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所谓的犯罪搜查,追根究柢就是「调查」与「确认」的延续。
累积事实、查证推论、证实假设之后再朝真相逼近。对玛提亚来说,那似乎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照理来说,这些都是日常生活中就一直在做的事,只不过介入了原本不需要的东西,执行起来变得有困难而已——这是她的主张。
那东西就是恶意。
但只要持续追查,最后显现的也只是单纯的「事实」罢了。
无论嫌犯使用多么复杂的手法,「用过某种手法」的事实仍会残存下来。而那项事实,必定会遗留某种「痕迹」。
「所谓的『完全犯罪』,本来就是种矛盾的说法哟。」
玛提亚如此说道。
面对自己在鲁谢市警本部·精灵课执勤室的办公桌说道。
她托着腮往马纳伽这边看过来的眼睛,是清澈的夜空颜色。
其实两人都一样。
在夜晚的美嘉纳湖湖畔,她从马纳伽怀里再次抬头看时,眼睛早已回复成原来的样子。虽然左脸颊还残留着些许黑色泪痕,但她小小的手掌一擦就消失了。
他们顺着来时路返回鲁谢市警本部,一路上两人都没交谈。
也没必要交谈。
然后——
「试图把非事实的『事实』留下来的那刻,就已经存在着破绽了。」
现在,两人在这里。
跟往常一样。
仿佛没发生过任何事。
墙上的时钟已经过了六点钟。
不是傍晚的六点钟。
将宇野川·凯蒂莉耶奴的房间带出来的东西搬到警署的两人,一直在这房间待到天亮。他们只有两次离开执勤室,分别是在途中花两个小时小睡一会儿,以及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雷欧劳买宵夜。
一如往常的搜查。
一如往常的生活。
一如往常的玛提亚。
「唔——」
呻吟的马纳伽也面向办公桌。
「实在搞不懂耶……」
他紧皱眉头。
这也和往常一样。
「因为……嗯——说得也是呢……譬如说会不会是嫌犯动手杀人,并打算嫁祸给某人呢?」
马纳伽想起承办案件当中的一些疑点。
像是刻意让与命案无关的第三者看到犯罪行为的手法。
「在那种状况下,真正的事实是嫌犯到被害人所在之处将她杀害吧?」
「的确是那样呢。J
「因此,嫌犯试图制造毫不相干的某人到被害人所在之处将她杀害的虚假『事实』对吧?」
「没错。」
「那种状况下,乍看是毫不相干的某人到被害人所在之处将她杀害,但其实那样的事实并不存在。」
「嗯嗯?」
听起来像是在重复相同的话。
实际上并非如此。
「正因为不存在那种事实,当有那样的事实时理应存在的事情也就不可能发生。」
「譬如说?」
「像是毫不相干的某人被目击到,或留下毫不相干的某人的指纹,或者有毫不相干的某人的脚印等等。」
「啊啊,原来如此。」
「取而代之的就是嫌犯被目击到,嫌犯留下指纹,发现嫌犯的脚印等等。」
「否则就什么也没留下是吗?」
「一点也没错。」
应该存在的事证,找不到。
不应该存在的事证,却出现了。
换句话说,那就是证明表面的「事实」与真正的「事实」不同的证据。
「这次的状况也一样哟。」
「你是说影印的副本吗……」
宇野川·凯蒂莉耶奴若真的是病死,照理来说应该在房间里的。
但成为案发现场的房间里却遍寻不着。
搬出来的物品里面也找不到任何原以为存在的东西。手写的行程表或写满个人预定行程的笔
记本倒是有一堆,还有就是频频书写「真理」啦「灵魂净化」之类.大概是学习用的笔记本。
应该存在的事证,却找不到。
「还有其他东西喔。」
「什么东西?」
「那个叫什么来着……『预测』?」
玛提亚伸手从桌上拿起一本书。
书名是《互相扶持的想法》,是在凯蒂莉耶奴房里找到的书。
其余六本也都一样随意摆在玛提亚的办公桌上,旁边的便条纸则写满了玛提亚端正的文字。
「那个人主张能感应到对方的想法或听到死者的声音,如果这不是真的……」
这次马上就能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应该存在的事证找不到,不应该存在的事证却出现了……」
「就是那样。」
「嗯嗯?等一下哦?」
马纳伽再次面向玛提亚。
连同符合他身躯的那张大椅子。
「你,难不成……」
玛提亚苦笑着回应紧皱眉头的马纳伽。
「马纳伽,其实想说『难不成』的人是我呢。」
「什么?」
「难不成马纳伽还没发现?」
「发现什么?」
「那个人怪怪的哟。」
「你说蕾普莉西亚小姐吗?」
「嗯。」
不过,点了一次头回应的玛提亚又马上重新解释她的意思。
「不对……怪的是所有人。」
「所有人?」
「没错,所有人。」
也就是那个「家」里的所有人。
「想必马纳伽也发现了吧?」
的确没错。
否则就不会发生昨晚那种状况了。
那种巴不得把所有人揍扁的激烈……没错,那种令人无法置信又原因不明的不悦感。
「其实我一直在观察,当那个人和某人说话的时候。但我观察的不是她,而是她说话的对象。」
「从我变得怪怪的时候开始吗?」
「也是有啦……」
玛提亚露出剌探的眼神。
「其实,我当时在生气呢。」
「……什么?」
「你没察觉到吗?打从一开始进到那个人的『家』的时候。」
的确没察觉到。
「你在气什么?」
「我在气那个人。」
她指的是蕾普莉西亚。
马纳伽头一次发现她在生蕾普莉西亚的气。话说回来,玛提亚一直都没说她的名字呢。
她只称对方是「那个人」。
他大概可以知道那代表着什么意思。
「那个时候啊……如果她真能感应到马纳伽的想法,就应该晓得你怀抱的『失落感』是什样的问题吧?」
「还有我从没对你提起过的事?」
「嗯,也包括那些。」
换言之,她应该能理解那是多么沉重的秘密。
「的确是该知道呢。」
「可是,那个人却说了那些话。」
原来如此。
「若当时只有你们两人单独在一块就罢了,但我、夏目先生跟全体『家人』都在场,那个人却还是那么说呢。」
她不光揭发秘密,还把马纳伽藏在内心深处、连对玛提亚都没提过的事情讲给不相干的人们听。
「所以你才生气是吗?」
「是啊。」
然后——
「她那么做是不对的。」
玛提亚如此说道。
「不光是马纳伽——」
然后轻轻甩动手上的书。
「照这本书上所写的,那个人若真的拥有那股『力量』长达好几年的时间,应该不会做出那么轻率又不经大脑的事,照理说会更小心地视情况发言。」
马纳伽了解玛提亚想表达的意思。
她所展现的确实是堪称奇迹的能力,但却也是当着不相干的人的面揭发马纳伽部分隐私的行为。
「那并非知道自己拥有不寻常的『力量』的人会做的事喔。」
忽然,马纳伽发现了一件事。
马提亚的眼神,和之前看尤提妮·菲梅拉·迪奥尼的时候一模一样。
由于对逝去爱人的思念而愤怒失控,最后因复仇而玷污双手的精灵。马提亚现在的眼神,仿佛佛正看着那悲哀精灵当时的身影……
「喂……喂喂喂。这么说来……果真是那样吗?」
「嗯,没错。」
少女回答完站了起来。
「打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喔。」
她并不相信佐久耶·蕾普莉西亚。
「昨天我也持续观察着,那个人果然怪怪的。」
「等一下。」
马纳伽发现她的话不太对劲。
「打从一开始?」
「嗯。」
少女干脆又大胆地回应。
「打从在摄影棚看到她的时候,我就觉得那个人有点可疑了。」
你说什么?
「那个人不是说木户·恩格鲁斯机长只救了一名乘客?」
「没错。」
那个机长的确叫那个名字,是摄影棚之中某位老人的儿子。
他死去的儿子。
「木户·恩格鲁斯机长,这个名字你没听说过吗?」
马纳伽思考了一下,然后摇头回应。
玛提亚露出苦笑说:
「是吗?果然很像马纳伽的作风。」
然后又说:
「他啊,是新帝空二三一号班机的机长。」
「……什么?」
马纳伽讶异地瞪大双眼。
因为这家航空公司的名字非常耳熟。
「这样你懂了吗?」
「懂、懂了。」
他好不容易回答了玛提亚,但却是半呻吟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居然是新帝空二三一号班机?
「虽然再怎么巧也该有个限度啦。」
这么说的玛提亚笑了起来。
但她的眼神并没有笑。
「那个人不是这么说吗?机长到最后一刻都没放弃,只救了一名乘客。那名乘客现在健健康康地在遥远的城市生活……」
对,没错。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
「想必那个人万万没想到乘客本人已经来到现场了吧。」
那名人物……唯一的幸存者,在空难当时的住址的确是在将都瑟连达,因为户籍还没有迁移。
因此各大媒体的文章想必都记载着将都瑟连达的十一岁少女,记忆力若好一点,应该都能回想起当时的报导吧。
毕竟那是一场非常严重的空难。
但事实上,该名幸存者从空难发生以来就一直待在这座城市。
她并未定居于遥远的城市,人就在这将都托尔巴斯。
就在这里。
在马纳伽眼前!
「那个人那么厉害,声称能够『预测』一切,结果却说了与事实完全不符的话。况且本人……我就在距离那么近的地方。而且……」
玛提亚一边说,一边把她的小手慢慢搭在马纳伽的大手上。
「当初救我的,并不是机长喔。」
「玛提亚……」
没错。
的确是马纳伽把伤痕累累的娇小少女从悲惨的地狱里救了出来。
但,那真的算得上是救了她吗?
毕竟过去的他……
「那个人啊……」
玛提亚的话,把回顾黑暗过往的马纳伽又拉了回来。
「那个人根本就不会什么『预测』,说的也都是谎话。」
「不,等一下。如此一来……」
「没错。」
少女现在的视线,比仍坐在椅子上的马纳伽稍低。
「犯案的,是那个人喔。」
「天啊……」
前天夜晚,大约晚上九点的时候。
那是宇野川·凯蒂莉耶奴最后一次被人目击到仍活着。
接着大约一小时后的晚上十点,佐久耶·蕾普莉西亚就做出凯蒂莉耶奴已经死亡的发言。而实际上遗体是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后才被发现。
「她是在那一个钟头之间杀人的吗?」
「应该是呢。」
「但,那个人不是没离开过房间?」
「至少在证词上是这样。」
「她的房间没有窗户耶?」
「嗯,的确没有。」
进了房门,迎面而来就是一堵墙,只有在靠近天花板的位置设有通风口。别说是出入了,因为上头附着百叶窗,应该连窥探外头的景象都很难吧。
而且身高还必须够高。
「她究竟是如何办到这一切的?」
「这便是问题所在。」
玛提亚往跟办公桌同组的椅子坐下。
「不过啊,只要能够离开房间,接下来的事情应该就简单多了。」
「是啊,被害者房间的窗户跟门都没有锁呢。」
跑到宇野川·凯蒂莉耶奴的房间将她打昏,然后注射毒液。
但是——
「不,等等。如何离开房间固然是个问题,但如何回到房间也是问题吧?」
「是这样没错呢……」
玛提亚终于叹了口气。
「还缺什么呢……」
不知究竟欠缺了些什么。
但却知道该怎么形容它。■
那就是——真相。
对于精灵,自己并不是很了解。
但对人类算是够了解了。
不管是谁,一生至少会有一次机会在人生的舞台上做出精彩的表演。
夏目·杰斯特感觉自己正一点一滴地接近那一瞬间。
「好,大家都上车了吗?」
回答「有!」或「喔!」的声音此起彼落,光是如此就让他觉得很开心了。
在这之前,杰斯特一直都是回应的一方。
在电视台或演讲等工作场合,都是由他和凯蒂莉耶奴两人负责辅佐蕾普莉西亚,遇上只需一人就能应付的场合,便没有杰斯特插手的份。
然而此刻,麦克风就在他手上。
他把麦克风拿远……
「准备出发啰。」
他向坐在最前排单人座上的蕾普莉西亚确认。
「好,有劳你了。」
熟悉的一句话。
这句话在过去是属于宇野川·凯蒂莉耶奴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
「那么室田先生,麻烦您了。」
「没问题!」
握着方向盘的室田·德利斯特鲁,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只穿运动服,而是规规矩矩地穿着Polo衫。
不,不光是他,小型巴士上的十五个人,全都穿上了他们家当里最高级的衣服。
天气从一早开始就很好。
这是睽违许久的「远足」。
只不过,要前往的目的地既非山上也非公园,而是乌利安塔市民会馆。
佐久耶·蕾普莉西亚在那里有一场演讲。
而「家」里的所有人要去听她演讲。
当然不只是读者,透过电视接触到蕾普莉西亚教诲的人们,以及大批后援会的支持者也都会到场吧。
其中距离蕾普莉西亚最近的,就是杰斯特。
杰斯特坐在驾驶座正后方,眺望着不断往后流逝的绿意。
他的视线瞄向中央的后照镜,每位「家人」的表情看起来都很幸福。
唯有坐在最后面的鲭江·露露娜雅低着头,似乎在按电子计算机。
因为死去的宇野川·凯蒂莉耶奴丧葬事宜已交由她处理。
这时杰斯特忽然想起两名警官。
也就是全身黑色装扮的壮汉,与同样全身黑色装扮的少女。
杰斯特对他们始终没有好感。
宇野川·凯蒂莉耶奴的死,怎么看都是病死,也找不出病死以外的原因。但他们却数度来到「家」里,不断质问「家人」,并把往生者的房间翻得乱七八糟。
这根本就是骚扰嘛!
但就算他们很惹人厌,蕾普莉西亚还是接纳了他们。
接纳那么不识趣又没礼貌的家伙。
杰斯特的双眼望向隔着通道的邻近座位。
蕾普莉西亚闭着眼睛,但应该不是在睡觉,看她嘴唇还念念有词地动来动去就足以证明。
再过不久,她的嘴唇就会编织出话语。
对着观众,说出真实的话语,光的话语。
穿过绿意以后,耀眼的阳光迎接着一行人。
2
乌利安塔市位于将都托尔巴斯东北方,其一部分勉强包含在中央市区,但总体来说算是一个宁静的城镇。
尤其在精历一〇〇九年的今年,乌利安塔市议会打出「知性与美感,人与精灵」的口号,试图提升市民的学习意愿。
而佐久耶·蕾普莉西亚的特别演讲,也是该政策的其中一环。
小型巴士比预定的时间还早三十分钟抵达乌利安塔市民会馆。
室田·德利斯特鲁的「脑内地图」还是那么完美,毕竟他以前是计程车司机。
虽然走的是一般道路……甚至还经过尖峰时段的中央市区,但路上只塞了两次车,而且都是行车速度下降五分钟就通过的路段。
乌利安塔市民会馆是一栋平坦的建筑物,因为演唱会会场及活动大厅全都设在地底下。
开始看得到市民会馆时,杰斯特站了起来。
「好了,快到了喔。」
他拿着麦克风对「家人」们说道。
「抵达以后,我会和蕾普莉西亚小姐一起去向主办单位打声招呼,至于大家就从大厅进入会场。室田先生,麻烦你带大家进场喔。」
「好的。」
「然后弥伽耶小姐跟照井先生,还有富樫小姐,麻烦你们负责贩卖事宜。商品应该已经送到进入大厅后往左转的管理员室了。」
回应「是」的声音有三个。
「我会跟蕾普莉西亚小姐一起待在后台休息室,有什么事再去那里找我们。还有……」
正当他话说到这里时。
一副离谱的景象映入他眼帘。
那景象就出现在排排坐在座位上的「家人」后方。
小型巴士的后车窗外……
真的假的?
「杰斯特?」
听到蕾普莉西亚的呼唤,杰斯特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啊……是的。还有……」
黑色四轮驱动车。
是那辆长得像装甲车,大得离谱的4WD。
那个不祥的诡异车体,隔着三台巴士紧紧跟在他们后面!
「……是的,抱歉。呃——演讲进行时,我会在后台通道待命,报告完毕。」
室田·德利斯特鲁开始转动方向盘。
经过些许摇晃,载着「蕾普莉西亚之家」所有人的小型巴士,骏进了乌利安塔市民会馆的停车场。
而黑色四轮驱动车,果不其然也跟着打了方向灯。
为什么?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宇野川·凯蒂莉耶奴是心脏病发去世的,蕾普莉西亚之所以预知她死亡,是因为拥有那股「力量」的关系,这也已经获得证明。
万一真是他杀,也找不到任何有动机杀她的人。
尤其是蕾普莉西亚,从有人目击凯蒂莉耶奴还活着,一直到她变成遗体被发现的这段期间,都没有离开她的房间。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缠着我们不放?
难不成,这次又开始怀疑谁了吗?
小巴停了下来。
「好,到了喔。」
室田·德利斯特鲁边说边操纵拉杆打开车门。
「蕾普莉西亚小姐。」
杰斯特把她摆在棚架上的物品拿下来并开口。
「稍微加快脚步吧,要是让对方等就太没礼貌了。」
「哎呀,已经到约定的时间了吗?」
「哪有。」
如此说的是室田。
「还早呢,距离约定的时间足足还有三十分钟。」
真是多嘴。
此时有低沉的引擎声「轰隆隆轰隆隆」地靠近。
「……咦?」
回头看的杰斯特目击到出乎他意料的景象。
原以为会停在小型巴士旁的黑色装甲车,直接从正前方通过离开。它从停车场后方绕到建筑物背面,随即不见踪影。
「怎么了?」
蕾普莉西亚再次出声,杰斯特的思绪才又拉回来。
「啊,不,没什么!」
「我们走吧。」
「是。」
下了小型巴士后还特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不过并没有看到那两个人。
佐治·雪莉嘉不曾设定闹钟。
而是靠自己的力量起床。
至今全战全胜,从未迟到过。
「嘿!」
她大声吆喝,今早也从被窝里跳出来。
今天是星期一。
是一周的开始。
她迅速刷牙洗脸,迅速上完厕所迅速进厨房,再迅速做好便当,迅速换上制服,迅速离开房唯独下楼梯的速度慢到不行。
毕竟这里是屋龄不知几十年的木造公寓,要是不轻声下楼,会对其他房客造成困扰。
况且管理员又那么可怕。
她优雅文静地慢慢走下一楼——
「早安!」
唯独打招呼元气十足。
虽然回应她的只有「噗哈~」吐出来的烟雾,和眼镜后面的视线。
原以为如此,不过……
「雪莉嘉。」
当她准备打开玄关大门时,突然被人叫住。
「是!有什么事吗?」
「别问那么多,过来这边。」
我赶着去学校耶?
然而一旦违抗卡莉娜,原本五分钟就能解决的事将延长至两个小时。
换言之就是得听她说教。
「嗯。」
她勉为其难往回走,想不到卡莉娜居然从窗口旁边的门走了出来。
「呃——……什么事?」
「把手伸出来。」
「……咦?」
「手伸出来,快点。」
「……嗯。」
雪莉嘉回应并伸出双手。
卡莉娜抓住雪莉嘉的左手。
除了大拇指,其余四根手指头全缠着绷带,昨天自主练习伤到的地方都还没痊愈呢。
「这种手能够演奏吗?」
她指的是吉他。
「啊,嗯,可以的。这点小伤没什么啦。」
「我不是指那个……你真笨耶。缠着绷带的手指头,应该弹不出能听的音乐吧?」
的确如她所言。
她本来打算待会练习时把绷带拆掉,那么做当然会痛,但自己曾听过「偷懒一天就会退步三天」的说法……
「这种伤你愈是硬撑,治疗时间就拉得愈长喔。如此一来,练习就会逐渐落后的。」
她说着瞪了雪莉嘉一眼。
「真是的,没想到你居然笨到连努力与逞强都分不出来。」
「……对不起。」
「给我仔细听清楚,这个笨蛋。」
卡莉娜一面说话,一面将雪莉嘉的左手包覆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手指头是你自己的,但,你应该不知道手指头有什么想法吧?」
……手指头的想法?
「手指头在想什么呢?」
「我怎么会知道?」
烟雾「噗哈~」地喷出,仔细一看,她正叼着香烟。
「你也不知道对吧?既然这样,你敢断定它们什么都没想过吗?」
雪莉嘉知道卡莉娜的意思。
至少雪莉嘉非常清楚,这比「好好珍惜自己身体」的说法还要浅显易懂。
「嗯……我明白了。」
被卡莉娜的手掌包住的指尖,好温暧。
「你要更爱惜自己的手指头啊,既然受伤了就乖乖等它痊愈。若没有那种时间,就在伤势恶化之前……在一个晚上就能痊愈的伤口出现时立刻停止,让手指头休息,知道了吗?」
「嗯。」
「很好。」
平日一向很可怕的管理员,现在看起来好像正眯着眼睛微笑,会是自己神经过敏吗?
然而在确认之前,卡莉娜就已经放开了雪莉嘉的手。
「好了,快走吧,要迟到了喔。」
并且「啪」地拍了她的手臂。
卡莉娜那么说的话,就表示必须出门了。
「那我上学去啰!」
但回应她的只有白色的烟雾。
噗哈~
杰斯特带着蕾普莉西亚来到事前调查过的出入口,就在卸货区的旁边。
当他们向警卫报上姓名与来意之后,马上有人跑了过来。
对方是一名额头高到头顶的壮年男性——乌利安塔市议会的副议长。
之前在电话里洽谈事宜时,就知道他对雷普莉西亚的著作感动不已,只是杰斯特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疯狂。
副议长在带两人到后台休息室的路上,甚至是到了后台休息室以后都还滔滔不绝地发言。要不是杰斯特插嘴,在演讲开始以前铁定还是那样。
最后总算在该商量的事都商量完后把他赶了出去。
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回头一看,蕾普莉西亚正对着自己微笑。
虽然那是苦笑,但杰斯特强烈意识到自己正和她独处一室。
而刚才那辆黑色四轮驱动车的事,早就抛在脑后了。
孰不知这是多么大的错误。
3
司仪是主办单位雇用的女主持人。
当演讲一宣布开始,穿着朴素套装的她就直接对着后台通道举起左手。
那是开场的信号。
「那么,让我们欢迎佐久耶·蕾普莉西亚老师!」
容纳五百人的观众席,随即响起热烈的掌声。
蕾普莉西亚出现在舞台上,气氛随着追逐她身影的聚光灯开始高涨,当她站在讲台前向观众敬礼时,气氛则达到最高潮。
今天杰斯特站在后台通道看她演讲。
不像以前是坐在观众席。
过去护送蕾普莉西亚到后台通道,是宇野川·凯蒂莉耶奴的工作。由于演讲时「家人」也会一起行动,因此杰斯特通常都是负责照顾他们。
但现在,他就站在这里。
虽然很遗憾凯蒂莉耶奴发生了那种事,心里感到喜悦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从后台通道的布幕缝隙,可以看到台下的观众席。
现场几乎客满,观众大部分是女性,但也夹杂了男性。
至于「家人」们则照蕾普莉西亚说的分坐在左右两侧,而且是靠后方的位子。当然,为了其他观众……为了无法常常跟她在一起的人们,空出一些不错的座位是必须的。
「大家好。」
负责收蕾普莉西亚声音的麦克风,「叽」地发出尖锐的声音。
不过那个声音马上消失。
「我是佐久耶·蕾普莉西亚。」
她的声音立刻变得又清晰又大声。
「不过请不要喊我『老师』,我从小学开始就对老师没辙呢。」
现场忽然一阵笑声传来。
心想「好极了!」的杰斯特满意地握拳。
「老实说我并没有什么特殊才能足以让大家称呼我『老师』。我这个人既不擅长说话,如果各位是我的读者,应该也知道我并没有什么文采。」
杰斯特再次望向观众席。
有几成观众轻轻摇头,仿佛想表示「才没那回事」,这景象让他非常满意。
「再加上我又怕生。」
当她补述这一句,又引来众人的笑声。
他们的意思是:「你说你不擅长说话?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她说话的确不像播报员那么流利,感情也不像女明星那么丰富,但蕾普莉西亚的话,总是能牢牢抓住人心。
杰斯特已感动得不能自己。
「就连我拥有的『预测』能力,其实也不是什么『力量』,无论是谁都办得到,大家只是忘了方法而已。」
或许是吧。
然而,在这世上却只有她能够施展这股力量,光是这点就够让人惊讶了。
「体贴别人、倾听别人的话,那些跟我进行的『预测』是一样的……」
说到这里。
「对不起,请各位稍候一下。」
蕾普莉西亚突然停止演说。
她闭上眼睛,脖子向后仰,手也举到脸部前方,那姿势看起来像是在遮挡剌眼的光线。
「好小……」
她呢喃道。
「好小的生命……真的好小喔……」
观众席开始轻微骚动起来。
「而且……他似乎……是位在一个光明无法传递到的地方呢……」
夏目·杰斯特从后台通道的布幕缝隙,观察观众的一举一动。
每个人都一副不安的样子,但又显露出内心的好奇,纷纷环视四周……环视其他观众。
其中有一名完全动也不动的女性。
年纪还很轻,应该是学生吧。
她双手捣住嘴巴,瞪大眼睛凝视着讲台上的蕾普莉西亚。
眼神满是惊愕。
「有话想说……是吗?」
蕾普莉西亚张开眼睛环视着观众席。
「不好意思,似乎有什么讯息要传达给来到现场的某位观众。」
刚才的女性突然开始哭泣。
压抑不住的哽咽从她捣住的嘴中爆发出来。
掌握了观众视线的蕾普莉西亚露出温柔的笑容。
「是你的……?」
仍捣住嘴巴的女性因为这个问题,抖着肩膀点头回应,一次又一次。
而刚才的司仪仿佛滑进观众席之间似地慢慢走向她,握在手上的是无线麦克风。
司仪环搭着女性肩膀,将麦克风抵近。
「我……」
她边哭边开口说道。
「曾……曾经……曾经堕胎。那孩子……是……是我们的。」
「你很爱他对吧?」
听到蕾普莉西亚这么说,女性又不断点头。
「其实……其实我、很想生下他,可是……」
那句话——
「不对。」
被蕾普莉西亚打断了。
她脸上仍挂着笑容。
「其实他说这么做是对的哟。」
「……咦?」
「你虽然失去了孩子,但也因此发现了些什么吧?」
「咦……啊……是的。」
「很重要的事情吗?」
「是的……大概……对,是很重要的事情。」
「对于你接下来的人生,那想必是十分重要的事。为了让你发现那件事,因此这条小生命在你体内孕育,然后在无法出生的情况下又回到了天上。」
女性的眼睛再度溢出泪水。
但她的眼里却闪烁着惊讶与欢喜的笑意。
「放心。」
然后蕾普莉西亚的侧脸,显露出比往常还要神圣的光辉。
「你们一定会再重逢哟。」
女性回答「谢谢」。
此时观众席掀起热烈的掌声。
杰斯特也感到十分满意。
「……啊?」
他再次从后台通道的布幕环视观众席,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什么时候……」
就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
在那排座位的正中央。
那家伙,就在那里。
「那家伙……」
黑色西装。
黑色大衣。
黑色巨体。
仿佛隔着观众席与蕾普莉西亚对峙似地站立。
那个马纳伽警部补!
「我们出生、成长,然后老死,从没有例外。」
杰斯特一面听着从背后传来的蕾普莉西亚的声音,一面离开后台通道。
「但许多人都觉得一切就此结束了,觉得死亡就是终点。可是,事实并非如此。」杰斯特穿过后台通道,直接从正规出入口走到外面。
那是上头标示了「非相关工作人员禁止进入」的金属门。
一走出来就是来宾用的通道。墙边设有长板凳与固定式的烟灰缸。
在那里——
「……咦?」
看见了。
是另外一人。
「夏目·杰斯特先生。」
仿佛鬼魂般出没的黑色少女,就站在空无一人的通道中央。
他之所以脚软是因为讶异,并非因为害怕。
这是当然的啊!
「抱歉!」
杰斯特丢下这句话便从她身旁大步走过。
但是背后「我有话跟你说。」
他愕然回过头来。明明少女的声音应该被远远抛在身后,想不到却像在耳边低语似地清楚听见。
少女就在距离五公尺的后方。
她再度往这边凝视。
「我……我……」
声音仿佛黏在喉咙出不来。
「我、正在忙。」
光是讲出这句话就不知费了多少力气。
但是对方并没有手下留情。
「需要拘票吗?」
「……咦?」
「我们警方想问你话,这是搜查过程中的必要程序。若是不肯配合,就必须对你发出拘票了。」
「你……你这是恐吓吗?」
「不。」
少女的表情毫无改变。
也因此让她那张理应很可爱的脸,看起来像人偶一般。
但她却是活生生的,还会说话。
「如果我说『不配合就立刻逮捕你』,那就是恐吓。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只是确实向你表达:这是若不肯自愿配合侦讯,就算强制逮捕也有必要做笔录的重要问题。」
为了理解玛提亚警部说的话,花了杰斯特两秒钟的时间。
结论就是不管怎样,对他而言都是相同的结果。
「我知道了……」
杰斯特再次面向少女,她则有如飘移似地靠近。
别说体重,那是连所有质量都感应不到的动作。
她接近到约两公尺左右的距离,杰斯特则往后退了半步。
「案发当晚,蕾普莉西亚小姐一直待在房间里对吧?」
「是的。」
确实如此。
「然后蕾普莉西亚小姐说凯蒂莉耶奴小姐死掉了。」
「是这样没错啦……」
那又如何?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杰斯特差点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叹气。
同样的事情到底要问几次才甘心啊?
「我都说了,就在接近晚上十点……」
然而——
「不是的……」
话却被那有如呢喃的声音给打断了。
「蕾普莉西亚小姐当时人在房内,但她说中凯蒂莉耶奴小姐死亡这件事,则是在遗体被发现之前,所以不可能是因为接到某人通知才从房间出来。」
「所以呢?」
「她是自己走出房间的对吧?」
「是的。」
「她是突然从房间出来,说凯蒂莉耶奴小姐死掉了吗?」
不对。
「并不是那样。」
「那么,是怎样呢?」
黑色眼阵朝他望过来。
隐藏在瞳孔深处的,是有如黑色冰块沉没其中的冰冷视线。
「究竟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事呢?」
「之前不是说过了吗?就门铃响了啊!」
「不,那并不是你的证词。是富樫·伊丽莎白小姐的证词。」
这家伙在讲什么啊?
「当时我也在场,因此当然也听到了啊!」
「听到门铃响?」
「是的。」
「在晚上十点左右?」
一点也没错。
「有访客来吗?」
这是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跟刚刚的问题一样,而伊丽莎白也已经提出过证词了。
但在此时,夏目·杰斯特却感受到一股奇妙的自豪。
没错,干脆告诉她吧。
告诉她我们……蕾普莉西亚小姐是住在什么样的「世界」里。
「是凯蒂莉耶奴小姐喔。」
「我不懂你的意思。」
是啊,我想也是。
「是宇野川·凯蒂莉耶奴小姐按的门铃。」
但是,这种说法对这位有如幽灵般的少女行不通。
她露出冷冷的眼神,只是淡淡动着嘴唇说:
「不可能,凯蒂莉耶奴小姐当时应该已经死亡了。」
没错。
但蕾普莉西亚就是这么厉害喔!
「门铃响的时候,外面并没有人。」
准备告诉她真相吧。
「……没人?」
「是的。至少,我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所以才决定开门。
想确认门铃为什么会响。
「结果被蕾普莉西亚小姐阻止了。」
她说,不要开门。
「是死去的凯蒂莉耶奴小姐想通知她的死讯,才让玄关的门铃响的。就是这么回事喔。」
少女抬头看杰斯特并抿着嘴唇。
不久——
「你的意思是……鬼魂吗?」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因此杰斯特并未苦笑以对。
「以一般人的想法,的确会那么说,或者认为是灵体什么的。」
「没错。」
「这解释起来会很冗长,反正——你要那么认定也行啦,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喔。」
「那么,当你正准备开门时,有人在背后把你叫住,回头一看是蕾普莉西亚小姐。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
「她说不能开门。说凯蒂莉耶奴小姐已经死亡,变成鬼魂回来了……」
「就是那样。」
「我明白了。」
「这样你懂了吗?」
「不懂。」
……什么?
「为什么必须按门铃呢?」
「……咦?」
「凯蒂莉耶奴小姐应该是死在『家』里,那么,为何她的鬼魂是从外面出现,还按了门铃呢?」
「那是……」
杰斯特无法立即回答。
因为他自己也陷入思考。
思考着「为什么」。
「夏目·杰斯特先生。」
听到玛提亚有如耳语的声音,杰斯特突然感到背脊一阵凉意。
「你那个时候,并没有看到蕾普莉西亚小姐从房间走出来吧?」
「啊……是的,嗯。」
是没看到。
的确没看到。
但是,这还用说吗?
她当然是从房间出来的啊丨
「那么在一个小时前,你是否看见她进了房间?」
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问题是什么意思?
「你把纸箱搬到蕾普莉西亚小姐的房间后,是否亲眼看到她走进房内,从里面把门关上呢?」
那到底是……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看见了吗?」
杰斯特说不出口。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啊!
「可否请你仔细回想呢?」
「不……我的意思是……」
的确如她所言。
除了蕾普莉西亚本人,外人是无法进入她房间的,这点杰斯特昨天已亲口证实。
但那房间的门,是朝内开的。
杰斯特没进房就把纸箱摆在入口处,门便无法关上;但是无权进入房内的杰斯特,自然也无法把纸箱搬到里面。
蕾普莉西亚说了声「谢谢」。
自己再次搬起纸箱。
然后,忽然这么说道。
……啊,糟糕。不晓得我办公室的置物柜是否有确实关上呢?
于是她不仅拜托杰斯特帮忙确认置物柜,还请他大致巡视一下办公室。
杰斯特爽快地答应了。
「你直接折回办公室吗?」
「是、的,不过……」
好不容易想起这事的杰斯特硬挤出这句话。
「房门确实关上了喔。」
自己在玄关大门前听到了那个声音。
回头一看,眼前只有关上的房门与空无一人的走廊。
「你并没有看见对吧?」
等一下。
等一下!我想起来了!
「可是,我们说过话!」
没错,她绝对在房里。绝对没错!
「我锁好办公室后又回来向她报告,我是隔着门跟她说话的。我说置物柜跟办公室都关上了,她对我说了声谢谢!然后还说晚安呢!」
「你们有交谈?」
「是的!没错!我们有交谈喔!」
「蕾普莉西亚小姐从门后回答你是吗?」
「是的!」
「所以你们有过一段对话。」
「是的!」
「可是……」
玛提亚警部用寒冰般冷冽的眼神凝视杰斯特。
「蕾普莉西亚小姐进入房内或走到房外的瞬间,你都没看到。」
这句话宛如暴风雪从正面打了过来。
「还有一点。」
暴风雪还没停。
「蕾普莉西亚小姐总是像那样,自己搬重物到房间吗?」
「这……」
「就连女性几乎无法自力抬起的纸箱,她也总是自己搬运吗?」
那倒是没看过。
那个时候……那天晚上还是头一次见到呢。
「……没有。」
「谢谢你,我问完了。」
这次换成身穿斗篷的少女无视对方,直接从身旁走过。
杰斯特一直目送到她拐进通道的转角为止。
「啊……」
直到看不见马奇雅·玛提亚警部的身影,杰斯特才终于发现事实。
马纳伽里亚斯提诺克·拉格·艾迪莱克利亚斯是古老精灵。
他经历了最长寿的人类都不曾体验过的漫长岁月,而往后恐怕也会一直活下去吧。
精灵与其他生物在构造上有决定性的差异,甚至从出发点来看,精灵并不能算是一种「物质」。
而是能量生命体。
其「肉体」不过是虚拟出来的,就连新陈代谢的作用都和其他生物完全不同。
也就是说,精灵并不会老化。
虽非不死之身,但绝不会因老化而死亡,甚至连永久生存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马纳伽里亚斯提诺克即为该类精灵的其中一柱。
但是——
尽管如此,他从不认为人类是渺小的存在。
甚至还当成是诚心敬佩的对象,让他觉得自叹弗如的人类可不只一两个呢。
既然如此——他不禁如此暗忖。
背靠在观众席最后一排通道的墙壁站立着。
「分别以雌雄两性抚养幼儿的动物,其实就整体来说还不到一成。若我记得没错,大概是百分之三左右吧。而人类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正站在台上对观众演讲的那位女性,又如何呢?
佐久耶·蕾普莉西亚。
玛提亚说她不相信她的「力量」,甚至主张蕾普莉西亚的行为,其实只是一种戏法。
若真是如此。
蕾普莉西亚为何要预言宇野川·凯蒂莉耶奴的死亡?
问题不在于使用什么样的戏法。
而是为什么刻意说中她的死亡,才是最重要的关键。
正因为先一步说出凯蒂莉耶奴的死,她现在才会被列为搜查对象之一。
搞不懂。
所谓戏法的真相也搞不懂。
尽管如此——
「人类原本就有互相扶持的习性,在从天性与灵魂的层面探讨这点之前,这其实也是动物的本能。」
她的话全都传进了观众耳里。
就算是一种戏法,她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蕾普莉西亚曾说中马纳伽的失落感,而事实上他也不曾对玛提亚提过那件事。
刚才她也说中台下一名观众曾堕胎的事实。
在录电视节目的时候,她还代为转达新帝空二三一号班机机长的灵魂……或是某种存在的讯息。
无论哪种状况都让当事人大为惊讶,并承认她所说的确实无误。
连马纳伽自己也是。
实在不晓得那究竟用了什么样的花招。
「那么,精灵呢?」
但蕾普莉西亚的声音……她的话,确实能打动人心。
「今天,在场有哪一位是精灵吗?」
此时有人轻盈地靠近。
是玛提亚。
马纳伽以眼神询问「结果怎么样?」而不是用语言。
回答「问到了哟」的玛提亚,实际上也只是抬头看他。
要是马纳伽站在这,夏目·杰斯特铁定会出现——事前如此预测的正是玛提亚。
说只想单独讯问……想在远离「家人」的地方问他话的,也是她。
她想问杰斯特案发当晚的状况。
马纳伽点头说了声「好」。既然已经问完夏目·杰斯特的供词,那么就不须要待在这里了。
就在这个时候。
「没有吗?那么,请容我介绍我的朋友。」
忽然间,蕾普莉西亚如此说道。
「他就是鲁谢赛理斯市警本部·精灵课的马纳伽刑警。」
什么——?
蕾普莉西亚伸出手,像是在邀请马纳伽。
观众顺着那个方向回头看,然后热烈鼓掌。
正当马纳伽心想「被摆了一道」时,已经太迟了。所有往这边看的人都露出充满期待的笑脸。
「啊……不是啦,那个……这下可伤脑筋了。」
听到马纳伽低沉的声音,会场的情绪「哗」地沸腾。
接着玛提亚的小手滑进他手里,用力握住他粗壮的手指。
这是怎么回事?
仰望的眼神里,看得出不安的神色。
她微幅且短暂地摇了一下头。
意思是,不要去。
「请上台,马纳伽先生。」
蕾普莉西亚继续催促。
并且对踌躇不前的壮汉给予更热烈的掌声。
马纳伽露出笑容,对着玛提亚点头示意。
不会有事的。
接着马纳伽松开她的小手,开始走在观众席正中央的通道。
「哎呀~大家好。谢谢,大家好。」
露出亲切笑容的马纳伽,回想起一件事。
……话说回来,玛提亚好像也曾站在舞台上呢。
蕾普莉西亚招呼站上舞台的马纳伽,并把讲台让给他。还说「请站在这里说话吧」。
「谢谢,呃——……」
对他的巨大身躯来说,讲台显得很矮小,所以麦克风也距离他很远。
不过古老精灵的声音,还是低沉地响彻整个会场。
「我是鲁谢市警的马纳伽,服务于精灵课。」
观众席顿时「喔——」地一阵哗然。
回头看看蕾普莉西亚,她脸上仍然挂着笑容。
至于她后面的黑暗处……也就是舞台的后台通道,看得见夏目·杰斯特的身影。浮现在他那张神经质脸孔上的,恐怕是愤怒吧。
马纳伽再次把脸转向正前方,迎接他的则是将近五百人充满期待的目光。
而玛提亚就在最后一排。
她的眼里已没有一丝不安。
只有坦然无比的信赖。
所以——
「呃——那个……我是精灵。」
马纳伽开始慢慢说话。
「刚才提到人类向来都会互相扶持,但不知道精灵怎样的话题吧?」
观众席出现像波浪般的动作,那是观众们在点头。马纳伽忽然产生不是自己一个人对所有人说话,而是同时和几百人对话的错觉。
「哎呀……这个嘛,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耶。」
台下一阵笑声。
马纳伽也难为情地笑着。
「不过,精灵聚集在一起并互相帮助,这种事情实际上还真是很少耳闻。倒是曾听说某个山区存在着精灵的聚落……但我其实也只是从别人那听来的而已,所以记不太清楚。」
来自观众席的笑声依旧不断。
仿佛笑容就黏在他们脸上似的。
马纳伽的「内部」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不光是针对那些「家人」,聚集在蕾普莉西亚身边的所有人类,都让他感到不悦。
但是——
玛提亚正往自己这边看。
「所以,虽然特地被请上台,但也无法发表什么高见。关于这部分,这个嘛……就请大家多多包涵啰。」
少女用她那乌黑的眼睛,直视着自己。
「说老实话,我现在之所以能站在这种地方和各位说话,都要感谢某个女孩的帮助。」
玛提亚。
「要不是遇见她,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两人邂逅的时候,她才十一岁。
「还没认识她以前,我并不是这个样子。现在的我之所以存在,全多亏某位小女孩的『力量』。」
此时,笑声从观众席消失了。
浮现在他们严肃凝视着壮汉的眼睛里的,是期待。
他们在耐心等待,等待古老精灵说的话。
「虽说精灵是人类的『好邻居』,但我的想法却相反。对精灵来说,人类才是『好邻居』。精灵其实并不像大家所想的那样,是非常了不起的存在。」
精灵的心,跟人类没什么不同。
也有憎恨、愤怒跟嫉妒。
「精灵并不像人类具有『肉体』,反而可以说我们比较虚弱呢。即使是像我这样大得离谱的体型,只要感到些许绝望就会消失不见。」
没错。
精灵会因绝望而死。
而且是十分简单地死去。
「可是,人类就不一样了。就算受到足以让精灵死去的心灵创伤,还是有办法克服,而且会在有限的人生里拚了命活下去。反观随随便便就能活个千年万年的精灵,却办不到这种事。」
马纳伽露出了微笑。
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也不知道精灵之间是否会互相扶持,但唯独这点,我能够明确地告诉大家。」
马纳伽凝视着骄小又纤细的少女。
凝视那名与之邂逅时年仅十一岁的少女。
把他「拉回来」的少女。
「精灵无疑是受到人类扶持的。在你们人类的支持下,精灵才会存在,这不单是指神曲乐士。你们每一个人充满光芒的灵魂,都是支持我们精灵活下去的力量。」
掌声响起。
然后是笑容。
马纳伽则不好意思地走下讲台。
站在观众席最后一排的少女,也轻轻微笑着。
4
当马纳伽演讲完来到后台休息室,蕾普莉西亚夸张地跟他握手并大力赞赏,还向他道谢。
演讲似乎托他的福非常成功。
玛提亚虽然感应到杰斯特用愤恨的眼神往这边看,但并不在意。
别人怎么想,都是他的自由。
就像她要怎么评断对方,也是自己的自由。
黑色四轮驱动车停在比卸货区更里面的地方,那是相关工作人员专用的停车场。一坐进车里,马纳伽叹了好大一口气。
「唉-—」
他会叹那么大口气,多半是在精神层面累瘫的时候。
「今天辛苦了。」
滑进副驾骏座的玛提亚笑着说道。
「很帅气哟。」
「是吗?」
「嗯。」
其实她相当担心。
但不是担心马纳伽是否能把话说好。
而是蕾普莉西亚,会说出什么话。
对她来说,那个人背着在众目睽睽之下揭露马纳伽隐私的前科。虽然在法律上的确不能算是「前科」,但她才不管那么多。
最起码对于那件事,她没打算要原谅蕾普莉西亚,就算她和这次的案子毫无关系也一样。
「不过有点害羞呢。」
说话的玛提亚觉得自己的耳朵开始发烫。
那种心情,简直像是当众被人示爱。
虽然她知道实际上并非如此。
「好吧!」
马纳伽用指尖转动车钥匙,车体跟着「轰隆隆」地抖动。
「总之,先吃点东西再回警署吧。」
四轮驱动车的运转,顺畅到难以想像是出自那个巨大车体。
「对了,结果怎么样?」
车子开上马路,随着车阵移动。
「有什么发现吗?」
「嗯。」
他指的是侦讯夏目·杰斯特一事。
在等第一个红绿灯的过程中,玛提亚已大致说明完毕。
关键就在于——
「没看见啊……」
他并没有亲眼看到蕾普莉西亚进出房间的事实。
「没错,他只听到关门声。甚至后来她出房门时,连开门声都没听到。」
她没补上「跟我想的一样」这句话。
因为这种事情,马纳伽铁定早就料到了。
「或许跟你说的一样呢。」
看吧。
「总之,合乎逻辑。」
「嗯,没错。」
有两种解释。
宇野川·凯蒂莉耶奴影印完东西,回到房间后就病死了。接着变成鬼魂跑到外面,被伊丽莎白目击后,绕到玄关去按了门铃。
这也就是蕾普莉西亚及其「家人」所相信的「真相」。
然而夏目·杰斯特的证词却能肯定另一种解释的成立。
不过——
「还无法证实呢。」
没错。
因为蕾普莉西亚所主张的「力量」是种阻碍。
玛提亚心想,假如……
假如这个世界没有精灵……假如没有能使用科学无法解释的神奇「力量」的精灵……
假如这个世界是那样子的世界……
或许蕾普莉西亚一开始就被逮捕了,案子早就靠科学理论破解了吧。
但也不能有「若真是那样就好了」的想法。
「因为有『预测』呢……」
此时号志变成绿灯,匡塔·克鲁格往前滑动。
「那种主张在法庭上是行不通的吧。」
「嗯。不过,我们也无法举证哟。」
毕竟目前没有证据可以否定蕾普莉西亚主张的「预测」这种力量。
「伊丽莎白小姐看到的鬼魂,应该是那个人……」
也就是佐久耶·蕾普莉西亚。
「啊啊,大概吧。」
「她用某种方式离开了房间——」
「而且,她应该已经离开房间了,却又隔着房门和夏目先生交谈。」
「如果夏目先生是共犯呢?」
「你的意思是他们其实没有对话?」
「很有可能,不过……」
「是啊,很不自然呢。」
如果他是共犯,应该会试图捏造蕾普莉西亚没走出房间的「证据」,只靠证词未免过于薄弱。
「既然如此,就变成那个人连夏目先生也欺骗了对吧?」
「应该说藉由欺骗他,达成了自身的犯罪行为呢。」
「嗯。」
但,她是怎么办到的……?
「马纳伽。」
「啊嗯?」
「午餐,要不要在家里煮?」
「我是无所谓啦,可是……」
没错,其实还是有点顾虑。
「我们必须回警署呢。」
「不能在家吃饱后再去吗?」
马纳伽又瞄了她一眼,但马提亚这次却露出调皮小孩的笑容问道
「……怎么了?」
「不,没什么。」
她知道不可能没什么。
而且,马纳伽或许也早就知道玛提亚知道的事情。
因此两人便直接驾车回家。
敲门的声音和当时一模一样。
也就是那天晚上,宇野川·凯蒂莉耶奴死亡的一个钟头前。
「我是夏目。」
没错,那个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
唯一和当时不同的,是蕾普莉西亚打开了门这件事。
「哎呀,有什么事吗?」
她刚换好衣服,演讲时穿的套装就挂在墙壁的衣架上,现在穿的是白色连身洋装。
「那个……我有点话想对蕾普莉西亚小姐说。」
倒是杰斯特尚未更衣,连西装上衣都还没脱呢。
恐怕是回到「家」后就马上跑去作帐的缘故吧。清点收到的演讲费并记在帐簿上,再放到金库里。当然,金库没有上锁。
至于其他「家人」,早就回房去了。
或许还有人在餐厅或阳台聊天,但总之目前看得到的范围内没有任何人。
杰斯特的脸红通通的。
看来他为了想早点和蕾普莉西亚说话,以极快的速度把事情做完了。若是那样,他应该不只是单纯来聊天的。
果然没错。
「我可以进去吗?」
「……咦?」
那是过去……他来到这个「家」三年多来,从未提出过的疑问。
不,应该说是要求吧。
「我不想让别人听到,可以进去说吗?」
蕾普莉西亚察觉到了。
杰斯特的眼神动也没动。而是直盯着她的脸,完全没有平日腼腆的模样。
「可以喔。」
她之所以那么回答,有一半是被他的气势压倒。
「请进。」
蕾普莉西亚往后退,杰斯特则继续盯着她看并走进房间。
接着门在他背后「咔嚓」地关上,那是手一松开就会自动阖起的设计。
然而夏目·杰斯特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
蕾普莉西亚的背靠在后头堆得高高的纸箱上。
仿佛被人追到走投无路似的。
「……你想说什么?」
她努力想保持冷静,但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否能巧妙掩饰。
「警察在怀疑了。」
「……咦?」
「刚才演讲的时候……」
杰斯特告诉她自己被警方问话。
而且对方是马奇雅·玛提亚警部。
「她不断质问我搬东西到这房间的过程。」
「那又如何呢?」
而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
「然后我……发现了一件事。」
发现什么?
这孩子在说什么啊?
「那个时候,我不是隔着门和你说话吗?」
这句话,让蕾普莉西亚突然起了鸡皮疙瘩。
……难不成?
「有这回事吧?对不对?可是我仔细回想,那个时候的蕾普莉西亚小姐穿的是牛仔裤,并不是平时的连身洋装!」
这孩子……
「然后,我看到了。门铃响了之后,在你睡袍里面的也不是睡衣,依然还是牛仔裤吧?我当时心想『到底是为什么呢』,现在终于明白了。因为穿睡衣没办法爬树吧?对不对!」
他知道了!
「其实你是打算等我值完班以后再回房间对吧?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准备了睡袍,应该是摺好带在身上吧?结果却被丽兹看到了,幸好事先准备了睡袍呢!」
他全知道了!
「还有,你那时候的手也是冰的。因为在外头等我值完班对吧?我全都想通了喔!刚刚才察觉到的!」
他一副既天真又自豪的模样。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就在此时。
杰斯特的笑容忽然变了。
他那得意洋洋……像孩子般的笑容,温柔到令人惊讶的地步,但却瞬间化为耐人寻味又复杂的笑意。
「是的,这样就可以了。」
他如此说道。
「这些事我并没有对任何人说。即使你连我都想骗,我也没有生气。反正凯蒂莉耶奴小姐背叛了你对吧?既然如此,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不过……」地接着说道:
「我有事想拜托你。」
蕾普莉西亚明白事情不可能如他的用词般含蓄。
这并非请托——
「请多派些工作给我。」
而是要求。
「反正凯蒂莉耶奴小姐刚好去世了,请你不要把工作派给其他人,全都交给我就好。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事都愿意做,而且会倾尽全力。」
他的眼神闪闪发光。
「像刚刚伊森在做的校正工作,那个,也让我来吧。还有凯蒂莉耶奴小姐的葬礼,我也会接手处理的,好吗?」
蕾普莉西亚终于明白了。
他的意思是,若不照他的话去做就会全部抖出来。
「所有的工作,都由我来做。」
他想独占佐久耶·蕾普莉西亚!
付出的则是「保持缄默」这个代价。
搞不好就连钝器与针筒的下落,他也早就察觉到了。
殴打凯蒂莉耶奴的石头,已经在前往电视台的途中趁他不注意丢在路边了。
针筒则捣成粉碎,冲进电视台的马桶里了。
就常理判断,无论哪种物证都不可能被发现,但如果他暗示警方,状况又不一样了。
「谢谢你。」
她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
「期待你有好的表现喔。」
不晓得颤抖的声音是否压抑住了?
「真的吗?」
「真的。」
不晓得自己是否确实露出笑容呢?
「不过,我今天已经累了,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吗?」
「当然可以!」
杰斯特绽放笑容。
仿佛收到梦想许久的玩具的小孩。
不……不是仿佛。实际上,一切正如他的盘算。
他终于得到朝思暮想的玩具了!
「那么我走了,你真的可以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边说边雀跃地离开房间。
关上房门以前,还从门缝露了一下脸。
笑开怀的杰斯特对着房内眨眼。
蕾普莉西亚起了鸡皮疙瘩。
门完全关上后,佐久耶·蕾普莉西亚靠着背后的纸箱往下滑,最后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5
马纳伽的身高有两公尺半。
好高大。
所以玛提亚总是得抬头看他,要是并肩站在一块,几乎是朝正上方仰望。
马纳伽是否知道理由呢?
嗯。
大概知道吧。
「哎、呀、呀!」
马纳伽脱掉了大衣跟西装上衣,卷起衬衫袖子,只见他用手上的平底锅不断在做翻炒之类的动作。
明明那平底锅重到玛提亚用两手都拿不动呢。
「啊,放那边。」
「喔——喔——喔——」
马纳伽一面发出奇怪的声音,一面把平底锅移到吧台,摺得厚厚的厨房纸巾早已浸过水摆在那儿。
随即传出「滋滋!」的爽快声响。
「这样完成了吗?」
「嗯,再煮个汤吧,虽然只是调理包。」
因此瓦斯炉才空着。
两个炉口的其中一个早在上个月就坏了,虽然嘴巴上说要趁下次休假找人来修理,却苦于无法「休假」。
但玛提亚从不觉得那很痛苦。
若要说不满的地方,大概就是无法常和雪莉嘉见面。
「意外地辛苦呢。」
马纳伽边说边擦拭额头的汗水。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进厨房做饭。
「是吗?对不起,还让你帮我做饭。」
「不,我是无所谓啦。」
将热水壶放上炉口,准备好三包即食汤包。马纳伽帮忙把汤杯从橱柜里拿出来。
「怎么又心血来潮?」
说出「今天我们一起做午餐吧」的是玛提亚。
「嗯,就突然想到嘛。」
其实并没有多大的理由。
但昨晚在美嘉纳湖跟马纳伽面对面说话时,马提亚忽然发现一件事。
仔细回想起来,她好久没和马纳伽好好说话了。虽然平常都在一起,但互相聊对方事情的机会却愈来愈少。
因此她希望能尽量弥补,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玛提亚跟马纳伽都是警官。
此外,他们分别也是契约乐士与契约精灵。
但两人之间,应该有超越那层关系的某种情谊在。虽不至于淡薄到久未确认就会消失,但也没坚韧到因此就能置之不理的程度。
所以——
「我这边已经可以啰,你那边呢?」
才想尝试两个人一起做饭。
「好极了,这样如何?」
马纳伽帮忙装盘。
是蛋包饭。
但里面的饭没能确实包住,因此看起来像张着大口的巨大青蛙。
加上番茄酱又放太多,简直像充了血的肿包。
「唔,差强人意吧。」
看到马纳伽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玛提亚笑了起来。
「喂,你也别笑成那样,我可是第一次下厨呢。」
「对、对不起。可是、总觉得、很有笑点。」
她笑到连话都说不好。
然后心想:「果然没错。」
对了,那个时候,也是像这样笑得好开心。
真令人怀念…….
还因此稍微流了点眼泪。
好险因为笑个不停的缘故,没让马纳伽有其他联想而担心。
之后开水滚了,两人便开始冲泡杯汤。
两人并排坐在吧台边,开始享用比平时稍早的晚餐。
好宁静的用餐时间。
不过玛提亚喜欢这样的沉默。
偶尔交谈的话题多半没什么意义,但那种无意义也是宁静祥和的象征。
想不到在侦查刑案的过程中,还有机会像这样平静地用餐,真算得上是个小小的奇迹呢。
「玛提亚。」
因此就连马纳伽突如其来的呼唤——
「什么事?」
也能够很平常地回应。
「你想知道吗?」
其实不必反问,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情。
就是昨晚没能好好说出口的事。
有关失落感的事。
「不想。」
玛提亚立刻回答。
「我不是说过了吗?那些都是真心话哟。」
虽然不讨厌知道,但也不讨厌不知道。
等马纳伽哪天想说,再告诉我就可以了。
然而,就算不清楚具体的内容,也早就能理解那是多么沉重的事了。
「是吗?」
「嗯。」
马纳伽的汤杯比一般的还要大,因此里头的汤也是二人份。
「比较重要的是……」
「嗯。」
「马纳伽知道吗?」
「知道什么?」
「两公尺半。」
「……啊啊。」
指的是马纳伽巨大的身体。
「我知道,我一直都明白。」
是吗?
果不其然。
「你不在意『我对这件事怎么都没发表意见』吗?」
玛提亚抬头望着马纳伽的小眼睛。
「不在意。」
马纳伽也立刻回答。
「你不想知道我的想法吗?」
「这个嘛……」
他欲言又止的。
「啊啊,是吗?」
「嗯,就是那样,我也一样喔。」
想知道的事情,不想知道的事情,讨厌知道的事情,即使不知道也无所谓的事情……
这世上并非任何事情都是知道就好,并非任何事情都是说出来就好。
所谓的互相了解,并不是把内心所有想法都吐露出来。
所谓信赖,指的不是那样的关系。
「不过啊。」
马提亚想说的只有这句话。
「刚开始,我吓到了。」
「是啊,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我也吓到了。」
「然后啊,老实说……那时我心里还想『真过分』,『为什么会这样』。」
「……没错,你曾那么说呢。」
为什么会这样……
「但马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当下就觉得你原来是个超级温柔的人哟。」
「好了啦。」
「可是是真的嘛!」
所以,才有勇气努力。
所以,才觉得一切还没结束。
所以,才觉得还有一片未来在等着自己。
所以那个时候……才能凭自己的脚继续往前走。
「是吗?」
像岩石般坚硬的脸,浮现出略带忧伤但温柔的笑容。
「不过那些胡渣倒是有点扯。」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咦?
「怎么了?」
……等一下。
知道我会这么说?
那是……
「你刚说了什么?」
「啊?」
马纳伽的脸色也变了。
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他严肃地盯着少女看。
若要问为什么,那是因为玛提亚已早他一步变成了那种表情。
「马纳伽刚刚确实说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对吧?」
「没错,我的确说了。」
「那是……」
随后玛提亚闭上了嘴。
从马纳伽脸上移开的视线并没有刻意看往哪个方向。
「是吗……原来如此……」
看不见的事物,开始一口气集中在一块。
马纳伽的一句话,让过去看不见的事物开始变得清晰可见。
准确说中的死亡。
空无一人的玄关传来的门铃声。
窗外的鬼魂。
照理说出不去的房间。
消失的影印副本。
所有线索,一口气朝某个点集中了。
「玛提亚……?」
「嗯。」
啊啊,原来如此,结果是这么一回事啊。
「我或许明白了呢。」
问题只剩一个。
拼图欠缺的最后一块。
然而,在所有线索连接起来的现在,最后一块拼图该上哪儿找,已呼之欲出。
「不晓得瓦兹基是否还在署里?」
「你有事找他?」
「没有……不过,最初负责这宗案子的毕竟是他啊。」
「喂——那么你已经……」
「嗯。谢谢,多15马纳伽的帮忙。」
玛提亚仿佛用跳的离开吧台椅,并回头仰望马纳伽说道:
「全都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