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与健康检查结束之后,我走出了准备室。在准备室大门前方的走廊上,我见到抱著手提包的玫瑰正等在门前。她一见到我,便挺直了背脊神情紧张地开口问道:
「葛见哥哥,可以借一点时间吗?我有些话想说。」
「可以啊,怎么了吗?」
应该是有事想商量讨论吧?我歪著头看著她,只见她有些困扰似的垂下眼,浅浅地笑了笑。
「这里不太方便……可以换个能静下来聊的地方吗?」
「我知道了。」
虽然我正打算前往淋浴室,不过晚一点再去也无妨。我点头答应。
「那……请跟我来。」
玫瑰牵起我的手,领著我迈开步伐后,小声地喊了声「啊」之后,像是恶作剧被抓到的孩子般抬起眼偷偷瞄著我。
「不、不好意思。随便就握你的手。」
「干嘛啊,这种事没什么好在意的吧。」
我笑著回答。那只小手的感触让我想著:要是有妹妹的话大概就像这种感觉吧?
她领著我来到了位于最顶层,视野宽广的休息室。数组木纹风格的咖啡厅圆桌以及色调稳重的褐色布质沙发并排在此处。由于先前在军团支配时蝶蛹内并没有警察,所以旧警视厅被当作展览馆开放给一般民众,此处就是当时留下的痕迹。至于这里的地下设施,由于军团原本就封锁了消息再加上电梯的功能锁受到封印,尽管开放此处也不会被一般民众发现。
「听说这里对于蝶蛹居民而言,是个著名的约会场所。」
「嗯,是这样没错,因为景观还不差。话虽如此,当时要是从这里放眼看去,肯定到处都挂满了军团的丝线吧。现在街道景观的美化还没完成,景色也算不上多漂亮。」
「不过,当时确实是约会地点吧?」
玫瑰再度强调约会地点这个字眼,脸颊泛起红晕。
「装潢摆设也……满有气氛的呢,对吧?如果在晚上来这里,一定更──」
「气氛是有啦,不过怎么都没见到丧葬局的职员或其他人?」
我放眼环顾除了我们两个之外空无一人的休息室。说到有动静的事物,顶多只有发出低沉马达运转声的自动贩卖机而已。
「嗯?葛见哥哥还不晓得吗?这里现在是葬花少女专用待机所,或者该说是专用休息室吧,其他人几乎不会来喔。」
「是这样喔?感觉好像占了大家的便宜啊。」
「一点也不会。专用休息室只不过是名字罢了,实质上是隔离室。」
「隔离室?那是什么意思啊?」
玫瑰对著眉心微蹙的我说著「没办法嘛」,轻笑之中带著叹息。
「因为我们就像是生物兵器一样嘛。很多人和我们相处在一起就会坐立难安。虽然有些人在习惯之后能变成朋友,不过温柔的人……大多数都会很快就消失。」
玫瑰低著头,微微转动那细瘦的颈项。两条马尾沿著单薄的肩膀不规律地滑动。
「不过,玫瑰你也说过你已经战斗了将近十年吧?十年来赌上性命战斗,受到的还是这种对待喔?」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葬花少女与人类之间的鸿沟也许比我想像中更深。
「实际上也有过葬花少女引发的恐怖攻击。虽然地点是在与这个Carpe diem不同的地方就是了。」
「恐怖攻击……?」
「因为那次事件,一个国家──现在已经没有国家这种体系了,会这样说是为了方便葛见哥哥理解──总而言之,一个国家灭亡了。」
我这下终于理解为什么大家会害怕我了。没有「体内核交换」这个项圈的葬花少女,对常人来说就如同一头不受拘束的猛兽。
「由于当事者全都已经不在了,我们也无从了解动机。有人说是因为与军团战斗的心理压力,有人说是因为与旁人的摩擦,也有人说单纯只是沉溺于自身的力量,但是我当时还不是葬花少女,所以也不知道详细情形……虽然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不只十年,但还是没办法完全抹去那样的阴影。」
玫瑰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那表情彷佛已经接纳了所有不合理。
「……我可以问吗?玫瑰为什么会成为葬花少女?」
为什么成为葬花少女之后还能持续奋战十年之久呢,我很想知道。听见我突如其来的疑问,玫瑰先是睁大了眼睛,随后微微耸肩说道:
「……在这里出现蝶蛹之前,我被卷进与军团之间的战斗,受了重伤。在成为葬花少女或冷冻睡眠的二选一之中,我选了现在这条路。因为我父亲是丧葬局的战斗员,想继承他的遗志。没有拒绝参加蝶蛹解放作战,也不是单纯因为正义感,也许还怀著想为父亲报仇的情绪吧。不过这些都是事后的解释了。」
「是……这样啊。」
这一切全都发生在我仍在冷冻睡眠的时间内。对此一无所知,以及不曾体验,这两点让我感到几许惭愧。我下意识地咬著嘴唇,垂下视线。玫瑰见状连忙说道:
「啊,不好意思。我害气氛有点僵了呢。」
像是要拨散那悲情似的,玫瑰连忙摆了摆手,露出满脸的笑容。
「言归正传,这里原本好歹也是观光名胜。难得有这机会,就好好享受吧。其实Carpe diem来自拉丁语,意思是『及时行乐』喔。虽然是意译就是了。既然活在这个时代就免不了有许多无奈,但我们现在仍然活著。既然活著,就没必要总是沉浸在悲伤之中吧。有句名言叫『Memento mori(记住你终将一死)』嘛。人不晓得什么时候会死,活著就该及时行乐。」
及时行乐啊。与军团以命相搏的葬花少女的任务确实压力沉重。不晓得自己何时会战死,也可能亲眼目睹同事死去。「说得也是。」我这么说道,与玫瑰一同展露笑容。既然玫瑰都说了要享受当下,那么我也不该泼她冷水吧。
「既然这样,首先就从这片只有我们能享受的景色开始吧?」
「嗯,说得也是!就这么办!」
玫块彷佛拳击手般握紧了举起的双拳,往窗边小跑步。我跟了上去,从那宽敞的窗面看向外界。
「从这边能看见我的学校吗?对喔,这里才十八楼,没办法看到青山那边吧。」
「话、话说,葛见哥哥……」
「嗯?怎样?」
欲言又止的玫瑰抬起眼睛注视著我。
「……这里是约会热门场所,会不会让你有些感触?葛见哥哥曾经和谁一起来过这里吗?」
不知为何从刚才开始玫瑰似乎格外执著于「约会场所」这字眼。
玫瑰的长相在十岁左右。我突然察觉到,这代表她在这个年龄时就已经舍弃了身为人类的人生。也许她因此对于成年人的行为怀有憧憬吧。一想到这里,让我对她感到有些怜悯。
「没有,我是没有啦。对了,不嫌弃的话我请你吃些什么吧……啊,都三点了喔,难怪我觉得这么饿。我还没吃午餐啊。」
从挂在休息室墙面上的时钟确认现在时间后,我回想起雪野的便当。
「啊……糟了!」
这时我接著回想起雪野的便当连同书包一起摆在教室内。而且现在学校应该刚好正在第六堂课途中,在这时回到班上好像也满奇怪的。
「你稍等一下喔,我给雪野传封简讯。那家伙现在应该在学校吧……」
虽然她帮我做的便当来不及当午餐吃,不过就请她帮我在放学时带回来当晚餐吧。
「葛、葛见哥哥。这个时间应该还在上课中吧?现在传简讯过去,肯定会给小雪带来麻烦喔。她说不定忘记转静音模式。」
「这样说也对。那就等上课时间结束后再送出,我先把简讯打好。」
我与玫瑰一起坐在窗边的沙发座位,取出手机。但是在我将手机解锁之前,坐在我身旁的玫瑰已经朝著我递出了保温杯。
「这个,是我自己泡好带来的。很快就会冷掉,请趁热享用喔。」
从那杯中飘出的香气判断,大概是红茶吧。
「听说你比较喜欢咖啡,不过我找不到品质好的……」
「啊,是喔。不好意思。」
为了接受玫瑰的好意,我把手机放回口袋。到下课为止还有一段时间,也不需要这么急吧。
「对了,葛见哥哥。午餐的问题请不用担心。我也刚好现在正要用餐,而且我也做了葛见哥哥的份喔!」
「咦?我的份?」
「呃……因为葛见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嘛!这算是一点回礼……」
「干嘛啊,没必要这么在意吧。那时候我也同样命悬一线啊,况且在住院时也受到你很多照顾。」
「没、没有啦。况且最近出动特别频繁,我想你应该也很累吧,就想让你多吃一些保持体力。只是这样而已……呃,所以喽……」
玫瑰一面说著一面从手提包中取出了粉红色的便当,在桌面上打开。装在尺寸较大的便当盒内的是煎肉饼、鸡肉饭、欧姆蛋、拿波里番茄义大利面、花椰菜沙拉。与主打日式传统菜色的雪野的便当相较之下显得色彩缤纷,有点儿童套餐的感觉。欧姆蛋上面还用起司与火腿排出了笑脸。
「哦,很可爱啊。」
在我微笑说著的同时,玫瑰已经俐落地取出汤匙,挖了一杓鸡肉饭递向我。
「来,请张嘴~~」
「咦?你、你怎么啦,玫瑰?」
「有什么关系,就当作是增进队员之间的情谊嘛。况且我、我在这里比较资深喔,请服从我的指示……啊,开玩笑的。那个,只要一口就好。我只是想尝试看看……」
只是想尝试看看。这句话不知怎地扎进我的胸口。刚才从玫瑰身上感受到的哀怜再度涌上心头。
「真的……不可以吗?」
面对那下垂为八字的双眉,我无法拒绝,答应道:
「不会。给我一口尝尝吧。」
我摆出礼貌性的微笑,张嘴含住玫瑰递出的汤匙。
在味觉传进大脑之前,寒意沿著背脊冲上脑门。
「我说陆,我刚才传了封简讯,叫你检查结束后就通知我──」
打从背后传来了彷佛自深渊冒出的低沉说话声。
「──现在这是怎样?」
我战战兢兢地转头一看,看见雪野那娇小的身影双手抱胸站在休息室中。
「为什么你会和玫瑰两个人在这个地方?」
「啊,不、不好意思。你说的简讯我还没看……这个嘛,我原本是想说等上课时间结束后再联络你。等等,话说你学校那边不用上课?」
「因为今天早上有军团出现,下午停课。所以喽,这个。」
雪野举起我的书包。
「啊,不好意思。你特地帮我拿到这里喔?」
「嗯。我想说让陆空著肚子也满可怜的。」
「是、是喔。」
我伸出手想要接下,却被手刀敲到一旁。
「不过,我看你好像不需要。」
「我、我没这样说吧。来啦,大家一起吃嘛。」
「对啊,我做了很多喔。小雪要不要也尝尝看?」
「反正我自己有得吃。」
用带刺的口吻说完,雪野取出了我的便当和她的便当,解开双方的布巾后开始吃了起来。一语不发的雪野气愤地动著筷子,我和玫瑰不约而同地默默凝视著她。因为无法彻底忽视我们,雪野抬起视线皱起眉头,在白皙的眉心激起波浪。
「看什么看?」
「……哦,炸猪肝我拿喽~~」
「等等!我又没说好,你想拿就拿喔?陆有玫瑰的便当能吃不就够了!」
预料之外的偷袭让雪野尖声斥责。
「那这个煎蛋就给我吧。」
「喂!为什么连玫瑰也一起抢啊!气死我了!」
「那就互相交换吧?这道菜,我还满有自信的喔。」
玫瑰用筷子夹起切成一口大小的煎肉饼,塞进了雪野的口中。雪野这下不只眉头,就连鼻梁也皱成了一团。尽管如此,家教良好的雪野并没有将一度放进口中的食物吐出来,她细心地咀嚼之后吞咽。
「真受不了耶……」
雪野板著脸先是瞪了玫瑰一眼,随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长长吐出一口气。
「……自信啊。」
虽然眉心仍然紧蹙,雪野喃喃说著「真没办法」,不知对什么表示理解与谅解般露出浅浅的苦笑。
「……嗯,的确好吃。原来是这样。你真的很努力呢。」
听见雪野的夸奖,玫瑰像是与白雪心有灵犀似的苦笑道:
「还比不上小雪。不过,就算现在还不行,总有一天会赢过你的。」
「才不会让你得逞呢。」
「要这样想是小雪的自由。话说回来,葛见哥哥真的不会夸别人的料理好吃呢。」
「嗯。除了咖啡之外几乎没听过什么感想。有够过分。」
「对啊。」
「等一下,为什么会聊到我身上?」
发现两人不知何时有了我所无法理解的共同感受,我不由得有些著急。不过她们两个只是对著彼此摇了摇头相视而笑。
「应该说不只是料理,陆根本就很少称赞别人。有时候换了发型或买新衣服,每次都一句话也没有。」
「这我懂。葛见哥哥其实出人意外的有这一面呢。刚才我难得开了我最喜欢的那辆车去接他,也几乎没有反应。」
「体育课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格外起劲,像小狗一样跑来跑去。下课时间还会拿打扫用具打棒球……整体来说就很孩子气,真希望他稍微稳重一点。」
「不是啦,那个明明是因为阿久津……」
「对啊。葛见哥哥身上……感觉缺了些成熟男人的魅力。」
「小男生真叫人伤脑筋。」
「真的~~」
雪野与玫瑰两人用筷子夹取对方便当中的菜色,不知为何突然异口同声开始挑起我的缺点。
「等等,小男生是什么意思啊。要说出生年月日,我和雪野同年啊,玫瑰一定年纪还更小吧。」
「啊,小雪。这个煎蛋的高汤是用什么熬的?」
我的吐槽完全被忽视了。
「鸡骨。虽然想用柴鱼,无法取得所以总是只剩昆布味或变成中华料理的味道。」
「怀念柴鱼味的人好像不少呢。我这个世代对柴鱼高汤已经没什么记忆了,不过我也希望有一天养殖技术能完成。」
「鲣鱼在外头也捕不到了吗?」
「我就知道……陆从来就没注意过我用什么高汤。」
雪野半眯著眼睛瞪著我,一旁的玫瑰将最后一块煎蛋送进口中,细细品尝后吞咽,脸上洋溢著幸福。
「……嗯~~真好吃。话说回来,原来是鸡骨啊。应该很费工夫吧?」
「我也不是每天都熬,是每月一次熬一大锅放进冰箱冷冻备用。不嫌弃的话要不要拿一些?虽然只能分你一点点。」
「咦?真的可以吗?谢谢你。我也做了很多番茄酱先冷冻著备用,下次换我分给你吧。」
虽然多少感觉自己被她们疏远了,不过总比吵架要好多了。我放弃加入话题,开始用餐。在疲劳与饥饿双方的协助之下,尝起来只觉得好吃到没话说。感觉活力逐渐传遍全身细胞似的。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便当后,端著玫瑰的红茶开始享用餐后的饮料。
「对了。」
填饱肚子觉得体力恢复几许,我突然想起当时来不及问小笠原的问题。
「菈欧是谁啊?」
话一出口,雪野与玫瑰的表情冻结了。雪野把手中的筷子搁在一旁,眉头深锁。那态度让我隐约察觉到自己似乎触碰了不该触碰的问题。
「没什么啦,那个,今天我正好遇见那个叫芬的女生。她好像认错人了,称我是菈欧。不好意思,如果不能说,这话题就到这边吧。刚才小笠原小姐也才叮咛过……」
「……代号千皮兽(Allerleinrauh),我们都叫她菈欧(Rauh),和我们同样是葬花少女,也是在这座蝶蛹最初的中枢攻略作战中战死的葬花少女。」
「我们不是故意瞒著你,只是……有点难以启齿。」
「战死……」
我回想起之前受到军团洗脑的阿久津欣喜地秀给我看的照片。
头部遭到破坏,手脚被折断,惨不忍睹的少女尸体。
「因为和芬最要好的就是菈欧……所以好像没办法轻易重新振作起来。」
「这样啊……」
我祈祷似的暂时垂下视线,随后说出涌现脑海的疑问。
「对了,那个芬是某个大人物的孙女吧,而且她哥哥不就是那个监察官?为什么这样的人会加入蝶蛹夺取作战这样危险的任务?」
「在这之前,她似乎一直很不满自己因为身世而受到保护。虽说在两年前因为遭遇事故,生还的最后手段就是接受改造手术成为葬花少女……但在编入葬花少女队后一个月内突然就升为连队长,在那之后上级只指派安全的任务给她,她好像因为这样一直很焦虑。不过最大的关键,我想应该还是在于菈欧成为作战成员吧。」
「是的……芬是为了保护菈欧而自愿参战的,但最后的结果却是葬花少女中只有菈欧战死……其实原本预定计画中解放蝶蛹之后,担任队长的不是葛见哥哥而是芬。但是她因为这些理由精神不太安定,现在让她远离与军团有关的任务。」
「我记得那次作战生还的只有雪野你们三个人,芬是怎么活下来的?」
「中枢攻略作战失败时,芬与一般部队为了让我们逃离现场──把解放蝶蛹的希望寄托给我们,负责殿后,但是菈欧为了救出芬而违抗命令回头……」
雪野说到这边暂时打住,轻咬嘴唇。随后她使劲甩了甩头,继续说道: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并不知道,芬也不怎么想提起。不过,也许就像之前军团去分析相马的记忆一样,艾莉丝可能是为了了解我们才故意不杀芬的。」
雪野尽可能保持冷静地只陈述事实。那神情彷佛在告诫自己不能沉溺于悲伤。
「除此之外,我想陆应该已经不记得了,不过艾莉丝给自己添加『气质高尚』的设定,也是在那之后的事。也许艾莉丝打算彻底分析受豪门千金教育长大的芬之后再杀死她吧。」
「也就是为了模仿啊……」
我明白艾莉丝个性有多么娇贵任性。一心想成为公主的那家伙刻意留芬一命当作学习大小姐举止的样本,我想不是不可能的事。
「芬的举止和礼仪是真的非常有模有样喔。我们也觉得有些憧憬,有时私底下也会偷偷模仿喔。」
「模仿啊。女生会对这种事特别有兴趣或──」
这时,我察觉到不对劲的气息,连忙抓住便当盒往上举。下一个瞬间,拖把的握柄狠狠砸落在刚才便当放置的桌面上。
「芬!」
雪野叫道。出现在我背后的正是话题中的主角本人。那像是将剃刀架在腰间的架式确实英气十足,神情举止之间似乎也带著几许高雅的气质,不过拿著拖把攻击人是哪门子的豪门千金啊?
「你、你突然干什么啦!」
「……你、你这色狼!居然连这种地方都敢来!看我收拾你!」
「我是清白的!那不是我的问题吧!话说根本是你自己没注意就开始脱──」
「住口!」
「危险!」
在直逼眼前的拖把命中之前,我将拖把推向一旁闪过这一击。击中布质沙发的拖把柄一阵顕动后恢复静止。
「芬,你没头没脑的干什么啊?色狼又是什么意思?」
「对呀,你怎么了吗?」
雪野与玫瑰维持著几乎要从沙发起身的姿势,无法置信似的连连眨眼。就常识来说抓著拖把敲人的确不寻常。芬只把两人的抗议与询问当作耳边风,对准我的视线变得更加锐利凶恶。
「我讨厌你。」
那彷佛利刃的口吻让我不由得缩起肩膀。
「我做了什么让你厌恶的事吗……呃,也许有吧,不过那个责任真的不在我身上吧。说穿了──」
「不是那件事。」
芬先是否定之后,那对形状秀丽的眉毛朝著眉心蹙起。她露出探索记忆似的表情后,歪过头问道:
「……果然……你……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今天不久之前才在准备室见过啊。你还好吧?」
「你是笨蛋吗?我不是指那个意思。」
「不要对人劈头骂色狼又骂笨蛋。话说,我想我就经历上八成和你没有接触──」
芬看起来大概十五岁,刚才雪野说芬成为葬花少女是两年前的事,所以实际年龄顶多也就十八岁左右吧。换句话说,在她懂事时我早已经在冷冻睡眠中,根本没有机会相遇。
「──八成是认错人了吧。」
「……!」
我这句话让她的脸颊抽搐,脸颊浮现愤怒的红晕。
「怎、怎样啦?刚才的对话中又有什么让你生气的了?」
「认错人……没错,就是这样。上午的那次,也是因为那时你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跟菈欧很像……」
她咬紧嘴唇,因气愤而颤抖。
「就算这样,死神状态的发色之类的特徵也不是我自己决定的吧?所以我──」
「少啰嗦!」
「呜喔!」
芬再度将拖把高举至上段架势往下劈,我猛踢地面连同布质沙发一起往后仰倒,随即顺势翻滚一圈站起身拉开距离。我原本以为对方会立刻追击,但似乎因为我和沙发一同逃离攻击范围,全力往下挥的拖把失去了目标,让芬失去平衡,整张脸猛力撞向玻璃窗。
「啊,喂!」
我虽然连忙伸手但没赶上。「匡!」的巨响声传遍休息室。虽然瞭望窗口的强化玻璃不会因此破裂,但当事人应该不会没事吧。如同我的预料,芬伸手按著脸浑身无力地瘫坐在该处,应该是因为剧痛而说不出话吧。
「芬!」
「没事吧?刚才好大一声……」
雪野和玫瑰走上前来关心芬。虽然我只是想避免自己遭受池鱼之殃,不过好像造成了比预想中更严重的后果──老实说,良心隐隐作痛。
「……真是的。真拿你没办法。」
我叹了口气,对著瘫坐在原处的芬伸出了手。
「来吧,我拉你起来。你的脸没事吧?要不要去给小笠原小姐检查一下?」
泫然欲泣的芬打算抓住我的手,但像是突然回想起对我的敌意般使劲一拍甩开了我伸出的手。
「没这必要!」
「很痛耶!你干嘛啦。」
不回应我的抗议,她将背部抵著窗面,自己撑起了身子。
紧咬著嘴唇,激烈的愤怒浮现于脸庞,恶狠狠地瞪著我。
「像你这种人,跟菈欧……──Gerechter Himmel, rief sie.」
低声的异国语言自唇间纺出。那熟悉的音调起伏,正是触发死神化的咏唱。
「芬!在这地方你打算做什么!」
芬不理会雪野的责备,继续咏唱出憎恨。
「──Meine Befreiung naht! Geschwind, geschwind, hilf mir aus meinem Gefängnis.」
苍蓝光芒包覆她的身躯。魔法粒子逐渐凝聚并转变为武装,在这过程中她身后的强化玻璃瞬间迸裂,四散纷飞。
尖锐的噪音直刺鼓膜。
「──吾为断绝之柩。水晶棺。」
随著闯入室内的强风而翻飞的长发已经转化为完全的金黄色,眼眸则是浅蓝。移动武装以同样的浅蓝色与黑色为基本色调。
「喂!在这种地方死神化,你到底想干嘛?」
「听说你很强呢。因为你是拯救了蝶蛹的英雄嘛。」
「那个又不是──」
「住口!」
芬一面说一面对准我的脖子迅速挥出手刀。
「呃!」
在手刀击中颈动脉之前,我向后退开勉强逃过一劫。
「听我说,那是大家协力合作的成果。那根本就不是我一个人能办到的!」
「废话少说!」
这次是踢击朝著腹部而来。我用身旁的圆桌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下。夹层板应声折断,碎片飞散。万一扎扎实实挨了这一击可不是瘀青就能了事。这种力道,凭著凡人之躯根本无法对抗。
「请停手啊!芬!」
无视一旁喊叫的玫瑰,芬对我挥出拳头。风压刮过我的鼻头。
「听说把艾莉丝逼入绝境后击杀的就是渡鸦呢。你很强吧?这我知道。就连死神化都不用,也能像这样和我过招。」
虽然她这么说,但在死神化的力量下,男女之间的体格差异根本没有意义,对我而言是压倒性的不利。光是力量就不同等级。如果我尝试架开她的手刀,都有可能让我自己的手臂折断。
「喂,这种内哄般的行为──」
「既然你这么强……」
芬没有停止攻击,秀丽的脸庞皱起。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一点现身?」
声音乾哑。
「在大家……在菈欧死掉之前,如果你早一点现身先杀了艾莉丝,那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那嘶吼声沙哑得彷佛早已不知经历几次痛哭。
听见那句话的瞬间,力量从我的身体中流失。闪躲的意志熄灭。
我的确拯救了蝶蛹。尽管如此仍有无法拯救的人、自我指间流逝的生命。
拳头逼近脸颊,我闭上眼睛准备承受那一击。
但是冲到我面前的雪野代替我挨了那一拳。娇小的身躯向后弹飞,撞倒了圆桌。
「喂!雪野!」
「没事吧!小雪!」
对著连忙跑向雪野的我和玫瑰,雪野摇摇晃晃地抬起头。打中意料之外的对象,芬显得神情仓皇,注视著这一幕。
「雪野!你没事吧?雪野!」
「我……没……事。只是看起来有点夸张而已,不用担心。」
雪野拨开了我打算扶她肩膀的手之后站起身,强逼著自己咬字清晰地如此毅然说道。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为了收拾场面的谎言。虽然她应该没有忘记卸力,但冲击力还是让她的脸部肌肉和感觉麻痹了。可能晚一点就会严重红肿起来。
玫瑰见状转头望向芬,罕见地面露激愤之情。那双小手紧紧握拳,关节处因为她灌注的力量而泛白。
「……当时芬挺身让我们逃走,这件事我真的很感谢芬。但是那与现在你的行为是两回事。你明明就不知道葛见哥哥付出了什么,也不知道我们怀著什么样的决意打倒艾莉丝,请不要随便说三道四。你现在的行为不就只是迁怒而已吗!」
气得浑身颤抖的玫瑰缓缓逼近芬,然而雪野伸手抓住了玫瑰的肩膀。
「别这样。」
「可是!」
雪野像要安抚仍想反驳的玫瑰,摇了摇头说:「拜托。」随后她转身正眼看向芬。
「……芬,菈欧的死,责任不在陆身上。陆只是被我牵扯进来而已,所以该受责难的是我们。是因为我们的无能为力,才让你那时必须留在那个地方,让菈欧还有大家都死了。」
雪野悔恨地咬紧牙根,全心全意凝视著芬。
「但是,你真正想斥责的对象应该不是陆,也不是我或玫瑰……我没说错吧?」
恐怕是一语中的吧,只见芬的双唇惊惶地颤动。表情痛苦彷佛心脏被刺穿,她颤抖地说著:
「……请、请别再说了。总之,我绝对不会认同那种男人!」
隐藏在吶喊背后的悲恸让休息室一片寂静。
没有人多说一句话。在沉默之中,只有自动贩卖机的低吟声与吹进室内的风声回荡著。
雪野静静地吐出一口气。
下一个瞬间,警报机撕裂寂静般铃声大作。
「袭击警报?」
雪野挑起眉梢说道。同一时间,室内广播传出了鬼嶋的指令声。虽然语气沉著冷静,但低沉声音透露著魄力。
『据报练马区已出现军团共七只。』
「七只……」
玫瑰脸上充满了纳闷。这是自从打倒艾莉丝之后,数量最多的一次吧。不难想像避免城镇造成损害的同时击倒所有敌人有多么困难。
『目前已向军团移动路线上的居民发出避难警报。葬花少女与相关单位尽速完成出击准备。有关军团动向的详细情报,取得情报后便会逐一传达。』
「军团……!」
芬低声说道。比正打算出动的我们更早一步,她转身背对雪野,从休息室的破窗飞向外头。
「喂!那家伙不是不准参与出击任务吗?她是要去哪啊?」
我喃喃说道,为了出击而准备奔跑时,雪野阻止了我。
「陆这次担任后备战力就好。状况并非万全的战友反倒只会碍事而已。」
「别担心。至少比打倒艾莉丝那时要有精神多了。手臂还在,肚子也没破洞。」
我脱下制服的背心扔向一旁,准备进行死神化。我和其他葬花少女不同,服装不会在死神化时变化,所以有必要尽量让自己的穿著不妨碍战斗。
「玫瑰,叫醒特露德了吗?刚才她好像说她要回家睡觉?」
「是的。已经联络上了。她预定直接从自家公寓出动。」
那就好。若要一次应付七只军团,她的能力可说是不可或缺。
「我知道了。之后保持联络──」
「那个,葛见哥哥!」
那急迫的说话声让我不由得停下脚步。
「怎么了?」
「我……因为要接受调整,之后会被召回到本部,在这场战斗之后恐怕会有一段时间无法见面。啊,不过受体的效力会持续下去,请不用担心各位居民的问题。」
「我知道了。那等这场战斗结束后,就好好办个送别会吧。」
「好的,拜托你了……不过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有点触霉头呢。」
玫瑰苦笑著说道,以开朗的表情转身面对雪野。
「小雪,葛见哥哥……就拜托你照顾了。」
这时的我没有察觉到潜藏在她话语中的阴影。
*
『七只军团沿著目白通朝新宿方向飞行中。目前周遭居民正在避难。请注意不要让攻击魔法击中地面。这次军团尸体的回收请交给丧葬局的回收班处理,只需专注在击杀敌人。以上是作战命令。』
自分局升空之后,我们飞行在永田镇上空,朝军团的位置移动。
「七只啊。为什么会这样一口气……」
我板著脸喃喃说著。我之前曾见过雪野单身与五只军团对等战斗。如果只是击坠来犯的敌人并非多么困难的事情,但前提是不须担忧对城镇造成的伤害。
然而我们不能这么做。我们不是像军团那样的破坏者。虽然同样握有魔法之力,但我们是人类,战斗的目的是为了守护同胞。
『是的……我们有必须保护的事物,相较之下较为不利。请尽可能在短期战斗中收拾敌人。』
「不过这么大规模的团体行动还真少见啊,简直像事先说好的一样。」
在旧防卫省上空与我们会合的特露德一边飞行一边面露疑问。
至今为止的军团不会等候时机,而是当行动停止状态一解除就立刻爬上地面。恐怕是因为它们还不知道蝶蛹早已经脱离军团的掌控了吧。莫名其妙地冲出地面,与我们接触后才理解现状,一般状况都像这样。
然而这次不同。
『鬼嶋部长通知,虽然敌方目的尚不清楚,但要是配置在特别指定封锁区域周边的三六式重力场控制特车遭到破坏会引发大麻烦,务必特别留意。』
「了解了。那个要是被破坏了,被封闭在里头的军团就会外泄啊。」
「了解……它们的目的是什么都无所谓,反正到头来全都要杀掉。」
冰冷无情的低语声来自雪野,她的白发在强风中翻飞舞动。她的能力源自于对军团的憎恨。她对于夺走我们平凡生活的敌人深恶痛绝,而那份情感透过她移植到我胸中的心脏,也与我共享。
「目标,进入视野。」
六百公尺前方,我看见了在目白通与新青梅街道交会之处的炮火。使用轮型自走机关炮等一般兵器的丧葬局战术部队,正试图把在市区飞窜的军团推向上空处。然而进展似乎不大顺利。炮弹是针对军团特别研发的三十厘米穿甲烧夷弹,虽然威力上只需数发就足以击坠一架战斗机,但看起来似乎没什么效果。尽管如此,好像已经足以让它们心烦气躁了。
「这群低等生物!」
其中一只军团烦躁地展开了魔法阵,打算轰走自走机关炮。
「……!」
我维持著死亡禁果前方的魔法阵,默默地加速。
「陆!」
雪野甚至忘了用代号称呼我,连忙想阻止我的鲁莽行径,不过我管不了那么多。我毫不减速独自冲进六只军团之间,一把抓住正要射出魔法的那家伙的脖子。嘎叽。军团的外骨骼弯曲的感触传至掌中,然而只用单手还是无法折断。这也早在预料之中。我抓著它的脖子一同在空中翻滚,让自己移动至下方。
「嗄、叽!」
遭受突袭的军团为了反击而高举起手臂。在那条手臂劈向我之前──
「坠落吧。」
彷佛要射出胸口深处的杀意,我即刻扣下扳机。在开了个大洞的军团尸体另一侧,我看见剩下六只军团展开的魔法阵已经对准了我。如果我闪躲,就会击中道路或大楼吧。既然如此──
「──悖德之镜!毁灭女皇!」
我召唤雪野的好战者,抵御它们的攻击。
彷佛手环彼此连结的六枚银板凭空浮现于我高举的手腕。自手环产生的魔法粒子描绘发光的漩涡形成护盾,无一遗漏地抵销了军团的魔法。
虽然看似方便,但这护盾有两项缺点。其中之一是这项好战者每抵销一次攻击就必然会损坏一枚,同时损坏的伤害会反噬使用者自身,特性简直像是诅咒道具。毁灭女皇是雪野为了保护旁人而花上长久年月创造的好战者,但由于雪野的魔法本质是「破坏」,因此魔法的产物若无法造成伤害,其存在便无法成立。另一个缺点是碎裂的银板要复活还满花时间的。银板全部一共十三枚,就算雪野本身处于最佳状态,若完全消耗后重新构筑也得耗费三天以上。总之,使用起来实在算不上有多方便。
「……呜喔!超痛的!」
因毁灭女皇的副作用而喊痛的同时,我以视线追踪军团的动静。
──才刚开战就用上了压箱宝。这下防御用的银镜已经没了。虽然接下来恐怕免不了一场苦战,但我个性本就不喜欢保留实力。
『渡鸦,你身体都这种状况了还用毁灭女皇?』
「嗯,不好意思,我擅自消耗掉了。」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从雪野的怒吼声听得出她真的很生气,不过我决定先不理会。
「特露德,能把你的好战者设置在这里吗?」
『在街道上?这样的话不是……哦哦,原来如此。』
她犹豫了一瞬间,立刻就理解了我的意图。
『了解──焚烧生命的火炬,罪恶空幻。飘浮吧。壹、贰、参、肆、伍、陆、柒、捌、玖。』
静止于空中的特露德一面数数一面挥动那形似魔女法杖的好战者──掠夺者。随著她的动作,直径三十公分左右,内部燃烧著火焰有如万圣节灯饰的南瓜灯笼──罪恶空幻出现在她身旁。
『列阵!』
在特露德的号令之下,南瓜灯笼设置于路面,也就是军团们的前进方向上。军团们对于阻挡去路的不明物体产生戒心,连忙提升飞行高度。
看来它们顺著我的意行动啊。
「白雪!」
我指示道。但在话出口之前,雪野的黑暗光辉已经精准狙击向上攀升的军团。只要军团位于高处,就几乎不需要担心爆炸威力误伤城镇。
『第二只击破。』
『这样一来就轮到我们反攻了──狩猎开始!』
特露德如指挥棒般挥舞手中的掠夺者,罪恶空幻随即冲向正要向四面散开的剩余五只军团。特露德的能力是「灼热」,拥有其魔法特性的罪恶空幻有水雷般的功能。
『上吧!』
由于罪恶空幻自下方逼近,军团便往上飞行。它们在空中彷佛飞行表演不停翻转改变轨道,但最终还是被罪恶空幻追上,身影被橘色的爆炸烈焰所吞噬。刺眼的闪光灼烧双眼,化作碎片的军团尸骸自空中纷纷落下。
然而──
『呀啊!』
似乎并没有顺利一网打尽。三只逃过爆炸的军团朝著特露德全速冲刺。其中一只的冲撞扎实命中了特露德,特露德几乎垂直坠落般被砸落在大楼的屋顶上。军团没有继续追击负伤的特露德,再度下降至街道处并且兵分二路。
「没事吧?」
我一面追赶军团一面透过受体呼叫特露德。一阵痛苦的咳嗽声后,我听见回覆。
『……损伤轻微。虽然有点痛……不过,没问题的。别管我了,不好意思,让它们逃了。』
她那痛苦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只有轻微损伤。
「有办法飞吗?」
『抱歉,可能要花点时间。』
「知道了。别在意。对方肯定也受了伤,剩下就交给我们解决。白雪,我们也分头追击。」
『知道了。渡鸦你──』
「我追两只的那边。一只的交给你。」
『根本就反了吧!陆身上还有检查的疲劳……!』
雪野厉声说道。不过这时我已经开始追逐那两只军团。
「我这边离它们比较近。白雪你掩护特露德。」
『可是!』
距离前方的两只军团还有大概七百公尺。两只朝著同一个方向飞行,同时对我射出魔法。我把雪野的抗议当作耳边风,左右摇摆闪过杀向我的光球。
「要回报雪野二十年来的辛劳,总不能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毕竟我也算是个男人嘛。」
经由受体,我感受到雪野一瞬间屏息。随后传来的是轻叹声。
『……有够白痴。我马上会宰了它过去支援。万一受伤或怎样,我绝不会饶你。』
应该是了解到不可能说服我,雪野口吻中透露著关怀与愠怒,接受了我的提议,追向另一只军团。
『小雪、渡鸦。距离特别指定封锁区域不远了。预计军团抵达时间不到三十秒。战术第三小队已经在该处待命,不过恐怕只能争取些许时间。』
「我知道!很快就会追到!」
军团再度射出魔法,然而光球远远偏离我,折断了道路旁的电线杆。
「是在瞄准哪里──」
但我立刻察觉其意图。火花四溅的电线杆逐渐倒下,下方正好有四名看似小学生的孩童。不晓得是来不及避难还是跑来看热闹,总而言之军团看准了我不会舍弃他们,利用他们来争取时间。
「唔!」
我撞向电线杆保护孩童们。为了让飞舞的电缆不会触碰哭喊的他们,我射出压低威力的魔法扫开电缆。我认为我已经尽可能不拖泥带水,尽管如此,这段时间内我与军团间的距离确实拉开了。
「有小孩子!派人过来保护!──那家伙!」
『保护要求已受理。战术第三小队,开始攻击。』
前进方向上炮火光芒开始闪烁。就至今为止的经验而言,威吓攻击顶多只能争取些许时间。
『请加快速度,渡鸦。军团抵达封锁区域为止还有十秒、九、八、七……咦?』
玫瑰焦急的报告声一瞬间中断。
「怎么了?」
『不好了,渡鸦所追的军团在封锁区域前方又分头了。两只各由南侧与北侧绕过封锁区域飞行移动。』
「绕过?怎么回事?」
如果是因为特露德的罪恶空幻造成的伤害比预料中要重,让军团连一般兵器的威吓攻击都不愿接近,那反而是好消息吧。至少这样就不须担心三六式重力场控制特车遭受攻击,不过──
『就前进方向来看,两只似乎打算循不同路径前往旧东京车站方向。』
东京车站方向。换言之──
「它们的目标是分局?」
『现况尚无法判断。不过我认为目标为丧葬局的可能性很高。我想也许是受到三型释出的魔力所吸引。』
尽管那两只军团已经负伤,但只要遭到军团全力施展的魔法击中,人类创造的建筑物根本不堪一击。我回想起进入冷冻睡眠前的少数记忆。与十二岁的雪野一起逃亡的那个夏天,高楼大厦在魔法攻击下简直有如纸糊般脆弱。那栋大楼也许也有人在吧,也许有朋友在那一刻失去性命。我绝不要再次目睹那种情景。
「知道了。无论如何,都要击坠那些家伙。」
我先追向距离我比较近,沿著重力场南侧飞行的军团。
「四编背翼,展开至最大!」
我让魔法粒子凝聚于背部,伸长了粒子组成的四片翅膀,急遽加速。
加速的同时,肌肉发出惨叫。我咬紧牙根忍受那痛苦。结晶型立体魔法阵的炼制使我的体力严重消耗,持久力也明显衰弱,没办法像平常那样流畅地加速,速度也不够快。况且魔法粒子的循环根本就不顺畅。
「就算这样!」
我现在别无选择。
「赶上啊──!」
加速至体力的极限,在千駄谷上空将彼此距离拉近至射程内。
──宰了你!
我从后方以死亡禁果射击沿首都高速公路四号线飞行的军团。
射出两发,一发擦过脚。虽然造成的伤害相当轻微,但对于高速飞行中的军团来说,效果已经相当充分。
「叽!」
失去平衡的躯体喷溅火花,坠落在它打算穿越的信浓镇隧道入口处。我从那家伙的后方抓住它的头部,扣下死亡禁果的扳机予以最后一击。外骨骼碎裂的触感透过手掌传来。魔法贯穿它的躯体与隧道的墙面,入口处崩塌了。虽然这恐怕免不了要写上一份悔过书,不过现在管不了这么多。
「第五只!」
飞散的黑色血液泼洒在水泥的碎块上。
「玫瑰!还有一只在哪里?」
我随手舍弃尸体的同时问道。渐渐觉得喘不过气了,魔法的精密度也失去平常的准头。若是战斗时间拖得越长,恐怕只会越不利。
『距离你现在位置北边两公里的空中。正直线往分局移动。』
「白雪的状况呢?」
『抱歉,这里还没收拾。它到处逃窜……我很快就会解决,你只要想办法拖住那家伙争取时间就好!』
雪野战斗的同时连珠炮似的报告现况。我回答「了解」之后,凝神注视玫瑰所指示的方向,寻找飞行中的军团身影。
「就是那个吧。」
尽管距离两公里远,我还是隐约察觉了对方的存在。应该是因为身体感受到军团施展的飞行魔法吧。只要眯起眼凝视,就能清晰看见那家伙飞行时洒落的黄色魔法粒子。
「玫瑰,告诉我那地区的避难状况。」
就算隔了一大段距离,如果全力开火也许至少能拖延它的速度。如果幸运站在我这边,乱枪打鸟说不定也能击中。不过流弹很可能对周遭造成危害,不能随便出手。
『无法预测军团的动向,位置资讯不是即时的。不过因为那一带很靠近特别指定封锁区域,绝大多数的居民应该都已经迁走了。』
「好,我要在军团的前进方向上布下弹幕,申请许可。」
『鬼嶋部长准许了。请动手吧。』
「了解!」
我在空中将死亡禁果的枪身架在腰间,让魔法粒子集中于枪口处。每隔零点一秒连续展开魔法阵,整整十秒只管猛扣扳机。如果能像当初在新宿想杀我的艾莉丝那样同时展开复数魔法阵应该会方便许多,但可惜的是我对魔法的掌控没有成熟到那个地步。
自枪口连发击出的百余道魔法在空中划出拖著长尾巴的黑色光束,朝著军团飞翔。虽然把黑色视作光芒似乎不太合理,但在死神状态下,我眼中所有魔法无论是任何颜色都像光芒般。那黑色光芒投映在四周,将周遭染成一片黑色。
犹如灾厄的景象。彷佛拒绝一切生命存在,未日般的情景。
我的一部分意识理解到自己运用的力量本质上与那个恶魔并无二致。
「玫瑰,军团呢?」
因为被自己的魔法遮蔽了视线,我咂嘴后问道。死亡禁果的枪身因为连发射击的负荷,过热般散发著红光,处理能力暂时到了极限。恐怕几分钟内无法再发射吧。
『请稍等。这边的杂讯也……找到了!军团往东北后退一公里。目前位于神乐坂上空。似乎有所损伤,但依旧活动中!』
一公里啊。不过就争取时间来说相当充分了吧。
『军团转向了。再度朝分局方向开始飞行。就现在渡鸦的位置预估……能在市之谷上空接触。』
「了解。在那地方收拾吧。」
为了忍受疲惫,我先咬紧牙根之后开始加速。在高速向后方流动的景色之中,我寻找军团的气息。
『渡鸦,方向正确。目前正于旧JR市之谷站周遭发出避难劝告。如我刚才所说,由于该处已经几乎没有居民居住──咦?这个反应是……』
为我指引战斗的玫瑰突然发出狐疑的惊讶声音,晚了半拍后,她以参杂著疑惑与仓皇的口吻叫道:
『芬!你在那个地方做什么?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里……请回答我!芬……请回答我!』
芬?对了,刚才那家伙维持著死神化跳出了窗口。我记得她应该不能参加战斗任务,难道她打算参加这次的战斗吗?
我维持飞行速度,同时注意倾听玫瑰的回报。
『渡鸦!芬就在你前方大约一点五公里处。请注意不要误伤己方。』
「芬的能力是什么?」
『属性是「水」,能力是「笼柜」。因为芬没有攻击能力,我想应该不会受到她误伤,但她的战斗经验──』
『渡鸦,我要用永恒碧蓝阻止目标移动。』
应该是因为玫瑰将通讯频道接上了吧,芬突然加入对话。
「喂!」
不等我的回应,她已经开口说出召唤好战者的语句。
『──汝为冷酷无情的标本盒。封闭吧,永恒碧蓝。』
下一个瞬间,七百公尺前方蓝光闪烁。自地面方向射出的光芒第四发击中了持续飞行的军团。军团就像是被封闭在水晶中静止于半空中。那就是芬的能力吧。
「芬,抱歉麻烦你出手了。我马上会赶到,剩下的交给我吧。」
我维持著飞行速度,举起死亡禁果瞄准军团。
这时,雪野也传来联络。
『我现在开始赶往你们那边,所以别太勉强──』
『不,这只军团由我来击杀。』
芬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们的要求。
『两位都已经负伤了。请两位救援特露德回到分局吧。』
「……击杀?你的魔法不是没有攻击手段吗?」
我纳闷地想著,朝刚才永恒碧蓝射出的方向定睛一看。在高楼公寓的屋顶上,任凭金发随风翻飞的芬正扛著四连发火箭筒,背上装备了机动战斗车辆使用的磁轨炮。淡蓝色的眼眸充满了当仁不让与对军团的敌意。
「喂!光靠那种一般武器……」
『目标已经受到充分伤害了。只要确实命中……!』
「等等!」
制止没有赶上。火箭弹全数发射,在喷射烟与轰然巨响中朝著军团笔直飞行。就在火箭弹击中军团的前一个瞬间──
──囚禁著军团的永恒碧蓝从内侧被打碎了。
「不妙!」
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火箭弹失去瞄准的目标,开始蛇行。四发火箭弹描绘著歪七扭八的轨道,朝著下方的城镇逐渐坠落。
「可恶!打中啊!」
我连忙用死亡禁果击坠了其中两发。另外两发来不及处理,命中附近的大楼。爆炸的巨响声中黑烟与粉尘弥漫,阻碍了我的视线。
「芬在哪?」
她与军团一瞬间自我的视野中消失,玫瑰立刻回报。
『旧饭田桥车站方向,在神田川上空与军团缠斗中!』
我往玫瑰所说的方向冲破黑烟,看见芬的水色与军团的黄色两种魔法粒子在空中划出彼此交缠的轨迹。
『……军团是……我们的敌人!为菈欧复仇!』
口吐怨恨的她手臂中抱著刚才背在背上的轻量型磁轨炮。虽说是轻量型,但毕竟是装备在机动战斗车辆上运用的兵器,全长三公尺重达九十公斤同时尺寸也相当大。使用那种远超乎个人武装标准的武器,她的动作自然也变得迟钝。果不其然,她很快就在军团的冲撞下弹飞。
『……呀!』
恐怕是脑震荡了吧,芬在空中无法恢复飞行姿势,这时军团抓住了她的脸。
「芬!」
只要军团直接灌注力量,芬的头盖骨就会碎裂吧。如果成真,接下来等待芬的结局就是死。脑浆四溢的菈欧尸体浮现在我的脑海。
『给、给我……放……手……』
芬沙哑地说著。同时,军团不知对著她低声说了些什么。
「…………」
也许是怨恨,也许是咒骂。微微睁著双眼的芬脸色倏地发白,意识到自身的死而皱起脸。
「别、想、得、逞啊啊啊!」
瞄准军团扣下扳机。我已经没有时间能调整射击轨道,只能尽量缩减魔法的范围以免击中芬。
「……叽、叽嗄!」
我自上方对军团击出魔法,贯穿了军团正抓著芬的那条手臂后,笔直刺向滔滔奔流的神田川。水柱自河面高高喷起,豆大的水珠彷佛激烈的热带豪雨沿著拋物线打在皮肤上,我贯穿的水泥护岸与河底传来破碎声响,不过这一切全都不在我的意识之中。
「坠落吧!」
炽热的愤慨自心底涌现,我全心全意只集中在击杀军团上。
我紧接著再度射出三发攻击魔法,将军团打进水底。水柱再次高高升起。
「搞定了吗?」
「不,还没有!」
军团的手臂虚弱地自水面伸出。
芬冲进我与军团之间,显露所有的敌意连续扣下磁轨炮的扳机。带来破坏的暴力再度轰入神田川中。她那纤细的指尖毫不犹豫连连扣下扳机,直到磁轨炮的炮弹耗尽。爆炸的巨响声回荡在街道之间,冲入空中的水花如雨点落下。直到这一切余波平息之前,芬只是全神贯注瞪著军团刚才的位置。
「这次总该……成功了吧……」
直到寂静重回完全遭到破坏的神田川周遭,芬这才放下了一直举著磁轨炮的手臂。我先试著感知军团的气息之后同意:
「嗯,看来应该赢了。」
「……太好了。」
像是极度紧张后的虚脱,芬的身体突然失去平衡。磁轨炮离了手,她的身体也跟著一起朝著水面坠落。
「喂!芬!」
我连忙让召唤来的死亡禁果消失,抓住昏沉沉地就要落入水面的芬的手,把她揽在身旁。
「没事吧?真是的,不要勉强自己嘛。」
我一面说一面看向芬的脸庞。她只是愣愣地凝视著我的脸。我一段时间不说话等她回答,但没有任何反应。
「总之先和白雪她们会合……你没受伤吧?」
要是在女生的脸上留下伤痕,那可不是闹著玩的。虽然这时我回想起雪野被芬狠狠击中的那一拳,但我决定先放一旁。这是不相关的两回事。我仔细打量她那端正的脸庞,确实检查。虽然细致的肌肤上留有数道军团指尖的痕迹,不过看来应该很快就会消失。脸上似乎也没有瘀青或伤口,让我暂时松了口气。
「看起来好像没外伤,没事吧?」
「呃,啊,没事。」
芬回过神来急促说道。眉间刻著几道深谷,满脸通红。大概是心里感到羞耻吧。毕竟她不久前才找我吵架,肯定不希望是我出手救她。
「我、我没事!」
细若蚊蚋的声音如此说完,芬连忙把视线从刚才一直凝视的我脸上挪开。
「可、可以请你把我放下吗?」
她的视线仓皇地四处游移。是因为疲劳吗?还是因为刚才受到军团的攻击,脑震荡的影响还没完全消褪?无论原因为何,我不能放她独自飞行。
「不经同意就把你抓在身边是不太好意思啦,不过你好像状况不太好,我不能放著不管。把移动武装折叠起来,会碍事。」
「可、可是……」
我不理会仍想要抗议的芬,低头俯视神田川。
『我是白雪。渡鸦,你那边刚才超大声的,还好吧?』
「我把神田川的堤防打坏了。还有……」
我深深叹了口气。这下搞砸了。堤防缺了一个大洞,原本宽五十公尺左右的河道又扩展了几公尺。而且河面上还出现了莫名其妙的游涡。虽然我不太清楚东京的地下构造,但底下大概同样有地下铁隧道,河水正滔滔灌进那里头吧。灾难规模可能比眼前所见的更大,但我现在没力气多做思考。
「我好像把河底打穿了。出现一个像是把浴缸栓子拔掉的漩涡。」
水面上有一个宽度一公尺左右的钵状凹陷,其中隐约可见巨大的黑色洞口。满是淤泥的水泥河底出现大小不一的龟裂。只见水流将水泥逐渐冲成碎块,洞口逐渐扩大。
『……你做了什么好事啊!』
『渡鸦,你说的是真的吗?』
白雪和玫瑰同时大叫。尖锐的叫声从受体经过骨传导灌进鼓膜,直刺进脑海中。
「不要在我耳边吼啦。刚才真的没办法。」
为了救芬而尽可能收缩攻击魔法的范围时,我确实有感觉到魔法威力提升。但在仇恨的驱使下,威力调节并不顺利。
「拜托你们帮我跟鬼嶋部长说点好话……」
那个人对于基础公共设施的损毁非常唠叨……或者该说是很恐怖吧。
「玫瑰,军团掉进旧饭田桥车站附近的神田川了。更正,我想应该是掉进我炸开的大洞了……所以说,尸体的搜寻应该会很辛苦,回收班大概会有些怨言──」
『渡鸦。凯洛斯集团的调查队……还有监察官现在正要赶往你那边。虽然你应该很累了,不过请在现场待命。』
监察官啊──一回想起那张尖酸刻薄的螳螂脸就让我觉得厌烦。我已经大概能预料接下来即将遭受的对待。我摇了摇头,对著揽在身旁的芬苦笑道:
「……总而言之,一直飞在天上也很累,就找个地方降落吧。不好意思,不能送你回去,你等白雪她们来会合吧。」
「不、不了。如果是因为那个洞,我也同样有责任。我也会留在这里。」
芬以诚挚的口吻如此说道,垂下那双淡蓝色的双眸并摇了摇一头金发。之所以无法与我正眼相对,大概是因为战斗前在休息室的那番对话让她觉得尴尬吧。
「毕竟结果还是像这样让你救了一命……」
羞赧的举止与刚才那抓著拖把攻击我的简直不像同一个人,我不由得苦笑。
「不过给军团最后一击的是你吧。干得好啊。」
也许刚才只是心理创伤让她一时失控,其实个性并不差。
唉,也是啦。毕竟白雪也说过,芬当时在蝶蛹中枢为了让同伴们逃脱而自愿牺牲。我不认为这样一名少女的人格会打从根底扭曲。我对她另眼看待,展露微笑。我也不希望觉得自己的同伴是个讨厌的家伙。
就在我的眼前,一道黄色光芒闪过。
──具备攻击意图的魔法粒子。军团刚才落入的神田川水面微微隆起。光线就是从那边瞄准我们而来。
「那家伙还没死啊。」
我揽著芬的同时,沿著近乎坠落般的轨道飞行,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了那道魔法。不对,我没有完全闪过。魔法擦过腰间的移动武装,把我弹飞。无法掌控自身姿势,芬的身子从我臂弯中滑出。
「再度与军团……展开战斗!」
我对受体另一端的玫瑰与雪野抛出这句话,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听每个人的反应。军团发出了我无法分辨究竟是怒吼或惨叫的声响,被游涡逐渐吞噬的同时连连射出雷射般的破坏魔法。
「绝……………饶………不……了………」
那家伙半毁的口器开阖,不断吐出我无法理解的字句,简直像是恐怖电影的一幕般诡异。
「这家伙也太耐打了吧!──末日的果实啊。现身吧,死亡禁果。」
我再度召唤好战者,举枪,瞄准。
突然间,视线失去焦点。刚才创造的魔法阵迅速崩解而消失于无形。抵达极限的体力消耗,忍受到不能再忍受的疲劳,恰巧就在这时一口气溃堤了。
「糟……了。」
难以将一度崩盘的身体状况拉回水准之上,我就连浮游状态都无法维持,自由落体般坠落。绿色的水面逼近眼前。
「可恶──!」
我一面坠落一面扣下扳机。自不完全的歪曲魔法阵中射出的魔法擦过军团,破坏了对方的装甲。
「渡鸦!」
芬喊著我的代号,向我伸出手。
「别过来!小心点,芬──」
我吶喊的瞬间,坠入水中。挣扎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浮上水面。就在同时,芬模糊的惨叫声传到耳边。
「呃……!」
她纤细的脖子正被军团那金属质地的指甲扣住。
自水面现身的军团已经几乎不成原型。双脚不知去向,浑身的外骨骼布满龟裂,彷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半边脸部凹陷,眼球中没有光芒。
拖著那残破的身躯,军团像是要展现其执著地抓著芬一同拖向水中。
「芬被拖进河里了。开始救援行动!」
『渡鸦,请稍等!小雪再过十秒就会赶到现场──』
我没等玫瑰把话说完,随即潜入水中。在这几秒的差距就能决定生死的状况下,就连交谈的时间都嫌浪费。
──在哪里?
在混浊的水中凝神注视,芬正用手攀附著彷佛马上就要崩塌的洞口边缘,抵抗著水流。幽灵般的军团想与她同归于尽似的抓著她的脚踩。
──太缠人了吧!
在愤怒浮现脸上的同时,河底的龟裂扩张了。芬手边的水泥块碎裂。她的眼睛逐渐圆睁,嘴角逐渐扭曲的过程映在我眼中彷佛慢动作。纤细的指尖寻求不存在的施力点而舞动。我握住了那双手。我把手扣在洞口的边缘,同时使劲踢向军团。早已无力抵抗的那家伙被我一脚踹开,放开了芬,身影消失在洞口深处。重获自由的芬用双手摀著嘴,连忙往水面游去寻求氧气。那身影让我安心许多。
就在这时,我的死神化解除了。
失去了魔法带来的保护,力量自身躯中消褪。我无从抵抗遭到洪流吞噬,被冲入洞口。疲惫至极的凡人肉体急切索求氧气。然而自忍不住张开的口中灌进体内的自然不是氧气,而是混浊的河水。
意识逐渐模糊。
在发白而蒙矓的视野之中,我突然看见了光芒。在水流奔驰的方向上,在我打穿的洞口另一侧,在那深邃无垠的黑暗中。
我看见了,似曾相识的蓝色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