保证其他香槟安全无虞。」

「这我知道。」

神部如此表示:

「当然,我们会请专家一瓶瓶仔细检查。」

「可是,那样的话……」

尽管想接着回应:「这么做将会耗费高于香槟单价的经费。」但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玛提亚发现了一件事——只见神部微微皱眉,露出苦苦哀求的眼神。

他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衡量利益损失的成分,而是真心地觉得「太浪费了」。

他无法忍受为了让人们饮用而酿造出来的香槟,就这么随随便便被丢弃。

而这里还有另一个专家。

「知道了……」

玛提亚点头说道:

「请你再等一个小时。」

此时——

「瑞木起(对不起)。」

一直沉默不语的佐治·雪莉嘉打了个很可爱的喷嚏。

喝过暖呼呼的热可可以后,感觉舒服多了。

雪莉嘉差点在这炎炎夏日里感冒。

「不好意思……」

「别这么说,因为雪莉嘉的两条腿都露出来,难怪会着凉啊。」

玛提亚啜饮的则是冰冰凉凉的茶。

这里是三楼的咖啡厅,靠窗的位子。

跟昨晚一样,咖啡厅并没有对外开放,因为欧米科技的全体员工都被命令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待命。

现在这家饭店的客人只剩下欧米科技的员工跟饭店的相关人员—今天早上的房务员铁定忙得晕头转向吧?

从这里可以看见大型展望窗外面的天空与海洋,远方的天空变得阴沉昏暗,呈现出光看就让人觉得不安的奇妙草绿色。

这是因为台风越来越接近的缘故。

「然后呢?」

雪莉嘉再次转头面向玛提亚,希望能挥去心中的不安。

「你的想法依然没有改变?」

「嗯。」

玛提亚老实地点头。

「是那个人,绝对没错。」

是卡那多·迪蓝特。

起先玛提亚这么表示的时候,雪莉嘉听得一头雾水——那是当她们离开迪蓝特的房间没多久后发生的事情。

不过在前往仓库的路上,玛提亚把这项推测的根据解释给她听。

事实上,她的解释很合理——他的确做了唯有嫌犯才可能做的行动;但是就另一方面而言依然有问题。

「你是指香槟吗?」

「……嗯,那个啊……」

没错,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可能办到。

宴会前一天,卡那多·迪蓝特便已经待在岛上,但香槟是跟玛提亚与雪莉嘉搭乘的诺帝耶索普号一起抵达库雷门沙岛的。

运送到此的香槟随即被送进仓库里—仓库的出入管理非常严谨,香槟在宴会开场的三十分钟前才离开仓库。

宴会开场前的这段期间,它们全都五瓶、五瓶地摆在香槟桶里—之所以会这么做,都是为了尽可能地提供冰凉的香椟给宾客饮用。

也就是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根本没有机会在香槟上动手脚。

「那这样呢?比方说,他是在宴会开始以后才动手脚的。」

玛提亚稍微瞪大眼睛,对雪莉嘉的说法感到十分讶异。

「这话是什么意思?」

「啊,没有啦!我只是突然想到而已。」

「请你解释一下好吗?」

「啊,啊,嗯……就是宴会开始以后,他不动声色地偷拿一瓶香槟,非常迅速地在里面下毒,然后再度把它放回香槟桶里。」

「我觉得应该不可能,因为随桌服务生不会改变『每个香槟桶里都要维持摆放五瓶香槟』的状况哦。」

「啊,对喔……」

只要桶内少了一瓶香槟,他们就会立刻补足——也就是说,如果嫌犯把下了毒的香槟又放回去的话,香槟桶内的香槟就会变成六瓶了。

「这样随桌服务生会发现到哦。」

「说得也是呢。」

「而且也会留下『该怎么阻挡』的相同问题。」

「啊,对耶,又回到原点了。」

而且如果卡那多·迪蓝特是嫌犯的话,就不能把侦办的方向朝随机杀人进行,必须当成拉洁薇娜是遭到暗杀。

这样的话,「阻挡」这个问题将会成为最大的谜题。

原本还以为自己想到了什么好主意,终究只是外行人的浅见罢了。

「对不起,我只会出一些歪主意。」

但是——

「别这么说,你再继续说下去。」

「啊?」

「雪莉嘉,我曾经对你说过,如果我跟马纳伽在侦办案件时遇到瓶颈的话,会做出什么样的思考吗?」

「没说过。」

没有,至少印象中没有听她提起。

「我们会做跟现在一样的事情哦。」

「『跟现在一样的事情』是什么意思?」

「就是像雪莉嘉刚刚做的事情。」

「我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耶?根本没有经过大脑仔细思考。」

「所以就是这点——」

玛提亚忽然把手伸过来,触碰雪莉嘉捧着热可可的手,并紧紧握住——彷佛连杯子也要包住似的。

「我们会将想到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说出来,然后再一一解开其中的谜团。」

「真的吗?」

「嗯,真的。雪莉嘉,虽然我没有拜托你,你刚刚却这么做了,好厉害哦!」

「没有啦,哈哈,我哪里称得上厉害……」

雪莉嘉感到不好意思,害羞到了极点。

不过也因为这样,她明白了玛提亚需要的是什么。

所以——

「那么……」

她继续说道。

「如果嫌犯其实在更久以前就下毒了呢?」

「你说更久以前?」

「也就是说……虽然不晓得嫌犯是怎么下毒的,不过如果是在香槟搬进饭店以前就完成这项作业的话?」

「你的意思是在进货的时候,香槟就已经被人下毒了?」

「没错,如果是这样的话,当宴会开始后,香槟不就会自动送上桌了吗?」

「可是那样毒香槟很有可能会被别人先喝到哦?」

「这个嘛……就是那样嘛,像是做记号之类的……」

「只有嫌犯知道的记号吗?」

「对对对,就是那个!然后他迅速找出那瓶香槟,并且设法不让别人喝到……啊!」

说着说着,她发现到一件事。

「不行,这样无法确定下了毒的香槟到底摆在哪一桌。」

「嗯,就是这样。」

历经短暂的沉默后,这次换玛提亚开口说话了:

「看样子,雪莉嘉做的揣测很正确呢~~」

「什么?」

「就是把软木塞拔开之后,在香槟倒进被害人的杯子以前趁机下毒。」

然而这次否决这个想法的是雪莉嘉。

「不过当时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哦?」

刻意使用香槟刀开瓶未免也太引人注目了。

「说得也是呢……除了有些说不通之外,还很反常……」

玛提亚以双手捧着玻璃杯,并咬着吸管:

「如果嫌犯打算在开瓶的时候下毒,应该会用一般的开瓶器吧。」

如此一来,便能掩饰隐藏于他手中的物体。

然而香槟刀就没办法了,它会将身为唯一开口的瓶口在一瞬间切开;也就是说,根本无法对里面的液体动手脚。

「这样的话……这个方法呢?」

雪莉嘉一边说着,一边从玛提亚的正前方捏起一团皱巴巴的纸团,这原本是用来装吸管的细长纸套。

「假设这是毒药的话……」

她用手指将纸套揉成圆形的小球,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弹开;结果那纸团画出低角度的抛物线,「咚」地飞进玛提亚连身洋装的领口。

「啊嗯……」

「啊,对不起!我没想到会飞进去!」

「真是的!」

一面碎碎念,一面露出腼腆笑容的玛提亚扭转自己的身体。

「啊……飞进胸部了……嗯嗯,啊嗯,怎么办……」

「啊,对不起啦!」

但是这个动作似乎同时也让她理解雪莉嘉想表达的意思。

「不过这个方法我觉得应该没用。」

玛提亚的举止依旧扭扭捏捏的。

「既然能够用手指弹开,应该会是固体吧?譬如说胶囊之类的;然而那种东西不会马上溶解,被害人在喝香槟以前就会发现的。而且,啊……」

「什么?」

「掉到肚脐去了……」

「啊……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嗯,没关系,你等我一下哦。」

玛提亚从座位站起来,前往的地方是化妆室。

「伤脑筋耶……」

目送她背影的雪莉嘉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苦笑。

随后,伴随着类似「咻噜咻噜」的声音响起,苦笑慢慢消失。

雪莉嘉想不透。

她知道玛提亚的信心坚定得无法撼动。

嫌犯就是卡那多·迪蓝特,就是他杀死了都贺·拉洁薇娜。

当然,他的行为鑪非随机杀人,而是早就想置她于死地。

不过就某种意义来看,雪莉嘉觉得这是个完美的计划,因为宴会会场有这么多人聚集,他竟然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制造出自己不可能犯案的印象。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他的计划似乎是成功了。

「对不起。」

玛提亚回来了。

「拿起来了吗?」

「嗯。」

回应雪莉嘉而伸出来的那只手里,是她刚刚揉成一团弹飞的纸屑。

然后——

「我们走吧。」

玛提亚一边看向嗯台里面的时钟,一边这么表示。

「嗯。」

她们在这一桌已经坐了一个多小时了。

6

风有些潮湿,空气却很清新。

天朗气清,唯一遮住天空的是厚厚的积雨云。

台风过后的隔天早上,就某种意义来说算是非常舒适。

不过——

「喝啊啊啊啊……」

仰望这片天空的同时发出低沉叹息的壮汉快恨死这烈日了。

马纳伽里亚斯提诺克·拉格·艾迪莱克利亚斯是个古老的精灵,同时也是托尔巴斯屈指可数的精灵课搜查官。

如果要说唯一敢大声斥责他的人物,这世上只有一个人。

「好~~了,再慢吞吞的话天都快黑罗!」

宛若金刚力士般站在便宜公寓玄关口的是一名中年女性……至少外表看来是如此。

然而如果看到她的是精灵的话,应该会基于两种意义而感到讶异。

一是「她也是精灵」的这件事。

二是精灵居然会像她这么朴素……甚至选择了称不上美丽的模样。

就人类的共通认知来说,精灵是非常美丽的。

实际上,被称为精灵的存在的确都很美丽,甚至就算再加上一句「就各种方面来说」也算正确。

但是她……这间公寓的管理员并不是那么美丽,穿着朴素洋装的她有着上下一样粗的身材,圆脸丝毫不带丝和蔼可亲的表情;位于圆框眼镜后的双眸正隔着镜片凝视着对方。

她是卡莉娜·韦恩·奇特克泰勒莎;虽说她是精灵,模样却太像人类了。

「哎呀,需不需要让你稍微休息一下?」

公寓的正门处有着连接满是裂痕的人行道的楼梯,从楼梯下方抬头仰望她的壮汉,或许也没办法说「像精灵」,毕竟他那张彷佛岩石般粗犷的脸上还长了胡渣。

「已经好久没像这样流了这么多汗啦。」

正如壮汉所言,他的脸上满布汗水。

不,不只是脸,就连脱下外套后卷起袖子的衬衫,也都因为淋漓的汗水而贴在身上,几乎能透过衣服看到他发达的肌肉。

「伤脑筋,过了精灵岛时期之后,连我们精灵也变得不堪一击了呢。」

卡莉娜边说边露出苦笑,然后坐在楼梯最上面的一阶:

「因为你难得休假,想说拜托你帮个忙、整理一下公寓嘛。」

虽说是「拜托帮个忙」,后来马纳伽却从一大早开始就被交代了一大堆事情——像是处理弃置在后方空地的大型垃圾、换掉受损的墙板、修理快要破洞的楼梯,还有帮地下室抓漏。

对于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都认定很笨拙的马纳伽来说,这些可是一连串的大工程,会因此而满身大汗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卡莉娜小姐,所谓的『休假』正如字面上的意思,是为了让人休息而存在的吧。」

「哎呀,你这个小子竟然敢跟我讲道理?」

「哇呀,拜托饶了我吧!」

壮汉有气无力地瘫坐在楼梯下方;尽管已经坐了下来,巨体却仍像一座小山。

此时,伴随着啪嚏啪嚏的轻快脚步声响起,那位女性下了楼、坐在这座小山旁边;虽然她坐在高他两阶的上方,但头部的位置仍然比马纳伽的脸部还要低。

「你累了吗?」

「嗯,是有点累。」

「累到不想搭船吗?」

「咦?」

壮汉彷佛要弹起来似地回头。

由于卡莉娜的脸出乎意料地近,让他不由得把身子往后挪。

中年女性在眼镜后方的脸笑了起来——那是充满得意的笑容。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大块头?」

「哎呀……」

对马纳伽而言,光是想喊出这句话都费了不少力气,因为他的确烦恼不已。

或许应该说「他曾经想实践一度放弃的事情」会比较贴切;因为昨晚接到玛提亚的电话以后,他再度萌生出「我是不是应该过去一趟?」的想法。

他觉得怪怪的,觉得电话里的玛提亚不太对劲,声音听起来好像有什么隐瞒。

问题是马纳伽没有确切的证据。

而且,如果她真的有意要隐瞒,自己便不应该打破沙锅问到底。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烦恼不已的这点却也是事实。

「那么……」

「我就是在说这个啦,迟钝的家伙!」

卡莉娜之所以会在一大早把马纳伽挖起来,然后交代他一堆工作,就是为了这件事。

「像你这样就叫做『过度保护』哦。」

「是……吗?」

「『如果放那孩子自己一个人,她什么事也办不到』你心里一定这么想吧?』

「这个嘛,其实也……」

他的话还没说完……

「你有那种想法吧?」

便被卡莉娜狠狠打断。

他想反驳,因为自己从来没有产生那种想法,一次也没有。

然而之所以没有回嘴,并非因为谈话对象是卡莉娜,也不是被她可怕的表情吓到……而是没有自信。

自己的确没有这么想过;然而纵使心里没有这么想,实际上却可能表现出这种态度……所以他才没有否认过去的自信。

马纳伽忽然想到一件事——提古蕾雅昨晚不是也对自己讲过类似的话吗?

「我先把话讲清楚,小子。」

卡莉娜站起来,走下来到楼梯最底层,站到马纳伽的正前方,双方视线的高度几乎相同。

「一个人什么都办不到的并不是那孩子,而是你。」

「我……吗?」

「你应该心知肚明吧?」

他找不到可以回嘴的话。

「你应该没有忘记当初那孩子昏倒在地的事吧?」

「……嗯。」

我怎么可能忘记啊?

而且……没错,连跟雷欧那家伙初次见面的时候也是。

那股焦虑感,彷佛半身被揪住的那种失落感。

随之涌上来的黑色物体……

愤怒、憎恶,然后是……绝望

「马纳伽里亚斯提诺克。」

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低着头的马纳伽听到卡莉娜呼唤自己而抬起头来,发现她的脸就在正前方。

「你差不多该发现了吧,小子。」

「……卡莉娜?」

「能够拯救你的只有那个孩子。但是呢,如果你没有认清事实的话,别说是救你,那孩子连碰触你都办不到哦。」

「咦?那个……这是……」

……什么意思啊?

虽然马纳伽试图如此询问,话语却化为团块、堵在喉咙深处,说不出来。

他不明白,不明白卡莉娜在说些什么,不过还是点头了。

卡莉娜咧嘴微笑。

这应该是马纳伽头一次看到她露出微笑,然而不知为何,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这抹神秘的笑容。

照理说卡莉娜应该会注意到他不知所措的模样——

「接、下、来。」

她却潇洒地转身,直接步上楼梯。

「已经可以罗。」

走入玄关门之前,她如此表示:

「今天不是假日吗?可以休息罗,今天辛苦了。」

然而马纳伽一动也不动。

仍然坐在楼梯下方的他扭着巨大的身躯,茫然抬头看着早已不见卡莉娜身影的公寓玄关。

7

库雷门沙帝国饭店的一楼大厅聚集了十几名工作人员。

虽然没有人发号施令、要站在讲台前方的他们列队站好,但这些工作人员还是排成歪歪斜斜的一列横队。

「呃——以上就是我想要说的。」

如此表示并将必要的作业统整完成的是神部,马迪拉克管理主任。

他针对变成案发现场的大厅,详细说明进行整理收拾作业上应该注意的事项,内容全部都是玛提亚事前委托他的事情。

比方说,一旦发现可能是遗留物的物品时,便必须立刻停下手边的作业,出声呐喊。

同样的,如果发现饭店用品或设备有任何与印象不符的状态,也要报告。

还有不可以接触出事的桌子周遭的物品——由于这点可能会造成指纹监定上的困难,因此不能赤手触碰。

虽然指纹也要等到支援抵达以后才能采集……

因为有暴风雨接近——台风即将来临。

更讽刺的是,它的行径路线刚好从托尔巴斯连接到库雷门沙岛——几乎是在同一条直线上。对于除了直升机之外、其他飞机无法起降的这家饭店来说,目前的状况与被孤立并无二样。

就算用绕路的方式从最近的将都托尔巴斯过来,燃料也铁定不够。

「警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听到神部这么问,距离问题桌子不远的玛提亚跟雪莉嘉一同站了起来,同时摇头表示回应。

于是神部主任宣布:

「那么,麻烦各位了。作业开始!」

全体人员回答「是」之后便纷纷开始行动,各自解散至自己负责的桌子。

直盯着眼前景象的玛提亚心里其实有种败北的感觉。

「玛提亚……」

雪莉嘉的声音也闷闷不乐。

「……嗯。」

凶手明明是他……是他没错,但是……

「就是没有证据!」

她如此说道。

卡那多·迪蓝特的证词几近完美。

除了某一点之外,根本找不出其他怀疑他的理由;而且即使有一点破绽,也无法构成逮捕他的说词。

「虽然很不甘心……」

她喃喃说道。

但是在表达心中不满的这段期间当中,整理、收拾会场的作业依然持续进行着。

最先收走的似乎是神部最在意的香槟,接着香槟桶也一一被卸除,然后放进事前摆在大厅正中央的木箱里……或许那些物品仍残留着什么线索也说不定,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很心痛。

但是这已经是玛提亚能力的极限。

毕竟这里完全不具备搜查必须的程序及装备;话说回来,玛提亚承接此次的搜查,本身就已经算是「非正式」了。

这种时候……要是马纳伽在的话就好了。

他会给出答案,却不会宠溺自己。他总是会在最近的地方守护着玛提亚,代替抱她往外推出去的这件事。

他会保护我。

虽然从来没有想过要仰赖他,但是玛提亚现在才体会到自己的想法是错的。

眼见木箱慢慢被填满……其中有几个箱子好像是专门摆放空瓶子的。

搜查结束了,已经无法再做任何进一步的调查。

唯一值得庆幸的应该是那些暂时被关在自己房间里的人们得以解脱。

待整理收拾的作业结束以后,她打算允许大家自由行动,而且应该不用担心嫌犯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犯案。

因此,只要等台风在今天晚上过境,应该可以在前来迎接的船只于明天抵达前再稍微玩乐一下。

无论是大家……还是嫌犯。

「对不起。」

说话的是雪莉嘉。

「我觉得我还是没派上用场呢。」

她如此说道。

「没这回事。」

玛提亚回头看着好友,虽然她非常清楚这句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雪莉嘉……」

她说到这里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不是因为说不出话,而是由于思绪被某件事打断。

「雪莉嘉。」

「嗯?」

「那是什么?」

「咦……?啊……」

向日葵发色的少女手里不知道何时拿着一条长长的缎带。

鲜红色镶金边……质料可能是天鹅绒吧?她正拿着那条长约一公尺的缎带在手上把玩。

「是缎带。」

「嗯,我知道,它是从哪里拿到的?」

「我看到的。」

「在哪里看到的?」

「这里。」

「什么时候?」

「刚刚。」

这一瞬间,闪过脑中的既不是推理,也不是计算——而是直觉。

「请大家停下手边的工作!」

回过神时,玛提亚已经对众人如此大喊,声音之大,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此时位于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停下手边的工作,神部主任则连忙跑过来:

「请问怎么了吗?」

「这个是这里的物品吗?」

玛提亚指着雪莉嘉手上的缎带。

「是饭店方面准备的物品吗?」

「我看看……」

神部先是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让我看一下。」然后接过雪莉嘉手上的缎带。

仔细端凝了一会儿之后,他高举缎带,问:

「注意!」

停下手边工作的饭店人员全往他的方向看。

「有谁看过这个?」

没有人回答。

「或是用在其他方面的?像是礼品或是新娘捧花之类的。」

此时举手的是一名个子矮小的男性,脸颊圆滚滚的他看起来像在微笑。

「上个月负责筹备婚礼事宜的人是我,但新娘捧花的缎带是缎布,我也没看过其他这种质料的缎带。」

「纪念品上系的也不是这种缎带。」

紧接着回答的是一名女性。

「卖场所使用的缎带应该是更便宜的东西……是淡粉红色跟水蓝色的。」

「这不是店家使用的缎带?」

这里所指的「店家」应该是指位于办理住房手续的柜台所在的一楼大厅的饰品店跟玩具店吧?然而刚才那位笑容满面的男性回答:「并不是。」

「店家所使用的缎带会分别印上各家店的店名。」

「这么说起来,这条缎带不是饭店的罗?」

虽然众人回答「不是」的声音参差不齐,答案却是一致的。

「应该不是哦。」

神部转身将这条问题缎带递回,不过玛提亚并没有回应他——她无法回答。

她咬着大拇指的指甲,低头沉思。

「那个……警部小姐?」

「对不起,可以请你先不要说话吗?」

说出这句话的并非玛提亚,而是雪莉嘉。

「她现在正在思考事情。」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此时玛提亚的脑袋正以惊人的速度开始运转。

缎带……不是饭店所使用的缎带……

是客人带进来的吗?带进来之后不慎掉落?

这条缎带是用来做什么的?装饰礼物?绑头发?用在这里?用在这个会场?

玛提亚默默地接下神部·马迪拉克递过来的缎带,试着闻闻看它的味道,然后观察这条缎带。

这搞不好是客人掉落的,调查看看的话,或许能找出失主吧。

然而目前还没到那个步骤,眼下还有必须先确认的事情。

「神部先生。」

玛提亚彷佛瞪视似地凝视着缎带。

「案发之后,你有清点过香槟的数量吧?」

「啊……没错。」

「你没有用手碰触,只以目视的方式盘点?」

「是的。」

「你只清点摆在桌上的香槟吗?」

「呃,不,我连倒在被害人旁边的香槟也有算进去哦。」

果然没错……

玛提亚再次抬头表示:

「麻烦你再数一次香槟的数量。」

「……你是说瓶数吗?」

「就是会场剩余的香槟数量、仓库里的香槟数量,以及已经开瓶喝光的香槟数量——这些加起来的总瓶数。」

「我知道了。」

神部主任立刻对所有人下达这样的指示。

此时有几个人将堆积的木箱排列在地板上,然后往仓库跑去。

如果这个想法正确的话……如果缎带的使用方法正如玛提亚心里所想的话……应该会显现在香槟的瓶数上。

这将是打破现在这个僵局的关键!

为了重新计算香槟的数量而耗费了十几分钟的时间,这段过程中,能听到的只有饭店人员计算香槟的声音,以及玻璃瓶从木箱中发出的嘎嚓嘎嚓声响。

「一共是二百八十五瓶。」

这是尚未开瓶的香槟数量。

然后,已经开瓶的是一百零二瓶。

再过五分钟后,仓库也传来报告。

「一共是一百一十二瓶!」

此时在一旁以心算计算的是雪莉嘉。

「总共是四百九十九瓶!」

然后,玛提亚将眼神移到脚下,看着在地板上用胶带标示而出的歪斜人型,以及仍倒在旁边、未开瓶的香槟。

「五百瓶……」

「数量一致。」

神部·马迪拉克如此表示。

「我们进货也是五百瓶。」

听到神部如此表示,玛提亚转而质问他:

「真的吗?」

「是的。」

「确定无误吗?」

「当然,饭店方面也有留下纪录,可以拿出来给你看哦。」

两名少女互相看着对方,点头并把手伸向桌巾的是雪莉嘉,面对着神部主任的她将白色布块掀开给他看。

往该处瞧的神部,马迪拉克讶异地瞪大眼睛。

「……咦?」

「没错。」

玛提亚心中产生了一份确信。

就是这个!这正是打破僵局的关键,因为它不是第六瓶香槟。

「这是第五百零一瓶。」

第四章  逐渐崩解的事物

将案件目击者聚集一堂——这点就某种意义来说是危险的选择。

因为记忆是很含糊不清的东西。

一个人的误解与会错意的想法是很容易转移给他人的;一旦被植入错误的记忆,想要矫正过来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但是就另一方面来说,此举也存在着很重大的益处——早已忘记的事情,有时可以藉由他人的记忆引出来。

玛提亚决定赌赌看后者:对现在的她来说,这同时是最后一场赌注。

「那么,拉洁薇娜小姐是自己走到这张有问题的桌子吧?」

「是的,并不是我们这桌的人把她叫过来的。」

齐德耶·泰拿克点头说道,他已经换上以红色为基调的花俏夏威夷衫及五分裤,因为接到了「只要侦讯结束以后就能够自由行动」的通知。

「应该说是她主动跟我们打招呼哦。」

这里是位于饭店三楼、有着面海大窗的咖啡厅,外面是阴沉昏暗、满是乌云的天空、具备相同色彩且开始大大起伏的海洋,以及在远远俯视的情况下呈现圆形的桌子。

其他桌子几乎有一半都坐满了人。由于得以从不自由的软禁状态得到解放,只见每一张脸上都露出「终于可以渡假」的表情。

众人已经得知昨晚发生的骚动是因为发生了凶杀案。

「在那之前,拉洁薇娜小姐曾经造访其他桌吗?」

齐德耶针对玛提亚的质问摇头回应,连同双下巴一起晃动。

「不,没有,她好像一直在找人呢。」

寻找自己的工作伙伴。

不过这样或许也算是理所当然的举动;玛提亚也一样,要不是有雪莉嘉跟自己一起待在那宽阔的宴会会场,她一定会觉得不知所措。

「然后你们稍微聊了一会儿……」

「是的,接着她就上了讲台,说是荣升之类的……我们都吓了一跳呢。」

演讲结束之后,拉洁薇娜再次回到他们这一桌。

与玛提亚想的一模一样。

「须藤小姐看到的状况也是一样的吗?」

在齐德耶旁边的须藤,倪尔莉妮回答:「是的。」

「进入会场后的我立刻跑到那张桌子旁,结果没过多久,都贺前辈就来了。」

「你一进会场后就马上到桌子旁吗?」

「是的,不过卡那多先生已经先到了……」

「话说回来……」

齐德耶·泰拿克插嘴说:

「不叫那家伙没关系吗?当时我们也是同桌的吧……」

「没关系。」

玛提亚露出一派轻松的模样说:

「因为等一下我还有别的事情需要询问卡那多先生。」

在此之前,有许多必须事先确认的事项,而且为数不少。

「说到那位卡那多先生……他也是跟你们一起进入宴会会场的嚼?」

「啊,不是。」

回答的是须藤·倪尔莉妮。

「他应该是先到的吧?然后把我们叫过去。」

「啊啊,好像是耶。」

齐德耶做出追述,补充同事的证词。

「当时进场后的我们正在考虑要到哪一桌,没想到那家伙竟然主动跟我们打招呼……」

「啊,嗯。」

倪尔莉妮点头说:

「这一次似乎是他先到呢。」

「所以拉洁薇娜小姐是在之后才来的罗?」

「啊,嗯,就是这样。」

「谢谢你们的合作。」

询问的下一个目标站在距离倪尔莉妮较远的一侧,位于玛提亚的斜对面。

怎么看都是个格格不入的人物。

以他的立场,照理说并不适合跟客人同桌站在一起。

他是规规矩矩地穿着黑色西装的清波·贾梅亚……是案发当时距离现场最近的随桌服务生。

「……你看到的跟他们所描违的一摸一样吗?」

「是的,不过实际上我有点不敢确信就是了……」

清波边说边调整蝴蝶领结。

「为什么呢?」

「因为当时还有许多宾客到这张桌子,而且我们受过训练,除非有什么必要,否则不能注意宾客之间的对话。」

换句话说,对他而言,在案发那一刻以前,连同都贺·拉洁薇娜在内的四个人只不过是「许多宾客中的一部分」而已。

「我明白了,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

向对方如此告知之后,玛提亚再次重复她的问题。

「请问齐德耶先生与须藤小姐的证词跟你目击到的状况是一致的吗?」

「就我所看到的,的确是有这个印象。齐德耶先生、须藤小姐,以及……另一个人的名字我不知道,总之他戴着眼镜。」

齐德耶与倪尔莉妮点头回应,那个人是卡那多·迪蓝特。

「当他们三人谈笑风生时,都贺小姐也过来了。」

「然后四个人聊了起来?」

「啊,没有,那位我不知道名字的人看起来并没有很积极参与对话的样子……」

「但是他待在现场吧?」

「是的,一点都没错;就我所知,一直站在同一个位置都没动的只有那一位而已。」

总共有五个人——四名宾客及随桌服务生清波。

案件是在这五个人聚集在同一张桌子旁的短短几分钟内所发生的事情。

当然,嫌犯应该有做好该做的准备,完成既定的安排,但是犯罪行为的执行只有短短几分钟……一切都在那短短的几分钟内汇集在一起。

令玛提亚怎么也想不透的只有一个部分,嫌犯却偏偏成功地办到唯一一件怎么想都不可能办到的行为。

那是一件非常琐碎的事——关于这点,她倒是很确信。

虽然的确十分琐碎,这个瞬间的动作却让嫌犯以外的所有人陷入盲点,造就出这个犯罪行为的可能性。

然后,解开这个谜团的钥匙应该就掌握在眼前这三个人的手里。

除了嫌犯与被害人之外……在场的其余三人是重要的关键。

「那么,请你们现在仔细回想拉洁薇娜小姐挑选香槟时的情景。」

这三个人的证词并没有任何出入,无论是当场面对面接受质询的证词,还是今天早上个别质问的证词来说,都是一致的。

当时要拉洁薇娜从香槟桶里挑一瓶香槟的的确是卡那多·迪蓝特,不过实际上从桶内挑出香槟的是被害人本身。

迪蓝特在这个阶段并没有触碰香槟。

接着,拉洁薇娜拿手帕擦拭瓶身,并在之后将它交给卡那多·迪蓝特。

「然后他开瓶,结果香槟喷了出来……」

正当齐德耶又做出那个动作、开始挥动双手时……

「对了,在那之前……」

须藤·倪尔莉妮忽然插嘴:

「就是勃来啊!」

「啊?啊,是吗……对喔!」

「怎么了吗?」

这么问是为了进行确认,因为玛提亚当时也有看到勃来乱舞的景象。

「就是勃来四处飞舞的景象啊!」

那是弦乐四重奏的现场演奏与神曲乐士共同合作的联合表演。

在音乐的伴奏下,神曲召唤出勃来,做出各种光芒乱舞的表演。

「而且他吓到了哦。」

齐德耶指的是卡那多·迪蓝特。

「还张着大口抬头往上看呢。」

倪尔莉妮也为他的证词做了补充。

「话说回来,抬头一直看到最后的也是那家伙呢……」

「是啊,他一直看到我们喊他才回过神来哦。」

两人的证词到此依然是一致的。

玛提亚又看向清波,戴着蝴蝶领结的随桌服务生点了点头:

「是的,我看到的情况也是那样。」

也就是卡那乡·迪蓝特张着嘴巴,看呆了的模样。

果真如她预料——那一瞬间正是卡那多·迪蓝特安排的圈套。

「那个……」

倪尔莉妮开口喃喃说道。

「我觉得是不是应该把卡那多先生也找来呢?大家一起问不是很好吗?」

玛提亚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反而这么表示:

「倒是我也想问问各位……」

她先提了这段开场白——这场小聚会里最棒又重要的问题。

「勃来漂亮吗?」

他正忙着写稿子。

照理说,其他员工已经可以自由离开房间了——接到马奇雅·玛提亚警部的通知,负责安排联络全体员工的人员不是别人,就是他。

但是卡瓦兹·傅罗格强普并没有离开房间,因为他必须撰写社长将来当着媒体公布此事时的演讲稿。

由于考虑到消息事先走漏的情况,他还因此准备了两份演讲稿;虽然大部分的员工应该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公司高层已经事先交代过:「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不得把宴会上发生的事情泄漏出去。」

至于饭店方面,欧米科技不仅吩咐他们必须将各个房间与外界的通话纪录全数向公司报告,也及时交代饭店人员不得张扬。

尽管如此,消息这种东西,会泄漏的时候就是会泄漏——卡瓦兹公关主任深深了解这件事。    当吧台桌角落的电话响起时,他正准备写第二份演讲稿——是消息已经事先走漏的版本。

听到对方声音的当下,他察觉到一件事——已经完成的演讲稿跟刚刚才开始写六行左右的演讲稿全都没用了。

而且有准备第三份演讲稿的必要。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玛提亚警部指定在三楼的咖啡厅见面,时间是下午三点过了五分钟左右。

有两个人正坐在距离面向海洋的大型玻璃窗不远处的座位上,等待着卡瓦兹的到来,她们分别是马奇雅·玛提亚警部以及佐治·雪莉嘉。

「没关系,请坐。」

玛提亚指着位于两人对面、隔着桌子的位子。

桌巾上面仍残留着些许污渍,看来不久前这一桌也坐了不少人。

把玛提亚拜托他带来的资料放在桌巾上后,卡瓦兹便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服务生过来点餐。当卡瓦兹点了咖啡后——

「不好意思,还让你特地移驾来此……」

「别这么说。」

欧米科技的公关主任笑咪咪地回答:

「因为我的房间现在一团乱,无法请你们进去里面;而且如果有两位年轻女性在房间里的话,我会紧张得无法确实提供协助呢。」

这有一半是他的真心话,尤其是见识到昨晚两人那样的姿态之后。

「呵呵呵呵。」

在此时露出灿烂笑容的是佐治·雪莉嘉。

「原来在卡瓦兹先生的眼里,连我们这种小鬼头也算是『女性』啊?」

「这是当然的罗!」

卡瓦兹如此极力主张:

「我觉得是否有资格被称为『女性』这点并非以年龄来决定的,而是出于本人的意志,以及进而衍生出来的举止动作;我认为昨晚两位的表现确实称得上是『女性』哦!」

感到讶异的雪莉嘉将眼睛瞪得大大的。

「谢……谢谢你的赞美。」

一旁的玛提亚警部则是轻轻露出微笑。

当服务生送上咖啡并走回吧台后,玛提亚终于开口说话了。

「那么,卡瓦兹先生……」

她的视线落在位于卡瓦兹前方、摆在咖啡杯旁的厚重笔记本;虽说是笔记本,却是用皮制的硬封套装订而成的。

那是名册。

「打开来看没关系吗?」

「没关系,请看。」

这本来就是为了给她看才带来的。

它是登记受邀参加宴会的员工出缺席名册。

从卡瓦兹手上接过名册的玛提亚将它摆在膝上摊开,并逐次翻页。

「这是……」

微微浮现在她脸上的是紧张?还是沮丧呢?

她立刻抬起头来问:

「这不是签到式的吧?」

「对,我们只针对非公司员工者采取签到的方式,员工则是像这样做核对。」

昨晚预定会出席宴会的全体员工姓名事先便连同职位与部门印在上面。

当负责报到的人员确认出席者的身分后,便会在印有对方名字的行前做上「O」的记号,表示已经确认这个人有出席宴会。

「那么……这不是按照进场的顺序做登记的吧?」

「啊,对,不是哦。」

名册分成两本,各字则是按照员工证的ID号码依序排列。

卡瓦兹大概能够从雪莉嘉盯著名册看的表情理解这个问题的涵义。

只见佐治分社长的女儿脸上明显露出沮丧的表情。

「这样就不知道了呢。」

「嗯……」

「不好意思……」

连卡瓦兹的声音都变得既低沉又小声。

「你是不是想确认宾客进场的顺序?」

「是的。」

仅管卡瓦兹所知道的马奇雅·玛提亚警部并不会把感情表露在脸上;不过她的声音还是听得出带着一丝失意绝望的感觉……虽然只有一点点。

「不过光看这本名册,还是无法看出谁在什么时候进入会场呢……」

「是啊……」

玛提亚「啪哇」地阖上名册。

「非常谢谢你,没事了。」

天哪!结果没派上用场!

抱着被递回来的名册,这次换成卡瓦兹变得非常沮丧。

「真是非常抱歉。」

「不……」

此时——

「这不是卡瓦兹先生的错啦,了解吗?」

插嘴说话的是佐治·雪莉嘉。她先是回头看了一下玛提亚,并在点头确认以后继续说:

「别这样啦,好吗?」

她看着卡瓦兹的眼神非常认真,彷佛拚命在安慰失恋的朋友一般。

「放心啦,玛提亚很优秀的!她会从其他地方找出线索,而且也打算要询问其他人罗。」

「……这样啊。」

「因为是第一个进场的人,铁定会有人有印象的!」

第一个进场的人?

「那个……不好意思。」

她说「第一个进场的人」?

「难不成你想锁定第一个进入会场的人物?」

「嗯,是的,可是……」

「啊,如果是这点的话……」

这次换卡瓦兹·傅罗格强普打断她的话了。

「我知道!」

「咦?」

两名少女同时发出惊叫声。

「你想知道第一个进场的人是谁吧?」

「是的,一点都没错,你知道吗?」

卡瓦兹对玛提亚点头回应:

「我知道哦!」

他边说边打开其中一本名册。

「当时有一名员工在会场前等着报到;虽然我负责过好几次宴会的报到事务,不过还是有不认识的员工。」

他的意思是指并非常常受到招待的人物,或者总是在入场时间的最后一刻……也就是报到处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才现身的人物。

「不过姑且不论这点……」

由于当时在场的只有卡瓦兹一个人,于是他便亲自帮对方完成报到的手续。

「当时……说起来实在有点丢脸,我没有带登记核对用的原子笔,因此……」

他不断翻页。

「只有第一个报到的人是用我的钢笔核对的。」

用卡瓦兹最爱的蓝色墨水钢笔。

「啊,找到了!」

他打开著名册,用食指指着问题症结,然后往桌子对面递过去——上面有着唯一用蓝色墨水钢笔打的圈圈。

「就是这一位。」

两名少女看着卡瓦兹手指的下方,然后相互对视,说:

「果然是他。」

结果正如卡瓦兹所想的——记者会用的原稿必须写第三种版本了。

欧米·戴迪哥特觉得很累。

不,或许应该用「精疲力尽」来形容会比较贴切吧。

虽说是员工旅游,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机会休息,因为这次的企画主要是为了慰劳员工,而非慰劳靠那些员工打天下的自己。

他希望尽可能地招待这些部下,一直以来也都确实地履行这点。

然而突如其来的事件却推翻了这个计划。

目前员工们都被关在房间里,甚至禁止自由外出;其中也有不少人像卡瓦兹·傅罗格强普及佐治·戴尔威兹那样,为了抢先处理这次案子所衍生出的各种不便问题,被迫忙着因应处理。

然后,身为他们的领导,欧米·戴迪哥特已经不记得自己打了多少通电话,也不记得叫了几名员工到自己房间,开了多少次的因应对策会议。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空档,得以躺在床上休息,他一躺下就失去意识——与其说是睡着,倒不如说近乎昏迷。

所以——

「……嗯。」

当听到刺耳的铃声时,他一时无法立刻反应自己身在何处。

「……到底是谁啊?」

有人打电话进来。

躺在被单上的戴迪哥特把手伸了出来,摸索了好几次才找到电话;再用浑身的力量拿起话筒,拚命地将它贴在耳朵上。

「哪位?」

「戴迪哥特先生。」

是少女的声音。

「抱歉打扰你休息了。」

就某种意义来说,这声音足以诱人沉睡,因为听起来十分清爽,也很舒服。

「连起来了。」

「……你说什么?」

他不懂那句话的意思。

连起来了?

什么?

什么跟什么连起来?

但是她的下一句话将欧米科技工业的社长从昏昏欲睡的状况踢回现实世界。

听到下一句话,他便确实了解话中涵义了。

「知道嫌犯是谁了。」

事实与真相连接起来了。

2

之所以会握着匡塔·克鲁格4WD的方向盘,并不是因为他十分勤奋,而是因为他觉得「无聊是有限度的」。

马纳伽听从卡莉娜的话回到房间,冲澡洗去全身的汗水。正当他心想「那么,开始好好休息吧」的时候,突然觉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要怎么休息?做什么好呢?

仔细想想,打从来到这个城市以后,马纳伽总是跟玛提亚形影不离,所有行动都是为了她……为了她跟自己。

撇开突发的紧急状况不算,这种状况可以说是初次发生。

玛提亚不在自己身边,马纳伽没有什么能够为她做的事情。

「嗯……这样很伤脑筋呢。」

他试着打开电视,然而只是把所有频道转过一轮以后就把电视关了。

他试着到书架找书看,可是全都是跟神曲有关的专门书籍或警官的学习参考书,没有任何娱乐相关的书籍;话说回来,马纳伽平常也没有看书的习惯。

他心想「不然看个漫画好了」,不过玛提亚似乎没育任何这一类的书籍;虽然有人可以借他这一类的书,问题是那个人物正跟玛提亚待在南方岛屿上。

「伤脑筋……」

即使躺在床上也睡不着。

最后他决定下楼到管理员室询问是否有什么事情可做,却被卡莉娜赶回房间。

重重叹了大约十七次的气以后,古老精灵好不容易离开自己的床铺。

他换上西装、穿上大衣,提起巨大的银色琴箱;虽说是在非执勤的日子上班,不过应该不会给其他人造成困扰吧。

搞不好有什么杂务可以做——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但是迎接他的——

「啊,焉纳伽先生!」

是出乎意料的真相。

「不好意思,昨天辛苦你了!」

一边说着、一边高举右手走过来的是一名身穿西装且戴墨镜的男子。

这里是鲁谢市警本部的玄关大厅,当马纳伽正准备通过服务台时,有人自走廊对侧跟他打招呼。

对方是同属精灵课的便服搜查官,名字是夏德亚尼·伊兹·艾罗。

「听说拿到了冠军?真不愧是你啊!」

他一边这么表示,一边将手笔直地伸过来。

「没有啦,我觉得是蒙到的哦。」

做出回应的马纳伽所伸出来的手比他的手大上一倍以上,而且十分厚实。

「你又~~来了,其实我根本比不上马纳伽先生呢。」

然后——

「不过你昨天跟今天不是都没班吗?」

「啊,那个啊……」

正当马纳伽的话说到一半时……

「啊,我懂了,是为了库雷门沙那桩案子吗?」

什么?

「啊!」

突然插进来的声音是从旁边的服务台传来的。

长满雀斑的脸表情讶异地往他们这边看——是克丝诺梅·马尼耶提卡巡官,或许是因为离开座位的关系,她并没有看到刚才进来的马纳伽。

只见马尼耶提卡突然发出有些慌张的叫声。

「那、那个……夏德亚尼巡查部长……」

「嗯?什么?」

「不是啦,那个……呃……」

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是夏德亚尼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这副模样。

「毕竟他们是关系紧密的伙伴,也难怪会担心呢~~」

虽然脸上戴着墨镜,不过可以看出夏德亚尼正笑咪咪地对她这么说;然而马尼耶提卡却露出夹杂着苦笑、不知所措与哭笑不得的奇妙表情。

此时,夏德亚尼似乎终于察觉到了。

「……啊。」

他回头看向马纳伽,然后再转回来看向马尼耶提卡,随后小声地问她:

「难不成……」

听到这个问题的马尼耶提卡以点头代替回答,同时微微地耸着肩、缩着脖子。

「啊,那我有事要先走了。」

正当夏德亚尼准备离开时——

「等一下!」

马纳伽伸出粗壮的手臂,用力地揪住他的脖子。

「夏德亚尼,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啊,不,什么也没有……」

虽然夏德亚尼打算设法蒙混过去,不过并没有挣扎,因为他非常了解马纳伽这个男人。

马纳伽用力地将夏德亚尼拉到跟前,从背后附在他耳边说:

「看是你要说还是马尼说吧!嗯……你敢把这种麻烦事推给女孩子吗?」

虽然他没打算这么严厉地恐吓夏德亚尼,但对方还是马上投降了。

「知道了,我说。」

夏德亚尼无奈地张开双手、耸着肩膀说道。

「不过我要先声明,这不是我的错哦。」

「我知道,也不是马尼的错。」

如此表示的马纳伽对着服务台露出笑容。

「对不起……」

马尼耶提卡如此说道:

「我们是在昨晚接到联络的,但是上级做出判断以后,决定不通知马纳伽刑警……」

「没错,结果我以为消息解禁了,所以马纳伽先生才会赶来。」

光是凭这些话,马纳伽大致上已经想像得出发生什么事了。

「玛提亚出了什么事吗?」

然而马尼耶提卡以摇头回应他的问题。

「发生案子了。」

说话的是夏德亚尼。

当马纳伽一松手,精灵警官便一边开始整理衣领,一边再次转头面向他:

「库雷门沙的饭店有案子发生了,好像是离奇死亡案件,骂奇雅,玛提亚警部正好在现场。」

「嗯?那么……」

「是的,目前案子好像是由她负责搜查,不过事后帝警会接手处理的。」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马纳伽的巨手往岩石般的额头一拍,发出「啪叽」的尖锐声响。

「现在的情况呢?由那孩子独立扛起案件的搜查吗?」

「是啊,目前的状况的确是这样呢~~」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再度重复这句话之后,马纳伽回头询问服务台的马尼耶提卡: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是说联络吗?」

「不,是这桩案子。」

「是昨天傍晚发生的,详细时间必须进行确认才会知道……」

「不,不用了,谢谢你。」

光是这些就足够了。

案件是在昨天傍晚发生的,但是昨晚玛提亚在电话里完全没有提到这件事。

伤脑筋啊……

「可以再问一件事吗?」

「……请说。」

「你说『上级做出判断』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通知我呢?」

「就我所听到的……」

克丝诺梅女警先是这么表示。

「第一,由于案发地点本来就不属于本署辖区,因此署内并没有将这桩案件当作正式勤务;第二,因为处于无法进行最低限度的初步侦查的状况,在采取超法规的措施以前,没必要派遣支援……理由好像是这样。」

总而言之,就是「不准让马纳伽去」。

照这样来看,或许可以说上级十分了解他的个性吧;假如这桩案子的报告在当下传进马纳伽的耳里,他铁定会不顾一切地冲去案发现场。

「我知道了,谢谢你。」

马纳伽如此说道,语气彷佛背负着某种巨大行李,十分沉重。

「能不能请你帮我跟课长说一下?说『就算不做隐瞒,我也不会去的』。」

至少他「现在」不会去。

克丝诺梅巡查松了口气地说:

「好的。」

并且露出笑容。

「对不起,没让你知道这件事。」

夏德亚尼也这么说。

「没关系,别放在心上啦!」

然而眼下有个问题——即使自己愿意帮忙处埋杂务,也无法静下心来处理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交代了一声:

「我人就在执勤室里,有什么事再叫我一声。」

不过「喀咚」地踏出去的脚步声,沉重得连他自己都感到讶异。

3

初次见面时,卡那多·迪蓝特二十四岁,都贺·拉洁薇娜只有十六岁。

当时已经是研究团队成员之一的迪蓝特很快地被拉洁薇娜吸引;尽管打扮很朴素,也没有化妆,却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强烈意志。

当然,整颗心被她的美丽夺走的不只是迪蓝特一个人,但是直到最后仍被她咬住不放的倒是只有他一个人。

由于其他男人的能力平平,出乎意料地无法与她的知性匹配。

但是迪蓝特不一样——只有他才能够指导拉洁薇娜。

刚开始接到某项企画时,迪蓝特马上指定拉洁薇娜担任助理;是他向主任建议要让当时挂名「事务」,实际上专门处理杂务的她成为正式的研究员。

当时的研究主任——佐治·戴尔威兹经过慎重的审查与多次的人事会议后,终于许可这个建议。

收到人事命令时,拉洁薇娜环住卡那多·迪蓝特的脖子,并对他说出许多感谢的言词。

后来,他们一直在一起。

接下来的他们本来应该永远在一起的……但是她背叛了。

所以,她的一切该结束了……该在这里——在这个会场画下句点。

「卡那多先生。」

才刚踏进宽敞的大厅,就有人出声喊他。

照理说应该是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呢喃声,想不到却能直接传进他的耳中。

「麻烦你到这里来。」

整个大厅空荡荡的,除了没有人之外,原本多得吓人的桌子及摆放在上面的料理跟酒也都完全消失不见,就连天花板的水晶灯也暗了一大半,光线因此变得有些昏暗。

整个空间只留下一张桌子——位于讲台旁边……靠近墙壁的那张桌子。

围着桌子的五名人物全往他这边看,其中三个人是案发当时在桌子周围的成员,分别是靠着墙壁的齐德耶,泰纳克、须藤,倪尔莉妮,以及隔着大圆桌站在另一侧,一样背靠着墙的随桌服务生……

不过为什么欧米社长也跟在马奇雅·玛提亚警部的身后呢?

一股不祥的预感突然冷飕飕地自迪蓝特的背后往上窜,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时间是下午四点多,因为台风接近的关系,风势不仅变强,天空也变得越来越暗;就在迪蓝特眺望着这样的天空时,房里的电话响了——是马奇雅·玛提亚警部打来的。

她说:「请马上到一楼大厅。」

「不好意思,把你叫出来。」

如此表示的黑色连身洋装少女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用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睛直视着他。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开口求助的迪蓝特询问的对象是欧米社长,然而社长只是挂着温厚的笑容说:

「这个嘛……你要不要先听听刑警小姐怎么说呢?」

「不好意思。」

玛提亚走上前:

「你有带员工证吧?」

「……咦?啊,有是有啦。」

「不好意思,是不是能在开始之前先让我看一下呢?」

「……啊?」

什么跟什么?迪蓝特感到一头雾水,不过欧米·戴迪哥特也点头示意要他先将员工证拿出来,于是他只好乖乖地拿给玛提亚。

只见他掏出了一个对折的专用皮套—由于是全体员工通用的物品,上面还压印着金色的欧米科技公司章,塑胶制的员工证就放在里面。

少女先是确认皮套,然后将它打开,看样子是在确认员工证上面记载的内容。

「非常谢谢你。」

玛提亚将皮套递还给迪蓝特,他伸手准备接过。

就在此时——

一阵「嘎唰」的巨大金属音忽然响起,让在场的所有人吓得缩起身子。

原来是竖立在讲台后方的十几根金属杆一起倒下来了,然而发出的不仅是轰然巨响,还夹杂着令人不悦的剌耳声音。

所有人都因为这道声音而回头看,迪蓝特则由于吓到而维持着刚刚递出员工证的姿势,玛提亚也是。

「搞什么啊……」

好不容易回过神后,迪蓝特一面碎碎念,一面将员工证放回西装内袋。

「……对不起。」

一边道歉一边现身的是佐治·戴尔威兹的女儿。

「我因为迷路而不小心闯祸了。」

或许是为了掩饰自己失态的行为吧,只见她的脸上从头到尾都挂着亲切的笑容。

「啊,没关系。」

向正准备把金属杆归回原位的雪莉嘉出声的是负责布置餐桌的人员。

「我们等一下会整理的。」

「是吗……不好意思,真的很抱歉。」

雪莉嘉一边这么表示,一边不好意思地缩着肩膀,随后也走到玛提亚的身后。

「那么……」

玛提亚对众人宣告。

「所有人都到齐了,我们开始吧。」

开始什么啊……可恶!她到底想干么?

「我终于掌握到整件案子的来龙去脉了。」

……什么?

「这次的案子首先遭遇到的问题是必须洞悉被害人的死是必然或是偶然。」

她指的是都贺·拉洁薇娜遇害的这件事。

「起先我以为朝偶然的方向思考是正确的,因为各位的证词带都有这种暗示。」

她指的是齐德耶、倪尔莉妮,以及随桌服务生的证词。

都贺·拉洁薇娜是随便从许多瓶香槟中挑出一瓶饮用,然后意外死亡的——同时三人也在现场目击到当时的状况。

……不,应该说是刻意让他们目击到的。

「当然,如果单纯就状况思考的话,死者也有可能是自杀;不过一想到拉洁薇娜小姐在昨晚那个阶段选择自我了断的理由,总觉得有点反常。」

毕竟拉洁薇娜已经决定要升迁了,而且她的死还是在这件事情当着许多员工面前发表不久后发生。

「如此一来,浮出台面的可能性便是随机杀人。」

也就是嫌犯不在意死的是谁,只是把一瓶下过毒的香槟带进会场,等待某人死亡的可能性。    「我以为拉洁薇娜小姐运气不好,碰巧拿到那瓶下了毒的香槟……也曾经认为这种想法最为正确不过。」

她曾经认为?不是「只能够那么认定」?

自己绞尽脑汁、一再地准备,不就是为了让警方这么认定吗?

「这么说,你现在不那么认为了,是吗?」

说话的是欧米·戴迪哥特。

玛提亚越过肩膀点头回应。

「是的,嫌犯从一开始就锁定拉洁薇娜小姐,这是一起明显想致拉洁薇娜小姐于死地的犯罪行为。」

然后她回头看向位于桌子对面的三个人——两名欧米科技的员工及随桌服务生。

「现在请各位仔细看清楚我接下来做的举动,如果有任何跟案发当时不一样的地方,就算是只有一点,也请指正我,可以吗?」

确认三人都点头回应后,这次她将脸转向迪蓝特。

「我来当拉洁薇娜。」

「……咦?」

「我要重现案发当时的情景,你愿意帮忙吧?」

「愿、愿意……嗯。」

「那么……」

玛提亚边说边再次望向餐桌,然后将手往正中央伸过去。

餐桌中央摆了香槟桶,虽然她想拿起其中一瓶,但是手构不到——看样子是距离……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是她的个子有点不够高。

尽管向日葵色头发的女孩动手想帮她的忙,但是——

「不可以!」

玛提亚如此拒绝:

「这样的话就无法重现当时的情景了。」

如此表示的她硬是伸直指尖,好不容易抓出一瓶。

「刑警小姐。」

齐德耶·泰拿克像上课中的小学生举起手。

「对不起,我想指正一点——她当时拿的是香槟哦。」

他说得一点都没错,玛提亚警部从香槟桶拿出来的是透明瓶装的矿泉水。

「而且桶子里装的也是……」

没错,装在香槟桶里的全都是同样的瓶子;但是丝毫不见笑意的玛提亚连毫不在乎地说:

「抱歉,这个部分就请你当做没看见吧。」

可怜的齐德耶只好做出毫不在意的模样。

「一切都是为了让状况能够浅显易懂,各位应该没有问题吧?」

所有人都点头回应。

这段期间,玛提亚从连身洋装的口袋掏出手帕、擦拭瓶身。

「请。」

迪蓝特接下她递过来的瓶子,完全就是在重现昨晚的那一瞬间。

「请你打开它,只要做出开启的动作就可以了。」

就在此时。

「啊,等一下!」

是齐德耶……

「我想指正一下。」

同时倪尔莉妮也发出了声音。

「请说。」

率先回应玛提亚的是倪尔莉妮,

「当时有勃来在附近飞来飞去哦。」

「嗯,是的,一点也没错。」

然后玛提亚再次面向迪蓝特。

「不好意思,当时有勃来在会场飞来飞去。」

「有吗?」

「您没看到吗?那个景象很美哦。」

「啊,不,我是有看到,不过是在那个时候吗?」

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点头了——除了迪蓝特及玛提亚以外的所有人。

「那么现在请你想像有勃来飞来飞去。」

「好的。」

「飞在正上方,对吧?」

「对,没错,几乎是位于正上方哦。」

「是正上方没错。」

说话的是齐德耶。

「就像这样。」

这么表示的齐德耶往上看;诚如他所言,当时勃来飞舞的位置几乎位于一行人的正上方。

「当时你有什么反应?」

「我……」

迪蓝特的背脊又不自觉地打了一次哆嗉,

「我一直看。」

「看勃来?」

「是的。」

「你看到出神了吧?」

齐德耶乘胜追击地说:

「等我们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只有你还张口盯着他们呢。」

他一面说,嘴角一面露出笑意。

「啊,是吗……好像有吧。」

「很好,那么请将瓶子打开吧。」

「好的,呃……」

刹那间,他迟疑了。

没错,真的是短短的一瞬间。

「用手就可以了吗?因为我把香槟刀放在房里。」

「是的,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于是迪蓝特竖起右手的两根指头,充当香槟刀的刀身,然后敲打矿泉水瓶身——应该说是敲打靠近瓶颈前端的部分。

「噗咻——」

齐德耶又出声打岔了,不过这次玛提亚并没有忽视他的这个行为。

「有喷出来吗?」

「啊,是的。」

香槟瓶里的液体在软木塞打开的那一瞬间喷了出来。

「那么,假设香槟的喷发已经止住了,请你开始倒香槟吧。」

如此表示的玛提亚从桌上拿起空酒杯,递给迪蓝特。

接着迪蓝特假装倒酒。

……有问题,这一定有什么问题。

简直就像是站在无底深渊旁窥视里头情景的感觉,彷佛有某种无法挽救的「存在」即将逼近眼前似的。

然而身穿黑色连身洋装约少女并没有手下留情,仍旧拿着酒杯的她伸出另一只手:

「请给我。」

她指的是香槟瓶。

没错,迪蓝特很清楚。

这是拉洁薇娜当时做过的行为——令他意想不到的行动。

递矿泉水瓶时,少女的手指碰到迪蓝特的手指……好冰!

「酒杯是你自己拿的吗?抑或是拉洁薇娜小姐拿给你的呢?」

「啊……不,我从一开始就拿了。」

「是当你从拉洁薇娜小姐那里接下香槟时就摆在桌上的吗?」

「啊,是的,应该是那样没错。」

「那么,请你拿起一个酒杯。」

听到玛提亚那么指示,他拿起桌上的酒杯。

「那个酒杯是你一度放在桌上又拿起来的吧?」

玛提亚一边这么询问,一边倾倒瓶身,假装倒香槟。

然后——

「到此为止。」

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香槟的她环顾在场的所有人。

没有任何人回以否定的答案。

「很好,以上就是案发当时,现场发生的整个过程。」

如此总结后,少女把香槟跟酒杯摆在桌上。

「那么,接下来就是重点了。」

也正如她所宣布的——

马纳伽靠在用来支撑巨体的特制大椅子上。

「唉啊啊啊~~」

他叹了一口又长又低沉的气。

果然没错,进了执勤室之后的他无法处理任何事情。

实际上,如果真的还有工作没处理完,上级是不可能准假的,即使马纳伽要参加射击比赛也一样。

他望向隔壁的座位——空荡荡的办公桌,空荡荡的椅子……

那是玛提亚的座位。

卡莉娜当时非常毒辣的言词再度浮现在他的心里。

——一个人什么都办不到的并不是那孩子,而是你…

「或许真的是这样呢……」

位不自觉地喃喃自语。

就在此时——

「嗯……?」

他的背脊突然毫无理由地紧绷了起来——照理说待在这犹如洞穴般的执勤室的只有马纳伽一个人而已。

然而,一阵彷佛面对某件重大工作的紧张感,突然自他利用物质化能力构筑而成的背脊一口气直冲到头顶。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自觉地站起来,环视着没有其他人的房间,

然后——

「……玛提亚?」

他感应到了,感应到那个对他而言「独一无二」的少女。

马奇雅·玛提亚很娇小,听说她十八岁,但怎么看都像是十五岁。

她一面盯着卡那多·迪蓝特,一面「咻」地举起既瘦小又纤细的手臂,纤细手指指向的是摆在桌子中央的香槟桶。

「当时拉洁薇娜小姐帮你倒香槟,你也接受了她的回礼;接下来,你暂时离开了那张桌子,

对吧?」

「没错……」

他感到汗水正顺着背部淌下。

「然后你因为听到须藤·倪尔莉妮小姐的惨叫而冲了回来。」

「啊,不,我不知道惨叫的是不是她……」

他瞄了倪尔莉妮一眼,对方只是默不作声地盯着迪蓝特。

「……没错,我是回来了。」

「然后撞到桌子?」

「是的。」

「结果香槟桶倒了?」

「没错,香槟桶倒了。」

玛提亚之所以指着香槟桶,就是想表达这点。

「请把它弄倒。」

「要用撞的吗?」

此时的他总觉得舌头彷佛黏在喉咙深处似的。

「不用,你伸手把它推倒也没关系。」

红色警示灯像发了狂似地在脑子里拚命回转。

陷阱,这是陷阱!

但是又没有办法逃出去。

他只得走近桌子,伸手将香槟桶推倒。

发出「喀咚、嘎唰」的玻璃碰撞声之后,剩余的四支瓶子与香槟桶一起倒在桌上,其中一瓶还因为力道过猛而飞出香槟桶。

「谢谢你的表演。」

玛提亚如此说道。

「其实最初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就是这个部分。」

她看着倒在桌上的四支瓶子说道:

「在桌上的瓶子数目是四支,第五支瓶子则因为被害人拿着它倒下而滚落在地板上;然而案发过后没多久,这张桌子却出现了第六支瓶子。」

玛提亚再次伸手指向桌脚……指向迪蓝特站立的正前方那块区域。

「有一瓶香槟像是藏在桌巾下面似地滚落在那边的地板上;不过就香槟桶翻倒的方向来看,它会出现在那边实在太反常了。」

「会不会是碰巧滚到那边的呢?」

发问的是倪尔莉妮。

「你说得没错,我也想过这个可能性……虽然很反常,不过如果说是巧合也不无可能,但是我找到了更合理的解释。」

少女缓缓地再次面向迪蓝特。

他非常确信。

这家伙……这个女孩……全都知道了!

「——这张桌子打从一开始就存在着六瓶香槟。」

玛提亚抓起桌巾,掀起它的下摆。

「就像这样!」

第六瓶香槟就藏在那里。

此时,所有人都绕到桌子后面,为的是要察看玛提亚掀开的桌子下方,迪蓝特却像是被这五个人从后面架住似地一动不动。

「喔喔……」

发出声音的是欧米·戴迪哥特,他正待在卡那多·迪蓝特的正后方。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第六支瓶子是可乐。

很明显地可以看出玛提亚想利用它漆黑的颜色象征什么,用意明显得令人厌恶。

问题是,这并非只是单纯的忆测,因为第六支瓶子被绑在桌脚——在靠近桌面不远的下方,用迪蓝特当时使用的缎带绑住!

「我不知道嫌犯的绑法是不是跟这个一样,但他所做的安排应该是一样的。」

只见可乐瓶上下颠倒地被绑住——也就是宽广的瓶身朝上,细瘦的瓶颈向下。

缎带先将细瘦的瓶颈部分跟桌脚绑在一块,然后在瓶身缠绕两圈之后,于靠近瓶底处与金属桌脚打了个结。

「这是栓住小船时所使用的结绳方式。」

玛提亚一边说着,一边蹲在桌子前面,抓住绑着可乐瓶的缎带,接着用力一拉——只凭这短短一瞬间的动作就把缎带解开;只见黑衣少女手里拿着的是同于自己衣服颜色的瓶子。

「这就是嫌犯做的安排。」

同时不知何时,玛提亚的手上又拿着一瓶刚刚的透明玻璃瓶——瓶装矿泉水。

她将瓶装矿泉水往地上丢,刚好丢在可乐瓶绑的位置正下方;当少女一站起来,桌巾便垂了下来,遮住透明的矿泉水瓶。

留在少女手上的是黑色的可乐瓶。

「原来是调换啊……」

齐德耶·泰拿克满脸佩服地说道。

没错,正是把瓶子调换——矿泉水瓶与可乐瓶之间的调换。

……将无害的香槟调包成有毒的香槟。

「啊,原来如此!」

齐德耶突然大叫:

「难怪香槟会整个喷出来……!」

「是的。」

玛提亚点点头:

「那是开封的香槟藏在桌子底下的证据,因为它冰过又变温的缘故……而且恐怕跟倒着放也有关系。」

然而为了事先固定住香槟,只能让它倒立;除了瓶身部分之外,较细的瓶颈部分也必须充分利用,否则会出现滑落的危险性。

玛提亚将黑色瓶子摆在桌上。

「为了这次的宴会,饭店准备了五百瓶的香槟;但是案发以后,清点的香槟却变成五百零一瓶,这样的现象明白指出嫌犯从外头带了一瓶下过毒的香槟进入会场。」

「是什么品牌的?」

提问的是欧米社长。

娇小的搜查官早已准备好针对这个问题的答覆:

「关于香槟的品牌,饭店提供的指南上刊有记载,好像也可以打电话询问;想必嫌犯在进入这座岛屿前早就准备好了。」

「原来如此。」

「嫌犯为了杀害拉洁薇娜小姐,事先准备好下过毒的香槟,而且一开始就将它藏在这座会场里。我猜对方应该是在宴会开始之前,混在从业人员当中进行这个动作吧。」

黑衣少女边说边看向迪蓝特:

「贝要朝着这个方向想,就能够解释卡那多先生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常的举止了。」

「……我?」

少女并没有点头回应卡那多·迪蓝特,而是回头看向齐德耶跟倪尔莉妮。

「两位都发现到当时卡那多先生的样子跟平常不一样吧?」

「咦……?」

「你们曾经说过一进入会场,卡那多·迪蓝特先生就立刻跟你们打招呼,对吧?」

「咦……啊!」

齐德耶·泰拿克拍了一下他肥厚的手掌。

「没错、没错,我的确说过,我好像曾经说过『难得他主动跟我们打招呼』吧?」

你说什么?

「嗯,没错。」

倪尔莉妮也点头回应。

「平常卡那多先生都是在宴会开始以后才到场,我们总会突然发现他人在会场后方……」

说到这里,须藤,倪尔莉妮一时语塞,因为她的眼神与卡那多交会,却又突然发现马奇雅·玛提亚警部再度看向这边。

「我调查过了。」

她如此表示。

「卡那多·迪蓝特先生,你是昨天晚上第一个进入会场的人,对吧?」

「是……吗?」

「是的,有证人可以证明。」

「谁?」

「就是放你进场的人。」

我怎么没印象……不过那个人是谁并非十分重要的问题。

「你只有在昨天晚上率先进入会场,为的是不让其他人……占去你在这张桌子下藏香槟瓶的位置。」

「你别胡说……」

等一下!事情还没结束!千万不要急!

「这是臆测。」

没错,她根本没有根据,这些不过是理论上可行的说法罢了!

但是——

「而且……」

玛提亚并没有露出畏缩的样子。

「还有香槟刀这点。」

你说什么?

「你对于自己事先准备香槟刀这件事说是『因为是值得庆祝的事情』,对吧?」

「对……没错。」

我记得自己是那么说的,因为那是事实。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那件事的?」

「……什么?」

「我指的是都贺·拉洁薇娜小姐在昨天晚上升职与荣迁的这件事,你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这个……」

话说到一半的他这才发现——

对喔……可恶,一点都没错!

「那件事……」

欧米·戴迪哥特社长代替说不出话的迪蓝特表示:

「在宴会当天以前都没有公布哦。」

齐德耶与倪尔莉妮也点头赞同。

卡那多·迪蓝特在呻吟——这一次,他在呻吟。

但是这个可恶的小丫头并没有打算手下留情。

「你在昨天晚上假装初次听到拉洁薇娜小姐升职的这件事,另一方面却又说『是值得庆祝的事情』而事先准备香槟刀,甚至还特别订制皮套……其实你应该在这之前就知道了吧?」

等一等!你先安静一下!我无法统整我的思绪!

「你之所以会准备香槟刀,为的是要掩饰自己的犯罪行为;如果用香槟刀开瓶的话,就不可能在现场下毒了。」

给我闭嘴!

「然后你假装不知道拉洁薇娜小姐升职的这件事,刻意表现出自己没有充裕的时间能事先在香槟里下毒,然而两者事实上有矛盾之处……」

「你给我闭嘴!」

当迪蓝特心想「糟糕了」时已经太迟了,因为他在破口大骂之后才发现到自己的举动;不过现场也因此陷入一片寂静。

虽然沐浴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下,这整整三秒钟的时间却也帮卡那多·迪蓝特制造了能够充分转动脑筋的机会。

「我只是不想丢脸而已!」

他如此说道……这也是事实。

「我只是不希望自己在发表的当下惊慌失措而已!」

至少有一半是事实。

「对啦,没错!我是喜欢她!大家应该都察觉到了吧?发现这件事的你们只是没说出来而已吧?没错,一个礼舜前她就亲口告诉我了!拉洁薇娜非常了解我的个性,所以她有事先告诉我,如此而已!」

尽管如此……

没错,尽管如此,玛提亚警部的脸上依然没有浮现任何表情。

「真的吗?」

她用极度冷冽……用冷得像冰的眼神问道。

「嗯,是真的啦。」

「你事先知道她升职的事情,因此准备了香槟刀,希望帮她庆祝……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没错,我怎么可能杀了她……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情啊!」

「是吗?」

那是道沉稳、彷佛呢喃细语般,却又意外地清楚的声音。

紧接着——

「不过,嫌犯就是你。」

那道声音如此表示。

「不是我。」

「不,在你的行动之中,还有最不自然的地方哦。」

……你说什么?

「当你在被害人的酒杯中注入了毒香槟之后……」

「我没有做那种事!」

「自己的酒杯中也被倒进同一瓶的香槟,做回敬之用。」

「所以那又怎样?」

「见她一口饮尽后,你并没有啜饮自己的香槟,而是连忙离开现场。」

「那是……那是因为我看到认识的……!」

然而他的话被打断了——被轻柔如呢喃的声音打断了。

「这点是不是事实并非重点。」

「……咦?」

「重点在于后面的发展。」

也就是他听到惨叫声而冲回去的那件事。

「你有无论如何都要弄倒香槟桶的理由……正如刚刚倪尔莉妮小姐所言,为的是让放在桌子底下的香槟看起来并不反常。」

「不,等一下……」

但是对方根本不肯等。

「你根本没有想到她会回礼倒酒给你,因此只好离开桌子,并在听到惨叫声时跑回桌子这边把香槟桶弄倒。」

没错,那对我来说是很棒的转机。

原本的计划应该是我看到拉洁薇娜开始痛苦不堪的模样而惊慌失措——或者说是假装惊慌失措——然后把香槟桶弄倒。

当然,此举也是为了让玛提亚警部所提到的「第六瓶香槟」的存在不引人注目。

但是我接受了她回敬的酒,为了摆脱那个回敬造成的失误,我急中生智想到的就是「冲撞桌子」这个手段。

……明明是很高竿的主意啊!

「听到惨叫声而冲回去……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吗?哪、哪有什么地方反常呢?」

「真的很反常。」

玛提亚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之所以察觉到你是嫌犯,就是基于这一点。」

你说什么?

「唯有你是嫌犯,才能够解释这个反常的地方。」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

「太快了。」

「……什么?」

「我也跟你一样,在听到惨叫声的下一秒钟冲出去;然而当我到达桌子那边时,该处已经围出一道人墙,我根本无法靠近。」

「那是……」

「而且我是警官,早就练就出『只要一听到惨叫声,不管情况或对方的状态如何样,总之先往现场的方向冲』的这种习惯;但是你并不是基于这些原因。」

「不,我都说是因为听到惨叫声……」

「一般人如果在宴会听到惨叫声,应该不会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吧?因为搞不好只是某人弄脏了礼服之类的。」

「我都说了,惨叫声是我那一桌发出来的哦!」

「可是你曾经说过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吧。」

「没……」

他没把话讲下去。

没错,自己的确曾经那么说过。

还是在不久之前,当着这几个人的面前说的……!

「虽然你不知道是谁的惨叫声,却直接冲回拉洁薇娜小姐所在的那一桌,而且还因为冲得太猛而撞到桌子,甚至早在人墙围起来以前就冲回去了。」

因为要在别人发现桌子底下的「第六瓶」香槟前回去。

「能够那么做的只有确实掌握发生了什么事的人物。」

「这是狡辩!」

他不由得如此大叫:

「这些都只是理论吧?根本只是以我是嫌犯为前提所下的结论吧?」

然后,迪蓝特发现到一件事。

已经没有半个人站在自己的身后。

无论是齐德耶、倪尔莉妮、随桌服务生还是欧米社长,全都离开迪篮特并从远处围着他……所有人都站在玛提亚后面!

众人的视线再次集中在迪蓝特身上。

六人份的视线从正面如刺一般地贯穿他,然而其中只有玛提亚的视线是冰冷的,甚至不带敌意、疑惑跟憎恶,犹如从无底深渊吹上来的寒气一般,狠狠地冻住卡那多·迪蓝特。

「更何况……对了,更何况如果我要调换瓶子呢!」

把矿泉水换成可乐。

「你刚刚不是也花了些时间吗?宴会进行时可是有上千人在这里哦,铁定会有人看到的!」

但是马奇雅·玛提亚并没有退缩,而是正视着迪蓝特。

「卡那多先生,请你把员工证拿出来。」

……什么?

「就是刚才的员工证,请你再拿出来确认一遍。」

「做什么?」

「请你确认一下。」

搞不懂她想干么。

即使如此,迪蓝特还是把手伸进西装内袋里,拿出员工证并打开皮套。

「……唔!」

他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不是真的!」

光是要说出这句话就花了他不少时间。

「抱歉。」

如此表示并伸出手来的是欧米·戴迪哥特社长,他迅速地将迪蓝特手上的员工证抽过来,并在确认过内容物后轻声说:

「这是我的。」

没错,虽然无法相信,却是事实——从迪蓝特的西装中拿出来的竟然是欧米社长的员工证!    「员工证真的可以拿回来……没关系吗?」

「请拿回去没关系,非常感谢你的帮忙。」

「什么时候……」

话没讲完的他突然发现到一件事:

「不会吧?」

「没错,你的员工证在这里。」

玛提亚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皮套,摊开来放在桌上。

里面的塑胶制员工证上面确确实实地贴了卡那多·迪蓝特的大头照。

「那么,刚才……」

「没错,是我请雪莉嘉刻意把舞台上的建材弄倒的,还特别请饭店方面帮我准备建材。」

为的是制造声音……

为的是制造声音,使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到该处。

「就在那几秒钟的时间,我把你的员工证换掉了,换成我事先向欧米社长借的员工证,然后摆出同于你听到声音而回头看之前的姿势,等你把头转回我这边。」

就理论上来说,这是一种很单纯的手法,不过只要按照必要的程序走,便会产生十分显着的效果。

「我摆出当你将眼神移开之际所看到的那个姿势站着,所以你没有察觉到当自己的眼神没有聚焦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正在做其他动作——因为你认定我一直保持同样的姿势,站着不动。」

这跟卡那多·迪蓝特做过的事情简直一模一样。

他从拉洁薇娜的手中接过那瓶香槟,然后等待对方……等待周遭的视线移开的那一刻,并在将香槟调包完成后,摆回原来的姿势,等待某人出声呼唤自己。

等众人的视线从在会场飞舞的勃来移开为止……

「当时勃来在聚集的人群头上飞舞,大家都抬头盯着勃来看;虽然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但每个人都往上看,而你就趁那段短短的时间,把藏在桌子底下的香槟拿出来调包。」

「喂……不,等一下,那样的时机怎么可能抓得准……」

「不,你办得到。昨晚的神曲乐士是菘·贝鲁妮琪嘉,表演的曲目是『为了可琪诺』,这些内容在这次宴会的指南里都有记载,因此有充分的可能性让你预测到勃来出现的时机。」

「等一下!」

这句话……是怎么回事?只听见迪蓝特的声音变得尖锐……甚至破音。

「你听我说……等一下!不是啦……怎么可能……那个……怎么可能!才不是呢!」

他的脑袋以猛烈的速度运转。

快找!应该有什么可以反驳的地方!

我明明慎重演练过这项计划,连必要的说明应该都准备好了。

快想起来……快想起来啊!

「怎么可能会没有人看到呢?」

想起来了!

「你、你不也做过了吗——为了掀开桌巾而压低姿势;连个子这么娇小的你都必须将身体压得那么低,才能拿到香槟瓶,不是吗?」

毕竟桌子的高度比迪蓝特的腰部位置还要低。

「所以铁定会被人看见的!的确,当时大家都抬头观赏勃来,不过视野角落多少会扫到旁边的动静吧?一定会被人发现吧?问题是都没有人发现,代表我并没有做出那种举止!」

「你说视野角落吗?」

「没错!」

尽管如此,眼前这个傲慢的小不点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那么,卡那多·迪蓝特先生……」

她从直直地正视着迪蓝特。

「请你不要回头,直接回答我的问题——现在你的视野角落中有什么呢?」

「……咦?」

「现在站在你旁边的……是谁呢?」

「……什么?」

有人,真的有人在。

正面直视着马奇雅·玛提亚的他的视野角落有什么人在………

「唔……」

回头的迪蓝特看到无法置信的景象。

那里有着一抹向日葵的颜色……只见佐治·戴尔威兹的女儿正站在距离约二公尺远的位置往他这边看,就在他的旁边!

「我要先声明一下——」

戴尔威兹的女儿瞪着他似地说道:

「我可不是偷偷摸摸地躲在这里哦,只是在你正盯着员工证看的时候,绕过桌子走过来这边而已。」

齐德耶、须藤、随桌服务生以及欧米社长纷纷点头,承认她所说的话并不假。

「一点也没错,卡那多先生。」

这次说话的是玛提亚。

「会场上不可能完全没有人看到你的举动,恐怕有几个人的视野角落有瞄到你吧。」

——瞄到他微微弯腰掀开桌巾,伸手调换那两瓶香槟的那一瞬间。

「不过,除非事先就察觉到目的,否则人类并不会在意视野角落扫到的影像;就像现在的你,要不是雪莉嘉走过来站在你旁边,你根本不会发现她。」

对,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除非回头看,否则绝对不会发现……不,非但如此,他甚至没有发现到她从视野消失不见的这件事。

「要不是我提醒你,或许她早就在你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回去原来的位置了,因为人类的认知能力就只有这点程度而已。」

真不敢相信!计划被看穿了?这个小丫头全都知道了!

但是——

「这全都是……推测……」

是的。

「你根本就没有证据嘛!」

没错!

「既然你讲得如此斩钉截铁,就请把证据拿出来给大家看!拿出证明是我干的证据给大家看!」

「我没有证据。」

「什么?」

大叫的并不是迪蓝特,而是除了他及玛提亚之外的其他所有人。

「不、不会吧?真的假的?」

其中叫得最大声的还是戴尔威兹的女儿。

「没有证据?不会吧?」

「是的。」

玛提亚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是真的,我没有证据。」

「你……」

迪蓝特发现自己的声音几乎已经变成呻吟声,逐渐涌上来的则是一股怒气。

「所以截至目前为止,你讲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在确立你的罪证。」

小丫头毫不犹豫地说道。

「这是哪门子的确立罪证啊?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罪证能够成立吗?」

「可以哦。」

什么……?

「目前只是缺乏证据而已。」

「都说你没有入人于罪的证据……!」

「不过还是可以逮捕嫌犯的。」

就在这一瞬间……当然,这很可能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不过卡那多·迪蓝特的确感觉到了,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寒冷无比。

「只要这些环境证据都齐全的话,就可以合法逮捕你了;最起码在蒐证完成以前,已经足以暂时将你拘留起来,以免畏罪潜逃。」

「你说什么……」

「其实证据是指纹。」

少女移动,屈膝捡起刚刚藏在桌巾下面的矿泉水瓶,然后将它摆放在桌上的可乐瓶旁边。

「这个……」

玛提亚边说边指着透明的瓶子。

「刚刚出现在重现案发场景的这瓶代表没有下毒的香槟,至于……」

她接下来指的是黑色的瓶子。

「这瓶代表已经下过毒的。」

然后马奇雅·玛提亚再次面向迪蓝特:

「真正在案发现场发现的两支瓶子都已经扣留下来了。」

……你说什么?

「原本下了毒的那瓶香槟上面应该有你跟被害人的指纹,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是拉洁薇娜挑出并递给迪蓝特的香槟。

不过问题出在接下来的部分——

「不过如果你把香槟调包的话,另一瓶香槟……也就是没有下毒的那瓶香槟上面应该也会有你们两人的指纹才对。」

「……喔;原来如此啊!」

啪!欧米社长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手。

「如果都贺挑的香槟早就下毒,却没有经过调包的话,应该只有那瓶有毒的香槟沾有他们两人的指纹。」

「一点也没错。」

玛提亚沉稳地点头。

「也就是说,位于这张桌子周围的两瓶香槟如果都沾有你跟被害人的指纹,便是证明你杀害拉洁薇娜小姐这个事实的最有力证据。」

一瓶是调包前的香槟,另一瓶是调包后的香槟。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的证据了,迪蓝特自己也非常清楚这件事。

「以目前的状况而言,我的确无法勘验指纹;但是等暴风雨一过,监识课的人员就会抵达这里,因此我进行『确立罪证』这个动作是为了要逮捕、拘留你,以免你在他们抵达以前离开这座岛。」

这位娇小的刑警非常确信结果将会是如何……正如迪蓝特自己所了解的。

结束了。

没错,一切到此结束。

迪蓝特觉得自己正看到过去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切当着面前慢慢崩解。

此时忽然浮现在他心里的是拉洁薇娜的脸,以及昨天做出最后的诀别时,她那双冷冷的眼神。

然后,他终于明白了。

拉洁薇娜不仅没有回报他的付出,夺走的事物还比他付出的来得更多……甚至包含他为自己建立下来的一切。

「我……」

他整个人瘫软无力。

「我不会逃走的。」

他喃喃说道。

「或许吧。」

不过少女的眼神明显流露出「不相信他说的话」的态度:

「然而很遗憾,连我也无法确定你那句话的真假。」

是啊,说得也是呢。

玛提亚回头看了一下欧米·戴迪哥特社长,点头回应的社长越过迪蓝特的肩膀,往后方举手示意。

从后面慢慢接近的脚步声应该是保全人员的吧?

可恶!就这样结束了吗?

就这样栽在这种小丫头……栽在这种小鬼的手上?

就在此时——他发现视野角落有什么在移动。

正如一身黑的小鬼所说的,除非在视野角落的存在移动至眼前,否则迪蓝特不会察觉出是什么。

是背影!是少女的背影……黄发少女的背影!

「雪莉嘉!」

当玛提亚大叫时,迪蓝特已经行动了。

为了逃跑,迪蓝特朝少女的背后伸出手,另一只手则从西装外套中抽出藏在里面的香槟刀。

马尼耶提卡起先以为那是远雷,因而无意识地从正门入口确认外头的街道,因为远处不断传来「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的低沉响声。

然而从大型玻璃门看出去的鲁谢赛理斯市的街道却沐浴着热到让人懒得出门的夏日艳阳,别说是打雷,连小阵雨似乎都不会下。

可是她明明就听到雷声。

「……什么?」

当她不自觉地喃喃自语时,发现雷声并非从外面传进来,而是从警署大楼里面发出来的,而且不断接近。

此时站起来的不只是克丝诺梅·马尼耶提卡巡官而已……

「是地震吗?」

几名同样在她身后不远处执行内勤的警官也从座位站起来。

至于民众则比他们更先察觉到发出声音的本尊——只见一名站在服务台外、来缴违规停车罚款的一名中年男性说:

「那是什么啊?」

他动也不动地盯着走廊深处看……正以为男人愣住不动的时候,他跑了!为了尽可能远离不断逼近的轰隆巨响,他越过服务台、滚落至内侧的地板。

然后,发出声音的本尊现身了。

只见他从走廊冲到鲁谢市警的玄关大厅——是身高二公尺半、身穿黑色大衣的壮汉。

「马纳伽先生?」

这是怎么回事啊?

原来那既不是远雷也不是地震,而是马纳伽警部补的脚步声。

站在马尼耶提卡正前方的他转动着有如岩块的头,往正门入口看,然后跨着大步、再次往前走,并以几乎要将左右开殷的大门撞开似的气势把门打开,直接猛冲到外面。尽管对他来说只是大步快走,不过那简直是普通人跑步的速度。

克丝诺梅巡官推测「一定出了什么事」,因为事实明确到她想解释这是自己的直觉都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平常的马纳伽并不会发出那种脚步声,他的脚步声一问很沉重,但是很安静。

这么说起来…

「马纳伽警部补!」

马尼耶提卡从服务台冲出去,直接穿过还没关上的大门,追在壮汉身后跑。

「马纳伽先生!」

只见马纳伽正站在警署大楼的前面,抬头看着天空。

「发生了什么事吗?」

壮汉回头看她。

刹那间,马尼耶提卡以为自己会吓得停止呼吸,因为对方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如往常般温柔的笑容;不过也不是曾经看过的那种令人连灵魂都僵住的愤怒表情。

他只是憋紧嘴巴,直盯着前方看,彷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

「请你退开。」

当马纳伽这么表示之后,马尼耶提卡发现与自己印象中不同的事。

不对!这个表情是……

「她在叫我呢。」

这个表情代表的是确信——是唯有找到自己该走之路的人所拥有的、直视遥远彼方的那种眼神。

紧接着是轰隆的巨响。

「哇!」

与其说忽然卷起的这阵风是突如其来的暴风,倒不如说像是撞过来的气墙。

等马尼耶提卡发现那是一股冲击波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她在扬起的沙尘中坐起身来——因为当下她整个人往后仰,而且还翻倒,如果不是曾经接受过格斗训练的女警,后脑杓很可能会受到猛烈的撞击吧。

「这是怎么回事啊!」

定睛一看,只见几名警官从署里冲出来,众人讶异地瞪大眼睛,注视着一点;就连好不容易站起来的马尼耶提卡也是……

「不会吧……」

眼前的光景令人不禁屏息。

「这是什么啊……」

就在鲁谢市警本部的正前方——在警署大楼连接人行道前方那块区域的地面,被挖开了直径约三公尺的圆形凹洞,彷佛有陨石落在此处似的……

「马纳伽先生?」

马尼耶提卡紧接着回头仰望天空,几乎可以说是反射性的行动。

不过事情正如她所想像的,市警本部的正上方笼罩着一层像白色岩块般的积雨云,正中央则开了一个巨形的圆洞,甚至看得见另一头蔚蓝的天空。

4

那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至少对雪莉嘉来说是如此。

等她察觉到时——

「玛提亚!」

好友……重要的玛提亚已经被杀人犯的手臂圈住了。

「你这像伙!」

虽然大叫的只有雪莉嘉,然而想出手救玛提亚不只是她,还有除了须藤,倪尔莉妮以外的所有人,甚至连欧米社长也想要救玛提亚。

但是——

「不准动!」

对方如悲鸣般的叫声足以牵制所有人。

「不准动,否则我就杀了她!我会杀了这家伙哦!」

银色的薄金属正抵着玛提亚白皙的喉咙。

没错,那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有人忽然从背后抓住自己的肩膀——是卡那多·迪蓝特。

那一瞬间,雪莉嘉发现自己出了差错。当玛提亚请求她帮忙证实「人类不会特别注意视野角落」这个事实时,明明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她要小心注意。

千万不能靠近对方,绝对不要靠近低于二公尺以下的距离。

她却忘记了。

正当众人都以为嫌犯终于死心、准备束手就缚时,雪莉嘉直觉认定事情已经告一段落,然后非常大意地背对杀人犯,从距离他不远的地方走过去。

要是她察觉到卡那多在说谎……其实对方的身上藏有香槟刀的话,或许事情就不会演变成这样了吧。

但是事到如今,任何的假设都毫无意义。

就在她被卡那多·迪蓝特抓住肩膀的同时,玛提亚一面大喊雪莉嘉的名字,一面冲了过来,然后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用力拉扯。

问题是玛提亚是一边往她的方向跑,一边做出这个动作的,于是肩膀被抓住的雪莉嘉脱离了迪蓝特的魔掌,整个人往前倾倒;玛提亚却像是跟她互换角色似的,因为拉倒雪莉嘉的反作用力而导致整个人向前冲去……朝着杀人犯的方向冲去。

「全给我退开!」

这是卡那多·迪蓝特的要求。

雪莉嘉不知道香槟刀如果当成刀械使用,会有多大的效果;其实仔细一看,它的前端并不是尖锐的,看起来呈现圆弧状,不过还是很容易想像这薄金属抵若少女柔软的脖子会有多么危险。

「还有在后面的你们也是!谁敢轻举妄动,我就杀了这家伙!」

站在拚命大叫的迪蓝特身后、原本打算伺机而动的两名保全人员吓得停止动作;他们正往下压低身体的重心,准备朝他扑过去。

「请往后退!」

如此表示的是被嫌疑犯从后面抱住的玛提亚本人;尽管被挟持,她的语气还是跟刚才一样淡然:

「非常危险,请你们往后退。」

然后——

「欧米社长,请你下令待在饭店里的全体职员都回到房间,不要出来——也请你不要从房间出来。雪莉嘉,你去联络鲁谢市警,如果是那里的话,你的名字联络得到人。」

「你给我闭嘴!」

迪蓝特用手紧紧勒住玛提亚娇小的身体;即使如此,她依然毫无乖乖就范的意思。

「你告诉他们,等明天派支援过来的时候,务必让监识课也一起同行。」

可能是胸口被勒住的关系,她所讲的话有点像是喉咙被塞住似的。

「重点是验出指纹,检验的对象是香槟瓶,指纹附着后有暂时凝结的可能性,因此除了铝粉以外,还要准备碘——你就照这样说,知道吗?」

「知道了!」

知道归知道,不过玛提亚的意思是要我们丢下她不管吗?

然而现在的雪莉嘉能够做的只有不甘心地握拳、咬紧牙关而已。

「还有,保全先生。」

「是!」

在远处的他们仍然想伺机制伏挟持玛提亚的迪蓝特。

「从现在开始,嫌犯将开始移动,请你们疏散其他客人离开嫌犯移动的路线。」

「……咦?」

听到那句话而感到讶异的不只是保全人员,连迪蓝特都目瞪口呆地低头看着少女。

「难道不是吗?你不是要逃跑吗?」

「不……不是的,不……啊,没错!就是这样!」

然后他抓着玛提亚,面向保全人员说:

「闪开……不对,快走!快给我走!」

他手上的香槟刀仍抵着少女的脖子。

「你说『走』……是要走去哪里啊?」

两名保全人员之中的其中一人说话了,是个眉毛格外粗的男子。

「你如果不跟我们说你要去哪里的话,我们无法安排客人避难哦。」

「去海边。」

说话的是玛提亚。

「海滩那边不是有港口吗?去那边。」

「喂、喂!」

感到焦急的是迪蓝特,只见他彷佛要抱紧什么东西似地粗鲁勒住玛提亚,然而少女只是稍微皱起眉头而已。

「暴风雨就快来了,就算叫直升机也无法降落,你想离开这座岛的话,只能够搭船了。」

她淡淡地说道,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感情。

「或者你想坐困愁城,直到支援的直升机到来吗?你想看看,喜业的警官会当着挟持人质的罪犯面前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

这是怎么回事?玛提亚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敢威胁嫌犯。

她想利用威胁的方式,让自己移动到不会伤及无辜的场所!

「……可恶!」

限限臭骂的迪蓝特或许察觉到了这件事吧?

「去海边!海边!我要去港口!」

保全人员开始移动,他们一面回头看了好几次,一面往大厅的出口移动。

至于挟持玛提亚的迪蓝特则是跟在他们后面。

「唔!」

在此时发出呻吟、往前踏出一步的竟然是欧米·戴迪哥特社长。

「不可以!」

但是雪莉嘉拉住他的手臂予以制止。

「可是……」

回过头来的社长不晓得在雪莉嘉的脸上看到了什么?他讶异地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请你按照玛提亚的话去做。」

她直视着父亲的雇主。

「知道了。」

欧米社长的这句话听起来几乎像是呻吟。

「就这么做吧。」

离开宴会会场时,左右开启的大门边框映着雪莉嘉的身影——经过擦拭的金属犹如镜子般地映出她的影像。

雪莉嘉终于明白欧米·戴迪哥特社长为什么会说不出话的理由;因为向日葵色发色少女的眼睛正熊熊燃烧着怒火。

她对杀人犯非常气愤……但是更气自己的没用。

这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恶!」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导致演变成这个下场?

同样的话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卡那多·迪蓝特的脑里盘旋。

这是怎么回事?

「可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导致演变成这个下场?

「可恶!」

就时间上来说,的确只有一个星期。

不,因为了解自己该做的事情需要时间,白天有工作要做,而且搭船也需要停留一个晚上,因此完成那些准备实际上所需的时间是四天左右。

的确花了四天的时间。

过程当中,他一次又一次地不断反覆考虑计划的内容。

每次发现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就立刻修正;虽然是一点一滴地慢慢修正,不过还是要累积起来,设法将它推练成完美的计划。

没错,照理说它应该是完美无缺的!

但是……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导致演变成这个下场?

走出一楼大厅的他穿过与海滩跟游泳池连接的更衣室前方,直接朝港口前进。走廊上没有半个人影,跑在前面的警卫应该也乖乖听话地疏散其他客人了。

没有抵抗的玛提亚被迪蓝特从后面揪着脖子,模样简直像是从脖子被抓起来的猫咪一样。

是黑猫。

她的脖子很纤细,连手并不算大的迪蓝特都能够抓住她一半以上的脖子……彷佛只要稍微出点力,就会弄断她的脖子。

如此纤细的少女与迪兰特本身的模样映入眼帘——出现在位于走廊尽头……往两边打开的玻璃门上。

「这是什么啊……」

厚厚的玻璃门黑漆漆的,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模样,反而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两人的身影。

「到底是怎么回事?」

照理说时间还不到下午五点,外面却暗得好像已经三更半夜了。

「是暴风雨哦。」

「这种事我也知道!」

气得大叫的迪蓝特把手伸向眼前的那道门,用握着香槟刀的拳头把门推开。

「可恶!」

他抗拒那出乎意料的强烈手感,再次用力推门。

当门开出缝隙的那一瞬间,大量的雨滴几乎以水平的方式被吹入室内,感觉简直像是从正面冲冷水澡。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拚命大叫的他以单手抓着少女的脖子,再用另一边的手臂及肩膀把门推开。

打进来的雨水不一会儿就把他们淋得湿答答的。

当门打开的角度超过一定的极限时,突然失去了阻力,差点往前倒的迪蓝特整个人冲到外面。

背后传来「咚」的一声。

回头一看,门因为被风阻推回去的关系而再度关了起来,打茌玻璃门表面的雨水简直像瀑布一般。

「……可恶!」

前方是水泥建造的楼梯,两旁夹着树木,一路微微弯曲通到下方。

外头真的是暴风雨的天候——树木彷佛波浪般摇动,发出吵杂的声响——水泥表面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积水,打下来的雨滴持续激起无数又毫无间断的银色水波;传进耳朵的则是夹杂风雨且没有间断的噪音……

走出来的他们早就连内衣裤都湿透了。

「跟我来!」

他拖着少女下楼梯;楼梯经过室外游泳池,弯曲绵延至下方;等间隔设置的路灯全都亮着,然而灯的周围只有闪亮的银色雨滴,光线几乎照不到楼梯处。

他觉得背部涌上了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不过自己从刚才开始之所以一直抖个不停,或许只是因为风雨夺走汽化热的关系。

然后卡那多·迪蓝特发现到一件事;因为发现这件事,这次一股恶寒从腰骨一口气直冲到头顶。

他发现到的是少女的脖子——被迫蓝特用左手揪住,彷佛随时会被折断的纤细脖子。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竟然没有害怕得发抖?

迪蓝特揪住她的手却抖得不得了。

「你……是谁?」

他在呻吟的同时不自觉地脱口这么问,但是少女并没有回答。

5

玛提亚说得一点也没错。

「这是紧急状况,我是佐治·雪莉嘉,是替玛提亚警部转达讯息的。」

自己只那么说而已,对方便很机警地回应。

她的声音听起来柔柔的,大概是位年轻的女性吧。对方把雪莉嘉说的话全部覆诵一遍,最后再确认一次,然后便如此表示:

「请您转告警部,我们会立刻准备出发,只要气候状况许可就会马上赶过去。」

雪莉嘉并没有把玛提亚被抓去当人质的事情说出来,因为说了也无济于事……而且玛提亚也不准她报告这件事。

不是因为这种事情没必要报告,而是不能报告。

她「咔嚓」地挂上电话——那是办理住房登记的柜台电话。

「搞定……」

就在她如此喃喃自语时——

「雪莉嘉小姐!」

有人忽然呼唤自己的名字,感到讶异的雪莉嘉于是猛然回头。

是欧米·戴迪哥特社长;虽然他没有紧张到乱了手脚,但也是担心得紧皱眉头。

「社长先生?请问……联络得怎么样?』

「啊,都联络好罗,卡瓦兹刚刚联络上的。」

「OK,那么社长先生也请快点回房间吧。」

当说完这些话的她正准备往前跑时——

「啊,等一下!」

被欧米社长叫住了。

当雪莉嘉正准备从欧米社长旁边跑过时,这次换她的手被抓住。

「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这还用说吗?」

手臂仍被抓住的雪莉嘉把头转向他说:

「玛提亚交代我跟警方联络……其实再怎么急着跟警方联络,支援也要等这场暴风雨过了以后才会来;她明明知道这点,却还是交代我去做联络的工作。」

「那是因为……」

欧米·戴迪哥特皱到额头正中央的眉毛突然往上扬。

「不会吧?」

「就是你想的那样,因为她认为自己或许无法亲自跟警方联络。」

因此,她把民众的安全以及确立案子的罪证当做最优先事项。

她把这两件事情看得此自己的安全还重要。

「那孩子早就抱着一死的心理准备,怎么会这样……」

这时候雪莉嘉甩开欧米·戴迪哥特的手。

「我绝无法允许她那么做,你也是哦,社长先生。」

「……什么?」

「玛提亚交代过,要你回房间里去,请你照她的话做吧!那是她拚了命说的话,所以就请你照做吧。」

「但是你也……」

雪莉嘉打断他的话。

「她并没有交代我那么做。」

「……咦?」

「你应该不懂吧?可是我懂她的意思,她并没有叫我回房间去……只有我!」

她紧握双拳,一边盯着对方的眼睛,一边往后退。

「请你回房间吧!然后,请不要再阻止我。」

她的眼神充满近乎杀意的觉悟。

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追上转身往前冲的少女了。

卡那多·迪蓝特对于库雷门沙帝国饭店的了解其实非常有限。

顶多就是规画成宴会会场的一楼大厅构造、仓库的管理状况,以及送上桌的酒类厂商与品牌……如此而已。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关于后院的配置。

因为这些仝部都是计划所需的资讯。

每一项资讯的获得都不需要耗费太大的工夫,因为大半资讯都刊载在饭店指南跟旅游指南里,至于后院的资讯只要稍微动点脑筋就能轻松取得。

由于它拥有好几百年的历史,因此与它有关的人一定不少。

其中就算有人以自己是世界知名饭店的从业人员身分写下亲身经历,亦不足为奇;即便有人实际上出了书,也没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前往一趟图书馆,还真的可以在书架上找到好几本这一类的书籍。

花上四天的时间做准备,应该可以说很了不起吧?

但是另一方面,他对于住宿设施几乎不怎么清楚,至于游戏设施就更不用说了。

尽管此处设有港口的这点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这里是孤岛型的避暑胜地——但是迪蓝特对于这座港口的位置、规模,以及备有的船舶等等相关事情完全没有头绪。

「这是怎样……」

目瞪口呆地望着起伏的灰色海浪的迪蓝特大叫出声,露出一副想反击打在身上的雨声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船……一艘都没有,只有被扑上来的大浪冲刷的水泥制码头,所有船只都被载到货车上、拖上岸。

同时,依序排列的几艘船只都没有搭载任何动力,它们都是小船!

「你骗我!」

迪蓝特再次面向少女……不,或许说是把她拉到自己跟前会比较正确吧,他硬是将一把揪住的纤细脖子转到自己这边。

「你明知道没有船还把我带来这里?你早就知道没有任何船吧?」

但是——

「没错。」

虽然因为抬头看迪蓝特而使雨水纷纷打到脸上,玛提亚的脸却连皱都没有皱一下。

「倒是你没有事先预想到这种状况……反而让我觉得很讶异呢。」

「你说什么……」

「关于台风即将接近的这个消息,很早以前就已经发布了,因此船只会被拖上岸是理所当然的事哦。」

「连你也是?」

为什么?

「连你也骗我?」

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对我?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骗我?」

「不。」

尽管玛提亚的声音莫名地细微,却还是穿透风雨跟狂乱的海浪聋,清楚地传进迪蓝特的耳里。

「根本就没有人欺骗你,我……跟拉洁薇娜小姐都没有骗你。」

「你说什么……」

「欺骗你的……卡那多·迪蓝特先生,是你自己。」

你在讲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我……

我……

「你应该很了解她……了解拉洁薇娜小姐才对,你知道她会怎么做、她心里会怎么想,于是拟定这一连串的计划;可是卡那多先生……」

迪蓝特只感到毛骨悚然。

虽然雨水打在脸上,这名少女的眼睛却眨都不眨一下,视线连一秒钟都没有间断,一直盯着迪蓝特看。

「那只是你心里认定的『都贺·拉洁薇娜』,不管你怎么预设、怎么思考,真正的拉洁薇娜小姐都是另一个个体;无论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行动,真正的她所采取的行动才是真实的。」

在说什么啊?

这个小丫头到底在说什么啊?

「你根本就不了解她。你的眼里只有存在于自己的心中……只对自己有利的『她』而已;你并没有理解她,也不是去预测她的想法,只是单纯希望她是你内心塑造的那个形象罢了。」

「住口!」

迪蓝特放开少女——以往外抛出去的力道放开她,被抛出去的纤细身体摔在被厚厚的雨水覆盖的水泥地上。

然后——

「请你死心吧。」

她慢慢地站起来。

「再反抗下去,也只是对你自己不利而已。」

全身也湿透了。

「住口,少罗唆!你哪会懂我的心情……你不会懂的!」

「没错,我是不懂。」

沐浴在不断打在身上的大雨中、背对着波涛汹涌的大海,她的模样简直像是黑色的幽灵。

此时,一道强光闪过……是闪电。

港口瞬间被照得如同白昼般光亮,少女的每一处肌肤都显得非常白皙,头发跟衣服看起来却像是从这个空间中剪下来的黑暗。

「我知道的只有『自己心里怎么想』这件事而已,所以才会把你带到这里。」

「……什么?」

「我现在的希望是……不要再有人受到伤害。」

「哈!」

从腹部涌现而出连迪蓝特自己都大吃一惊的嘲笑。

「什么?啊?你想牺牲自己,把杀人犯引到外面吗?」

但是——

「不。」

少女摇头否认,但她并没有把眼神移开。

「我所害怕的是让你就这么死掉。」

「……你说什么?」

「你的计划已经失败了,但是这份失败还没有结束。」

她的眼神笔直,不带一丝的犹豫。

「你依然会继续失败下去,因此接下来的你还是会失败;我所想到的是该怎么做才能够让你察觉到这件事,至于我所害怕的则是你会在完全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迈向毁灭。」

「住口!」

他失控地大叫,大步地走过去,从正面伸手抓住幽灵般的少女肩膀。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声是从正后方传来的。

从走廊跑向港口的雪莉嘉在尽头处发现地板是湿的——就在通往外面、往两侧打开的玻璃门前。

简直像是拿莲蓬头洒过水一样,地上布满了无数水滴。

然后她立刻明白了一件事——他们在外面!

这次,她冲进去的是通往游泳池的更衣室;雪莉嘉穿过排列整齐的置物柜之间的通道,推开位于尽头的玻璃门。

风雨一瞬间打在她身上。

她来到了游泳池边。

「找到了!」

降下的雨水形成厚厚的雨幕,挡住视线,但她还是能看见前方通往港口的楼梯——它微微弯曲地经过游泳池边,往下方持续延伸。

有两个人正置身于几乎是横向扫过来的暴雨中,分别是卡那多·迪蓝特及玛提亚。

「……玛提亚。」

雪莉嘉压低身体,沿着间隔在楼梯与游泳池边的树篱跑去。

由于雨势有如火力全开的莲蓬头一般,雨声因此盖住了她的脚步声。

她离开游泳池、穿过散步道路,前往目的地——港口。

雪莉嘉先绕到前方躲起来,躲藏的位置位于将游艇拖上岸的货车阴暗处。

在倾盆大雨与不断吹袭的强风中,两人约对话无法传进雪莉嘉冻僵的耳朵里;然而令人讶异的是唯独玛提亚的声音清晰不已。

当玛提亚被甩出去时,雪莉嘉曾不自觉地想冲上前去,但是随即又停下脚步,因为雪莉嘉不想成为她的绊脚石。

玛提亚被迪蓝特抓去当人质是不可抗力,但是将他引到这里来的则是玛提亚自己。

雪莉嘉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玛提亚一定有她的用意。

不过……是什么呢?

她听见玛提亚的声音。

我心里想的是该怎么做才能够让你发现到。

我害怕的是你在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走向毁灭之路。

啊,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就在此时——

住口!

她首次听到卡那多·迪蓝特的声音。

他在大叫。

雪莉嘉之所以会反射性地冲出去,是因为她看到迪蓝特的动作——看到他一面大叫,右手一面拿着闪着不祥光芒的银色物体,逼近玛提亚。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喊着的她一口气冲了过去,冲到迪蓝特的背后;但是当杀人犯回头的那一瞬间,她已经不在后面了,因为雪莉嘉早在他转身之前往旁边纵身一跃,滚在地上。

「哼!」

然后她在距离迪蓝特不远之处再度稳稳地踏地起身,位置正好是他转身回来的死角。

「雪莉嘉!」

她听到好友如此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还没等雪莉嘉扑过来,玛提亚便已经率先行动了;只见她的两只手伸向迪蓝特抓住自己肩膀的右手——也就是持有刀械的那只手。

她纤细的手臂紧紧缠住男子的手臂。

「可恶……你这家伙!」

迪蓝特试图甩开玛提亚,左手于是放开她的肩膀;结果反而变成玛提亚被握着香槟刀的右手甩来甩去的状态。

「放开她!」

听到雪莉嘉的叫声,迪蓝特终于往她这边看——而且还吓得停下动作。逮住这个空隙的雪莉嘉连忙把手伸向玛提亚的身体,然后硬是将她拉向自己。

「臭小鬼!」

迪蓝特大叫。

不清楚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的雪莉嘉突然失去上下感,只觉得有什么坚硬的物体「喀滋、嘎滋」地往身上撞,手脚跟肩膀刹那间都麻掉了。

回过神时,她发现自己已经飞到将近三公尺远的地方。

湿答答的水泥地滚动的她正把玛提亚抱在怀里!

「玛提亚!」

成功了!成功把玛提亚……把最重要、最重要的好友从杀人犯的手里抢回来了。

但是——

「雪莉嘉!」

先行站起身的玛提亚眼神中露出不安的情绪。

「雪莉嘉,振作一点!」

咦?什么?

雪莉嘉想站起来,但是办不到,而且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就这样倒向玛提亚。

「……咦?」

她整个人被单脚跪在水泥地上的玛提亚抱在怀里。

「什么?」

当她说完那句话后,忽然感觉到脸上有热热的东西滑下来;试着用手摸摸看,发现黏黏滑滑的。

染成鲜红色的手指头立刻被打下来的雨水冲洗干净了。

「臭小鬼……」

口中念念有词的迪蓝特慢慢转头:

「不过是臭小鬼,竟然把我看得这么扁!」

在不断打在身上的大雨中……

「你们这两个臭小鬼,这么瞧不起我……!」

他手里拿着的是弯曲的银色刀械。

「屠然说我失败了?还说我会继续失败下去?」

迪蓝特瞪得大大的眼睛骨碌地转过来,转向玛提亚她们这边。

「既然这样,我就在这里结束你们的生命!」

他发出「唰啪」的声音,朝她们这边走过来,每一步都发出「唰啪」的声音。

唰啪!他慢慢地走近。

唰啪!他的手里拿着凶器。

「我要把你们全部杀掉,然后逃走,逃得远远的!」

但是——

「我要杀了你们!」

玛提亚并没有听到这道叫声……不,她甚至没有看向正逐渐逼近的男人。

黑发少女望着天空,望着那片黑漆漆,彷佛卷着旋涡的天空。

「……来了。」

听到玛提亚喃喃自语而顺着她的视线看的雪莉嘉,目击到黑云一分为二的一瞬间。

6

雷电随着轰隆隆的声响落在眼前。

卡那多·迪蓝特的心里是这么想的,因为闪光从正上方垂直打在水泥地的地面。

轰隆隆的巨响化成大气铁鎚,敲了下来。

水泥地粉碎,碎片四处飞散,四周扬起的大量沙土被豪雨冲没,没过多久就消失不见了。

但是有其他东西还在飘——那是大量的白色蒸气。

不对,那不是落雷!

迪蓝特之所以会察觉到这个事实,是因为距离只有短短几公尺且全身湿透的自己并没有触电,身上也没有特殊的臭氧味。

然而有某种存在……位于被闪光挖起的水泥地……在那整个被挖空的凹洞正中央。

白色蒸气缠绕在那个存在的身上,缠绕在眼前那个像是从天上突刺而下的家伙身上。

「……精灵。」

那家伙看起来就像个精灵。

即使如此,迪蓝特过去也不曾见过像他这样的精灵。

因为对方的身高足足有二公尺半,有着厚实的胸膛及宽阔的肩膀,粗壮的脖子上面则挂着一张有如岩块的脸;问题是跟巨体比起来,更令人讶异的是他背后弯曲的「物体」。

所育精灵都拥有偶数片的光之翅膀,虽然形状及出现的部位各自不同,但它们的确是光芒所形成的非物质翅膀;即便是下级精灵的勃来也拥有一对翅膀。

但是,这家伙不一样,从他那令人联想到汽车车顶的宽阔背部延伸出来的是「黑色」的翅膀——是暗黑的颜色,是黑夜的颜色。

丝毫不带光泽的全「黑」翅膀没有被雨水打湿,在半空中波动着。

一共是三片。

左边背部张开两片,右边背部张开一片。

看起来像是破破烂烂的长围巾之类似的——只见既松散、又带着些微磷光的翅膀扭动着。

壮汉精灵就站在迪蓝特的正前方,脚下的水泥全都粉碎,彷佛火山口般翻起,白色的蒸气正从那里喷涌而出。

然后——

是音乐……缓慢又佣懒的旋律在猛烈的豪雨中静静流泻而出,是沉静又悲伤的蓝调乐曲——它的曲调足以让无赖窝在酒吧角落紧咬牙根、拚命忍住,以免放声大哭,却又无法掩饰肩膀动个不停的抽泣。

卡那多·迪蓝特是一名研究员。

说起来,从学生时期开始,他真正理解的东西就只有化学而已,对于除此之外的事物几乎毫无兴趣,所以也不具素养。

虽然他懂车子,但也只限于驾驶方式,对于构造一点都不懂。

纵使他不可能不听音乐,却连听过的乐曲曲名都没印象。

尽管如此,他还是知道。

即便是这样的迪蓝特依然非常清楚……这并不是普通音乐。

是神曲——这是神曲!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神曲是利用单人乐团才能够演奏的高等技术;听说如果不使用单人乐团,便只能够仰赖优秀的演奏者编制而成的交响乐团演奏。

但是这的确是神曲!与精灵心灵互通、连人类都会为演奏者的灵魂所震慑,这就是神曲!

演奏的神曲的是一名少女——是玛提亚,她单脚跪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维持抱着全身湿透的雪莉嘉的姿势,将双手摆在自己的嘴边。

银色的民谣口琴贴在她的嘴唇,彷佛被温柔地包覆在手里似的。

在不断打下来的豪雨中,黑发少女只用一支民谣口琴吹奏神曲!

此时壮汉慢慢回头,回头望着玛提亚跟雪莉嘉,然后又慢慢转回迪蓝特这边。

他粗犷的脸庞只有一只眼睛——只有左边的那只眼睛;而他右边的「眼睛」并不是「眼睛」,只能说是像墨水流进去般的「漆黑」。

然后一道黑色眼泪从该处淌下,在脸上画出一条笔直的黑线。

「是你吗?」

壮汉如此说道,语气十分平静,然而语音是由丹田发出的沉重声响。

「是你做的吗?」

「唔……啊……」

他回答不出来,因为声音……不,是话说不出来。

这是当然的,因为眼前这位巨大的精灵刚从空中降落,还撞碎了地面,同时他仅剩的一只眼睛正充斥着深不可测的怒气。

「是你做的吗!」

「轰隆」怒声几乎撼动着大气。

「哇啊啊啊!」

迪蓝特相对采取的行动则是出自于一半的本能——防卫本能。

他拿着手中的香槟刀,朝眼前的巨体刺过去。

但是没有成功,香槟刀的刀身发出「啪铿」的声音,硬生生地折断了,还是从根部断裂的。

「……咦?」

「这样啊……」

壮汉高傲地俯视愣住的迪蓝特,有如拳套般的巨手发出「喀哩」声响,并作握拳状。

「我非~~常明白了!」

比卡那多·迪蓝特的头还要大的拳头挥击而出,由下往上地朝他的脑袋飞去。

一切彷佛变成慢动作,置身在现实感格外稀薄的时间洪流里,迪蓝特终于明白玛提亚方才所说的话的涵义了。

是这家伙!她说的是这家伙——咆哮的巨人,黑色的精灵。

下一杪钟,那一记巨拳将把渺小人类的头部打得粉碎……不,应该说是差一点把他的头部打得粉碎。

就在于钧一发之际,玛提亚大叫:

「不行!」

于是他停下动作,彷佛在一瞬间将时间的洪流切断似的。

唯有打在拳头上的雨水顺着惯性法则、化成无数的水滴落在迪蓝特的脸上,只见他的脸上露出彷佛被空气枪打中般的痛楚。

但是卡那多·迪蓝特并没有大叫,也没有把脸遮住,只是无法动弹而已。

毕竟壮汉的拳头……巨大的肉槌只距离迪蓝特的脸部大约五公分的距离。

此时,壮汉的拳头忽然挥向正上方,伴随着「啪嚓」声响,他觉得屁股凉凉的。

卡那多·迪蓝特并没有发现自己早就瘫坐在地上。

古老精灵将拳头举到半空中,动也不动,然后回头看黑发少女。

「不行哦。」

玛提亚说道:

「不可以杀他。」

「知道了。」

马纳伽的声音非常平静。

即使马纳伽背对着迪蓝特,他也不敢跑,只是瘫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望着上方。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地动着,不断发出毫无意义的话语。

「你没事吧?」

马纳伽的巨体慢慢接近,背后那三片波动的「黑暗翅膀」彷佛被雨水冲掉似地消失不见。

「嗯,我没事,可是雪莉嘉……」

马纳伽跪在两人旁边,仔细观察——只见雪莉嘉已经失去意识。

「是我害的。」

「是吗?」

「嗯,因为我……」

拜托她了。

在最后一刻……玛提亚下达指令,要求连同欧米社长在内的所有员工都回到自己的房间;然而就在此时……

忽然有个念头从脑海里闪过。

也就是「救我」!

「我没有叫她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这个嘛……的确很像你的作风呢。」

「嗯……」

所以雪莉嘉才会受伤,她是个女生,脸蛋却破了相。

不过马纳伽并没有责备玛提亚,犹如岩块般粗犷的脸上反而露出了笑容:

「她应该很高兴吧……」

「……咦?」

当他微笑起来,便会露出整排差不多拇指般大小的洁白牙齿。

「自己最宝贝的朋友向自己求助,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罗!」

然后马纳伽用他粗壮的手指把雪莉嘉的浏海往上拨。

「她没事哦。」

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的他如此说道。

然后,古老精灵站了起来,并且抱起两名少女。

玛提亚与雪莉嘉坐在他弯在厚实胸膛前的手臂上,同时玛提亚从后方用双手抱住瘫软的雪莉嘉。

「那么——」

玛提亚指示马纳伽通往饭店的楼梯位置。

「我们从这里上去吧。」

「知道了!」

回应她之后,壮汉揪住瘫坐在地上的迪蓝特的衣领,导致他整个人悬在半空中。

「谢谢你。」

玛提亚对往前走的壮汉如此呢喃。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她将脸颊靠近那张大脸。

「是吗?」

「嗯。」

然后把脸埋进他粗大的脖子。

「没错。」

此时脖子被小小的嘴唇亲吻的古老精灵说:「别这样啦。」

两个人并没有发现雨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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