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润腥红的光泽犹如石榴果肉。
她的头颅已经迸裂。
飞溅脑浆濡湿的红色秀发上,沾黏著碎裂头颅中的内容物。
指尖无法触及。
甚至无法开口呼唤她的名字,只能看著她逐渐死去。
她的手臂被折断、双脚被折断、腹部被撕裂、内脏被掏出,而自己只能看著生命自那原本柔软的身躯止不住地流失──只能一直在旁看著,就连眼皮也无法阖上,除了持续凝视之外别无选择。
因为,是我──
*
我以死亡禁果轰开紧急时刻上锁的电梯,纵身跳进通往地底的电梯井。芬的永恒碧蓝似乎只对大楼表面作用,破坏内部不费我吹灰之力。
「给我等著……」
我喃喃说著,凝视自己正前往的黑暗深渊──霎那间,黑暗中有某种东西自下方高速朝著我涌现。
「真烦人的迎接啊!」
淡紫色的魔法粒子如同薄雾般弥漫在电梯井内,迅速膨胀扩张。我立刻以死亡禁果一阵扫射,雾气伴随著一阵「嗯哼哼哼哼」的惹人厌嬉笑声一同消散。
「可恶!真让人不舒服!」
我咒骂的同时也降落至电梯井的最下方。环顾四周后发现此处并非伸手不见五指,一盏盏紧急照明的灯光微弱地照亮著周遭。
映入眼帘的光景,我立刻察觉有何处不对劲。
我记得这个房间里应该要有两座电子庞克风格的塔式储存槽,除此之外充满了数量惊人的管线与测量仪器。然而我却没见到任何有关的物体。
应该说,光是房间的构造本身就已经不同了。天花板比起地下研究所要低上许多,大概只比一般建筑物的一楼高出几公尺。朴素单调的墙面彷佛过去的蝶蛹般,布满了灰色的丝线。天花板吊著看似弃置许久的指示板,外观脏污,面板剥落形状扭曲。房间的另一头则设置著看似剪票口的装置。
「……这不是旧新宿车站的地下吗?」
虽然我只见过一次,但这八成是京王线的内部吧。
我记得那地方已经被我破坏了。为什么会在分局的地底下重现?
我用拳头轻敲离我最近的墙面,短暂思索。
「……是幻觉吗?」
虽然这个可能性应该最高,但就幻觉而言这一切的感觉都太清晰了。现在我敲著的墙面,传来覆盖著墙面的稠密丝线的硬度,以及在其底下构成墙面的钢筋水泥那份量十足的质感。自丝线扬起的尘埃甚至不断飘进我鼻腔带来烦人的触感。我不认为光凭幻觉有办法连这些细节都彻底重现。难道说高浓度的魔法粒子能扭曲空间,创造出自己希望的环境吗?
周遭一片寂静。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在盖著灰色丝线的墙面之间微微回响。然而皮肤感觉得到周围有著不知名的视线紧盯著我。我的预料应该没有错,那家伙就在这里。
「你就出来吧,艾莉丝。我门之间也算是老交情了吧。」
我出言挑衅试探对方,但没有反应。说话声在房内回响之后,几乎令耳朵发痛的寂静再度造访。我原本以为就那家伙的个性来说,应该会有某些反应才对。
这时,紧急照明的灯光一阵闪烁。我提高了警觉,举起死亡禁果。
背后传来惨叫声。
「──!」
我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芬正背对著我站在我身后。
「芬!」
蓝色移动武装包覆在她身上,她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双手无力地垂在身旁。她不停吃吃笑著。她的右手中不知握著什么。定睛一看,那是人类的躯体。
有著一头红发,身穿银色武装的娇小少女。
就在我讶异的注视之下,芬笑著用空手撕裂了少女的腹部。毫不犹豫地掏出内脏、折断手臂、踢断腿骨,逐渐夺走少女身为人类的轮廓。在这过程中,芬仍不停笑著。
「芬……?」
感情的处理追不上眼前情景的发展,暂时停止运作。身上沾满鲜血的她听见我口中的名字,悠悠地转过身来。
「啊啊,被你发现了啊。」
她的脸庞彷佛幽灵面无表情。
「发现……?」
舌头彷佛沾黏在乾涸的口腔内,声音模糊不清。
「你……到底……在说什么……?」
「其实,我原本打算在我们去扫墓时向你坦白──杀了菈欧的人,就是我。」
芬用那彷佛金属般毫无感情的声音如此说道。闪耀著蓝光的双眸没有泪水,视线不曾动摇。
「被军团控制的我……用这双手……杀了前来救我的菈欧。就像这样,打碎了菈欧的头喔。」
抓著少女头颅的那双手使劲一挤,啪嘎的碎裂声响起后,头颅内的液体溢流而出。虽然情景无比残酷,但由于少女身上那不自然的特徵,稍稍减缓了眼前情景带给我的凄惨印象。然而,同时也因此更添一分诡异。
──红头发的少女没有脸。
彷佛眼中景物受到影像处理似的,只有脸的部分被替换为一片漆黑的空间。
芬将那张脸捧到自己的眼前,喃喃说道:
「菈欧……我好想看看你的脸啊。不管我怎么努力,还是回想不起来。」
那话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她在自言自语。
「芬……」
我无法理解她的疯狂与悲伤。她属于已经失去的那一方,而我是并未失去的那一方。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真正体会她的孤独。
尽管如此──
「我们离开这种地方吧。雪野和特露德也在等著你。」
我伸出了手。
「如果当时你是被控制的,错是在军团。没必要事到如今还任凭军团摆布吧。」
错不在芬。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然而对于芬而言绝对不可能如此说服自己。无论有任何理由,亲手杀死朋友的触感也不会消失。
所以,我认为需要有别人笃定地告诉她。
「芬没有罪过。所以──」
啪!我伸出的手传来一阵冲击。被芬抓著的红发少女用那条折断扭曲的手臂甩开了我的手。
「……呃!」
思考暂时停止运作。那摆明了是尸体的玩意儿流畅地转动颈部,用手挪开了抓住那半毁头颅的芬的手指,反过来抱紧了芬。像是为了紧紧缠住她,不让她逃离。
自破裂腹部流出的液体,将芬整个人渐渐染红。
「……哎呀?怎么了吗?」
尽管那是幅异样的情景,芬却接受了那拥抱。她的纤纤五指轻抚著那具攀附著她的尸体。
「……嗯嗯。对啊。」
她与我听不见的声音交谈过后,原本木然的脸庞浮现一抹看似微笑的曲线。
「……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就像是初次见面时在准备室对我做的那动作,她将没有脸庞的头颅抱在胸前,用脸颊磨蹭著尸体的发丝。
不知何时,四周的墙面开始渗出一滴滴的血水。
我心底一阵发寒。不只因为这空间的诡谲,更骇人的是吞噬了芬的那股疯狂。
「喂!芬,你振作一点……那不是菈欧。那只是艾莉丝的诡计,和你的罪恶感创造出的幻象!」
我并没有任何证据。然而我不愿相信那邪恶的事物就是人类的灵魂。
「别听那玩意儿说的话。跟我来!」
我为了把尸体拉开而扣住它的手臂,霎那间,尸体转变为艾莉丝的模样。因为那并非她原本军团的模样而是美少女的样貌,让我直觉明白这八成也不是真身。
「欢迎你来啊,葛见。」
「这个恶心透顶的空间是你干的好事啊。」
「对啊。是这女生内心世界的景致。你还喜欢吗?」
我或多或少明白了这空间的真相。艾莉丝在现实世界上,覆盖了一层以宿主芬的记忆为材料制造出的景象。换句话说,她在地下研究所的空间内打造了布景,让这里看起来像是京王线车站内部,而不是把我们拉进梦境或幻觉之类的虚幻世界中。
「居然特地跳进〈我〉的胃里头,我真的好开心啊。」
「是喔。」
我喃喃回答,立刻对准艾莉丝的脸孔扣下死亡禁果的扳机。
──然而,魔法没有击发。
我讶异地挑起眉毛,艾莉丝愉快地嘻笑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这里是〈我〉的领域。你束手无策。」
既然如此,我二话不说立刻用死亡禁果的枪托殴打她。虽然这家伙不是真身,然而这女人的言语还是有毒。让她继续口无遮拦说个没完没了肯定对芬有害。艾莉丝挨了这一击,从芬身旁飞了出去,撞向地面的血泊中弹起又坠落。
折断的颈部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
尽管如此,艾莉丝脸上仍然挂著笑容。
「啊哈哈哈哈。帮帮忙啊,芬。军团欺负人家啦。」
「……嗯。我不会让菈欧被杀,再也不会。」
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举起右手。
「──汝为冷酷无情的标本盒。封闭吧,永恒碧蓝。」
芬手边出现了凝聚为球状的蓝色液体。下一瞬间,那液体像融化的麦芽糖般变形,膨胀延展张开,捉住想要闪躲的我。飘浮在空中的永恒碧蓝化作棺木的形状包围了我。我为了闪避而伸出的手也被淡蓝色透明玻璃的质感所阻挡,发出磅的钝重声响。
踢腿也好挥拳也罢,全都不起作用。恐怕是附身在芬身上的艾莉丝在旁协助吧。由艾莉丝辅助芬已经失常的魔力循环功能,同时还能精密操纵来自三型的庞大魔力。
「混帐,打不破!」
况且在密封的永恒碧蓝之中,根本没有足以挥舞手脚的充分空间。攻击魔法也无法发动。这样下去──
「啊哈哈。你就这样慢慢被压扁吧。」
艾莉丝欣赏著我的挣扎笑得花枝乱颤。芬听见命令后点头,逐渐握起对我伸出的那只手,做出捏扁似的手势。随著那五指逐渐收拢,永恒碧蓝贴上我的身躯逐渐压缩。从四肢开始渐渐失去空间。
「芬!不可以!这样下去,所有人都……!还有你也是啊……!」
「没用的,葛见。〈我〉已经完全摸透了这女生的心。你以为〈我〉和她一起度过了几天啊?无论早晚,包含睡梦之中,一~~直都在一起喔。」
艾莉丝伸手抓住了芬那头死神化之后转为鲜艳金黄色的发丝,使劲一扯。美丽的长发被扯断了数根,飘落至地面。
「话说回来,要利用你们人类的心理创伤真的非常简单呢。为什么会这么脆弱呢?只不过死了一个人就产生超过自身承受上限,甚至足以摧毁自己的感情……真奇怪耶。这种效率低落之处,大概也是因为你们还只是不完全、仍在进化途中的生物吧?」
玻璃另一头的刺耳说话声轻易穿透到我的耳畔。然而我的声音芬似乎都听不见。
「……芬,不是说好了这次作战结束之后要去给菈欧扫墓吗?」
我向她倾诉,然而芬的表情彷佛冻结般文风不动。我的言语没有触碰到芬。
她的手正为了杀死我而逐渐阖起。
「这样一来,保护了你的欧菈不就白死了吗!站在那边的,是菈欧的仇人啊!不要任她摆布啊!这样……太悲惨了吧!」
彻底摧残了芬的思念与菈欧的心愿,这样的结局未免太悲伤了吧。
「对了,这一次──」
艾莉丝脸上挂著按捺不住心中愉悦的表情,把嘴凑到芬的耳畔,不知说了些什么。
霎那间,对我说的话不起任何反应的芬面露微笑。
「……好的。如果我这么做,你就愿意原谅我吗?」
爬满那脸庞的泪水彷佛在喜悦的表情上刻下裂痕般。
「葛见,被舍弃的女人心中的怨恨,你好好就收下吧。」
「少鬼扯了!」
在这之后,芬究竟会如何呢?体内核恐怕已经逼近极限了吧。而那所剩无几的时间,肯定会被艾莉丝彻底利用后舍弃。
「听我说啊……难道你还要再重复一次吗?」
难道不行吗?我的言语传达不了吗?
「芬!」
「〈我〉不是说过没用了吗?」
在永恒碧蓝的压迫之下左手肘迸裂了。左膝也在同时碎裂。自手肘流落的血液在水晶棺中逐渐累积。
「……呃!嘎……!」
压抑失败的惨叫在我喉咙中化为作呕似的声音。咳嗽的冲动涌上喉头,但逼近至眼前的永恒碧蓝堵住了我的嘴。我试著转头抗拒,但没有效果。
艾莉丝仍然笑著。
看著即将丧命的我,以及即将杀死我的芬,艾莉丝不断发出尖锐又下流的笑声。
「还差一点点。加油啊,芬。」
艾莉丝状甚亲昵地从后方伸手搂住芬的腰。当她的指尖划过芬的腰际,某个东西被扯断,落在芬的脚边。
那是个四公分左右的小块状物。粗短的四肢摔在血泊中发出细微的水声。
那是我送给芬的兔子吊饰。脖子挂著蓝色围巾的兔子逐渐染上血污。但芬只是面无表情地往下方瞥了一眼。
「……芬。」
我甚至已经无法敲打永恒碧蓝,只能扭动著剩下唯一能动的颈部,把自己的额头撞向那玻璃般的材质。
撞破的额头流出鲜血。
「我不想让你再失去更多了啊。」
我的心愿──
拜托了,不管是谁都好──
*
那时候。
菈欧没对我说任何一句话。被我凌迟的过程中,她究竟摆著什么表情呢?
眼前的世界扭曲为灰色。〈菈欧〉在我耳边细语。
「这一次不要再杀我了喔。求求你,保护〈我〉。」
我明白。所以我会击杀眼前的敌人,绝对不会让你再一次死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好的。要是我这么做,你就愿意原谅我吗?」
这次,我一定会保护你。
我记得你的惨叫声。记得你血液的温度。我无法忘记那颜色,也无法忘记你不成原型的轮廓,却怎么也无法回忆起你死去时的脸庞。
你究竟抱持著什么心情而逝去,就连这点我也已经永远无法得知。
为了埋葬眼前的军团,我将力量注入操纵永恒碧蓝的五指。
就在这时──
有个小东西从腰边掉落。我不明白理由,但在这一瞬间那让我的手停止了动作。明明身旁的〈菈欧〉比什么都重要,那东西为何能牵动我的注意力。
尽管不明白理由,我还是觉得那正呼唤著我。
掉在地上的是一个兔子造型的吊饰。
只是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我轻瞥一眼,立刻把视线转回前方。
但是……
『──虽然你刚才说不准对你好。』
『──我也给自己买了一个。』
『──听人诉苦或聊聊天就算是我这种人也能办到。』
不知是谁的话语在我脑海中回响。
话语。菈欧死前说了些什么吗?有没有留给我只字片语呢?
回想不起来。
「喂,你在做什么啊?」
〈菈欧〉烦躁地责备我。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放下了眼前的军团不管,甚至甩开了〈菈欧〉的手,拾起了脚边的吊饰。
「你怎么了?芬,快点下手啊。」
〈菈欧〉扣住我的肩膀,我点了点头凝视著眼前的军团。
我刚才放弃控制的永恒碧蓝已经消失,让好不容易就要击杀的军团重获自由。左手肘与左膝盖碎裂的军团瘫倒在地面上,却仍然用右臂努力撑起上半身,抬头对我投出毅然的眼神。它的嘴唇蠕动著。好像正在说些什么,但我却无法听见那声音。
「好了快一点。再来一次啊。」
再一次?
听起来好像之前也有过类似的事。不,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用永恒碧蓝断绝军团的性命。我点了点头,为了发动永恒碧蓝而集中意识。
然而我的双手却紧握著吊饰无法张开。像是要守住某种重要的事物,像是要把不知谁的灵魂留在这世上,只顾著把紧握吊饰的双手按在胸前。
没办法发动永恒碧蓝。不知道为什么。
「芬!」
吶喊声刺穿了鼓膜。穿透了我的灵魂。
原本一片灰色的视野中,彷佛花朵绽放的鲜艳绯红冲进眼帘。
红色的眼眸、红色的头发,以及遍布全身的腥红血色。
「……菈蓝欧。」
不,不是。那是……他是……
「战斗啊。」
他的唇间吐出一句话。彷佛正代替菈欧说出当时无法传递给我的话语。
「你不是有想保护的事物吗?我们都失去了很多东西,但是我们现在还在这里,是为了不让自己失去更多,也不让别人失去,难道不是吗!」
是的。
「不要被骗了!别让军团再从你身上夺走什么了!」
所以我──
「菈欧已经死了。操纵你的军团杀了她。在你身旁的家伙连亡魂都不是,只是个冒牌货。你会允许那玩意儿存在吗?菈欧为了救你而战,难道你能原谅像这样贬低菈欧的家伙吗?」
他的红色双眸直盯著我不放。
他说道:
「战斗啊。你不是想要扫除菈欧的遗憾,想让这次作战成功吗?」
为了吊唁菈欧。
这句话,让我内在的某种东西迸裂四散。
怀著几乎落泪的冲动,我使劲转过身。寄生在我心中,以我的愿望为养分,形似少女的怪物就站在我面前。
「你怎么了啊,芬?」
我在淡紫色长发的少女的眼眸中,见到与菈欧的奉献全然相反的丑陋感情。
「──汝为冷酷无情的标本盒。封闭吧,永恒碧蓝!」
「快住手!你想杀〈我〉吗?」
被永恒碧蓝包裹的女人咒骂道。
我不理会,看向自己的右手。杀害了菈欧的这只手。
「对不起,菈欧。我差点又要再一次背叛你了。」
「没错,就是你下的手。心里有罪恶感吧?如果你想赎罪──」
将手掌握起。永恒碧蓝随之收缩,压扁了在永恒碧蓝中挣扎的军团。
「你才不是菈欧。你是让我杀了菈欧的天敌(军团)。」
无法回想起容貌的理由,现在的我明白了。
当时没有战斗的我,怎么可能有脸面对菈欧呢?
理由就这么单纯。
*
芬压缩永恒碧蓝的瞬间,被挤扁的艾莉丝的形体溃散化作魔法粒子,魔法粒子随即失去光芒而消失。
同一时间,彷佛京王线剪票口前的景色也在一阵摇曳后消失。
浮现在黑暗中的是地下研究所原本应有的景象。两座带有电子龎克风格的塔式储藏槽──魔力增幅炉就并排在眼前。
飘浮在圆柱状玻璃中的三型结晶型立体魔法阵正绽放著淡紫色的光芒,形状彷佛艾莉丝的半身像。没有光泽的头发、没有眼白的双眼、往左右两侧开合的下颚。
虽然这是结晶型立体魔法阵,但目前同时也是艾莉丝当下的真正身体吧。
「这样啊。」
彷佛重低音般震动著整个空间,艾莉丝的说话声响起。
「不过你们没办法逃出这里的。」
「艾莉丝……!」
怀著憎恨呼喊那名字,倒在地上的我硬是举起死亡禁果。将魔法粒子集中在枪口处。
只要能破坏那玩意儿就够了。只要杀了那家伙。
然而魔法却无法发动。魔法阵的圆形无法完成,迅速崩解消散。
「你真傻啊。只不过是景色恢复原状而已,你该不会误以为自己打破了〈我〉的领域吧?怎么可能那么容易。」
我咂嘴回应她的嘲笑。用死亡禁果当成拐杖撑起身子的同时,我小声询问芬。
「……芬,艾莉丝说的那个领域,具体来说有什么效果?」
如果不明白这一点就无法与之对抗。
「把自己的高浓度魔法粒子散播在空间中,阻碍其他人的魔法粒子形成魔法阵。」
「我们也办得到吗?」
「没办法,那是在三型辅助下才可能达成的手段。所以只要有办法破坏三型……」
「你以为真有办法吗?」
艾莉丝打断了芬的话语,魔法自四面八方如雨而下。淡紫色光芒覆盖了眼前一切。
「──永恒碧蓝!」
震动的液体延展形成护盾,包住我们两个。然而强度远远不及刚才,现在的芬已经没有艾莉丝协助调整魔力循环功能。显然无法支撑太久。
「啊哈哈哈哈哈。说说看嘛,体无完肤的葛见加上没半招像样魔法的你,能拿出什么办法破坏这个呢?」
「啧!」虽然她说的没错,但我也不能就此放弃。在有限的时间中,我必须找出让我能使用魔法的某些手段。
「……唔、呜……!」
芬低声呻吟。她恐怕没办法继续支撑永恒碧蓝。我担心她的安危的同时,也感到几分不解。
与三型同步的艾莉丝,怎么可能打不破现在的芬的魔法?
这简直就像是──
「我想,渡鸦猜的没错。」
一眼瞥向我的表情,芬小声说著:
「艾莉丝还不能杀死我。艾莉丝还没有放弃与我之间的联系。现在的艾莉丝还不完全,需要我的存在。只有我还能使用魔法就是最好的证据。」
芬这时重新构筑了几乎就要被打破的永恒碧蓝。艾莉丝释放的魔法闪烁著光芒,在芬咬牙苦撑的姣好侧脸上投下阴影。
「透过三型能取得的只有魔力。艾莉丝现在能施展魔法是透过我的身体。所以,现在只要我死就可以了。」
她毫不迟疑,一口气说完了这句话。
「死?你再说什么啊。那种事──」
不让我继续反驳,芬接著说道。
「就算有三型的力量,只要失去我肯定能让艾莉丝大幅度弱化。所以我等一下会找机会──」
「别胡说八道了。」
我抓住芬那单薄的肩头,低声说道。我无法忍受芬理所当然般把自己的牺牲视作作战计画的一环。
「你刚刚不是才说过,『救救我』吗!」
因为那样的文字浮现在大楼表面的永恒碧蓝上。
「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明明知道你不是打从心底想死,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你去死!」
「但是,现在没有其他方法了。」
芬紧咬嘴唇,支撑著永恒碧蓝的同时凝视著我。
「我是葬花少女,早已经有心理准备。如果现在我苟且偷生,整个蝶蛹……你的朋友和丧葬局的人们全都会死去。你也不希望这样吧?我当然也不想死,但是那样的结局……比我自己的死还要更无法承受。」
说到这里,芬硬是按捺住了激动之情。为了向我证明她自己的判断并不只是想逞英雄也不是自暴自弃,为了正确传达她的意志,她笔直地凝视著我,平静地说著。
「我不希望有更多伙伴……不希望你死。」
不可以。我摇头拒绝。
我不希望有谁牺牲。这种做法我绝不接受。
我和雪野约好了,绝对会救出所有人活著回到她身边。
「我绝不会允许你自杀。要放弃还太早了。况且,就算魔法不管用──」
从这里到艾莉丝的距离大约十五六公尺。再加上结晶型立体魔法阵的台座有两公尺高。虽然状况严苛,但并非不可能。
「──还有肉搏战啊!」
我让死亡禁果消失,举起拳头示意。芬无法置信似的瞪大了双眼。
「你、你在说什么啊!」
「那个结晶型立体魔法阵是我炼制的。同步率平均是72%,不算太低。换句话说,那玩意儿还满容易与我共鸣的。我的能力是『变换』。既然这样,如果能用我的魔法粒子直接击中,也许就能消除艾莉丝的领域。」
「你说也许……?再怎么说要空手触碰那个太鲁莽了!那可是魔力的凝聚体啊,光是同步就足以让体力消耗殆尽了,你应该明白吧?」
这倒是真的。我清楚回想起炼制过程中的疲惫。隔著魔法阵接触都会造成那样的痛苦了。不过──
「我啊──」
我抓住胸口,按著胸膛中鼓动的心脏。感受著雪野的脉搏。
「我是为了改变那些无可改变的事,才成为葬花少女。」
就连自己的身体也改造了。把自己的未来献给至死方休的战斗。
「所以说,不管那是命运也好宿命也罢,我都会扭转给你看。」
因为我想要深信,世界上绝对没有无从抵抗的绝望。
「芬,拜托了。相信我。」
我听见细微的吐气声。芬的眼神有所动摇。
「……你打算,怎么抵达那个地方?」
「用永恒碧蓝从那个圆筒型强化玻璃的外侧包住艾莉丝,暂时阻挡她的攻击……能办到吗?」
「我的魔法不受千扰,我想应该能办到。但是,施展在身边当作盾牌使用另当别论,如果要远程包住艾莉丝本体,肯定撑不了几秒。那种程度的强化玻璃,根本没有辅助永恒碧蓝的效果。」
「几秒钟也行,只要能办到就好。总比没有要好多了。」
「可是!」
「没时间了!艾莉丝的攻击一停就动手。我指示你的同时,解除我们身边的永恒碧蓝,盖住艾莉丝。」
「请稍等一下!」
就在这瞬间,艾莉丝的攻击暂时歇息。铺天盖地的淡紫色光芒消失。
「就是现在!拜托了!」
芬微微一颤,连忙遵循我的指示。我向前冲出去的同时,听见背后传来她的抗议。
「渡鸦,这太鲁莽了!」
将碎裂的膝盖往前甩。无法顺利支撑身体。每次体重施加在膝盖上,关节便传来嘎吱声。碎裂的骨头、神经、肌肉以痛楚向我抗议。我丝毫不理会,彷佛野兽般奔驰。
「……真难以置信。自暴自弃了吗?」
艾莉丝为之失笑后,再度展开遍布整个地下研究室的魔法阵,瞄准了我。
「──封闭吧,永恒碧蓝!」
蓝色光芒覆盖了距离艾莉丝身旁两公尺左右的空间。在永恒碧蓝的遮挡下,她无法控制魔法阵瞄准我。
「哦?想靠这种小手段啊。」
艾莉丝那没有眼白的眼瞳中浮现讥讽,展开魔法的光芒想从内部破坏。环绕著艾莉丝的圆筒状强化玻璃瞬间爬满白色的龟裂,随即碎裂为粉末。碎片洒在台座上发出雨点般的声响。
淡紫色的光同时也波及了永恒碧蓝。毫不止息的魔法光束与光芒带来的破坏力击中永恒碧蓝,在淡蓝色的墙壁上打出裂痕。在玻璃碎裂般的清脆声音响起的同时,自裂缝中泄出的光线擦过我的皮虏。膨胀的紫光削去我的皮肤。
「渡鸦!」
芬的叫声传到耳畔。身体因为冲击差点失去平衡,我硬是恢复了姿势继续奔跑。膝盖已经不再喊痛,只剩下碎裂的骨头彼此摩擦的恶心感觉在头盖骨的内侧反覆回响。
「啊哈哈哈。葛见居然这么拚命想赶到〈我〉身边。〈我〉真的好开心,好兴奋啊。」
艾莉丝眯起眼瞄准我。自裂缝透出的攻击更加剧烈。脸颊手臂肩膀脚部,浑身上下承受攻击的同时,我继续奔跑。
还剩四公尺。
「四编背翼,展开至最大!」
我猜测如果不需要魔法阵的单纯的飞行魔法,发动时间应该足以撑过数公尺的距离。虽然这么做近乎于赌博,但我赌赢了。
我向上飞跃跳过四公尺的距离。
踏上三型的台座的同时,翅膀消散于无形。
永恒碧蓝完全瓦解了。刚才水晶墙面抵挡的攻击直刺中我的左肩。
我不理会传遍全身的冲击与痛楚,将右手紧握为拳。
将魔法粒子集中在拳头上。
紧接著,我使劲浑身的力气──
「结束吧────!」
狠狠揍了艾莉丝一拳。
受到我的魔法粒子影响,艾莉丝的领域扭曲。魔法粒子一阵摇曳之后,黑暗消褪。所有的照明恢复了,亮晃晃的灯光充满研究所。
然而──
那只维持了短短一瞬间。
黑暗马上再度席卷研究所。空间的主导权再度回到艾莉丝手中。
「居然对少女的脸颊动粗,真是差劲透顶的男人。」
刚才吃了我一拳的艾莉丝的脸瞪著我,表情狰狞。下一个瞬间,我被炸飞,身体飞舞在空中。
芬喊著我的名字,跑向重重摔在地面上的我。
「了不起啊,葛见。我该称赞你,不愧是曾经杀死〈我〉的男人。不过力量好像不太够啊?你就躺在那边欣赏〈我〉完全复活的过程吧,很快就会结束的。」
艾莉丝十分愉快似的让结晶型立体魔法阵上浮现的人型颤动著。
力量不足。光靠我的力量没办法从内侧打破艾莉丝的领域。
尽管如此,我明白刚才那家伙的绝对支配曾经一度瓦解。
剩下的──
我还能祈求的只剩──
「葛见,〈我〉姑且再问你一次吧。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的所有物?如果你杀了那边那个女的,〈我〉可以考虑留你一条性命。」
「你这是明知故问吧……」
我呻吟著撑起身子,检视全身的伤势。左膝、左肘、左肩,还有右脚,都在刚才的攻击下伤得相当严重。不过,很神奇的是,明明直接触碰结晶型立体魔法阵的左臂如今仍然完好无缺。也许这和曾经一度失去的手臂现在以近似军团的组织所构成有些关系吧,不过这些现在一点也不重要。
如今的我已经满身疮痍,没办法跑也没办法站,能用的手段也全都用上了。
我仰望著上方,咬牙切齿地一字接一字清楚回答艾莉丝:
「我就算死,也不会接受你的庇护。」
「是喔。」
低沉的回应因憎恨而颤抖。但她立刻强装出无所谓的态度。
「啊哈哈。真可惜。那你就亲眼看著自己想保护的人死去而痛苦吧。」
艾莉丝装模作样地悠悠举起手臂,就要展开魔法阵。
时间的流逝,每一秒都长到彷佛永恒。
这时,时间回到我的耳畔。
『渡鸦小弟,有听见吗?』
通讯器传来小笠原的声音。虽然听起来沙哑,但那语气在信念与意志的支持下,显得十分清晰。
『刚才三型的语音输入系统解除锁定了。是你办到的吧?』
只要我能抵达三型,她就能找出些办法。小笠原是这么说的。
所以我也相信,只要我能打破艾莉丝的领域,不管时间有多么短暂,小笠原一定会趁隙为我们做些什么。
『剩下的,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决定权在你的手上。』
下一个瞬间,扩音器传出系统语音〈语音输入系统已启动〉,要求我输入密码。小笠原没有直接告诉我密码。然而提示已经相当充分。
我们的存在意义。我们的目的。我们的心愿。
只会有一个答案。我们是为了歼灭冠以花名的怪物而存在的死神。
「怎么回事?你想要做什么?」
艾莉丝显得焦急。她展开魔法阵,为了杀死我而将光线对准在我身上。
「……!」
芬挺身为我挡下了攻击。扶持著肩膀被光线刺穿的芬,我高声吶喊。
「──Funeral For Flowers(葬花行动)!」
霎那间,三型周围的警示灯同时切换为红色。
丧礼的时间开始了。
〈指令‧Overlord。若密码输入者五分钟内未取消命令,将立即转为自爆模式。〉
警告声尚未落定,三型已经开始失控了。结晶型立体魔法阵喷洒著魔法粒子,同时高速旋转并改变形体。有时是正十二面体,有时则是冰晶般的六角型,形状不停改变没有一瞬稳定。
无法承受三型赋予的魔力,在那高度负荷之下,艾莉丝发出丑陋的惨叫声。
「不要啊──!要是让这玩意儿自爆,葛见和那个女的也会跟著陪葬喔,这样也无所谓吗?」
「我们有永恒碧蓝。你什么也没有,乖乖死在那里吧!」
「我不要啊!为什么,葛见,为什么又要折磨〈我〉!」
我可以从肌肤清楚感觉到支配整个空间的艾莉丝的力量逐渐消褪。
「──末日的果实啊。现身吧,死亡禁果。」
我举起召唤至手中的死亡禁果,被枪口直指的艾莉丝怯懦地喊叫:
「……不要。〈我〉绝对不要!〈我〉还有我的职责!我要在这里找到匹配的雄性,才能避免灭亡啊!没办法将为此累积的知识传达给姊妹们,这种死法我绝对不要!」
艾莉丝朝著我们展开复数的魔法阵,用魔法一阵扫射。我用死亡禁果开火抵销了所有攻击。在弥漫的粉尘中,我听见电子语音宣告〈剩余两分钟〉。
然而声音还没落定,艾莉丝的存在感便已经消失。她放弃三型逃走了。
「那家伙!」
我叫道。这时,芬在我身旁倒下。
「芬!」
芬的大腿内侧因血而濡湿。她羞赧地遮掩那血渍,虚弱地笑著回答:
「……没问题的。只是之前利用我的艾莉丝……抛弃我之后……副作用……出现了而已。」
「不好意思,勉强你了……抓著我,我们去追艾莉丝。」
如果我能抱著她移动那当然是最好,不过我现在右手握著死亡禁果,左肘和左膝仍然尚未复原,甚至没办法支撑起芬的体重。
「我知道了。」
芬点了点头,从左侧用双臂环绕我的脖子,低下了头。传来些许的颤动,也许她正在哭吧。
「……指令‧Overlord,取消。」
我刻意不去点破,而是尽速指示三型停止运作避免自爆。我一时之间想不到该对她说些什么,况且现在也还不是时候。战斗还没有结束。
「你说要追,但你知道艾莉丝会出现在哪吗?」
「嗯,毕竟曾经交手过一次,那家伙被逼到死角时会怎么行动,我大概有个底。」
现况下,艾莉丝几乎没有其他手段。濒死的那家伙若想要反败为胜,恐怕只有一条路可走。
〈认证完成。自此时起十分钟内,本机将为检查系统而进入封闭模式。之后,指令为──〉
「四编背翼,展开。」
我没听完通知,将魔法粒子集中于背部形成四片翅膀。拍动翅膀沿著深渊般的电梯井向上攀升。
就在途中。
『……渡……渡鸦、渡鸦,你还没搞定吗?』
外头的呼喊声传到了通讯器。可能是因为艾莉丝无法继续取得三型给予的魔力增幅,使她的魔法粒子减弱,让电波干扰也得到改善了吧。
「是特露德吗!」
我用手按住通讯器所在的右耳。
「外面状况怎样了?被艾莉丝洗脑的大家,还有雪野都没事吗?」
『小雪的坠落位置已经找到了,回收班正赶过去,你不用担心。居民的行进也已经停止了。报告是说,被洗脑的大家已经同时陷入昏睡。』
「是喔。那就好……」
在与三型分离的状态下,艾莉丝无法继续维持催眠魔法。从上次战斗后洗脑解除的居民们之后连续睡眠了数天的案例来看,在目前的状况下应该不需要担心大家再度受到艾莉丝洗脑控制。我才松了口气,特露德便扯开嗓门在我耳边大吼:
『话说,刚才艾莉丝突然出现在重力场中心耶!这是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
我没感到惊讶就接受了事实。现在那家伙没有实体,所以我猜测她应该会利用三型受到污染的连结系统逃往新宿吧。
『而且她一直吸收周围的军团,越变越大喔。重力场也快消失了,光靠我的罪恶空幻说不定没办法对抗!况且大家的装备、弹药和能量也都快耗尽了,老实说情况不太妙啊,你那边状况怎样?』
「现在正赶往新宿。」
『拜托尽快,不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
为了尽可能缩短时间,我用死亡禁果炸开了电梯井靠近出口的位置。从那个大洞,我看见了被外壳覆盖的天空。虽然有微弱的月光穿透外壳,但世界浸泡在混浊的黑暗之中。
「渡鸦,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芬问道。艾莉丝如同我的预料同往新宿,若要收拾她需要一些准备工作。
「鬼嶋部长,你听得见吗?」
不久后,近似于怒吼的回答传来。
『有听见。怎样?是渡鸦吗?』
「有件事想拜托你。请让丧葬局的所有职员,包含洗脑解除后失去意识的人,尽可能远离封锁区域。」
『你是要我弃守这地方?』
「与艾莉丝战斗时,普通人算不上战力,只会平白无故被我们的战斗波及而已。为了不让被害继续扩大,拜托你。而且我有个计画。」
『计画?』
我的能力「变换」能够干涉三型的运作,这一点在刚才与艾莉丝战斗时已经确认了。那么我现在构思的计画应该也能实现才对。
「艾莉丝可能正在窃听通讯频道,所以现在我不能说。总而言之,请立刻开始撤退。拜托你了!」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荒唐。不告知理由就要求全军撤退,正常来说不会有指挥官接受。然而鬼嶋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如此回答我:
『了解了。我会尽快让所有人远离。』
我要开口道谢时,他豪放地笑道:
『渡鸦曾经一度成功击杀艾莉丝。刚才也是你把那家伙从分局赶出来的吧?我判断你这家伙值得信赖。』
话语的抑扬起伏有些不自然。仔细一听,通讯中伴随著阵阵枪响。鬼嶋本人也正在战斗之中吧。
『渡鸦!那我该做什么?』
「不好意思,在我赶到之前帮我保护三六式。多保住一台也好。拜托了」
『就我一个?……知道了。拜托、拜托快点来喔!』
「我知道。」
『渡鸦,虽然又靠你扛起一切,不过就交给你了。』
「是,请放心交给我。」
结束通讯,我转过头询问正抓著我的芬。
「芬,你现在有办法用二型改发动永恒碧蓝吗?」
芬先是瞪圆了双眼,立刻点头。
「我想应该可以。但因为三六式的数量减少了,尺寸可能没办法太大──」
「小一点也无所谓。时间也只要一分钟就好。维持著用二型改发动的永恒碧蓝,再一次与三型同步。我知道这会对芬的身体造成负担,但现在无论如何都需要经过三型的力量。除此之外,把我接下来说的话转达给小笠原小姐。」
我说出自己的计画后,芬那双闪耀著蓝色光芒的眼眸中点燃了决心,点头说道:
「……真是鲁莽的计画,很有渡鸦的风格。不过我相信你,所以请你也相信我。」
「拜托了。不好意思,你能一个人去吗?」
「嗯,我没问题。」
她的双手放开了我,用自己的魔法飘浮在空中,对著我微笑。
「因为我不是孤单一个人。」
不知何时她的手中紧握著兔子吊饰。像是感受著暖意似的把兔子按在自己的胸口处,随后没等我的回答便纵身跳进电梯井。
「……拜托你了。」
我喃喃说著,转身面向艾莉丝的方向,就在这个霎那。
突然间──
自电梯井朝天敞开的破洞,明亮的月光流入电梯井,照亮了芬的背影。
在一片昏暗之中,点亮了柔和的光芒。
在那光芒之中,我看见了目送芬的背影远去的红发少女。
那倔强的红色眼眸弯曲成温柔的形状,彷佛朝著天空上升般消融在月光中。
「……菈欧。」
我不自觉地喃喃说出那少女的名字。
也许是疲劳带给我的幻觉。也许只是飞舞在月光中的尘埃带来的错觉。
真相我无从得知。
但是我愿意相信──
这一刻,菈欧的灵魂得到了救赎。
*
当我抵达新宿时,艾莉丝就如同我所预料,好整以暇地在封锁区域中重新复活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著尖声狂笑,她那巨大的脸庞再度出现于瓦砾的中心处。彷佛淡紫色流动水银的滑溜质感。巨脸没有躯干,只有八条围绕著脸庞的手臂向外伸展。
那正是我和雪野之前一度以死亡禁果破坏的怪物。
怪物蠢动。高度约五十公尺,宽度大概有八十公尺吧。现在的艾莉丝就彷佛一个巨大的魔法要塞般。
眼前的军团不只有艾莉丝。大概是记取了上次的教训吧,周围还有十来只军团没有成为艾莉丝身躯的一部分,而是成为游击队在场上游荡。看起来,重力场对它们似乎没有任何效果。
「渡鸦,接下来要怎么办?」
特露德发现了我停滞在空中俯视著新宿,划出橘色的轨迹飞向我身旁。她腰部的移动武装右半边已经碎裂,服装与皮肤也有多处渗著血。
并非经过通讯器而是直接听见说话声,看见虽然浑身是伤但看起来并无大碍的她,让我不禁稍微有点安心。
「不好意思,把这种烫手山芋扔给你。」
「渡鸦你看起来遭遇应该比我还要凄惨得多吧。话说,你这副德性居然还能飞到这里啊。」
看著左手脚与左肩、右脚无力下垂的我,特露德皱著眉头这么说道。
「还算可以啦。先不管这个了,特露德你先离开这边。尽可能越远越好。」
「啥?你在说什么啊。你打算一个人和那玩意儿战斗?」
「对。还有这么多三六式残存的话,没问题。」
「你叫我离开,是想干嘛啊!」
我没有回答,而是开始联络小笠原。已经没有时间了,必须趁著我的意识仍然清醒时,以及外界的人做出最糟的决定之前,先了结这一切。
「小笠原小姐,听得见吗?我抵达新宿了。请把重力场关掉。」
『了解。三六式停止运作。小芬现在正在与增幅炉同步。三型还在系统检测中……加油,再争取一点时间!』
「拜托你了。」
「等等,渡鸦。你一个人真的行吗?都已经浑身是伤了耶。」
「你和我不是差不多?别担心,接下来是我和她的战斗。」
我以苦笑回应特露德的担忧。她的这份好意我就心领了。不过──
「听我的。没时间了。」
看著她的双眼,我真心诚意灌注一切如此说道。也许是她从我的表情中察觉了什么吧,特露德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同意了我的要求。她转身背对我。
「……我知道了。可别死了啊!」
我只目送她离开的背影短短一瞬间,随即自贴近外壳边缘处下降一百公尺左右,靠近占据了新宿中央的艾莉丝那张大脸。
「嗨,艾莉丝。我跑来找你了喔。」
听见我的声音,艾莉丝那双闭著的眼睛倏地睁开。没有眼白的双眼看见我的身影后,流露几分优越感。
「葛见,你是怎么了?遍体鳞伤了呢。都变成这副德性了,还想要怎么与〈我〉作对?」
「和你这副德性相比,我觉得自己看起来还算可以吧。」
我一面反唇相讥,一面用四肢中唯一能动的右手抓稳死亡禁果,构筑起魔法阵开火。数重黑色圆环凝缩于一点,在艾莉丝脸庞的中心处炸裂。
「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啊……」
那巨大的窟窿震动著,发出艾莉丝的说话声。然而话语声中没有危机意识。
「不过,根本没用啊。能构成〈我〉的材料,在这里要多少就有多少。而你可就不一样了。啊哈哈哈。看来你就到此为止了吧,葛见。」
水银般的材质转瞬间填补破洞。用最大火力造成的破坏轻而易举就复原了。
「果然光靠我现在的力量,没办法击杀那家伙啊。」
我不禁咂嘴。就如同艾莉丝所说,我早已经遍体麟伤,甚至无法构筑起像样的魔法阵。左手脚的损伤、长时间置身于艾莉丝的领域内、再加上触碰了结晶型立体魔法阵,这些全都脱不了关系。我的魔力循环功能如今已经无法顺利运作。
「那接下来就轮到〈我〉了。」
环绕艾莉丝脸庞而伸展的八条手臂彷佛装模作样的指挥家般舞动。在那动作的指示之下,环绕在那家伙周遭的十来只军团举起了附有华丽装饰的长枪,朝著我突击。
「死吧。」「恨死你了。」「你是敌人。」「葛见。」「好爱你。」「想宰了你。」「低等生物。」
那些家伙们的胡言乱语在空中回响。
它们没施展魔法而是以武器攻击,恐怕是阶层较低的军团吧。不过数量终究是种优势。虽然我以死亡禁果应战,但无法完全化解攻势,两只军团的长枪刺穿了我。
「唔!」
剧痛奔驰在右侧腹和左肩。喉咙的深处传来自内脏涌上的血味。
「如何啊,〈我〉给你的礼物。一定……很痛对吧?要好好享受喔。」
军团接二连三冲向我,每次躲过它们的攻击,咳嗽便涌上喉头并咳出鲜血。铁锈味从下巴流向颈部。我抹去血渍后瞪向艾莉丝。视野有些昏暗。模糊而摇晃。
还不行。我不能在这里倒下。
雪野和特露德,还有芬。
──大家都把希望交给我了。
紧咬著牙感受著口腔中的血味,我努力稳住摇摆不定的视线焦点,瞪视著眼前必须杀死的敌人。
在那家伙的正上方。
我看见了期盼已久的碧蓝光芒。
「这是什么啊?」
艾莉丝看著那光芒,像是感到困惑般稍稍歪著脸。
『渡鸦小弟,小芬的同步已经完成了!拜托你再撑一下,不要死!』
蓝色的液体在艾莉丝头顶上打转,逐渐扩展成为歪曲的半球壳状──然而输出量低到几乎绝望的程度。永恒碧蓝无法真正封闭艾莉丝,只能在她头顶上扩张至二十公尺宽,彷佛斗笠般不完全地覆盖艾莉丝。
仰望著那彷佛闪亮水晶般的质地,艾莉丝眯细了双眼。
「好漂亮,简直像头纱一样呢。人类好像有这种习俗吧?新娘要在身上的某处点缀蓝色(Something Blue)。」
她像是触碰心爱的帽子似的,伸手轻敲永恒碧蓝。
那冲击使永恒碧蓝失去了稳定性,开始逐渐瓦解。
「哎呀,比想像中更脆弱呢。」
「是啊,我想也是。」
就现在芬的力量来说,永恒碧蓝根本就无法抵抗那冲击力道。况且我一开始就说过,只要保持一分钟就够了。
我踢开缠在我身旁的军团,振动黑色翅膀如同子弹般飞翔。以死亡禁果射穿、扫平、排除了所有阻碍,我直直伸出的右手触及了永恒碧蓝。
「葛见,你在做什么?」
我触及的部位如波浪般起伏。右手触碰三型结晶型魔法阵时的感觉再度涌现。三型中流动著我的魔力。所以如果是透过三型施展的魔法,我的「变换」应该也能起作用。我应该能使唤这项好战者──永恒碧蓝。
「给我动啊!」
永恒碧蓝的亮度增加。彷佛在蓝色液体里灌入墨汁般,黑色逐渐浮现,就在这个过程中──
「〈我〉在问你,你在做什么啊!」
艾莉丝伸长的手抓住了我。
「呃!」
除了脸和右臂之外,全身都被那手掌所包覆。死亡禁果则是被那冲击力甩向远处。
「抓到你了。」
我的手远离了永恒碧蓝。
那手掌紧握住我全身时,肋骨也碎了。痛楚在脑海中彷佛红色警讯连连闪烁。肉体的动作已经几乎抵达了物理层面的极限。
「葛见,〈我〉仔细想了想,还是很想要你啊。」
漆黑如虚无的口腔鸣唱著甜美的人声,从中吐出了青蛙般的长舌头。
「所以〈我〉就一口吞下你吧。这样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因喜悦而颤抖的艾莉丝撑大了那张彷佛通往地狱深渊的嘴,就要把我扔进那里头。我不予理会,将意识集中在永恒碧蓝上,灌注在里头的我的魔力依然健在。
所以──
「给我……动啊───!!」
永恒碧蓝颤动般泛起波纹。上方白光一阵闪烁之后,刚才那彷佛夏日天空的碧蓝一瞬间转化为黑色。变化不仅如此,永恒碧蓝从刚才那不完全的扁平斗笠状延展为完全的半球型──在这过程中,位于那半球状外侧的艾莉丝的手臂被永恒碧蓝一分为二。
「呀啊───!」
艾莉丝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那并非因为痛苦,而是出自混乱。
紧抓著我的那只巨掌逐渐松开落向地面。我静止在空中,聚精会神控制永恒碧蓝。
「去吧!」
在我的吶喊声中,将艾莉丝困在内部的永恒碧蓝开始收缩。
「葛见。你打算压碎〈我〉?」
就像是冲入深海的橡胶球般,永恒碧蓝渐渐缩小,缓缓地将艾莉丝逐渐压扁。
艾莉丝那充满怨恨与痛楚的惨叫响彻新宿。
但是──
永恒碧蓝直到最后终究无法将艾莉丝彻底挤碎。
对于现在的我而言,这已经压缩到最大限度了。
「嗄……!」
鲜血自内脏涌上喉头,让我呛得连连咳嗽。
疲劳让全身上下不停颤抖,冷汗止不住地流。
「什么?……就这样?到这里就结束了?」
尽管原本八十公尺宽的身躯被压缩到大约十公尺的尺寸,艾莉丝仍然活著。也许原本的密度就没有想像中那么高吧。因绝热压缩而散发著红光,神色看起来有几分痛苦,但只要永恒碧蓝消失她就会马上复原吧。
艾莉丝用那甚至透露著同情的声音,对浑身沾满血污与汗水的我说道:
「什么嘛,葛见……你已经撑不下去了吧……」
那张脸庞紧贴在永恒碧蓝内侧,拋出温柔的说话声。
「你终究是杀不了〈我〉的。明知如此还努力战斗到现在,你这个人还真可爱。」
「唉,我确实是撑不了太久了……」
我喃喃说著。艾莉丝那张被压扁的脸开始抖动。
大概是摆出了她认为是微笑的表情吧。
「我现在还能原谅你喔。所以快把这惹人厌的魔法解开吧。」
我不理会她的戏言,维持著永恒碧蓝的同时举起了右手。
「──末日的果实啊。现身吧,死亡禁果。」
「啊哈哈哈哈啊!你打算用那玩意儿,对〈我〉开枪吗?明明知道对我不起作用,还要继续挣扎吗?况且现在这个监牢不是保护著我吗?」
「反正我原本就没想过要靠这个击倒你啊。」
好不容易才握紧了召唤至手中的好战者,我也笑著回应她。
「我只是想减轻这个第八分区的被害程度。」
小笠原的声音敲在我的鼓膜。
『渡鸦小弟,要开始了喔!真的可以吗?你的身体已经来到极限了吧?』
「我……想要帮助大家。小笠原小姐应该也一样吧?」
小笠原百般挣扎般低声说:「说得也是。」下一个瞬间,彷佛全身血管瞬间收缩的感觉涌现。透过我仍然装在肩膀上的远距同步装置,我现在与二型改同步了。在这副残破不堪的身躯中,翻腾的力量横冲直撞。
「……谢啦,艾莉丝。」
「怎么啦?突然说这种话。」
听见我第一次向她道谢,艾莉丝显得有点欣喜,语气中透露几分期待。
「我一直觉得就你的个性来说,一定会把新宿的军团集中起来。毕竟我觉得我对你还算满了解的。结果你还帮我打扫得一乾二净,真的很感谢你。」
「葛见……?」
忍受著自己身体彷佛快要涨破的感受,硬是驱使僵硬的右手将死亡禁果指向封锁区域的地面。将魔力集中在枪口,细心地构筑巨大魔法阵展开在枪口前方。
「你还想做什么。快放弃无谓的抵抗。」
「……我说艾莉丝,如果我朝著地面开火会造成什么后果,你应该懂吧?」
「你……你该不会……!」
察觉了我的目的,艾莉丝的脸庞为之僵硬。
「不要这样啊,葛见!」
我才不会听从她的恳求。
「你利用了芬,践踏失去好友的芬心中最不应该踏入的角落。接受你的报应吧!」
我扣下扳机。自二型改流入身躯的强大力量转变为我的魔法轰向正下方的瓦砾。笔直、垂直地命中地面。在魔法粒子散发的黑光中,灰色的瓦砾冲上天空。光芒逐渐膨胀,无一遗漏地粉碎所有的建筑残骸后,刺穿了地面。那力量让飞扬在空中的土石形成漩涡,短短一瞬间就贯穿至地层的外侧。
「呜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我吶喊著,紧紧抓住差点就离我远去的意识。无法承受自身释放的魔力,移动武装迸裂、防护服的外层剥落,就连死亡禁果也从枪口开始逐渐碎裂崩解。
最后──
光芒消逝。在魔法命中的位置,开启了一个通往遥远下方的洞口。在我的魔法打穿的无垠深渊的至深之处,我看见令人怀念的蓝色球体的光芒。
压缩永恒碧蓝是为了让我打出的洞口尺寸不需要太大。若是要让破坏的范围不会超过Carpe diem的修复功能,就有这么做的必要性。
一瞬间的寂静之后,被魔法向外推出的气流方向反转。彷佛朝著洞口灌注般迅速向外流出。洞口的正上方出现了小型龙卷风般的漩涡。大气摇晃,狂风呼啸。堆积如山的瓦砾在暴风中彷佛被吞噬般逐渐流入洞口。
「再见啦,艾莉丝。这次可是真的──永别啦!」
我将永恒碧蓝连同艾莉丝一同轰向漩涡的中心。
「不可能啊!为什么?〈我〉明明是这么的爱你啊!」
「一心只想顺自己心意操弄对方的一切,这种执著根本就不是爱!」
我以怒吼回应艾莉丝的尖叫。
「就连这种小事也不懂,也敢口口声声说我们是低等生物啊!」
比方说──
雪野为了拯救我而耗费自己的人生。发自内心祈求我的幸福。
菈欧不顾自身安危想要拯救芬。芬最后也回应了她的心意。
艾莉丝没有那样的意志。
「不懂得为人付出的家伙,没资格讲什么爱不爱的!」
艾莉丝再度尖声吼叫,但那些字句全被狂风吹散,没有抵达我的耳畔。
艾莉丝随著数量庞大的瓦砾一同被吸向Carpe diem的外侧。那不知是愤怒抑或是绝望的表情,被宇宙的黑暗所吞噬。没过多久,那身影在地球的大气层中发出闪耀的红光,消失了。
我感觉到艾莉丝的魔力彻底消失了。失去支撑的蝶蛹的顶部解体了。大量的丝线崩解,一束束落向地面。
「这次真的……结束了吧……」
心安的情绪从我身上取走了所有力量。之前刻意忽视的剧痛清晰涌现。
就连眨眼的力气都不剩了。
我的身体倏地失去平衡,死神化也自动解除了。失去魔法的支撑,我随著刚才飞上半空中的尘土一同落向地面。
彷佛将永远坠落的身体,落入不知谁的怀抱之中。
不知道是谁。虽然似乎有种熟识的感觉,但此时的我已经无法再动脑思考。
「辛苦你了。」
不明白搂著我的手臂究竟属于谁,我就这么落入了深沉的睡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