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徐徐。
在傍晚时分的美丽〈天空【Screen】〉中,人工的色彩描绘几可乱真的光与影。充满夏日气息的厚重云朵染上橘红色彩灿然发光。
在那片天空底下,我们──雪野、玫瑰、特露德、芬──曾参加蝶蛹解放作战的所有葬花少女各自抱著一束白色非洲菊,站在幸存的完整大楼屋顶俯视著下方的一大片平地。灰色而毫无生机的空虚风景,以荒地描述也许更加贴切吧。
新宿与其周边地区已经面目全非。撇开为了填补坑洞而刻意遗留的瓦砾,其他大楼残骸已经乾净地撤除,外观看上去就像是全新的建筑用地。由于上次的战斗,蝶蛹内千代田区、港区等占整体面积三分之一的地区在艾莉丝的攻击下,悉数遭到破坏而化作废墟。由于受艾莉丝释放的大量魔法粒子污染,也有不少地区被指定为禁止进入。
在我们的视野中心,有一个宽度十公尺左右的深邃洞窟。那是之前我为了确实击败艾莉丝并把她逐出Carpe diem所炸开的洞窟。虽然洞窟最底部已经填补封闭,但我知道在那洞窟的另一头原本可看见漆黑的真空,以及人类被迫舍弃的蓝色行星。
我过去一直认为是地球的这个地方,其实是个飘浮在卫星轨道上名为Carpe diem的巨大方舟。地球已经完全被军团占据,人类的总数减少到数千万人,被追赶到宇宙中过著窘迫的生活。
「还真是糟糕的景色啊。」
芬俯视著化作平地的新宿,任凭波浪般的金发随风摇曳,轻声说道。
「……这样一来,艾莉丝的问题算是真正告一段落了吧。」
芬注视著平坦广大的灰色地面,对著死者们轻声呢喃。
「非常感谢各位。」
在蝶蛹解放作战中逝去的一名葬花少女与四十名队员,再加上上次因为艾莉丝的魔法粒子而丧命的八十九名丧葬局职员。芬对他们轻声道谢之后,说出好友的名字。
「……菈欧。」
芬爱怜地紧抱著花束,犹如紧抱著再也无法触碰的某人。
「其实我也想按照传统在第七天来吊唁各位……」
经过我们与艾莉丝的再次决战后,已经过了超过两星期的时间。
对芬而言,友人的忌日是她真正接受友人之死的那一天,所以她原本想在自那天算起的头七正式吊唁友人与同袍,但丧葬局由于事后处理繁重而无法发出许可。
「不好意思来晚了。」
芬将送别的花束轻轻拋向空中。
同时我们也同样将各自捧著的花束抛出。包在淡蓝色包装纸中的白色非洲菊的花瓣随风飞舞,缓缓旋转并落向灰色的地面。
据说白色非洲菊的花语是「希望」。
参加蝶蛹解放作战的勇士们为此献出生命。击杀军团、为人类带来希望。他们为此目标献出自己的生命让葬花少女们得以逃出危机。
我感受著他们托付之物的重量,垂下双眼默祷。
「愿各位的灵魂安眠。」
芬的细语声化在风中。在她的祈祷结束之后,我再度正视新宿的惨状,轻声叹息。
「感觉寂寞不少啊……」
「陆,怎么了吗?」
纤瘦的手臂压著随风飞舞的黑色长发,那人微微转动细得吓人的颈项,扬起视线打量著我。我摇头应了声「没事」后耸了耸肩。
「我只是在想,这里之后要怎么处置。」
「嗯……如果要恢复原状,就目前Carpe diem拥有的资源来说大概很困难……」
雪野轻轻点头,脸庞转向我所注视的方向。听见雪野这句话,玫瑰以双手轻抚著粉红色的耳机,微微摇头。
「是啊。而且也没有预算,之后会怎么样呢……」
在前些日子那次名为「艾莉丝事件」的战斗发生时,绝大多数的居民都再次受到了艾莉丝的洗脑,在洗脑解除时他们就像之前蝶蛹解放时一样陷入昏厥。
丧葬局用「军团的魔法让大家暂时沉睡」当作理由对居民们说明,而居民们也能接受这说法。对于蝶蛹内的人们而言,艾莉丝是守护众人的葬花少女队的队长,也是精神上的支柱。但她其实是军团,而且居民们当时受到她的操纵而攻击其他人类──这样残酷的事实一旦公开,目前的丧葬局没有充分的体力处理可能因此产生的混乱。
无论居民或丧葬局职员都接受了数次生理检查,一旦发现艾莉丝的洗脑留有后遗症的人都必须再度住院,尽管在那之后过了两星期,这些人绝大多数都还无法以静观后续恢复状况的形式出院。我和雪野的同学阿久津与相马也同样。也许是年轻一辈较容易受到洗脑,几乎所有学生都必须留院观察,而我们之前上的高中实质上也暂时关闭了。
「话说,让居民们离开蝶蛹的计画最后还是取消了?」
雪野点头回答我的问题。
「……嗯。这里的居民长期受到军团的影响,离开这里之后会有什么变化还是未知数,再加上艾莉丝与魔力增幅炉三型引发的魔法污染相当严重,所以在真正检查到确定安全之前恐怕……毕竟这次连我们都没办法出去了。」
「这样啊……外头的人大概也变得很敏感吧。唉,被塞进这么狭窄的方舟里头,还得在宇宙这种不安定的地方生活,这也是理所当然吧……」
我无奈地仰望人造的天空。
「对啊对啊。我之前生活的方舟也是随随便便就沉掉了。啊,这件事有人告诉过渡鸦吗?」
特露德露出带著几分自虐的微微苦笑,以轻佻的语气如此说道。
「……嗯。雪野和我提过。」
因为军团的攻击等原因,至今共有五座方舟坠入地球,目前仍飘浮在卫星轨道上的只剩四座。之前在表参道与雪野长谈时她向我说明,特露德和小笠原都是坠落方舟的生还者。
「曾经有葬花少女引发恐怖攻击,这个你也知道?」
「……该不会特露德就是从发生那个事件的方舟来的?」
「对。不过啊,恐怖攻击只是个小小的开端,最终下手的还是居民。」
特露德仰望天空微微摇头,灰褐色马尾不规则地摇晃。
「居民……?」
我这么问。但特露德只是俯著脸,芬代替她回答:
「维持方舟的能量和重力是由没有代号……一般称作无名的无战斗能力葬花少女的魔法,再加上魔力增幅炉所产生的。就我所知,那座方舟中居民因为混乱而引发暴动后,破坏魔力增幅炉,屠杀了大量的无名葬花少女。」
「暴动啊……」
我回想起过去居民受到艾莉丝洗脑而群起围殴与军团战斗的雪野。那恶意与憎恨恐怕并非艾莉丝额外赋予,而是人类原本就持有的情感吧。目睹与自己相同的人类组成的集团受到疯狂吞噬,那情景让我颇受冲击。
足以令方舟沉没的疯狂与混乱,那又是什么样的情景呢?
「先说好,不用同情我。我讨厌那种感觉。」
特露德察觉我的表情,那双色素淡薄的眼眸弯成苦笑的形状。
「来自其他方舟的难民还有很多──你认识的人中,小笠原小姐也是其中一个。」
这件事之前雪野也已经告诉过我。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在被艾莉丝占据的旧分局中,她展现的责任感也许就源自于那样的人生经历吧。
「大家都是在各自分配到的场所努力想活下去……哎呀,人家说留得青山在嘛。毕竟过去发生过那种事件,Carpe diem政府自然也会变得比较神经质……半年前也有一座方舟被军团击沉啊。」
特露德伸手按著自己的后颈,叹息并抬头仰望上方。
「也许渡鸦会很难接受,但我认为蝶蛹里的人们无论如何都会有好一段时间不被当成人类看待,就像我们被当成军团的同类一样。」
「也许吧……既然这样,我会为了改变些什么而努力。只要军团的威胁消失,这种神经质也会跟著消失吧。」
特露德再次笑了。那并非嘲笑,而是看著傻呼呼的兄弟般透露著几分温情的表情。
「你这个人真的有够笨耶。唉,这种理想主义我是不讨厌啦。」
特露德一把抓住我的头使劲搔著我的头发。那对待小孩子般的态度让我喊著「放~~开~~啦~~」逃离特露德身旁。这时,突然一抹疑问涌上心头。
「对了,你们所有人的体内核交换还没结束吧?」
「艾莉丝事件」的根本原因是艾莉丝将自身的备份潜藏在芬的体内核中。因此,现在由于小笠原的提案,正逐步将全葬花少女的体内核更新为确定安全的核。
「虽然我是没有换过核啦,那个──」
原本想问体内核的问题,但我突然回想起这问题其实非常敏感。因为体内核植入在每位葬花少女的子宫,而且就像生理周期一样需要每个月更换一次。身为男性的我也许不该随便过问。
「嗯?怎么啦,渡鸦?」
特露德歪著头问道,我若无其事地回答「没什么」试著蒙混过去,但特露德马上就露出了捉弄人似的笑容。
「哦,原来是这样。你想多了解体内核喔?哎呀,毕竟渡鸦也正值青春期,对这话题自然也会有兴趣嘛~~」
「我、我才没有……喂,你不要故意用那种讲法。」
「哦~~原来陆很想知道喔?是喔~~」
「喂、喂,是怎样啦。我说我只是很单纯地……因为人家说我对这个时代和葬花少女的知识不足,我才……」
我连忙对著投出冰冷眼神的雪野解释。这时露出纯真微笑的玫瑰与俯著泛红脸庞的芬打断了我的话,站在我这边为我说话:
「也没什么不好吧?有兴趣也很正常啊。毕竟是男生嘛,总是有这样的时期。」
「说、说得也是。如果渡鸦有兴趣,我……我也……」
这气氛是怎么回事?我困惑不已的时候,特露德拍著我的肩膀哈哈大笑。
「开开玩笑而已啦。不过对战友的身体状况,而且还是可能与生死有关的问题完全不知情,心里应该也会不安吧。小雪,你就告诉他吧?」
在特露德的催促下,雪野纤细的指尖轻触下巴,露出几分烦恼似的表情开口说:
「也对,毕竟有过芬的前例,我也觉得稍微多知道一些比较好……我们的体内核是在第三分区的丧葬局本部专用设施内更换,每个人都是大约三星期为一个周期。有时候会加上调整的时间,所以严格来说不会刚好是这个间隔,只是个大概的时程。」
「哦……那个专用的设施,有点类似医院?」
「交换设施在整座Carpe diem内就只有本部的那个地方,说是一间手术室大概更贴切吧。」
「你骗我的吧?这么重要的设施就只有一间?」
要是那设施发生了什么意外,不就完蛋了吗?我如此问完,雪野先回答「大概吧」后补充:
「我想是为了保护机密吧。万一体内核失窃可是天大的问题,所以只有相关人士才能进出,负责交换的人选也是固定的。现在是由小笠原室长负责施行所有葬花少女──包含无名在内共八十余名的体内核交换手术。」
我不禁发出惊讶的叹息声。
「一个人扛起这么大的责任,小笠原小姐还满厉害的耶。」
「哼哼。毕竟她是原本在其他方舟做军团的研究,被挖角到这边的。」
也许是因为同乡情谊,特露德洋洋得意地挺起胸膛,玫瑰则同意似的点头说道:
「说到这件事,当时小笠原小姐提议要更新所有葬花少女的核,那表情真的让人很难忘。该说是充满杀气吧。」
「你是说小笠原小姐?」
我回想起小笠原那张慵懒看不出感情起伏的孩子气脸庞,难以想像「充满杀气」的感觉,让我纳闷地问了。这时芬按著衬衫的胸口,忧愁地叹息。
「嗯。没有发现躲在我的核里面的艾莉丝,也许让小笠原小姐感到很自责……」
我们不约而同地纷纷从大楼的屋顶走向紧急逃生梯。紧急逃生梯比学校的楼梯还要狭窄几分,裂开的钢筋水泥隙缝间冒出沁凉的湿气,充满在通道内。
「嗯。最近的小笠原室长感觉是有点把自己逼太紧了。」
雪野这么说著,紧跟在我身后,握住我的手走到我身边。在众人在场时牵手,就雪野而言相当积极的态度让我不禁心跳加速,但在伙伴们面前也无法直接问她理由,我只能勉强继续维持若无其事的态度。
「这个嘛……毕竟有很多牺牲者。不过我也觉得小笠原小姐最近似乎太努力了些。虽然言行有点难以捉摸,感觉是个怪家伙,但她其实是个很认真的人啊。」
走在我前面的特露德转过头来表示同意:「就是说啊~~」
「毕竟那个人和我境遇相同,我想那大概是种……想在事情无可挽回前尽可能做好自己能做的事,类似这样的心情吧。我也说不太清楚啦。」
「虽然接受小笠原小姐的检查有时也是很难受,但至少相处起来没有莫名其妙的隔阂,有种同样把我们当成人类对待的感觉。」
「对啊。像德田先生就很可怕,更让人感觉到小笠原小姐的亲切啊。我对那个人真的很没辙。」
「啊~~我也很讨厌那个家伙。虽然几乎没交谈过,但光是那个眼神就让人觉得恶心啊。」
特露德摆出想吐的表情,皱起脸来。但我不只是那个人的脸,甚至连性别都想不起来,不禁困惑地问道:
「……德田?丧葬局的职员里有这个人?」
「就是小笠原室长的第一助手啊……」
「在炼制三型的时候他也在场,我想渡鸦应该也见过喔。」
听玫瑰与芬如此说道,模糊的轮廓浮现脑海。原来是那个男的啊。应该就是之前第一次炼制兼同步率调查时,把昏厥的我从地板拉起来的那个人吧。
「啊……听你们这么一说,的确是有点吓人。」
话虽如此,我和小笠原或鬼嶋之外的职员几乎不曾交谈,也无法判断德田这个人是不是特别冷漠。
就算在丧葬局这个统括管理葬花少女的组织当中,基本上我们依然是受到忌讳的一群人。我们取得了与军团同性质的力量,而且那力量就个人能持有的能力而言未免太过强大,让我们无法单纯以人类的身分受到众人接纳。在没有能力与军团战斗的一般人眼中,我们就只是兵器而已。尽管这让我感到落寞,但我也不打算积极地去改变他们的观念。我想那恐怕不是现在的我们该做的事,我们该做的就是保护人类不受军团伤害,仅此而已。
在闲聊的过程中,我们沿著紧急逃生梯来到了一楼,步出大厦。
推开微微扭曲的门,当所有人来到龟裂的柏油路面上,雪野更加握紧了与我相系的那只手,抬起头仰望我的脸。
「陆,在这之后有安排什么事吗?」
「咦?喔,我啊──」
在我回答之前,特露德唐突地揽住我的右臂,像猫一般笑了。
「接下来啊~~我要和渡鸦一起去吃晚餐,其他人就自动解散吧~~」
雪野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般看向有如对待恋人那样抱著我手臂的特露德。
「等等,特露德,你在说什么啊?不要老是开这种玩笑……」
「又不是在开玩笑,我们之前就约好了啊。对吧,渡鸦?」
「呃,嗯……」
我无法摆出强硬态度把手臂抽回,其实是有原因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雪野的脸庞先是一阵苍白,随后立刻泛起红潮开始颤抖。我原本以为她动怒了,但她却紧抓著我的上衣下襬,咬紧下唇。两道眉梢向下拉成八字形,圆润明亮的黑眼珠闪耀著水光,撑大的瞳孔直指著我,表情绝望般歪曲。
「……该不会……该不会……!」
那未免太过悲怆的神情让我连忙全力甩头。
「等等,不是啦!不是那样啦!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个,我真的身不由己。」
「什、什么身不由己?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才会身不由己!」
「对啊。请给一个让人满意的说明!」
玫瑰与芬狠狠瞪向我,我失意地垂下肩膀开始说明:
「那、那个喔……其实啊,我之前在实验中把特露德的好战者弄坏了,那个有点像手杖的武器,所以为了赔偿她……」
我不由得告解般如此说道,雪野便惊呼:
「咦?陆把好战者弄坏了?」
「嗯。之前丧葬局内部好像在讨论,要是我不只能使用雪野或是与雪野同属性的艾莉丝的好战者,连其他人的都能活用,那应该会很方便,于是──」
在前些日子的战斗中,我为了封住艾莉丝的行动而控制了芬的好战者永恒碧蓝。那是因为有我曾经参与炼制的魔力增幅炉思型结晶型立体魔法阵才能办到。但我原本的能力是「变换」,所以总司令提议也许经过训练能让我直接控制其他人的好战者。
「所以在试验中,我借了特露德的好战者,结果……好像和我不太匹配吧。」
「总而言之,渡鸦把我的掠夺者变成碎片啦。虽然只要经过一段时间就会再生,不过自己的好战者被人家玩坏,心里不会很受伤吗?所以我就叫渡鸦请我吃顿饭当作补偿。怎么样啊,这个理由很正当吧?非常合理吧?」
特露德依然揽著我的手臂,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不知为何,芬和玫瑰握紧拳头投以忿忿不平的视线。
「既、既然这样,我的好战者也拿去试试看吧!」
「咦?芬的永恒碧蓝又不是那种坏掉会怎样的类型。」
「那请拿我的受体做实验!」
「受体坏掉一两个也不会造成什么问题啊~~」
「既、既然这样……」
「……喂,为什么说得好像我专搞破坏啊?我既不想弄坏别人的好战者,也不想老是请人吃饭啊。而且我也没钱。」
我叹了口气。这时身旁的雪野突然灵机一动,整张脸倏地恢复光采,轻笑道:
「……那我今天也到外头吃吧。也许恰巧会和避你们在同一间店,而且偶然间正好坐在隔壁桌……应该可以吧?」
雪野拉著我的上衣下襬,露出小狗般楚楚可怜若有所求的眼神。这时玫瑰与芬以笑容附和:
「小雪,真是刚好呢。我恰巧今天也想在外头吃。」
「真是太巧了。正好我突然也这么觉得。话说,渡鸦你想去哪里用餐呢?」
为什么会变成所有人一起去啊?我大惑不解,一旁的特露德则是傻眼地耸了耸肩。
「我说你们啊……」
「有什么不好?同事大家一起用餐,一定会很开心喔。对吧,葛见哥哥?」
玫瑰从一旁探头看向我的双眼。这么说倒也没错,我点头同意。
「太好了。那要去哪里呢?我提议义大利式──」
双手在胸前合十,脸上洋溢著喜悦的玫瑰突然敛起喜色,伸手按住了耳机。大概是有哪边有讯息告知她吧。
「……好的……是,我了解了。」
她正色回应的语调让我们之间原本和缓的气氛为之紧绷。
「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事了?」
「葛见哥哥,小雪,白峰总司令传来特别命令。」
「特别命令?总司令传来的?」
「只有我和陆?」
雪野困惑地眨了眨那双圆滚滚的黑眼睛。玫瑰以公务中的口吻马上回答:
「是的。总司令请两位立刻前往霞之关的旧分局。」
「旧分局……?到底是有什么事?」
「谁晓得呢。总之去了就知道。特露德,不好意思,晚餐就等下次吧。」
「咦~~?我的大餐啊~~!」
听见特露德悲戚的惨叫声,不知为何众人却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
我们现在正置身彷佛无限延伸的深邃黑暗中。
不知何处不停传来水滴滴落似的声响,也许是〈雨〉──为了维持环境而洒的水渗透历经战斗而变得脆弱的地盘,流到这么深的地底下了吧。
在这湿而停滞的空气中,我呼出白色气息抱怨道:
「这种地方真的会有什么东西吗?」
「就是判断有,总司令才会派遣我们来这里嘛。」
我和雪野的说话声在黑暗狭窄的管线隧道中模糊地回响。此处没有照明,我们死神化,以彼此的魔法粒子当作灯光照亮四周。
我们目前所在之处是位在蝶蛹地底下四十公尺左右的隧道,用来容纳自魔力增幅炉延伸往各处的缆线。缆线隧道的内径大约五公尺,但通道内大部分的空间都被粗得吓人的缆线所占据,身高一百七十多公分的我只好弯著腰前进。
「这地方未免也太狭窄了吧……」
我拍了拍自己的腰,吐出一口带著叹息的抱怨。缆线隧道内虽然宽度够,但高度实在不足。也许是因为已经弯著腰步行了一个小时以上,腰部实在相当难受。
「别抱怨了,我背上还有移动武装,比你还辛苦。」
「移动武装只要『摺叠』起来也没那么占空间吧……」
葬花少女的移动武装可以收纳在武装上的圆形部位,但我的骨架可无法自由调整。
「况且雪野的身材本来就比我小嘛。」
「不、不准说我小!陆你这色狼!」
「为、为什么要骂我色狼!」
难道提起身高也算性骚扰吗?
「少啰嗦!也没跟我说一声就和特露德约去吃晚餐……有够过分!」
「就我的皮包厚度来说,请特露德一个人就已经很吃紧了啦。我到现在还没领到薪水,没办法啊。到下下星期的发薪日之前──」
「我在讲的又不是这个问题!陆这个笨蛋!」
「喂,你不要大呼小叫的啦。回音很响,鼓膜都要破了。」
我摀住耳朵抗议,紧盯著前方。一束束的白色缆线在黑暗之中彷佛无限延伸不知尽头何在,不管走了多久都感觉不到景色变化,再加上四周的低温更让我有种深陷恐怖探险游戏场景中的感受。仔细一想,这里可是艾莉丝遗留的魔法污染范围内,万一发生类似心理惊悚片的情节恐怕也不值得讶异吧。我在心中如此独白,揪起眉头。我的表情似乎让雪野有所误会,她轻戳我的背问道:
「……陆,腰很痛吗?真的那么难受的话,用飞的不就好了?」
「那个喔,我对这种狭窄空间内的姿势控制不太拿手啊。要像电视上的超级英雄那样身体完全保持水平飞行,不觉得很难吗?」
「会吗?我觉得没那么难啊,我就办得到啊。陆也只要多练习一下就能学会吧。你看,像这样。」
雪野困惑地说完,轻而易举地实际展现给我看。她嬉戏般拍了拍我的腰,随后便伸出双臂紧紧抱住我的躯干。
「喂、喂,你是怎么啦?」
「……陆……你是我的喔。」
「那个,雪野同学?你是……!」
雪野对著手忙脚乱的我闹别扭般说:「没什么。」
「……只是,陆……你不觉得后悔?」
她不安地补上这句话。
「嗯?你说后悔是指什么?」
「……很多啊。其实啊,我一直都在后悔。」
「这个嘛,我想应该没有人的人生从来没后悔过吧。但雪野你老是想太多了。」
「嗯,这我也知道。我也知道有些事无从改变,所以我整理好心情,也下定了决心,但有时还是害怕得难以忍受。我会把你……」
你在讲什么啊?就在我要这么问的瞬间,雪野轻声说「没什么,忘了这件事吧」,随后便将脸颊贴向我的侧腹。
感觉到雪野的呼吸在腰间振动,我回想起刚才在废弃大楼的紧急逃生梯上,雪野紧握著我的手的触感。
「……那个,雪野同学,今天怎么好像格外主动啊?」
我感觉得到这句话让她的气息为之震颤。
「……嗯。我、我决定要更坦率一点。毕、毕竟上次让我真的学到了,我们搞不好随时都可能有个万一。」
她以稍微口吃的紧张语气如此喃喃说道。确实我们在这短短一个月内就经历了两次生死关头。在这一连串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战斗中,靠著意志和运气闯过了难关。虽然我也不愿意去思考,但雪野说得没错,现在的状况下无论我或她都随时可能丧命。
「你也用不著这么担心啦。」
雪野俯著脸抱著我,我伸手按住她的手臂。从那炽热的体温,我猜得到现在抵在我背后的雪野那张脸有多么红。我就这么带著飘在空中的雪野前进了数公尺后,模糊不清地说道:
「……其实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也是雪野,所以──」
话才说到一半,背后突然传来了异样的碰撞声,我连忙转头一看。
「怎、怎么了啊?」
我发现雪野的飞行姿势控制出错,整个人撞向缆线隧道的上方。
「喂,雪野!你还好吧!」
「没、没什么啦!啊呜呜……」
她呻吟著以双手摀住脸。
「果然还是超难为情的。忘掉!全部忘掉!讨厌啦!总之全部都是陆的错!」
莫名其妙的怒意爆发,满脸通红的雪野挥拳连连打在我身上。老实说,那双粉拳在死神化取得战斗能力之后,力道还满重的。不过我没抵抗,一把将她拉进怀中。
「又不会怎样,反正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啊。」
「八成全被玫瑰听见了!」
雪野的双眼中充满了绝望的神情与泪水,我会意后默默地望向远方。这下也没办法继续和雪野絮语绵绵,但事到如今要装作若无其事也太迟了。于是我们陷入沉默,苦苦思考接下来如何自处。
「好了,继续进行任务!」
我们叹了口气,决定装作没这回事。
「对了,指派给我们的任务是找东西吧?到底是要找什么啊?」
「你怎么会问这个?总司令的命令你都没在听喔?」
听了我的问题,雪野傻眼地责备。
「我是有听啦……但是机密任务就只说明一次而已。途中也不让我发问,我没听过的名词又一直蹦出来,老实说我根本听不太懂啊。」
「唉,毕竟总司令的说明也太简明扼要了些……也不算陆的错吧。」
雪野点头后,竖起食指说:「那我就更仔细地解释给你听吧。」身材娇小的她挺起胸膛摆起前辈的架子,总有种不相衬的气氛让我觉得很是可爱。
「Carpe diem的通讯方式有电波和雷射,以及量子通讯。根据状况不同而选用不同的通讯方法,这你应该知道吧?」
「嗯,这点程度我晓得。」
「简单说,政府发现了从五年前开始从Carpe diem内部对外侧发出了数次未经许可的雷射通讯──」
「未经许可?通讯需要许可吗?」
「简单说就是电信法的衍伸版。无论在何种时代,通讯都需要有秩序吧?言归正传,政府一开始认为那是一般市民改造无线电机材的恶作剧,但丧葬局似乎认为那可能是其他方舟的间谍发出的。」
间谍啊。这字眼首先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电影情节般的难以置信。但仔细一想,现在自己也拥有了有如漫画情节的魔法力量,好像没资格说这种话。我搔了搔头问道:
「不过,那个间谍到底是想找什么?」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不过葬花少女的制造方法和体内核的制造技术都是由丧葬局当作机密独占,我想应该有很多人想取得吧。」
「话说,把那个当作机密的理由又是啥啊?人类都被逼到这个境地了,不是应该共享技术吗?」
既然葬花少女几乎是足以对抗军团的唯一战力,我觉得由丧葬局一手掌握似乎有其危险性。听见我随口提出的疑问,雪野却沉沉叹息,蹙起眉心回答: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再说现在改造手术的成功率也算不上多高──可能让对象死亡的科技,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公开散播?就算撇开这个不谈,其实现在大多数的葬花少女都是未经本人同意却被改造的女生……再加上技术被人滥用的可能性,万一有一天方舟之间展开了争夺资源的战争,葬花少女可能成为人类间战争的道具,这是爸爸──总司令最害怕的事。」
「……原来如此。」
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宇宙中的资源相当有限,就算资源回收再怎么彻底,也可能因为军团的攻击而损失,方舟本身沉没后,难民前往其他方舟居住也可能造成所有人口无法获得充分的生活资源。如此一来,雪野与总司令所害怕的资源争夺战就会开始。
「……我们成为了守护人类的兵器。就算被人们视作怪物,还是能坚持守护人类这个信念活下去,所以我绝对不要变成杀人的道具。虽然我也想相信人类没有我想的那么愚蠢,但是我和总司令在这二十年来看了太多人类的脆弱之处……」
雪野的声音微弱,彷佛那一幕幕仍历历在目。虽然我并未进一步多问,但我想我大致上能猜到那是什么样的光景。我和特露德曾目睹的混乱,我想她全都亲眼见过吧。
「抱歉……」
雪野像是要打断我的歉意,用手刀敲向我的腰,将话题拉回正轨。
「……刚才讲到那个可能是间谍发出的通讯对吧?以前的通讯时间都非常短,而且都经过巧妙的伪装,找不出通讯指向何处。不过上层怀疑最可能的对象应该是『第四世界』,因为过去在Carpe diem也发现过数次疑似第四世界的谍报活动的迹象。」
「第四世界啊……」
我一面向前走一面探索记忆。
「……我记得好像是由某个财团主导,和Carpe diem几乎没有交流的方舟?」
「对,哈维财团。因为那边几乎和每个方舟都没有交流,实际上的状况谁也不清楚。不过以人口规模来说物资相当充裕,所以好像只和凯洛斯集团有交易往来。教义大致上就是救世主信仰那一类。当世界末日的那一天会有救世主降临拯救我们?这种随处可见的类型,信徒似乎也不少,在Carpe diem其实暗地里也有一定数量的支持者。」
「毕竟人类被赶到宇宙中,的确有种看不见未来的气氛啊……一旦走投无路,就会有一定数量的人把那个当作心灵支柱吧?」
「嗯。虽然我觉得依赖看都看不见的神明实在很蠢,但是听说比起机密重重搞不清楚实际状况的葬花少女,神明还比较有亲近感、比较容易理解喔。」
「话说,我觉得很好奇,既然他们和丧葬局没有交流,那边的葬花少女是怎么来的?比方说体内核之类的技术,都是由丧葬局独占吧?」
我如此问道后,雪野摇头回答:
「第四世界又没有葬花少女。」
「没有?等等,这样一来……」
谁来保护那座方舟?
「不知道为什么,军团不袭击第四世界。虽然第四世界宣称那是他们的领袖拥有的奇迹之力,但那怎么可能嘛。我想应该是藏有某些特殊的技术吧。」
「特殊的技术……?」
「技术的细节就算了,但连大致上的资讯也不愿意公开。这也是我们对第四世界维持戒心的理由之一。况且,那种崇拜教主的团体──把自己的思考判断全盘交付给领袖的人们,永远都和理性扯不上关系。」
「说得也是……」
过去崇拜假葬花少女的蝶蛹居民的行径浮现在我的脑海。艾莉丝不只是单纯对他们施加洗脑,而是利用了人类精神上脆弱的部分。只要听从象徵正确的人物所下达的指令,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同样能维持正当性──这种人类容易陷入的幻想。
但这世上明明就没有绝对正确的人啊。
我们紧抿嘴唇不再交谈,直到雪野突然打破沉默。
「对了,陆,我想你应该明白,在这里不管见到什么都不能告诉别人。玫瑰基本上会当作什么也没听见──虽然那同时也是她的职责──但绝不能随意在对话中提起。」
「因为这是总司令的特别命令?」
「对。无论对鬼嶋部长或小笠原室长,在总司令发出许可之前都不能提起。」
「对小笠原小姐也不行?可是分析通讯之类的工作不都是小笠原小姐负责的吗?」
听了我的疑问,雪野微微俯著脸。
「不是……室长的蝶蛹负责主任的职务已经被解除了。」
「咦?被解除了?为、为什么啊?」
超乎我自己预料的音量在隧道中回响,让雪野不禁皱起眉头。「啊……抱歉。」我道歉之后压低音量,重新问道:
「……因为她必须扛起没察觉艾莉丝存在的责任吗?」
「这也算其中之一。上级大概认为她没办法胜任这个职务吧……我想这几天就会有正式的人事异动,到时候会再详细解释。」
雪野大概心境也很复杂,她以不自然的口吻如此做结,不再多谈。
我摇了摇头,把话题导回正轨。
「呃……所以说,那个可疑的通讯已经发出了好几次吧?分析有那么困难吗?」
「因为雷射通讯目前是最为一般的通讯方法……」
「咦?我记得小笠原小姐说过现在量子通讯是最新的方法,不是吗?」
「量子通讯是方舟间的热线专用,每次启动系统都需要复杂的认证,通讯时也得消耗大量的能量,不适合谍报活动使用。虽然查出过去发现的非法雷射通讯是透过入侵Carpe diem的设备而发出的,但为了欺骗Carpe diem政府,只要伪装成一般通讯就没那么容易拆穿……再加上每次的通讯时间非常短,又透过好几个伪装成宇宙垃圾的中继卫星,再怎么样都无法追踪到底。」
雪野那纤白的长睫毛垂下,轻声叹息。
「那为什么这次抓到了?」
「丧葬局也不是笨蛋。彻底分析过去可疑通讯所有的间隔和模式,找出其中几个中继卫星的位置,破坏了卫星。」
「其中几个?换句话说,还有其他卫星留著?不全部破坏也没关系?」
「因为这样就够了啊。中继卫星数量减少了,间谍如果要再次通讯就必须调整剩下的卫星角度──」
原来如此。理解理由后,我点头说道:
「间谍就必须做些与过去通讯时不同的准备工作,是吧?」
「如果要调整卫星的角度,无论如何都需要延长通讯时间。况且从这次的地点发出的两次通讯,对方都回传了讯息。这大概也是找出地点的一个因素吧。」
「不过那个间谍应该也知道这种行动可能会露出破绽吧,所以这次的通讯内容应该相当重要?」
「毕竟是不顾可能被丧葬局发现也要送出的情报,很可能是『对他们而言很重要』的内容吧……虽然这是我个人的判断,不过既然丧葬局特地设下陷阱让间谍自己露出马脚,那很有可能只是丧葬局准备的假情报吧。」
「是这样喔?」
虽然我无法判断那究竟出自对父亲的信任或是偏袒,但听起来满合理的。
「总而言之,只要抵达丧葬局找出的那地点,也许就能发现间谍留下的某些痕迹。所以我们现在就是要去调查的,明白了吗?」
「简直像是侦探影集啊。不过这个应该是丧葬局战略部门的工作吧?」
「少抱怨了。况且这里被艾莉丝的魔力污染,一般人也进不来。」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把专注力从背后的雪野转向前方。
「马上就要到指定地点了吧。就是那个缆线的分歧点?」
我从口袋中取出作战资讯传达装置开启地图,雪野也点头说道:
「嗯。也许有什么东西在,小心点。」
雪野并非说「什么人」而是「什么东西」,也许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与军团这类非人怪物战斗。每当她的言行中透露出二十年来战斗累积的经验,总让我有种难以言喻的沉痛心情。
因为那让我察觉她的人生中有好一段时间我无从得知,也无法扶持她。
之后我们不再交谈,在狭窄昏暗的隧道中不断前进,抵达了指定地点。
「就是这里?」
与装置上显示的座标彼此对照,确定地点就是此处。
我原本以为任务中提到的分歧点是往左右两侧分歧,但实际上隧道本身持续往前延伸,正上方出现了一条分枝通道。我抬头仰望往上方延伸的缆线,在这个没有天花板压顶的空间伸展弯了许久的腰,同时感觉到几分空气的流动。
「……哦?原来是这样。」
看著往上方延伸的缆线,雪野若有所悟地说:
「这地点正好有通往地面终端机的通道啊……间谍以前也许是从这地方进出吧。」
「嗯?换句话说,我们也同样从上面来比较快吧?用不著从地下研究所沿著管线隧道走这一小时。」
我揉著自己的腰,回想起刚才的辛劳不禁感到虚脱。雪野摇头说道:
「怎么可能。上头的地表因为艾莉丝的攻击,有好几栋大厦的瓦砾堆在上头,要撤除那些大概会辛苦几十倍吧。」
「……是喔?那就没办法了啊。」
我呻吟了一阵,突然感到狐疑。
「等等,既然被艾莉丝塞住了,间谍也没办法使用这条通往上方的道路吧?除了刚才我们从魔力增幅炉来的通道外,还有其他通道吗?」
「应该没有。我刚才用装置调查了,从其他可能入侵的场所都得徒步移动超过一小时。因为这里空气也不会流动,污染物质──魔法粒子浓度很高,所以就算穿上防护服,我也不认为人有办法花上一小时走到这里又徒步走回去。」
「那到底是为什么啊?」
「……比方说遥控小型机器人之类的,要不然就是分析本身就有误。这就先不管,得先找到证据才能做进一步的调查。」
「说得也是。先找找看再说吧。」
我启动了装置的照明功能照亮四周。先从管线之间的空隙和阴影处开始寻找,但装置的小型光源反而投出更多阴影,无法一眼看清楚广范围。
「太暗了,看不太清楚啊……」
我喃喃说著皱起眉头。
「雪野,能不能随便展开个魔法阵啊?用那个照亮──」
我发现视野角落似乎有什么异状,便把话吞回腹中。雪野歪著头问道:
「怎么了吗?」
「刚才那条管子好像亮了一下。」
我指向延伸往上方的管线,高度大概三公尺的位置。雪野朝著该处飘了起来。「这里?」她疑惑地问道,仔细观察四周后转头看向我。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啊。」
难道是我的错觉吗?我也飘到雪野身旁一同检视管线。就在这时,再次有微弱的光芒闪烁。
「这是……」
我和雪野互看一眼,谨慎观察光亮来源周遭的管线。定睛一看,金属管的一部分有边长十公分的锐利割痕,变得可以拆卸。
「这个切面怎么看都不像是自然断裂的啊……」
我喃喃说道,雪野掀开管子的一部分,眯起红色双眼凝视管线内部。
「你看,里面正好是光纤缆线。」
沿著她所指的位置看去,的确看见里头露出一截光纤。
「原来如此。在这里对缆线动手脚,与外界通讯吗……」
「总之就把这缆线附近的状况拍起来,把这块截取的铁片带回去吧。陆,这一带的摄影就拜托你了。」
「了解。」我点头回应后,启动装置的摄影功能。同一时间,我感觉到后颈传来莫名的压迫感。该说是不好的预感吧,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安感受。
「……对了,刚才我见到的光是怎么回事?」
「既然光纤露出来了,亮一下也没什么好奇怪吧?」
「是喔?」
我几乎同意的剎那,察觉那是不可能的事。光纤侧面绝对不可能发亮──换言之,那光应该是──
「雪野!」
我大叫,雪野皱起眉头。
「干嘛啊,不要突然大喊──」
同时,我听见某种装置启动的喀嚓声。
下一个瞬间,四周的管线在巨响声中同时爆炸。
闪光的洪流灼烧眼底。
*
「可恶……被摆了一道啊。」
缆线隧道内的自动洒水装置喷出的水珠正从我的红色头发与武装滴落地面。与水滴一同滴落的煤灰与粉尘在地面上形成了看似大理石纹样的脏污水渍。
我连忙发动的毁灭女皇让我们及时躲避了爆炸伤害,之后我们一路回到位于旧蝶蛹分局地底下的地下研究所。虽然研究所经过前些日子与艾莉丝的战斗而多处毁损,但由于原本的构造相当牢固,似乎没有崩塌的危险性。
「……这是为了湮灭证据吧?」
我撩起滴著水珠的刘海,瞪著位在魔力增幅炉的台座后方,通往缆线隧道的出入阀门。因为隧道内发生的爆炸,那阀门也变得漆黑。但那并不是因为受热而焦黑,只是沾上了一层煤灰而已。不过这也证明了爆炸时的暴风甚至波及此处。虽然能量凝聚在狭窄的隧道内,但足以把煤灰喷到一公里外的这片阀门上,可见爆炸的威力之强。
「可恶,那个闪光其实是陷阱啊。」
以不特别注视就无法察觉的光量再加上规律的闪烁吸引人,一旦触碰就爆炸。间谍设下的就是这类的陷阱,而警觉心不够的我们踩个正著。我悔恨地咬著嘴唇。
「不过,就单纯的湮灭证据而言,规模未免太大了。」
雪野自眼前拨开濡湿的白发,抹去沾在脸颊的煤灰,蹙起眉心。
「要是没有毁灭女皇,也许这里也崩塌了。」
在爆炸的瞬间,我即刻展开了毁灭女皇,诱导爆炸威力冲往地面方向。但我没办法引导所有的威力,再加上暗藏在隧道内其他位置的炸弹连环爆炸,让我变成了这副德行。我摸了摸烧焦的衬衫和轻微烧伤的左臂,喃喃说著。雪野虽然也平安无事,但那彻底让人摆了一道的败北气氛真让我觉得呕气。
「话说喔,一个搞不好也许我们都被活埋了。」
突然间一阵胆战心惊,我把雪野拉到身旁,再度扫视她的全身上下。尽管我们的身体比一般人强韧许多,但要是头部或魔力产生器官被石块压碎也不可能活下来。
「我没事。别担心,陆。」
像是察觉了我的不安,雪野牵起我的左手紧握。
「反倒是你……连脖子也烧伤了。真是有够笨。你明明就没必要特别护著我啊。」
雪野露出了几分愤怒的表情,挺起背脊垫起脚尖看向我的侧颈。那动作让水珠自她那袭战斗服敞开的胸口处落入平缓双丘之间的空隙。
感觉自己看见了不该看的一幕,我连忙挪开视线。和我同样浑身湿透的雪野的衣物紧贴著她的身躯,清楚描绘著身体的轮廓。柔弱气氛中酝酿的性感,让我感到有种不健全的感情几乎涌现心头。
「……怎么了吗?」
雪野歪著头问突然沉默的我。
「没什么。雪野你没事就好。」
雪野先是露出微笑,但立刻像是有所察觉地从我身旁跳开,伸手遮掩胸口。
「你刚才在想什么!」
她鼓起通红的脸颊,红色的眼眸瞪向我。话说,你为什么在这方面的直觉每次都这么灵啊?
「哪有,你说什么啊?」
我望向远处想蒙混过去。这时,有一排机器人匆忙跑进这里,以电子语音复诵它们接到的指令。
「消防作业,开始。」
机器人的身高大约一百四十公分,形状有点像低重心的四只脚上头装著人类的上半身。机器人喷出了灭火剂,逐渐消去在洒水器所不能及的位置跃动的些许火苗。
「什么嘛。既然有这种东西,就用这个去调查不就好了?」
「毕竟只是机器人,不像人类灵活。」
在机器人抵达之后,十几名穿著太空人般厚重防护服的人鱼贯走进地下研究所。由于当时在艾莉丝事件时我把电梯一炮炸毁了,现在升降时使用的是在电梯井内临时加装的简易升降平台,外观有点像铁笼。和以前的电梯相比容易摇晃,而且搬运时的承载重量也变少了,也因此位在此处的结晶型立体魔法阵的迁移工作迟迟未有进展。关于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不算没有责任。
机器人与先遣队确认这里安全之后,人数逐渐增加,但是没有任何人对我们发出指示。
「我们要怎么办啊?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的吗?」
「我是觉得交给专家处理就好……要问问看吗?」
雪野环顾四周,打算在忙碌地四处移动的作业员中叫住某个人。就在这时,她脸上突然露出一丝不解。
「欸,那不是……」
在我问她理由之前,她已经跑离我身旁,抓住了其中一名作业人员的手臂。
「监察官,这里很危险。请立刻离开本设施。」
我把差点冲出口的那声听起来很白痴的「咦?」硬是吞回喉咙。监察官。换句话说,他不是什么作业人员,而是芬的哥哥啊。我走向雪野身旁,凝视头盔面罩的另一侧,果然眼睛细长的螳螂脸皱成了不愉快的表情。
「少啰嗦。区区葬花少女别对我指手画脚!」
「这不是命令,而是警告。为什么监察官会出现在这里?以您的立场来说,应该得不到进入地下实验设施的许可才对。」
就在这时,慵懒而拖长的说话声介入两者之间。
「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
「啊,小笠原小姐。」
虽然她同样穿著厚重的防护服,但是从说话声和独特的举止就能分辨出是她。
「咦~~?渡鸦小弟?还真快啊,了不起……嗯?等等,那个烫伤是……?为什么你们会……哦,算了,之后再说吧。」
看来不知情的小笠原误以为我们是在爆炸发生后赶来现场,但在她称赞我们之后从我们的外表察觉了某些事吧。虽然大致上经过自动洒水器的冲洗,但我和雪野的衣物和关节凹陷处仍然沾著煤灰,彷佛在声明我们刚才其实被卷进爆炸中。她恐怕藉此察觉了刚才那场爆炸和我们有关。
小笠原喃喃说完,转向三神,皱起眉头。
「先不管这个了。三神监察官,你又来啦?我还以为上次艾莉丝事件该让你学到充分的教训了耶。」
「我、我可是监察官,丧葬局的设施发生了事故,我来督察现场有什么不对?」
「这里禁止无关人士出入,这里的机密也不能让只是监察官身分的你得知喔。请尽早离开此处。」
「等等!我可是凯洛斯集团的人啊,你是把我──」
「监察官。」
雪野对著仍不退让的三神先是以厌烦的神情叹息后,浅浅微笑道:
「这个地方真的非常危险。」
那张脸庞上挂著的并非方才对我展露的少女的容颜,也不是身为战士的表情──而是覆盖了一副他们所恐惧的身为无法理解的怪物的冰冷面具。
「不只是高浓度的魔法粒子,前些日子与艾莉丝的战斗再加上这次爆炸,墙壁和天花板已经变得更加脆弱,很可能发生意外事件。比方说您身上那袭防护服一旦有些微破损,您的性命便岌岌可危。况且大家现在都忙著工作──」
雪野流畅地说到这里,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要是监察官您的安全真的有个万一,『说不定没人会发现』。」
雪野这句话让三神不禁挪开视线。随后他连忙环顾四周,察觉旁人投向他的冰冷视线而手足无措。
「……可恶。给我记住。」
雪野毫不在意那三流的退场台词,撩起一头白发,轻咬嘴唇后说:
「……真受不了。大家都觉得烦躁的时候,拜托不要再制造麻烦了。」
如此说道的雪野看起来比在场每个人都烦躁。
「抱歉啊,小雪妹妹。让你扮黑脸了。」
「没关系,事到如今那个人对我的感想是害怕或厌恶也没什么差别。话说,『又来啦』是什么意思?监察官之前也做过什么吗?」
「以前这座设施被艾莉丝占据的时候,他正好假扮职员混进这里。我还以为那次该让他学到教训了……真搞不懂那个人胆子是大是小啊。」
小笠原无奈地摇了摇头后,视线停在我的左臂,稚气未褪的容貌显露几分痛心。
「话说,你那烧伤是怎么回事?刚才的巨响声又是什么?爆炸?你们被爆炸波及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喔喔,其实刚才在缆线隧道里──」
「我们在从增幅炉延伸出去的地下缆线隧道中找到了军团的分离素。」
我要回答时,雪野打断了我的话。与事实迥异的这句话让我差点轻声惊呼,但我连忙紧抿嘴唇封住自己的嘴。在那地方见到的事物与我们的任务不得外泄啊。尽管对方是并肩作战的小笠原小姐,还是得遵守命令而贯彻谎言。虽然感到几分落寞,但是雪野的行动就组织的一介成员而言没有任何错误。
「是这样喔?嗯~~分离素?出现在这种地方?」
「是的。由于附著在输电缆线无法除去,逼不得已只好连同周遭的传输缆线一同摧毁。不过我们有让爆炸的能量朝地面方向释放,被害程度应该压抑到最低限度了。」
「嗯……上面全都是废墟应该也没人吧。不过这里的缆线隧道里应该没有那种可能引发大爆炸的管线才对啊……」
「就这样,我还得报告上级,就先告退了。」
雪野佯装赶时间的态度,硬是阻挡了小笠原的疑问,伸手按住耳朵后方──植入了玫瑰受体的部位。
「……玫瑰,多久之后可以到这里?……这样啊,我知道了。」
简短结束通讯后,雪野一眼瞥向我。
「陆,我先走一步了。你找玫瑰帮你处理伤势后,尽早到原宿的新分局来报告。」
「啊,嗯。」
我目送不等我回话就转身离去的雪野的背影远离,小笠原那张孩子气的脸庞露出了柴郡猫般的狡诈笑容并戳戳我。
「小雪妹妹好像心情很差耶,该不会是和你吵架了吧?毕竟你身边全是年轻女生嘛,身为青梅竹马肯定也时常忐忑不安吧。」
「我之前不是把特露德的好战者弄坏了吗?后来说好为了赔偿要请她吃一顿饭。可能因为我没把这件事告诉雪野,所以让她心情不太好……」
「就这样?真的~~?」
「真的啦。但是后来雪野她们好像也会一起去,应该不会有事吧。」
小笠原看著我如此断言的反应,也许是因为没有预期中的乐趣,双肩倏地下垂。
「是喔,还真无趣啊。唉呀~~我原本想用这个话梗把渡鸦小弟拿来找点乐子耶。我最近一点好事都没有啊~~」
小笠原寂寥的笑容中透露出沉重的疲劳。这时,我终于实际体会到雪野刚才说的都属实。
「那个……小笠原小姐。」
「怎样啊~~?」
「听说你已经不是蝶蛹的负责主任了……」
「……是喔。连渡鸦小弟都已经得到消息了喔?」
她如此说道,轻拍头盔的面罩后叹息。
「虽然正式的人事命令还没下来……但是就在艾莉丝事件发生后,总司令叫回了之前到Disce gaudere任职的贝芮特局长,所以八成错不了吧。」
「Disce gaudere,我记得是其他方舟吧?那个贝芮特……是什么人啊?」
了不起的人只如此回答,小笠原的眼神彷佛眺望著远方。
「毕竟我犯下太多失败了……可能失去上级的信任了吧~~」
小笠原的身子悠悠地左右摇晃,上扬的语尾中隐含著自嘲。
「我应该要注意到的啊,藏在小芬体内的艾莉丝的备份。如此一来,就不会变成这样的惨状。」
她一面说一面用慵懒的双眼环顾地下研究所,视线一一抚过与艾莉丝的战斗中造成的破坏痕迹后俯著脸。
「这里必须废弃也是个重要原因吧,好不容易得到的三型也没办法使用了,对丧葬局来说是很大的损失喔。」
一度与艾莉丝同步的三型结晶型立体魔法阵目前受到封印,二型改很可能也受到艾莉丝的污染,目前正一面调整一面以五成的功率运作。由于现在已经不需要持续展开新宿的重力场,居民们的记忆控制上似乎没有大碍,但是无法解放全部的负荷量仍然是不安要素。话虽如此……
「不过,如果那时没有小笠原小姐在,我们也许全被艾莉丝歼灭了。是因为小笠原小姐给了我三型的自爆暗码,我才──」
「在那困境中开创突破口的还是渡鸦小弟啊。况且死了很多人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如果我先发现艾莉丝的备份,这一切全不会发生。」
小笠原垂下眼眸低著头,刘海投落的阴影笼罩了她的双眼。
「对不起,全部都是我的错。我说真的。」
小笠原宣告自身罪状般如此断然说道。我一时之间找不到能对她再说些什么,愣愣地站在原地。也许是注意到我的反应,小笠原再度悠悠摇晃身子对我笑著说:
「别在意啦。我刚才也说了,正式的人事命令还没下来,不必现在就开始懊恼。」
小笠原如此说完对我挥了挥手打算离开,这时一名身穿防护服的职员来到她身旁,弯下腰像是要在她耳边说悄悄话。
「小笠原室长,接下来我们要在这里整体喷洒魔法灭火剂。因为有危险,请往地面楼层避难。」
那男人的声音我认得。我记得他就是不久前特露德和玫瑰提到的德田。
「咦咦?魔法灭火剂,不就是利用最新的粒子压缩理论制造的那个才刚刚配备的试作品……爆炸的规模真的大到必须用上那个?」
「是的。第五到第二十七号缆线隧道已经无法使用。」
小笠原的肩膀沉沉地落下。
「也就是说几乎全毁了?……这还真严重。」
「从该处分歧的线路可能也会受到若干影响,为了防止二次灾害扩大,我认为从此处到缆线轨道的路线也该全部封锁。」
虽然上次和我交谈时也像这样,现在他的话语声中有种莫名的急迫与锐利。也许就算撇开对葬花少女的敌意不谈,他这个人原本讲话就像这样吧。
「嗯~~……说得也是。毕竟二型改还得继续用下去,现在要是这里也跟著毁了,那可就超越二次灾害的程度了。」
「通道封锁起来没关系吗?」
我如此问道,小笠原像个孩子般连连点头。
「也不能就这样放著不管,每当发生二次爆炸就叫消防机器人和葬花少女进去处理吧。况且就算管线不通,现在二型改也只用在蝶蛹居民的记忆调整上,不会有问题。因为和玫瑰妹妹的同步不是有线也不是无线,而是靠受体啊……德田,灭火剂的事情可以交给你处理吗?」
小笠原的双手在厚实的防护服前方合十,摆出请求的手势。德田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回答:
「我明白了。请您先避难。」
「拜托你了。啊,对了,这孩子也跟著一起避难比较好吧?」
听见小笠原这句话,德田才第一次把视线挪向我。与话锋同样锐利的眼神变得更加尖锐。
「……非人者的安全不在属下的职务范围内。」
拋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去。我看著德田的背影,耸了耸肩。
「……这个人感觉还真难相处耶。」
「抱歉啊。他还太年轻了,原谅他吧。」
「我不在意啊……啊~~我说谎了。老实说,也许是有点不愉快。」
我苦笑著坦承。小笠原摆了摆双手像是要安抚我。
「大家都因为之前艾莉丝事件,情绪很紧绷啊。所以格外那个……你懂吧?」
随后她摇摇头,拍了拍裹在厚重手套底下的双手。
「好了,避难避难。毕竟渡鸦小弟也全身湿透了,得早点换套衣服才行。」
在她的催促下,我们移动到简易升降平台。
身为葬花少女的我其实直接往地面飞行更快,但是现在抛下小笠原直接离去好像也不太对。于是我与小笠原一同搭乘升降梯。
在一面摇晃一面上升的铁笼中,摇摇晃晃的小笠原突然轻声尖叫,一手抓住了我的肩膀。
「还好吧?」
「哈哈,不好意思。这实在有点晃啊。」
「因为我把电梯炸掉了……不好意思。」
感觉到责任感涌现心头的同时,我扶著小笠原小姐。这时她突然仰起脸看向我。
「对了,渡鸦小弟。」
「什么事?」
「刚才的爆炸,和间谍有关吧?」
「咦?那个喔……」
不是这样──我无法立刻如此说谎而吞吞吐吐,小笠原看著我笑道:
「之前的可疑外部通讯分析全部都是由我负责喔,所以我刚才就大概猜到或许是这样。渡鸦小弟,如果你知道些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没有,我没有特别知道什么。」
我挪开视线。笨拙的谎言与谎言所代表的意义,让她在这一瞬间就看穿了比我所知道的还要更多的资讯。
「原来是这样啊。所以说连分析的工作都已经转移到局长那边了啊……这应该是正式的革职吧。」
「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
「哈哈哈。没关系啦。」
小笠原再度笑著说。那是个虚弱的笑容。
「虚假的安慰反而伤人喔。哎呀,反正局长也要回来了,我的权限应该会被缩小许多。不过我还是会像过去那样继续协助渡鸦小弟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喔。」
「……好的。谢谢你。」
我最多也只能说出这种话。我根本找不到足以安慰小笠原的话语。
「……那个,贝芮特局长是什么样的人啊?如果像小笠原小姐一样温柔就好了。」
「咦咦?我一点也不温柔啊。我觉得我一直对渡鸦小弟颐指气使耶……」
那原本惺忪的双眼睁得又圆又大,小笠原的声音变得沙哑。
「该不会你有被虐的癖好……?是我把你折磨过头害你误入歧途了……?」
「拜托了,请别开这种玩笑啦。」
面对伤脑筋的我,小笠原笑著回应「还真纯情耶」后,接著说道:
「局长……局长啊,该怎么说,看不出那个人在想些什么。」
说到这里,小笠原像在选词用字般犹豫了半晌。
「那个……因为那个人感觉有点危险,你在应对上最好小心点。」
我不禁想像著就连算是怪人的小笠原也评以「危险」的人物形象,胃隐隐作痛。
这时的我还不知道,数天后我将深刻体会小笠原的人物评语一字不差。
*
「好了,治疗结束了。」
缠绕著手臂的绿色荆棘──荆棘树篱失去光辉并缩小,流畅地回收至玫瑰的手中。玫瑰打了一下我那完美复原的手臂,解除了死神化。魔法粒子四散纷飞后消失,她那粉红色头发与绿色眼眸恢复为原本沉稳的深色。
在那之后,我与前来会合的玫瑰一起来到了转移至旧原宿警察局的丧葬局新分局,在小笠原的房间接受烧伤的治疗。
摆在房间内的行李大部分都还没整理,电脑传输线与大量资料和书籍等物杂乱地堆放在各处,恐怕是因为容纳这些物品用的柜子或抽屉尚未补足吧。话虽如此,小憩片刻用的沙发倒是已经准备了一张全新的,我和玫瑰现在就并肩坐在上头。
芬与特露德现在正为了照护因爆炸而心生不安的居民们的精神,在东京上空四处飞行。对蝶蛹的居民们而言,葬花少女就等同于精神安定剂,就算只是看见她们的身影也能有效抑制不安。
「……真是的,请务必小心点啊。」
「不好意思啦。不过这点小伤也没必要……」
我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这时玫瑰的大眼睛直瞪向我,小巧唇瓣微微嘟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请不要随随便便就受伤。要是我之后不在这里了,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之后不在这里啊,不要讲这种触霉头的话。」
既然我们身负战斗的责任,也许这样的可能性该时时谨记在心,但也不该像这样平常闲聊时就理所当然般提起吧。
「重点不是触不触霉头,就算撇开战斗的问题不谈……我的处分现在还没有撤销,之后会怎样我也说不准。」
「啊,原来是这件事……不好意思。」
她还不是完全的自由之身,也许随时都有可能受到政府传唤,接受审问。
「真是的,为什么是葛见哥哥要道歉啊?」
玫瑰捉弄我似的轻笑,再度拍了拍我的手臂。这时,房间主人小笠原突然现身。
「渡鸦小弟,治疗结束了?」
「啊,是的。已经完全治好了。」
我将从烧焦的袖口中伸出的手臂举起至小笠原眼前,只见小笠原那双惺忪睡眼微微眯起,笑容在她脸上漾开。
「是喔?那就好。辛苦你了喔,玫瑰妹妹。」
「不会。这也是我的工作。」
玫瑰如此回应小笠原的口头慰劳后,将视线从小笠原身上移开并再度指向我。那双小动物般的圆眼睛一瞬间变得莫名锐利,视线抚过我刚才烧伤的皮肤
「就这样了,葛见哥哥。鬼嶋部长叫我过去,我先走一步了。」
「啊、嗯,谢谢你的治疗。」
随后她盈盈一笑走出了房间。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举动带有某种含意吗?
「话说,渡鸦小弟你还没换衣服啊?衣服都烧焦了又湿答答的……置物柜里应该有预备的衣物吧?」
「没有耶,这部分好像还没准备好。不好意思,弄湿你的沙发了。」
「那个是合成皮没关系,我比较担心你会不会感冒。至少喝点咖啡取暖吧。」
小笠原如此说著,伸出指头直指向茶水间。
「连我的份一起泡吧,靠你了!」
「啥?是我去泡喔?」
「只是即溶咖啡很简单的啦。」
我傻眼地看著小笠原轻松地笑了笑并坐在沙发上。我用茶水间的电热水瓶随便泡了两人份的咖啡。这时烧焦的袖口恰巧映入眼中,我突然回想起刚才玫瑰那抚过我皮肤的凝重视线。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歪著头轻轻触碰刚才玫瑰拍打的部位后握紧拳头。也许因为她曾经目睹战友死亡,和从未有这种经验的我相比,对伤口或受伤的感想不同吧。
「小笠原小姐,请用。」
我回到房间内,向倚著午睡用沙发的小笠原递出咖啡杯。她慵懒地接下咖啡杯,怕烫似的对著咖啡连连吹气后轻啜一口,最后神情满足地点了点头。
「嗯~~好喝。渡鸦小弟真会泡咖啡啊。」
「是喔……那只是即溶咖啡耶。」
我没放在心上并坐在她身旁,啜饮自己的咖啡。虽然味道远远不及研磨咖啡,但还是让我觉得冰凉的身体自深处暖和起来。
「对了,渡鸦小弟。」
「怎么了?茶水间没有砂糖也没有牛奶喔。」
「要不要和我一起住,帮我做家事?打工工资我会优待喔。」
啥?困惑涌上心头的同时,紧贴著我的小笠原体温与触感让我焦急。
「你、你在说什么啊,小笠原小姐!」
「咦?不行吗?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很怕寂寞的耶~~很渴求人的温暖,或者该说是很渴求人爱耶~~」
「当、当然不可以啊。而且我对家事一窍不通耶!」
我连忙甩著头,小笠原二话不说就接受我的说词并点头。
「说得也是。毕竟渡鸦小弟有小雪妹妹照顾嘛。」
「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下头痛了。我看向她那双慵懒的眼睛,发现当中藏著出乎意料的认真与寂寞。
「那个,你该不会是说真的吧……?」
「……说要你来住我家当然是骗你的,不过渴求温暖也许是真的吧。毕竟我无家可归嘛。」
我直觉明白她口中的家并非指实际上的自家住宅,大概是指她已经失去了真正想回去的地方吧。
「……那个,小笠原小姐好像是来自坠落的方舟?」
「咦?是这样没错啦……谁告诉你的啊?」
「雪野,还有特露德。」
「是喔,原来你知道啊。那刚才那句话也许让你有些误解吧。不好意思,让你操心了……话说你知道多少?」
「小笠原小姐之前待的方舟因为葬花少女的恐怖攻击而沉没了。除此之外,没特别说什么……」
这样啊。小笠原如此说道,再度露出寂寞的眼神,语气温柔地回答:
「渡鸦小弟应该想知道更多吧?你脸上是这么写的。」
这一点的确是真的。我应该要更详细地认识这个世界。如果我无法得知我与世界隔绝的二十年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就无法做好与雪野或其他葬花少女相同的心理准备,也无法真正体恤伙伴们的心情。
不过,为此直接掀起当事人的伤口未免也太残酷了,让我有几分踌躇。
「……我觉得我无知的程度真的满丢脸的。要和雪野她们一起并肩作战下去,知识未免也太浅薄……所以,如果你不介意……」
「原来如此啊。我知道了,就告诉你吧。不过该从何讲起呢……嗯~~」
她喃喃低吟,洋溢著睡意的慵懒眼神在半空中游移半晌后,她点点头开始说明:
「葬花少女引发恐怖事件,因为恐怖事件引发了暴动,最后担任方舟动力的无名遭到屠杀……这就是一般的认知。不过啊,其实葬花少女们做的事还称不上恐怖攻击,只是占据了议会而已。虽然入侵议会时炸开了大门,但大家其实只是希望其他人仔细听听她们的意见而已。谁也没想过要伤害别人,更别说击沉自己的方舟。」
「意见……?是指什么意见?」
「嗯。因为丧葬局本部位在Carpe diem,所以葬花少女的处境还没那么差。但是其他方舟啊……」
话语的尾端隐没在小笠原的轻声叹息中。
「该说是本能吗?比方说,男性不是对整形和化妆格外啰嗦吗?还有,有些人对于变化特别抱有厌恶感吧?就和那种感觉类似吧。也许人类天生就具备了排斥非自然事物的本能。虽然像小学生那样的孩子还会率直地对葬花少女怀抱憧憬……」
但无论如何就是无法共存啊──她以沉浸于悲伤中的孩童般的语气补上这一句。
「……那个,葬花少女是受到什么样的排斥啊?」
「嗯~~简单说,就是三神监察官或德田那样的人随处可见的感觉吧?」
脑海中浮现了路上随处都是三神和德田的景象,让我整张脸皱成一团。小笠原见状笑道:
「这表情还真生动啊。葬花少女占据议会后,错误报导和谣言透过社群网站一口气扩散。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起因吧。结果……」
彷佛当时的光景浮现眼前,小笠原的视线微微游移。「啊啊,那真是……非常残酷的景象啊……」她喃喃说著,双手触碰自己的脸颊。
「声音这种东西啊,会让人渐渐发狂喔。比方说怒吼或惨叫和破坏的声响,那种声音一旦扩散,就会与人内在的不安起化学作用,让所有人都变得不正常,简直就像魔法一样。究竟是谁先起头的呢,大喊葬花少女都是敌人。大家在一片混乱之下就像旅鼠般一窝蜂冲进了无名葬花少女所在的能源设施……彷佛真心认为只要杀光无名就能解决问题,屠杀便开始了。」
平淡陈述的说话声微微颤抖。
「因为那座方舟是以北美国家为基础,人们有持枪许可。只要吃上一发散弹,区区的无名根本就无法抵挡。」
小笠原紧抿画了淡妆的嘴唇,摇了摇头。
「……抱歉抱歉。话题扯远了。」
「不会。我想这些事也是我现在该去了解的现状的一部分……」
「这样啊……其实,在那之中有个我的朋友。虽然成为了葬花少女,但是能力很弱,所以被视作无名。其实那女生的确拥有特别的能力,虽然程度不如玫瑰妹妹,但还是能治疗葬花少女。可是她能力不够稳定,根据症状有时魔法效果很弱,于是就被认定是不良制品,能力也被当作不存在,被迫与她也许能治疗的伙伴们分离,像机器零件般在能源设施中工作……所以我现在才在这地方。」
惺忪睡眼暗藏著强烈的光芒。我回想起菈欧与芬的友谊。也许小笠原过去也曾有过那样关系亲近的对象。
「所以……小笠原小姐是因为这样才成为研究员,选择和葬花少女有关的工作?」
「嗯。而且我想保护大家啊,因为我见过轻易沉没的方舟嘛。也许明天所有人全都会死掉,这样的恐惧一直都在。」
小笠原的指头紧抓著研究白袍,肌肉单薄的手背青筋暴露。
「人类也许会灭绝,换句话说就是好不容易持续到今天的一切说不定都会消失,那实在太叫人寂寞了啊。」
她以真心感到寂寞的语气说完,哀伤地垂下眼。
那双睫毛微微颤动。
*
隔天。星期六下午一点。
接到紧急召集,我来到丧葬局新蝶蛹分局内的会议室,站在椅子旁边。
受到召集的并不只有我,同时也包含了负责蝶蛹内任务的所有葬花少女,以及鬼嶋、小笠原再加上助手三津与德田,一共九人。会议室内有二十人左右的座位,桌子彼此相对排列成方形,我们葬花少女的位子在面朝主席的位置,鬼嶋与小笠原等人则站在与我们的桌子呈直角摆放的左右两侧的桌子旁。既然上司还没有就座,我们当然也没办法坐下,只能搞不清状况地站在室内。
一般来说,这些人全到齐后鬼嶋或小笠原就会开始主持会议进行,但两人仍没有动静,同时两人的表情都透露著几分紧张。看来这次的召集显然与平常意义不同。
「到底是什么事要紧急召集?」
在这紧张的气氛中,我也没办法直接问鬼嶋或小笠原,只好小声询问站在身旁的雪野。但她也只是摇了摇头说「不晓得」,又补上一句:「但是就时间点来看,大概是人事异动吧。」
「人事异动?小笠原小姐的?」
「嗯。不过只是这样的话,不会像这样把大家都叫来。而且鬼嶋部长好像也格外紧张,我猜大概是更重大的──」
就在这时,开门声响起。
走进室内的是雪野的父亲──也就是理应百般忙碌的丧葬局总司令亲自现身,此外再加上他的秘书和黑衣随扈。「还真稀奇啊」的想法与当下事态的重大性同时涌现脑海,让我也不禁紧张起来。
「那么,就直接切入正题吧。召集各位是为了宣布人事异动。」
白峰以平淡沉稳但带著魄力的说话声,不打招呼也省略开场白就直接说了。
「第八分区的军团战斗大致告一段落了。因此,白雪与特露德将于三天后转移至第三分区,接受真锅部长的指挥。水晶棺同样于三天后转移至第六分区,接受佐原部长的指挥。」
玫瑰发出一声有如惨叫的短促惊呼。我也愣愣地倒吞一口气。
白峰的意思简单说就是要把大家的布署全部打散,我也必须和雪野分隔两地。
我不由得把脸转向雪野,玫瑰与特露德、芬也面面相觑。但只有雪野笔直地面朝前方,坚毅的视线投向父亲。她只深深叹息一次后,轻声问道:
「请问那是指只靠玫瑰与渡鸦两人来保护这个第八分区的意思吗?」
「不,当然会补充战力。具体的人员还在选择中,但我们目前计划从无名中选出能力上可承受战斗的候补人员。」
「从无名中选……?」
雪野万分讶异。无名。我记得那是指没有个别的识别代号,不具战斗力的葬花少女们。
「玫瑰原本也是无名──是非战斗型,再加上渡鸦身为葬花少女的经验尚浅,这次的人事异动有将这些要素列入考量吗?」
「当然。由于战斗型的数量长期短缺,渡鸦、白雪和特露德都是拥有上级战力的葬花少女,既然与艾莉丝的战斗告一段落,就没有理由把这么多人才全部聚集在同一处。反倒该说过去我们已经在这里投入太多战力了。」
「总、总司令,那个,话虽如此,白雪和渡鸦是──」
玫瑰试著想说些什么而插嘴,但是白峰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这里肯定也有进入蝶蛹工作而把家人或恋人留在外界的职员,在艾莉丝事件中的牺牲者也没想过会丧命于此吧。明知有这些牺牲,你却要求我对这两人给予特别待遇吗?这次的异动是为了Carpe diem的安全,不容有所异议。」
白峰完全驳回玫瑰说的话,接著继续说道:
「鬼嶋自今日起由现在的『战略作战部部长』降职为『部长辅佐』,但没有新的部长接替,实质上得请你继续执行分部长的职务。不好意思,这次没有人员的补充,目前得请你只靠当下这些职员维持运作。接下来,小笠原团队将与贝芮特的团队接替,团队全员自『技术开发部特殊能力研究局开发室』转移至『战略作战部医疗支援课』,小笠原也自室长降职为课长。」
小笠原的脸色变得惨白,平常惺忪半睁的双眼受到莫大打击般圆睁。
「就如你所知,医疗支援课正负责照护过去受到艾莉丝洗脑的蝶蛹居民们。目前留有后遗症的人数仍相当多,人手相当短缺。小笠原团队需尽早与贝芮特团队完成交接,开始支援各医院运作。」
「不好意思。」
小笠原自喉咙挤出的声音沙哑。
「当时没有发现艾莉丝的痕迹,我真的非常抱歉。但是,这次的事件让与核有关的诸多问题浮上台面。所以说,为了查明并解决这些问题,可以让我在转任之后继续负责葬花少女们的核交换吗?就这一项就够了。」
「全都已经敲定了。」
应该是出自责任心的一句话就这么轻易遭到否决。
「这次的调动并非出自我一人的决定。我想各位也有各位的想法,但是请各位将我亲自到此宣布视作我的诚意,并接纳这次的安排。」
如此说完,白峰自椅子站起身。一语不发地听完人事异动的鬼嶋在白峰临走之前开口了。
「总司令,我对自己的处分没有任何意见,但是可以请您告诉我无法增加人员的理由吗?很遗憾,光靠现在的职员人数实在无法真正管理蝶蛹。」
「关于理由,我想你应该大致上能预料吧?」
在回答时,白峰那张轮廓深邃的脸庞上一向平稳的表情突然转为冷酷,随后将视线从眉头深锁不再吭声的鬼嶋身上抽回,投向我们。
「我想葬花少女队也觉得事出突然吧,各位也需要时间准备。全员自今日起待命等级降至等级一。各自为布署异动做好准备。野玫瑰因为有通讯上的需要,得多费心在这方面上。」
「总司令,请听我说!」
小笠原再度向白峰请愿,但秘书的说话声阻挡了她。
「白峰总司令,若再延长会赶不上会谈。」
「我明白了……渡鸦。」
他点头后呼唤我并对我招手。不知道他会对我下达什么指示,我紧张地靠近他身旁。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拉向他。
「我能做的就这么多。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咦?」
分不清是命令或激励的低沉嗓音在我耳边如此说完后,他便离开了会议室。
「未免欺人太甚。为什么像这样单方面……!」
在鬼嶋与小笠原等所有上司都离开后,玫瑰显露了与平常的她判若两人的激烈愤怒,拍桌大喊。
「这样真的好吗,小雪?都等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才见到面,这下又要分开了喔。」
「有什么好不好,毕竟是任务……现在的状况也不允许我能主张什么。」
相较于玫瑰的激动,雪野显得非常冷静。虽然对突如其来的调动并非无动于衷,但看起来像是平静地接受了现实。玫瑰对著这样的雪野握紧了拳头。
「真的可以吗?我会留在这里喔,可是小雪却……这种事我无法接受!」
「我说小雪啊,我们这种职业一旦负责的分区拆开了,就有可能是一生的永别喔……这样真的好吗?」
「……问什么好不好……我当然觉得不好啊!」
听了特露德这番话,雪野爆炸般叫道。
「那不然我要怎样?难道因为我是总司令的女儿,就能够驳回人事命令吗?我当然也……」
感情一瞬间溃堤,雪野话说到一半,最后硬是把话吞了回去。
「……抱歉……暂时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随后她便一甩裙襬转身跑出会议室。我一瞬间犹豫是否要追上去,但是她的背影传来明确的拒绝让我停下脚步。
「那葛见哥哥呢?你觉得怎样?」
雪野的身影自会议室大门消失后,玫瑰的矛头转向我。
「我当然也不愿意啊。但是我和雪野放在一起,战力太集中了,这个理由我不是无法理解。如果是为了保护Carpe diem,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啊~~我就是讨厌你这种乖乖牌的个性啊。渡鸦你好像以为小雪是世界最强,但小雪也不是真的不死之身,曾经有过真的很危险的一段时期喔。」
「危险?」
「大概十年前,她曾经陷入昏迷状态躺了差不多三个月。这件事你没听过?」
「三个月?为什么会这么久……」
「我记得确实是有过这件事。」
芬露出仔细回忆的表情,将指尖搁在带著光泽的唇边。
「在我就任连队长的时候,我阅览过有关葬花少女的种种资料,其中关于这件事的详细经历完全没有纪录。换句话说,原因不是和军团交手。毕竟小雪是最初的葬花少女,相当于我们的雏型,也许存有某些我们没有的不安定之处。」
「……别用猜测激我。况且就算我找总司令抗议也不能改变什么吧。」
大概是因为深知在这个世界人会轻易丧命,她们出自友谊不希望让我和雪野就此分隔两地。
然而我和雪野也很明白这件事,出自责任感无法说出自己的愿望。大家同样都可能轻易丧命,我们又怎么能要求上级给我们专属的特别待遇?
看著陷入沉默的我,玫瑰、特露德与芬同时叹息。她们面面相觑之后,芬有如代表众人将食指笔直指向我。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就由我来想点办法吧。」
那双棕绿色眼眸直瞪著我。
「明天要空出时间,知道吗?」
她不容置喙地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