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黯淡的希望

隔天傍晚,我们接到紧急会议的召集命令。我猜想应该与每个人调动的交接问题有关,或是要公布旧分局大楼倒塌的相关情报,来到了位于原宿的新分局。

召集命令指定的房间并非上次发表人事命令时的简易会议室,而是更加正式,算得上作战策划室的房间。房间前方设置了巨大的萤幕与各式各样的通讯装置,连负责操作装置的操作员都一应俱全。

三神坐在灯火通明的室内里侧偏右的座位,不悦地抱怨:

「真让人受不了,丧葬局的纪律是怎么回事啊?」

二神挑起嘴角瞪向坐在最前方主席位置的鬼嶋。这间会议室除了他,还有贝芮特、我与雪野,再加上芬。虽然特露德不在场是理所当然,但是居然连玫瑰和小笠原都不见人影。

会议的开始时间早就已经过了,成员却还没有到齐。

贝芮特那头长度齐肩的灰色头发微微摇曳,稍稍眯起一边眼睛。坐在体格壮硕的鬼嶋身旁,外表完全是个小女孩的贝芮特一副神气的态度,看起来还满滑稽的。

「鬼嶋,她们两个怎么了?你应该也有通知小笠原吧?」

「从刚才我就一直反覆呼叫她们,但是没有回应。」

「定位讯号呢?」

「目前找不到反应。」

听了鬼嶋的回答,贝芮特眉心微蹙。她的视线若有所思地在半空中游移,随后向鬼嶋招了招手,在鬼嶋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随后,鬼嶋立刻以耳边的通讯器发出指示。无法预料事态发展的紧张感在室内回荡。

「操作员,能呼叫德田吗?」

「局长。德田之前报告他接到小笠原课长的特别命令,离开了第八分区。」

「特别命令?鬼嶋,你知道这件事吗?」

「不,我没有接获任何通报……」

对操作员的回答感到纳闷的贝芮特转而询问鬼嶋,但鬼嶋似乎同样现在才听闻这件事。贝芮特以无所谓的表情轻叹一口气。

「这样啊。既然如此,再等下去也没意义。我们开始吧。操作员继续想办法联络上德田。」

贝芮特对操作员发出指示后,以视线示意鬼嶋开始会议。鬼嶋点头,视线一一扫过我们,像是要求还没掌握状况的我们集中精神,之后才开口说道:

「技术开发部特殊能力研究局的贝芮特局长要向各位报告关于这一连串的事件。在报告结束后设有提问时间,因此途中请勿恣意发言。」

在鬼嶋如此宣言后,贝芮特以冷淡的说话声开始解释。

「首先,关于Carpe diem对外界发出的违法通讯,根据分析结果已知通讯的传输目标是第四世界……」

然而三神立刻就插嘴说:

「老调重弹啊。我们凯洛斯已经对第四世界分等了充分的资讯,对方根本就没有理由派遣间谍得到更多机密,这我不是已经再三强调了吗?」

三神大概真的很厌恶丧葬局吧。鬼嶋面无表情地回以一句「请保持安静」喝止。撇开个人的感情好恶不谈,报告途中让人随便打岔只会浪费时间。

「发生在艾莉丝事件后的两次影像通讯与三次语音通讯,由传输时经过的通讯卫星角度判断,目前确定全部指向第四世界。」

贝芮特以机械般的口吻继续说明。

「对话内容与附加档案每次都转换为独特的暗号,分析还需要更多时间,但是截取已完成分析的部分资料后,我们判断通讯的内容很可能与Primarius信仰有关。」

「Primarius……?」

我喃喃覆诵,咬住嘴角。那不是想像中的救世主吗?真的是为了这种东西派遣间谍过来?

「哈!局长你的意思难不成是第四世界费尽心思把间谍送进这座Carpe diem,是为了调查根本不存在的救世主?你不觉得这未免太愚蠢了吗?」

三神哼笑道。

「监察官!」

芬提高音量想制止亲哥哥,但贝芮特更早一步以冰冷的声音说:

「说得没错,的确非常愚蠢,但调查结果就是这样。毕竟那么虔诚地信仰虚构的救世主,我想第四世界也是群无可救药的蠢人集团吧?」

「你……!」完全无视脸色大变的三神,贝芮特平淡地继续说明:

「接下来,关于魔力增幅炉缆线隧道的爆炸。由于初期灭火时使用了『魔法灭火弹』再加上为了防止二次灾害而在通把该隧道的通道注入了高耐热树脂这两个问题,目前不可能抵达爆炸现场,因此调查没有任何进展。」

「不好意思,我们带回来的金属片──」

那个难道没办法提供任何线索吗?贝芮特微微耸肩回答我的问题。

「对了,小陆你们带回来的管线片段是以一般工具裁断的,拍摄的影像中也没有任何值得注目的要素。」

「这样啊……」

虽然那是间谍为了湮灭证据设下的陷阱,但是对于引发爆炸,我还是觉得自己有份责任。然而从那里带回来的物品完全派不上用场,让我不禁觉得有点失落。

「关于丧葬局旧分局的倒塌,分析倒塌状况再加上现场无法取得一般火药的反应,可判断那是使用某种魔法引发的爆破。现场残留有大量目前正处于测试开发阶段的『重力魔法弹』、『燃烧魔法弹』的粒子。除此之外,现场也检测到残余量稀少的其他魔法粒子,目前正在调查其相关性。」

「……雪野,倒塌状况看起来像怎样?」

我悄悄询问身旁的雪野。我没亲眼见过现场,也没收到资料照片。至今为止我脑袋里全塞满了特露德的问题,没有多余的心力思考倒塌的事。

「建筑残骸几乎往正下方垂直崩塌,如果不是事先策划的爆破,不会是那样……」

「雪野。」

贝芮特打断了雪野对我的回答。

「我很抱歉,局长。」

「不是,是我找雪野讲话……」

我连忙掩护道歉的雪野。但贝芮特似乎不是为了责骂雪野而叫她。

「就像刚才雪野所说的,若要让建筑倒塌成那样,必然需要爆破拆除的技术。」

以我们刚才的对话为起点,继续平淡地陈述状况。

「假使犯人使用了上述的魔法弹,就蝶蛹的现况来说要取得并非特别困难。根据调查,似乎连武器管理方面都没有余力顾及。」

自从艾莉丝事件后,蝶蛹分局就没有任何人员补充。人力不足已经严重至斯了吗?

「但是,那地方毕竟还是有魔力增幅炉在。保全上配置有充分的人力,照理来说警备非常森严才对。究竟是谁能在警戒森严的丧葬局大楼中完成爆破拆除的准备?此外,使用这种麻烦的手法又是为了何种目的……这些疑点目前鬼嶋的小队还在进行调查,遗憾的是未有进展。」

她摇了摇头,灰色的双眸直视前方。

「最后,关于特露德……」

听见伙伴的名字,我和雪野与芬同时屏息。

「审视过去的资料──特露德移民至Carpe diem后到现在的所有纪录,她的行动就第四世界派遣的间谍而言,有太多不合理之处,同时也欠缺一贯性。」

这句话意义是指丧葬局并没有将她视为间谍吗?我紧张地等待接下来的说明。

「由于溯行魔法与自白剂都对特露德无效,光就残留魔法粒子的分析可得知的范围,三六式爆炸时,她的行动应该是先将罪恶空幻缩小变型后,破坏四辆三六式,入侵魔法效果减弱的力场内。因为她之后在十七点三十二分出现于分局会议室,可推测她在追加的三六式抵达之前的三十分钟内脱离了力场内部。」

「……为什么能知道这么多啊?」

我压低音量问雪野,但还是被敏锐的贝芮特听见。只见她微微扬起右边的嘴角笑著回答我:

「看来小陆应该要多读一点书。不过,毕竟你直到最近一直在军团控制下,现在光是要接受新的生活就已经费尽心力了吧。」

我从那口吻无法分辨是讽刺或是为我说话。我稍稍低头回答「不好意思」。贝芮特见状,再度扬起了嘴角。

「从魔法粒子的特性来看其实非常单纯。只要调查粒子的属性与出现时期就能推测大致的经过。特露德这一连串的行动,之前负责调查的小笠原照理来说应该也已经察觉了,但她为什么没有向上级报告呢……」

我猜想小笠原恐怕不希望与自己境遇相同的特露德背负不必要的嫌疑吧。在蝶蛹解放作战中,特露德是同生共死的伙伴,怎么可能是间谍啊。

我不禁咬紧了牙。这时贝芮特操纵著平板面板,在我们正面的大型主萤幕上显示了几张图片。

「各位看看这个。」

那是人类头部的电脑断层扫描图。

「这是特露德的头部。问题在这里……」

她微微挪动指尖,图片的一部分随之扩大。特写部位标示著细丝般的白色线条。

「因为那尺寸只有十四奈米,非常小,所以只能像这样用影像显示。但这其实是为特定目的而植入的魔法道具。」

「魔法道具……」

我喃喃覆诵,一旁的雪野也倒抽一口气。

「经过脑脊髓液与血液检查的结果,虽然分量稀少但确定会释出魔法粒子。那是魔法道具不会错。」

「特露德她……为什么会被植入那种东西?」

芬按捺不住而大喊,鬼嶋出言制止。

「水晶棺,还不安静。」

「可是……!」

鬼嶋对著依然无法冷静的芬板起了身为长官的表情要予以喝止。这时,贝芮特无奈地举起一只手制止两人。

「真没办法。我想关于特露德的问题,应该有不少人想要知道更多吧。谁有问题想问?」

她那有如玻璃珠的灰色眼眸盯著三名葬花少女。雪野举手后,以紧张的语气询问贝芮特:

「请问那个魔法道具有什么样的功能?」

「目前已知溯行魔法与自白剂对特露德不起作用,是因为该魔法道具阻隔了外界对脑部的所有干涉。至于除此之外的功能──」

「这不是可想而知吗?」

三神双手抱胸摆出一副「连这点小事都不懂吗?」的表情,哼声笑道:

「特露德因为与外界的违法通讯遭到丧葬局拦截,就引爆了通讯地点的缆线隧道和旧分局。那家伙在爆破上使用了小型魔法弹吧?那么埋藏在头部的也是同样的爆裂物。把自杀用的装置暗藏在体内,就间谍来说是满常见的手段。我看八九不离十吧?」

因为亲哥哥的这番话,芬原本就苍白的脸庞剎那间变得惨白。

「怎么会……局长,请您立刻摘除!」

「这倒是不用担心,对吧,小陆?」

贝芮特的话锋转向我,我明白那件事已经不再是机密了。

「植入特露德体内的魔法道具……应该已经被我破坏了。」

「咦?是陆?」

「嗯。详情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因为当时在现场到底让我做了什么,我完全没得到说明,让我心里七上八下的,而且现在还是有一堆搞不懂的问题。这些问题,接下来你会好好解释吧?」

我怀著几分怨慰瞪向贝芮特,她依然不改那副无所谓的表情。

「看过这扫描图片的各位应该也明白,这副魔法道具已经变形与脑组织彼此纠缠。要以外科手术安全摘除如此状态的异物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才拜托小陆代劳。」

「但是谁也无法确定我真的能破坏魔法道具吧?我毁掉好战者的实际经历也就那么一次而已。明知如此,你为什么──」

「如果你当时办不到,就会改用成功率更低的外科手术摘除,就这么单纯。」

她语气平淡地如此说道,以简单一句「还有什么问题?」作结后,面无表情地扫视我们。抢在怒意几乎爆发的我之前,芬近乎惨叫地问:

「直接把植入脑中的魔法道具破坏了……这样特露德她没事吗?」

「我们从一星期之前就已经在监视特露德。换个说法就是『欲擒故纵』。但是分析了经小笠原建议而实施的体内核全面更新时的生理状态资料后,我们判断特露德的脑神经组织已经处于相当危险的状态。因此总司令下令以人命为优先,于是我们捕捉特露德,经过检查后发现了魔法道具,便请小陆予以破坏。就是这么一回事。」

在特露德被带走的当下,贝芮特对我说的话浮现脑海。

「当时贝芮特小姐说的『再这么下去会有危险』是指……」

「当然是指特露德的性命。」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我不是说过我会救她吗?那是真心话,而且我也会遵守约定。」

直到这时,我才第一次在贝芮特那玻璃珠般的眼眸中看见一抹常人般的温度。这让我亲身体验到雪野信任贝芮特的理由。然而,接下来自她口中说出的话使才刚萌芽的信任感顿时凋零。

「虽然成功破坏了脑内的魔法道具,但是很遗憾地,已经受到侵蚀的脑组织与魔法道具一同坏死了。目前她正在人工魔力实验大楼的特殊药液槽内接受细胞修复疗程,但日后能否以具代号的身分重回岗位,我也没有把握。」

「怎么会……这样不算是得救吧……!」

「我会尽力。不过目前性命无碍,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也不是只要人还活著,其他就全都没关系吧!这么重要的事,你连一句说明都没有就直接叫我做喔?」

我完全拋开了对上司的敬畏大吼。雪野和芬,甚至连鬼嶋都因为我的反应而表情紧绷。从他们的反应可以窥见外貌只是个小女孩的贝芮特在组织内的确位高权重,不过我可不在乎。

在一触即发的气氛中,贝芮特面无表情。三神则是一脸无所谓,以傻眼的态度说:

「只要性命还在就很够了吧。哼,阻止间谍自杀这一点我的确该予以赞赏。如果她真的是第四世界的间谍,会成为重要的筹码。」

「什么筹码,你这……!」

完全把特露德视作货品的态度让我气到说不出话。但是三神丝毫不在乎我的反应,转身面向贝芮特并伸手指向她。

「局长,既然阻挡自白系魔法的魔法道具已经排除了,立刻对间谍再度展开讯问。我方有需要在第四世界前来视察前,了解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那充满了权力欲望的侧脸,让我理解到三神绝非第四世界的信众。他之前之所以会摆出拥护第四世界的态度,完完全全就只是想让我们难堪。同时也让我明白了,他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大人。

「讯问──?」

贝芮特指向三神的冰冷语气稍稍压抑了我对三神的那份激怒。

「不好意思,监察官。这我办不到。现在她正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在这样的状态下再使用自白系魔法或药剂,有可能使她的脑组织完全崩坏。」

「失去区区一两具葬花少女根本就无关紧要。我们需要更强力的筹码!这同时也对Carpe diem整体有益。你该舍弃那些没意义的同伴意识。」

贝芮特对著以维护全体利益自居的三神轻声哼笑。那并非刻意嘲讽的态度,看起来像是一时忍俊不禁。

「……这说法我无法听而不闻啊。若毁了证人,这一切功夫都白费了,你难道没听过欲速则不达?况且区区一两具又是什么意思?葬花少女是贵重的人力资源,而且根本就是人类,不应该使用那样的量词。更重要的是──」

这时贝芮特挑起嘴角。

「我从没说过,特露德就是间谍。」

「怎么回事!那家伙破坏了三六式,那就是身为间谍的证据吧!如果你说她不是,那真正的间谍又在哪里!」

我们身为特露德的伙伴,默默听著两人的对话。对我们而言,特露德并非间谍是理所当然的事实。但现在丧葬局如此判断究竟出自什么证据,或是已经找到真正的犯人了?这确实很重要。

「艾莉丝事件后,所有违法通讯全都是从蝶蛹内遭到爆破的缆线隧道发出。因为违法通讯在夺回蝶蛹之前的数年前就已经有纪录,因此发出通讯的不可能是当时被军团捕捉的蝶蛹居民。有这个大前提,就能大幅缩减有嫌疑的对象。」

「没错。艾莉丝事件后,蝶蛹内的丧葬局职员没有任何补充。再加上蝶蛹与第八分区受到高浓度魔法污染的影响,就连政府或凯洛斯的人员在出入时也必须经过严格检查。换言之,夺回蝶蛹后派遣至这里,至今仍然活著,并且工作岗位并未转出蝶踊的人员才可能是间谍。那个特露德也完全符合吧?」

三神这番话让我顿时惊觉。我看向雪野,看来她也察觉了同一件事。她微微点头,悄声说道:

「嗯。我想总司令至今仍然不补充因为艾莉丝事件而大幅减少的职员,就是因为正在调查间谍和间谍的协助者。」

「……原来如此。」

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就能理解了。他对鬼嶋所说的「关于理由,我想你应该大致上能预料吧?」这句别有深意的话,大概也是因为鬼嶋之前就察觉到间谍正在蝶蛹内。至于对我说的「之后就拜托你了」,也许是期待我为逼出间谍有所贡献吧。

在我陷入沉思时,三神对贝芮特咂嘴说道:

「真是的,科学家就是爱讲大道理。别再卖关子了,快点说出来吧。」

在他的催促下,贝芮特短促叹息后点头。

「如果情况许可,我也想在目前进行中的分析全部结束后再告诉各位……但就如同我刚才告诉各位的,我们从那魔法道具发现了些许的魔法粒子。」

雪野反刍「魔法粒子」这个名词后,表情转为凝重。

「……贝芮特局长,请问那粒子的属性是什么?」

短暂的一阵沉默。随后贝芮特直视雪野的双眼,笃定地说:

「是『木』。」

雪野与芬同时倒抽一口气。

属性为木、满足可能进行间谍活动的条件,再加上可能操纵他人行为,具备催眠暗示能力的人物。

那不就是──

我感觉到全身的血液似乎渐渐冻结,愤怒与震惊令呼吸急促加快。

「虽然我不知道贝芮特小姐想说什么,但是,我不会相信的……」

那家伙……绝对不可能是那种人。

「小陆,事实就该当作事实接受。这是『野玫瑰的受体』。」

「可是……!」

「你想说她不可能是间谍?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是她曾经以这魔法道具对特露德送出某些振动讯号,这一点千真万确。」

雪野发出了强忍著自身情绪的说话声。

「不好意思,请问那物质确定是受体吗?」

「我想你们的颈部都植入了受体当作通讯器材,而在特露德的同一部位也植入了受体。我们和特露德颈部的受体做了比对,不会错的。」

「所以特露德的颈部和头部两处都被植入受体?」

「没错。野玫瑰又为什么有必要对她植入两根受体呢?」

贝芮特以教师般的口吻要求雪野回答。雪野的脸痛苦地皱在一起。

「……因为……用途不同。」

雪野好不容易从喉咙挤出回答。芬听了惨叫道:

「这么说的话,玫瑰她……!」

「……冷静点,芬。话还没说完。」

我为了安抚芬而说的这句话,语调因为对贝芮特怀抱的情绪而低沉。尽管如此,也许是因为芬对我的信赖,她像在观察我的意图般不再说话。我呼唤贝芮特的名字,凝视著她想观察她的所有反应。

「有问题吗,小陆?」

「那也许不是受体,而是能释出魔法粒子的人工产物,这种可能性难道不存在吗?丧葬局中有人能制造那种装置,为了湮灭证据而让我破坏装置,这种事不可能吗?」

也许有其他人想陷害玫瑰,同时我也尚未完全信任眼前的这镓伙。职位上能让玫瑰背负罪名并利用我们的某人正试图欺瞒我们的可能性也无法忽视。

「疑心真重呢。唉,毕竟有过在蝶蛹内长期受到军团欺骗的经验,这也是正常的反应吧。况且我也认为对别人的说词不该囫囵吞枣。」

贝芮特发出有如肺部微微颤动的哼笑声,挑起嘴角冷笑。

「那么我反过来问你吧。小陆你只要死神化,就拥有不经触碰便能破坏任何物体的能力吗?」

「没有,这……」

「但是你成功破坏了那个。换言之,那个物体肯定就是魔法道具。魔法道具只有葬花少女才能制作,就连我这样的研究者也不例外。」

「所以说,贝芮特小姐想断定玫瑰就是间谍吗?」

「怎么可能。在取得本人的自白之前我不会断言。我只是就目前取得的资料来看,找出能从远端控制特露德的可疑人选罢了。」

「可是,这意思不就是……」

无论贝芮特本人是否有那个意思,她说的话几乎就意味著玫瑰就是间谍。万一玫瑰因此再度受到审查──

剎那间,刺耳的紧急警报声打断了我的说话声。

「怎么了!」

操纵员以惊呼声回答鬼嶋的询问。

「糟糕了!报告显示布署于Carpe diem内的战斗型葬花少女纷纷陷入核机能停止的状态!」

「怎么回事?」鬼嶋喃喃低吟后与贝芮特互看一眼。下一瞬间,葬花少女的负责人贝芮特对著操纵员厉声问道:

「核机能停止?数量多少?」

「是的。虽然尚未掌握所有状况,但目前光是接获报告的案例就已经占全体战斗型葬花少女的七成。」

「无名没事吗?」

「那方面目前还没有接获任何报告!」

「局长,这是……?」

鬼嶋的询问语气中透露著紧张。就在这时,令场面更加混乱的惨叫声响起。

「呜……」

「……啊、呃……」

雪野与芬两人突然按著下腹部痛苦呻吟。

「雪野!芬!怎么了吗!」

「沙良!」

见到两人冒著冷汗痛苦呻吟,我和三神分别跑向雪野和芬身旁。当我抱起雪野的肩膀,贝芮特立刻不容置喙地厉声喊道:

「小陆,立刻破坏她们两个的受体!快点!」

「破坏受体?为什么……」

「『因为没有其他理由啊』!」

贝芮特怒吼。这时鬼嶋著急的说话声传来。

「局长!渡鸦在这里死神化,对系统不知会产生什么影响啊。」

「现在不是在乎这种事的时候了!小陆,想救她们两个就动作快点!」

在她的催促下,我抱著雪野的肩膀立刻咏唱开始死神化。受到从我身上溢出的黑色魔法粒子影响,数台次要萤幕冒出黑烟与火花而停摆,室内照明闪烁不定。操作员惊声尖叫。

「……陆……先别管我。先……帮芬……」

雪野的脸庞因痛苦而抽搐,几乎是瞪著我如此说道。我心中虽然感到迟疑,但还是听从她的要求。我立刻走向芬,抱住她的肩膀将手掌按在她的颈椎处。这时三神也识相地一语不发将妹妹托付给我。

「芬,我要动手了喔。」

「拜、拜托你了。」

芬的说话声因痛苦而颤抖。她紧抓住我,我拨开盖住颈部的淡色长发,直接触碰到皮肤后,让意识集中在手掌。这是第三次破坏好战者或魔法道具了,我已经完全掌握了诀窍。

魔法粒子描绘小型的魔法阵──随后物体破碎般的感触传回掌中。

「咿……………!」

臂弯中的芬的身躯在惨叫声中剧烈痉挛后,浑身瘫软失去意识。

「芬!」

「你这像伙对沙良做了什么好事!」

我喊著芬的名字,三神扑向我。贝芮特从他背后用细瘦的手臂架住了他的双臂。

「小陆,她没问题的。轮到雪野了,快点。」

我对那超乎想像的力气感到讶异,但还是立刻跑向雪野身旁,同样以手按住雪野的后颈。

「雪野,可以吧?」

「呃、嗯。」

我询问后,痛苦颤抖的雪野摇晃著长发点头回应。我破坏受体之后,自她咬紧的牙齿隙缝间传出哀号。

她紧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刺进皮肤。

「雪野,没事吗?」

「嗯……」

依然冒著冷汗的她没有抬头,只是轻声回答。贝芮特对雪野的反应瞥了一眼,随即对操作员发出指示。

「操作员,联络筱原研究开发部战略官。目前核机能陷入停止状态的葬花少女可能在短时间内核失控,因魔力爆炸而死。尽全速让所有人进入冷冻睡眠。用我的权限动员所有能用的部队也无所谓!」

「了解!」

「部长辅佐,可以拜托你的后方支援部队将水晶棺送往吉祥寺的第八手术室吗?」

「我明白了。」

鬼嶋点头,用手边的联络用装置不知往哪个单位发出指令。听著鬼嶋的声音,我解除了死神状态,轻抚雪野的发丝。她虽然不像芬那样失去意识,但似乎同样衰弱许多,呼吸浅而急促。我再度呼唤她的名字,她这才抬起脸,像是要让我安心而挤出微笑。

「……嗯。我……毕竟年资不一样……这点小事……没问题。」

但是她的脸立刻因痛苦而皱在一起。

「局长!沙良现在怎么了!」

抱著芬的三神怒吼。贝芮特眯起那双灰色的眼眸。

「别碰头部比较好。水晶棺因为破坏受体时的冲击而失去意识了,因为那个甚至延伸到脑组织和脊髓,破坏时大概连一部分的神经组织也一起被破坏了吧……不过性命没有大碍。」

「你、你说神经组织被破坏了?」

三神的说话声因激昂而变调。

「这么危险的措施,你居然要这怪物做?」

「如果就这么放著不管,核肯定已经失控爆炸。那样难道比较好吗?万一魔力爆炸,这里的所有人包含你在内,大概全都难逃一死。」

以冰冷的语气说完,她将视线转往控制面板。同一时间,鬼嶋的手下人员推著担架床走进作战室,慎重地让芬的身体躺在白色平台上,确实固定后推著她离开作战室。三神目送担架床离去后,双眼中点燃近似杀意的情感,拉高音量。

「部长辅佐,野玫瑰方才试图以魔法道具杀害沙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尽速查出她的藏身之处,逮捕她!我会联络政府公安。」

三神拋下这句话就要往门外走,雪野强忍著痛苦喊道:

「监察……官……请、等一下!」

然而她的声音无法挽留愤怒至极的三神。

就在三神要踏出作战室的瞬间,突然间──

『丧葬局的各位,请听我的要求。』

作战司令室的主萤幕传出耳熟的说话声,同时杂讯闪烁,影像明灭。

「发生什么事了!」

鬼嶋的反应让我明白这是超乎预料的状况,我和雪野互看一眼。操纵员以紧张变调的声音呼喊鬼嶋。

「部长辅佐!目前受到外界的非正规干涉!」

「什么!来源在哪里?」

「不清楚!但是──啊,请稍等。可显示影像了!」

主萤幕的画面中映著一位表情冷硬,绑著双马尾的少女。

粉红色的头发,粉红色的头戴式耳机。

「……为什么?」

尽管亲眼目睹这一幕,我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光景。

萤幕的另一端,她在死神状态下的那双绿色眼睛注视著我们。我也同样凝视著那性情固执的双眼,喃喃自语。

「……玫瑰?」

破坏受体后,芬与雪野的痛楚消褪了。这状况证明了让葬花少女足以陷入机能停止的攻击正是出自玫瑰之手。

然而,我不愿意相信这种事。

「野玫瑰,你现在人在哪里!」

鬼嶋压低音调怒吼,话语中参杂著身为上司的严厉愤怒、对状况的焦急情绪,再加上对她本人的担忧。我的心情也相同。在这时间点,玫瑰以非正规手法入侵作战司令室的系统,这状况──

不就代表玫瑰真的是间谍吗?

玫瑰没有回应我们的话语,轻声叹息后开口说:

『请问白峰总司令和三神监察官在场吗?』

「你这怪物,你对沙良做了什么!」

三神听见自己的名字,脸色剧变。贝芮特拍了拍他的胸口,像是要安抚他似的说「请先冷静下来」后,转身瞪向玫瑰。

「总司令不在这里。有什么话由我代为转达。」

『……我挟持了凯洛斯的太空梭。手上也有人质。』

我不懂这番话的意思。为什么她要讲这种话?

「喂,玫瑰,你到底──」

她打断我的询问,语气平淡地陈述声明。

『请尽速将启动这艘太空梭的主控密码传送至此。除此之外……请把特露德本人转交给我。』

三神的额头青筋暴露。

「少说蠢话了!为什么得把太空梭交给你!」

『这样啊……既然如此──』

玫瑰维持著彷佛硬是摆出来的冷峻表情,语气毫无起伏地说完之后,切换萤幕画面。玫瑰的身影消失,显示了不知在何处的一栋大楼。

「这……不是凯洛斯的分公司大楼吗?」

三神愣愣地喃喃自语。那是位于这里,为负责管理蝶蛹内物资流通而设置的分公司之一。

『那栋大楼大概再十分钟左右就会倒塌。建议您尽快发出避难指示。』

倒塌这字眼让雪野脸色倏地发白。

「监察官,玫瑰确实拥有在远端遥控使建筑物倒塌的能力。请尽快确认!」

三神听了低吟半晌。他取出手机联络分公司,大声吼道:

「对,是我……什么?混帐东西!Carpe diem怎么可能发生地震!」

这句话让我明白玫瑰已经开始引发共振了。

「少废话了,给我冷静下来!我懂了,让所有人员全速避难。资料的搬运……无所谓,那点程度的资料就放弃吧。总之没时间了,快点离开那栋大楼!」

「玫瑰,住手!」

虚弱的雪野硬是拉高音量喝止。

现在光从萤幕上的大楼外观也能看出振动已经开始。贝芮特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鬼嶋则正在向白峰报告状况。

『避难结束了吗?』

在纷乱的作战室内,玫瑰平静的说话声响起。注视著萤幕中摇晃著的大楼,三神握拳敲桌。

「你这恐怖分子!」

『结束了吗?』

玫瑰不理会他的任何情绪,只是冷漠地再度确认状况。

「对,结束了!不需要你这种怪物多操心!」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

在这句话响起的同时,大楼开始倒塌了。墙面有如纸糊模型崩解碎裂,激起大量烟尘。而我们只能束手无策地在这里目睹那情景。

『我想这样就能让各位明白我是认真的。』

主萤幕的影像从大楼废墟切换回玫瑰的身影。

『我想各位也知道Carpe diem整体各处都设有我的受体吧?各位看了刚才的影像,应该就能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一个小时内,请把特露德──搬运到第一宇宙港,并且送出太空梭的启动主控密码。』

玫瑰只说完要求后,留下一句「就这样了」要结束通讯。这时鬼嶋一句「稍等」阻止了玫瑰。

「野玫瑰,人质一共有几人?何时释放?」

『……人质有桑田内阁特命负责大臣、凯洛斯的长濑专务董事、丧葬局的小笠原医疗支援课课长,以及其他一共八名。之后我会送出名单。因为人质身上都植入了我的受体,请各位不要轻举妄动。释放人质的时间还不能告诉各位。』

「野玫瑰,特露德现在正在人工魔力实验大楼的特殊药液槽内。她现在的状况依然相当危险,搬运上需要慎重准备。如果你希望,我也可以忽视她的安全直接搬运,你决定如何?」

玫瑰的眼神游移,咬著嘴唇似乎并未设想这情形。此时贝芮特更进一步要求。

「既然小笠原成为人质了,能负责指挥搬运的就只有我。从这里抵达第三分区的人工魔力实验大楼,就算使用高速移动梯,最快也要一个小时。抵达那里后拟定患者的搬运计画并且实施大致上需要多少时间,我想你应该也知道吧?」

『……我明白了。那么请在一小时内将主控密码与特露德的搬运计画书送到我这边。请别忘记受体都在我的掌控中。』

「等等啊,玫瑰!」

在我的挽留传达之前,萤幕上的影像已经消失了。我体内的奈米机器效力依然存在,所以我也没办法透过受体与她交谈。

「桑田大臣和长濑专务变成人质了……怎么会这样!」

三神脸色大变,慌慌张张地冲出作战司令室。雪野愣愣地注视著变回一片黑的萤幕,举起颤抖的双手掩起脸颊。

「玫瑰……」

她低声喃喃说著朋友的名字。我揽著她的肩膀,观察周遭状况。

「陷入核机能停止状态的战斗型葬花少女已经增加至全体的九成。」

操纵员语气凝重地对鬼嶋与贝芮特报告逐渐恶化的现况。听了报告后,鬼嶋的眉心挤出了更深的皱纹。

「各操作员,尽速确认各分区的军团入侵状况。」

他厉声发出指示,转头看向贝芮特。

「局长,这确定也是野玫瑰做的?」

贝芮特没有回答这问题。她的表情如假人般木然,手指搁在唇边陷入沉思。她究竟是在整理状况或是正在拟定处理方针,从外表上无法猜测。

雪野从震惊状态中回过神来,微微摇头后仰起头看向我。

「……玫瑰怎么会……而且居然连小笠原课长都变成人质……」

小笠原虽然被降职,但对丧葬局而言仍是重要人物。毕竟她可是之前负责交换体内核的研究主管,当然也握有不少机密吧。政府的大臣和凯洛斯的高层当人质,应该也有其价值。

「……没事的。虽然说是人质,但玫瑰怎么可能加害于小笠原小姐呢?况且这一定是有某些理由……」

没错。玫瑰会这么做肯定也有她的理由才对。

况且玫瑰昨天为什么会选在那个时间来找我?也许她其实有事想告诉我?

「鬼嶋先生。」

恰巧鬼嶋的指示告一段落,我对鬼嶋说道:

「我有些事非得去调查不可。虽然在这状况下很不好意思,但我可以离席一段时间吗?有事我会马上赶到的。」

「渡鸦,有什么事让你特别介意吗?」

我摇头回答「现在还不知道」。

「但是,就是觉得不太对劲。所以,能让我去玫瑰的房间──」

「小陆,不好意思,我想政府公安已经赶往野玫瑰的房间了吧。」

贝芮特介入我们的对话。

「可恶,不行吗……」

我不甘心地咬著嘴唇,这时贝芮特露出了挑战者般的眼神对我微笑。

「这个嘛……对了,你或雪野的房间里有丧葬局配给的个人电脑吗?」

「咦?有。我房间里就有一台最近领到的。那个怎么了吗?」

「好,那就到小陆的房间吧。部长辅佐,可以吧?」

没问过我的意见,贝芮特已经迈开步伐。

「咦?请问……」

我想寻求说明时,她眯起那双灰色眼眸看著我。

「没时间了。而且也没其他办法。」

她如此说道,说话声中透露著少见的焦急。

晚上七点。在依然堆著许多纸箱的我的房间,贝芮特在全新的平板型电脑安装了数个莫名其妙的软体后,敲打外接的键盘。我和雪野则一同站在她背后探头看著萤幕。

「……到底要做什么啊?」

「我接下来要入侵野玫瑰的个人资料。只要偷窥平常使用的档案内容,至少就能找出她的思考轨迹吧。也许甚至能找到某些决定性的资料。」

「入侵……有这么简单吗?」

玫瑰很可能现在没有开机,也无法保证她的电脑正连上网路。

「对了,你还没习惯二〇三六年吧。现在这个时代,没有一台电脑会把档案储存在硬碟中,记录时一定是储存在位于其他地点的储存伺服器。就算她硬是使用旧世代的电脑,所有软体也都存在于云端。完全不透过网路独立运作非常困难,必然会留下使用纪录。如果顺利,甚至能复原她当时使用的档案。」

「呃,你说的话我听不太懂……」

储存伺服器?云端?那什么东西啊?雪野发现我摸不著头脑,补充说明:

「陆,你有没有把照片存在网路上过?」

「啊,这倒是有。」

「现在的电脑,无论软体或资料储存全部都放在网路上,所以电脑的使用履历或档案资料在网路上也一定会留下纪录。贝芮特局长就是要找出那些纪录。」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喔……」

虽然我并非完全理解,但总之还是点了点头。贝芮特用玻璃珠般的双眸瞄了我们一眼之后,微微点头。

「虽然说明不太充分,不过目前知道这些就够了。虽然入侵在道德规范上有问题,不过现在也不是拘泥那个的时候了吧?不快一点,公安很可能会以物理手段截断与伺服器的网路连结。」

「如果是这样,不用特地来我家,用分局的工作用电脑不是也可以吗?况且那边的电脑一定更高级吧……」

虽说软体和记录媒体都在网路上,但是要让软体运作时的处理速度还是与使用者端的机器性能直接相关才对。

「局里有太多凯洛斯的走狗,有些事不方便大剌剌地做。况且有些危险的气氛,我想先来到外头。」

「……危险的气氛?」

「在这间谍的手不知有多深入的状况,我不想暴露自己的动向。」

凯洛斯集团是丧葬局背后的金主之一,但同时内部也有许多第四世界的信徒。我猜贝芮特在这状况下想避开凯洛斯集团拥有的权力以及第四世界的影响力吧。

「你看,找到了,小陆。」

画面上显示著模样与我的个人设定截然不同的桌面背景以及数个资料夹。

「这就是野玫瑰的资料。总之就先从伺服器上选出安全度设定最高的档案开始一一确认吧。」

入侵开始后数十秒内就抵达目的地,贝芮特对我们展示玫瑰的个人档案。虽然我目前还无法评断贝芮特这个人的人格,但她的工作能力的确让我不得不予以赞赏。

「……速度真快。」

「毕竟和公安周旋二十年了,很多事习惯成自然。唔嗯,到这边为止还很容易,不过她不愧是战术操作员啊,不只是资料夹,所有档案都加上了数重的『锁』。」

注视著画面,雪野不安地眨了眨眼。

「有办法破解吗?」

「接下来只要灌进我特制的破解程式,大部分的锁应该都能解决。」

那情景与一般骇客的印象相去甚远,贝芮特只简单敲过几个按键,启动了那程式。显示在画面上的黑色视窗中,白色文字高速卷动。她看了这一幕后,将视线从画面上抽回,连同身体转向我们。

「这样就可以了。在等待破解结束时,有些事得先告诉你们。」

雪野提高了戒心,表情转为严肃。

「得先说的事?」

雪野紧张地问,贝芮特一度紧抿嘴唇后开口。

「……没错。关于旧分局的倒塌,我认为那是受体引发的。」

「咦……?」

雪野轻声惊呼。这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那个,贝芮特小姐。你刚才不是说,爆破上使用的是魔法弹吗?」

「我也说过现场有查出其他魔法粒子吧?属性是『木』。」

「不过蝶蛹内的所有建筑物几乎都设置有受体吧?所以也可能只是因为机器侦测到受体的魔法粒子吧?」

「就调整蝶蛹居民的认知以及侦测军团的用途而言,每单位建筑容积中侦测到的量是一般的五倍以上,未免也太高了。」

「不过,那魔法弹是……」

「只是伪装。使用目的是扰乱我们的调查。我也不愿意认定野玫瑰是犯人,同时还没有确切证据才没当场公布……但是刚才她在我们眼前破坏了凯洛斯的分公司大楼,可说铁证如山。」

我无从反驳,身旁的雪野摇头说:

「但是……我怎么样也无法相信玫瑰会做这种事……玫瑰她真的是间谍吗?」

「你应该也看到了吧?她的所作所为毫无疑问是恐怖攻击……然而,还有一些疑点存在。」

事到如今还像这样卖关子,有种在逃避责任的感觉让我不大舒服。

「疑点是指什么啊?」

「小陆,我知道特露德的那件事让你留有心结,但也别这么凶恶地瞪著我这个长官。野玫瑰的行动有太多矛盾。最根本的问题是如果她真的是间谍,不惜冒著被丧葬局察觉的危险也要送往第四世界的情报究竟是什么?」

「……既然那是机密,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啊?」

「不,其实并非如此。虽然我分析了丧葬局的保全系统和资料库纪录,但至少在过去一年内别说是情报失窃,甚至连非法连线的痕迹都找不到。」

这什么意思啊?雪野与满脸狐疑的我一样歪著头。

「没有痕迹?请问贝芮特局长,这是什么意思……」

「自从艾莉丝事件后侦测到非法通讯,我们确定了间谍就潜伏在蝶蛹内。虽然我们马上就得知是特露德破坏三六式,但光是这样还无法确定她就是间谍。所以我们一面盯著特露德的动静,同时准备了复数的假情报,等待间谍上钩。」

假情报。接获命令到缆线坑道内进行调查时,雪野也曾经提过这件事。

「但是这两星期内,特露德完全没有显露任何与间谍活动相关的行为。遗憾的是我们并未掌控野玫瑰的详细行动……但至少没有任何人触及假情报的痕迹。」

雪野将指头搁在唇边,喃喃低吟。

「……换句话说,间谍在艾莉丝事件之前就已经得到了必要的情报?」

「应该就是这样。而且那是丧葬局资料库外的某种东西。」

「不过,既然连是什么东西遭窃都不晓得,直接认定特露德或玫瑰是间谍不是很奇怪吗?」

「尽管动机不明,特露德破坏了三六式,野玫瑰目前正进行恐怖活动,这些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再加上特露德头颅中的受体。不好意思,现在没有时间能顾及你们的心情,只能依照我们的假设继续推论下去。」

我咬著嘴唇瞪向贝芮特。贝芮特见状,浅浅笑道:

「我认为特露德破坏三六式进入重力场内是为了回收情报。野玫瑰在蝶蛹解放作战中,在这座蝶蛹内取得了某些情报,但因为与艾莉丝陷入苦战而无法将情报携出,所以把情报留在旧JR新宿车站附近──也就是重力场内,之后再控制特露德入侵该处。到这边为止应该不会出错吧。」

真的不会错吗?包含玫瑰控制特露德这一点也没错?真的吗?我会不会忘了某些事?我在记忆中翻箱倒柜,然而自脑海深处浮现的景象却证实了贝芮特的推测。

「可恶!」

我低声咒骂。

「陆,怎么了吗?」

「……之前我还受到艾莉丝的记忆控制时,也许……曾经看见特露德在蝶蛹内单独行动。」

「真的吗……?那是,什么时候?」

一时之间千头万绪,似乎无法接受事实的雪野发出颤抖的疑问。

艾莉丝交给我的魔法道具可通知她口中的军团──也就是真正的葬花少女接近。那魔法道具发光时,我在暮色中看见了异常鲜明惹眼的橘色光芒。魔法道具只会对死神状态的葬花少女有反应。

「那道橘色的光芒,就是特露德的魔法粒子吗……?」

无法相信那是战友的所作所为,雪野泫然欲泣。我也咬紧了牙,下定决心。

「雪野,我们能做的就是搞清楚玫瑰的真正目的,然后阻止她。因为某些我们不知道的原因,让她逼不得已只能这么做,这也绝非不可能。不,就我们认识的她来说,这个可能性反而较高。我们不是为了确定她的罪行而想取得情报。这一点别搞错了。」

我握住她的手如此倾诉,她屏息整理情绪后点头。

「说得……也是。抱歉……」

「贝芮特局长,我听雪野说过新宿三丁目十字路口的地底下有丧葬局的ICU。若单纯假设玫瑰是间谍,那边应该有她想要取得的某些东西?」

「不,那地方就如同名称,类似葬花少女专用的医院。在艾莉丝入侵第八分区的当下,我们就立刻舍弃了,重要程度顶多就这样。对于没有葬花少女的第四世界而言,那地方藏有的情报应该没有价值。」

「这样一来,玫瑰到底取走了什么?」

「……我不晓得。也许我们视作机密的情报与第四世界视为必要的事物有著莫大的隔阂。为了在第四世界的使者前来视察前无论如何都要逮捕间谍,我和总司令预备了许多手段,但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

雪野按著胸口的手握成拳头,眉心紧蹙对贝芮特投出坚定的视线,下定决心般提高了音量。那神情像是接受了难以接受的现实,决心要著手处理当下的问题。

「贝芮特局长,我也有个问题想问。」

「什么问题,雪野?」

「玫瑰和特露德,还有我──我们葬花少女若没有植入核就无法生存。既然她要离开唯一能制造这生命线的Carpe diem,为什么她的要求中不包含核的制造方法?」

「恐怕短期间内要使用的核已经送进太空梭了吧。那架太空梭是紧急时专用,平常也不会用上,机上也设有核的运输系统。」

「但是核有──」

「你想说使用期限吧?」

是的──雪野点头如此说道。贝芮特瞥了她一眼,将视线转向我。

「小陆,你知道吗?葬花少女使用的核,在制造完成后只能保存大约一年。虽然那架太空梭的运输系统具有收纳百余颗核的机能,但就算数量再多,不在一年之内使用就没有意义。」

既然如此──

「……别想得太复杂的话,玫瑰得到的情报应该是丧葬局独占的那个核的制造技术吧……」

「不可能。因为攸关丧葬局的最高机密,我不能透漏详情,但有关核的情报并未被夺走。这一点我能确定。」

「或者,第四世界已经知道核的制造方法──」

「这也不可能。」

贝芮特斩钉截铁否定我提出的假设。

「总而言之,与核有关的情报完全没有泄漏。」

难道说,玫瑰她们不需要核吗?一想到那理由,雪野脸色转为铁青。

「……该不会,玫瑰想寻死吧?」

「不。如果只是这样,不需要特地引发这么大的骚动吧。况且要求我们交出特露德的理由也让人无法理解。」

「那个,玫瑰就是打算把特露德送抵第四世界之后──」

雪野的声音颤抖著,紧紧抓住我的衣服快嘴说道。那力道让我感到几分痛楚,我牵起那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你冷静点。特露德本人也需要核吧。就算把她平安送到第四世界,没有新的核,无论如何一年后也是死路一条。」

我用另一只手轻敲她的头安抚她的情绪。她以双手掩著脸颊,反覆深呼吸。

「说、说得也是,抱歉……陆说得没错。」

我抚著雪野垂下的头,喃喃说道:

「……不过刚才那件事,我也觉得听起来很不对劲。」

「……陆也这么觉得?」

「嗯。假设刚才讲的全都是事实,那就代表玫瑰之前是用受体控制特露德吧?如果她们是同伙,就不需要特地操纵;但如果不是同伙,玫瑰又为什么要带著特露德一起逃走呢?」

「陆是说,试图一起逃亡这件事本身就不合理的意思?」

「是啊。」我点点头,看向贝芮特。

「贝芮特小姐,要搬运特露德需要好几个小时吧?给予对方这么多应对时间也就是自己要承担相对的风险,玫瑰有什么理由这么需要特露德吗?」

「不在乎核的情报,反而要求自己过去操纵的特露德……这的确不合理。」

自鬼嶋口中得知特露德被带走时,玫瑰确实还担心著特露德的安危。她会把受体植入自己所担心的对象脑中,当成机械遥控操纵吗?

况且──

在蝶蛹解放作战的过程中,在那几乎生死交关的极限状况下,玫瑰这么告诉我:

「我们是守护人类的葬花少女,如果无法以守护人类为己任,根本就只是和军团一样的怪物而已啊!」

在那瞬间,她没有任何欺骗我的理由。那吶喊出自她的真心。然而这次的事件与她对我展现的信念未免相距太大。

这时电脑的系统提示声响起,打断了我的思考。

「看来结束了啊。」

贝芮特高速浏览解锁后的大量档案。虽然我不认为那速度能让她读清每个档案的名字,但是从视线的挪动来看,我知道她应该每个档名都没放过。

突然间,贝芮特发出细微的疑问声,卷动画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你找到了什么吗?」

我询问后,贝芮特沉默半晌,低吟道:

「嗯~~……这未免太露骨了。不,也许……小陆,雪野,你们看看这个。」

游标指示的档案夹名称为「riku_kuzumi」。

「……我的名字?」

难道她取走的是有关我的机密吗?我这么思索,但雪野只是露出无奈的苦笑说:

「……还真够露骨的。不过光看档案夹名称,应该只是放了私人照片之类的吧……八成都是陆的。」

「不是。只有这个档案夹的加密种类不同,特别可疑。就私人档案而言,太过严密了。」

在那样的浏览速度下,不只是资料夹名称,居然连这些资讯都能一眼看穿吗?

「……贝芮特小姐也没办法破解吗?」

这十几分钟内她所展现的一小部分能力,已经让我充分理解她的优秀程度,也明白那能力的确足以让她摆起长官架子。然而玫瑰在自己的私人资料库内事先构筑了让贝芮特也不由得表情苦涩的防卫系统?这不管是谁都会觉得可疑吧。

「加密是输入密码解锁的形式,不过似乎藏有错误三次就会自动删除的设计。随便破解可能会让档案本身损毁。要救回并修复损坏的档案当然也绝非不可能,但现在已经没这时间了。小陆,你有没有什么头绪?毕竟这用上了你的名字,密码应该和你有些关系吧?」

「最常见的话应该是生日之类的吧?……等等,可是我不记得我曾告诉过玫瑰我的生日……」

况且我自己也不晓得自己的生日,她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其他像是我第一次死神化那天、解放蝶蛹的日子……不对,好像也没必要拘泥于日期吧。对了,雪野,玫瑰她有没有帮我送的那个兔子吊饰取名字?」

「也许有,但是我也不知道……陆你知道什么吗?」

这时,我回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玫瑰所说的话。别有深意的寂寞表情,说出了希望我好好记住的名字。我记得那名字是──

「……Flügel。」

玫瑰当天开来我家的那辆汽车,外壳是她父亲自己打造的。对她来说别具意义的名字。我想那很可能就是玫瑰设定的密码。

况且,她当时说那辆车就像孤单一个人。难道就是指玫瑰当下的状况?

「Flügel?……德文啊。你认为那就是密码?」

「我是这么认为。」

贝芮特输入了德文的拼音,同一时间档案夹解锁了,内容显示在我们面前。档案夹里头就只有一份影像档。

「影像……?」

由于档案不算太大,看起来影像长度也不会多长,似乎与机密扯不上关系。

「还真是超乎预料。总之先播来看看。」

在贝芮特的指示下,影像放大到以全画面尺寸播放。

首先出现的是杂讯。

「看来应该是拼拼凑凑的复原档案啊。画质很差……」

贝芮特眉心微蹙。

不久后,在不时出现杂讯的黑色画面中浮现了其他色彩。

那是个大概能容纳一个人的透明容器。

充满液体的容器内,看似乾瘪的军团尸体的物体正微微颤动。不对,既然那还在动,应该就不是尸体吧。那么大概就是蛹了。

「……贝芮特小姐,这和我之前被你叫去的地下室的那些东西一样吧?那里也有很多和这影像一样装著军团尸体的透明容器……」

「不是。容器的形式老旧许多,很难确定是同一地点。况且──」

贝芮特话说到一半,我们视线所指的画面中央的军团的蛹突然不再动弹。

一瞬的寂静。

下一刻,蛹剧烈地开始抖动。

整体冒出大量白沫,有东西自蛹中诞生般破蛹而出。

然而与预料不同,从蛹中冒出的是不成形的肉色团块。

那不成形的肉团像是动作迟缓的变形虫,撑开了容器的顶部。

「这、这是什么啊……」

蠕动的肉色团块与水滴一一同坠地。那彷佛受到表面张力影响而凝聚的液体,化为圆球状──

──渐渐地转变为人类的形状。

长头发、十岁左右的年幼身体、小动物般的大眼睛。

「喂,这不是……」

那个人类,长相就和玫瑰一样。

影像到此结束。凝视著转为一片漆黑的萤幕,我从乾哑的喉咙中挤出声音。

「……这是什么啊?为什么玫瑰会……」

面对脸色苍白的我,贝芮特先露出了沉思般的表情,紧抿嘴唇后开口说道:

「……野玫瑰在接受葬花少女改造手术的时候,因为体内核不适应而一度几乎丧命。这是当时紧急治疗的纪录影像。」

「……治疗?」

如此惊悚的影像是治疗时的场面?

然而贝芮特见到我的反应,露出了讥讽般的笑容。

「使用军团能力的人,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如此忌讳。葬花少女是使用以军团细胞制成的核而重生,治疗上有时自然也无法和普通人类相同。」

我哑口无言地看向雪野。雪野默默低头看著地面。看来我还没有真正理解成为葬花少女这件事的重量。

「不过,该不会玫瑰是见到这影像后就自暴自弃了……?」

就连我也会受到打击的影像,如果当事人玫瑰看见了,不可能无所谓吧?

「自暴自弃啊。这理由也许能驱使她引发恐怖攻击,但就抓人质也要逃出Carpe diem的理由来说太薄弱了。不过……为什么野玫瑰会持有这档案──」

「持有这个很难解释吗?她应该也有入侵的技术吧?」

「不,这是我刚才提到之前放弃的新宿地下的ICU纪录。那里就丧葬局而言是相当老旧的设施,所以档案并非存放在云端而是内部伺服器。当艾莉丝入侵第八分区的同时,我们立刻就决定放弃ICU了,所以谁也没有把这档案带出来才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该不会特露德入侵重力场内部,就是为了取得这个?」

雪野低声独白,贝芮特困惑地歪著头反问:

「取得这个要做什么?这种影像对第四世界又有什么意义?」

那彷佛无法理解人心的说法让我觉得烦躁。

「就算对第四世界没有意义,对玫瑰本身有意义不是吗?」

「真的是这样吗?不过,这和她引发恐怖行动的理由或第四世界想要的东西都没有关连吧?这只是浪费时间。」

贝芮特确认了电脑上的时钟,再度高速卷动档案一览表,重新检视。自从我们来到这房间后已经过了三十分钟。

「传送给第四世界的档案究竟是什么?最少也得先找出这一点啊……」

「贝芮特局长,现在机能停止的葬花少女们怎么样了?」

「目前让她们进入冷冻睡眠防止陷入失控,不过再怎么乐观也只能撑三十六小时吧。在那之前如果无法抓住野玫瑰,让她的魔法停止,所有人都会死。」

那冷漠的语气让我脑袋深处有某种情绪迸裂了。

「会死?话说,玫瑰难道真的有控制别人、让葬花少女机能停止的能力吗?我从来没有从她口中听过类似的话。」

玫瑰不可能下得了手杀人。她当时可是为了素昧平生的蝶蛹居民们赌上了性命。那样的她怎么可能会杀人?

「……二型改啊。野玫瑰在蝶蛹内为了调整居民记忆或侦查军团时让受体与二型改同步后,想到了使用魔力增幅炉强化受体功能的手段吧。」

「你为什么能讲得这么笃定啊!」

贝芮特微微耸肩回应我的嘶吼。

「不久前,我们侦测到二型改有设定之外的动作,时间是十八点三十五分到四十分之间……换句话说,和战斗型葬花少女与雪野、水晶棺等人的核发生异常的时间完全一致。魔力增幅炉能强化魔法效能,这陆和水晶棺也都体验过吧?就和那个原理相同。」

雪野绷紧了颤抖的嘴唇,插嘴问道:

「那个……先不管玫瑰怎么使用魔力增幅炉,如果有可能使用增幅炉,难道没办法阻止吗?」

「单纯要阻止并非不可能。但现在二型改同时也为了调整蝶踊居民的记忆而在运作。一旦让它停止运转,很可能对所有居民的脑造成某些障碍。我个人一点也不想看到突然取回记忆的二十万人同时陷入恐慌,所以必须留下当下功能的同时删除她很可能事先暗藏的程式。」

「所以说蝶蛹内的二十万居民就等同于人质,是这个意思吗……?」

「就是这样。不过我的团队已经开始准备攻击程式以夺回魔力增幅炉。令人在意的是,虽然只有短短数分钟,但三型也启动了。要是野玫瑰试图利用已受艾莉丝污染的三型发动恐怖攻击,那就棘手了。」

「玫瑰想用三型……」

艾莉丝也曾藉由三型发挥惊人破坏力。那记忆浮现脑海,让我不由得倒抽一口气。如果玫瑰真的打算利用那个,究竟会有什么后果?让新宿倒塌时需要数十万根受体,但如果有三型的魔力,肯定就不需要那么大量的受体,同时也不需要共振所需的时间吧。况且如果她真的以受体控制过特露德,她甚至可能同时控制所有目前机能停止的葬花少女们。

「贝芮特小姐,由我来破坏所有机能停止的葬花少女的受体,这样难道不行吗?无论魔力增幅炉再怎么强大,没有魔法媒介就不会受到玫瑰魔法的影响吧?」

「刚才芬的状况你也看到了吧?受体延伸到脑组织与脊髓,你破坏受体就等于破坏一部分的神经组织。」

我回想起艾莉丝为何没有除去刺进我颈部的受体。就连那家伙也说,要让我不留下任何后遗症而去除受体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雪野至少还维持著意识。应该能拯救和她同样健康的葬花少女吧?」

「但实际上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了。」

贝芮特冷笑道。

「雪野怀著比谁都强烈的使命感而成为葬花少女。那意志所打造的肉体强韧程度,其他人根本无法比拟。」

「尽管如此,葬花少女的恢复力还是远比一般人强吧?总比什么也不做来得──」

「我的意思是,就算是葬花少女也同样危险。如果像特露德或水晶棺那样在特殊药液槽内进行细胞修复,那还可能恢复至一定程度,但之后就算让野玫瑰那样拥有治愈能力的葬花少女来调整,同样很可能留下某些后遗症。况且现况下,接受冷冻睡眠处置的葬花少女有四十三人,但Carpe diem内的特殊药液槽只有十座。破坏受体的方法没办法拯救所有人。」

听著那冷静到近乎无情的语气,我瞪向贝芮特的侧脸。

「那之前我注射的奈米机器呢?那个不是能让玫瑰听不见对话──」

「很遗憾,奈米机器的效能顶多只能干扰对话。你之所以没有倒下,是因为你没有体内核。对葬花少女而言比脑更敏感的部位正受到干涉,区区奈米机器根本无法停止状况恶化。」

一句话斩断我最后的希望后,贝芮特短短一瞬让视线自萤幕转向我。

「军团或葬花少女使用的『魔法』总是超越我们人类力量所及。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去制造什么葬花少女。」

就在这短短一瞬间,贝芮特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了一抹非常哀伤的阴影。

「……话说回来,事态还真复杂。」

贝芮特眉心微蹙,雪野点头同意:

「是的……玫瑰如果真的用二型改,现在直接杀害所有机能停止的葬花少女也绝非不可能。使用大量散布在蝶蛹内的受体,甚至能让这座东京直接崩塌。因为连日来的战斗,第八分区也累积了不少损伤,也许不只东京,甚至能毁灭整个分区。况且也许其他分区的重要建筑物也刺有受体,同时为了牵制Carpe diem政府还抓了人质……」

雪野一一细数现况,贝芮特眯起眼睛说:

「还不只这样。野玫瑰在我们不知不觉间完成了逃亡准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人质都准备好了。如果她是第四世界的间谍,这就代表凯洛斯交给对方的重要机密已经多到远超乎必要。太空梭的主控密码还没让她事先得知,只能说是奇迹吧。至于成为人质的那些人,要不是自愿的,不然就是被卷进派系斗争的无辜羔羊吧……」

「派系斗争……」

人类被追赶到宇宙中,正与军团战斗,然而人类之间却为了权力和利益互相争执。这种思考我无法理解。

「如果我们无法看穿第四世界的意图,恐怕就无法胜过野玫瑰。况且查明事实全貌同样不可或缺。她拥有的能力可让所有葬花少女陷入机能停止状态,如果她对负责操纵Carpe diem的无名也使用那能力……甚至能让整座Carpe diem坠向地球。」

「玫瑰她不会做这种事。」

「她可能办到,这点不会错。野玫瑰的力量非常强大,其实我也不想与她敌对。我也不认为那个女孩会投身于恐怖行动。然而现况如此,也许是她的心境有所变化,或者是长期隐藏著她的本性……无论如何,我无法信任她的个性,期待她大发慈悲,因为我站在背负责任的立场上。」

说到这里,卷动档案一览表的贝芮特手停了下来。她盯著跳出警告讯息后转暗的萤幕,深深叹息。

「时限到了。看来存放野玫瑰档案的伺服器主机本体已经被公安收押,现在失去连线权了。当然我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在这电脑内做了备份,但无论如何我现在得赶往特露德那边了。虽然遗憾,剩下的只能托付给总司令了。」

贝芮特关闭电脑,拿著电脑站起身。

「托付?玫瑰那边接下来要怎么办?」

「只有两手一摊,交给第四世界这个选项不可能。总而言之,你们回到鬼嶋那边去。我这边会拟定作战计画,之后再通知。」

表情凝重的贝芮特走向房门。

「啊,贝芮特小姐,请稍等。你要去特露德那边吧?」

「是这样没错……有什么问题?」

她转身过来摆著一脸「你明知故问吗」的表情。我背对她,从随意堆叠在一旁的纸箱上拿起一个橘色包包。

「这是特露德的包包。可以请你拿到她那边吗?」

「陆,那是从哪来的啊?」

「特露德在游乐园被带走的时候掉的。所以我带回来帮她保管。」

明白了原委的雪野点头,她身旁的贝芮特伸手接过包包。

「为防万一,我要检查。」

她如此说完,便将包包的内容物全撒在地上。

「不好意思,没时间了。万一她发现少了什么,之后再由你交给她吧。」

她和我好像都把特露德的康复视作必然,听起来好像满温馨的。不过贝芮特的行动有种纯粹只是粗鲁的印象。

翻找著散落在地面的物品,贝芮特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点头说:

「看来没有特别可疑的物品。大致上的确都是十来岁少女会随身携带的东西……这张午餐卷的票根就是那天用的吧。」

回想起我学乌鸦叫让她捧腹大笑的情景,那居然只是短短两天前的事,真叫我无法相信。这两天内未免发生太多事了。

贝芮特不理会垂著眼的我,紧接著检查化妆包里头。

这时她神色闪过一抹狐疑。

「……怎么了吗?」

「这些全都是特露德的私人物品,没错吧?」

「嗯,是这样没错……」

她究竟想说什么啊?我感到疑惑的同时,雪野的说话声中透露著紧张。

「这眼药水也是特露德的?」

「是啊,我记得是没错。那个怎么了吗?」

「陆,我们葬花少女除非有特别的障碍,否则根本没必要点什么眼药水。那个药到底是什么?」

在雪野的背后,手拿著那瓶眼药水的贝芮特拿起自己的包包,从中取出了看似简易检查器具组的东西,开始调查容器内的液体。

「这个喔,特露德之前说过她因为头部受伤的影响,会头痛和晕眩,必须定期点眼药水。所以──」

「……不过,这不是什么眼药水啊。」

贝芮特手持万花筒状的检查器具,喃喃低吟。

「不是眼药水……?」

请问是怎么回事在我发问之前,贝芮特用逼问般的口吻对我说:

「小陆,特露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点这个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不晓得,但她说过每隔两天要在固定的时间点药水。在游乐园被带走之前,她说时间还没到,所以没点──」

雪野打断我,焦急地问贝芮特:

「既然那不是眼药水,那到底是什么?」

「这是含有大量奈米机器的人工泪液。特露德被我们带走后,在我检查时血液中没有检测出奈米机器,恐怕那时已经功能结束,排出体外,所以在那个时间点才没有发现。不过,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注入奈米机器?这简直就像是……」

贝芮特纳闷地眯起眼睛。最后她挑起嘴角,缓缓地睁大双眼。

「啊啊,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在那灰色的眼眸中,我看见闪闪发光的神采。

「原来如此……是指什么?」

我和雪野焦急地问若有所悟的贝芮特。

「看来野玫瑰刺入的受体并不是为了控制特露德。那肯定是为了──」

我屏息等候贝芮特的发现。

剎那间。

房内灯光消失了。同时复数的脚步声急促地冲进室内。

我就连死神化或逃出房间都来不及。眼前一道蓝白色火花闪烁。

下一个瞬间,剧痛传遍胸口,我倒在地上。雪野也同样猝然倒地,瘫倒在我身上。

麻痹的感官捕捉到贝芮特的斥骂。

「政府的公安究竟有何贵干!」

听见那声音,我在呻吟声中抬起脸。

在黑暗中手持小型手电筒的男人自武装集团组成的人墙中走出。

随后那男人说道:

「Carpe diem政府判断本次由葬花少女引发的恐怖攻击属于白峰总司令的责任,已下达人事更迭处分。日后丧葬局的指挥权将转移至凯洛斯集团。阿雷克西斯‧贝芮特技术开发部特殊能力研究局局长、白雪、渡鸦将接受三神监察官的指挥。抵抗者当场逮捕或者射杀。命令如上。」

倒在我身上的雪野喃喃说著「爸爸他……」并微微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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