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响起。
庄严又沉闷……是丧钟。
「……母亲大人……」
我对著在棺材中沉睡的母亲大人说话。
可是她绝对不会回应我的呼唤。
就算知道,一看到像在沉睡的母亲大人,我还是期待著如果一直呼唤,她是不是就会睁开眼睛。
但是母亲大人的眼睛果然还是没有睁开。
就算我流著眼泪抱住她,只要没办法逆转时间……就无法再看见母亲大人的笑容,听见她的声音。
摆在眼前的现实,令我流出了眼泪。
我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为了紧抓不放而靠近母亲大人的身旁。
触摸到母亲大人冰冷的身体,我便体会到这不是作梦。
……我的名字叫梅露莉丝。
梅露莉丝•蕾洁•安德森。
是安德森侯爵家的独生女。
父亲大人是这个国家──塔斯梅利亚王国赐予领地的安德森侯爵家的主人,也是英雄。
总是笑得很豪爽的父亲大人,现在情绪也相当消沉。
哥哥也在一旁嚎啕大哭。
「身为武艺远近驰名安德森家的男子,不能因为那种事而哭。」
会说著那种话大声鼓励自己的母亲大人,已经不在了。
……因为她身在永远不会再醒来的梦中,这也理所当然。
能听见从周遭传来的啜泣声。
她是个温柔又出色的母亲。
是会倾听每个人所说的话,并且毫不吝惜对人温柔的人。
但为什么……
为什么母亲大人非得遇上这种事……!
悲伤的情绪骤然一变,强烈的愤怒占据了我的心。
……这个世界蛮不讲理。
我明白了那件事。不对……是被迫明白了。
我紧紧咬住嘴唇,制止自己想要大喊的冲动。
铁锈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梅莉,你现在能否只想著你的母亲呢?」
父亲大人的话语把我拉回了现实之中。
……父亲大人是不是会读我的心?
那般问题掠过脑袋,但如今那种琐事根本无所谓,我再次将注意力仅放在母亲大人上。
「……母亲大人……」
我低喃道。
对于我的呼唤,当然不会有人回应。
还没停下的眼泪又再次溃堤。
外面是乌云密布的天空。
简直像在表达大家的悲伤那样,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我闭上眼睛,祈祷母亲大人能够安息。
当我猛然睁开眼睛之际,视野中出现了父亲大人的身影。
与此同时,我发现了。
从未在我们面前落泪的父亲大人,有水滴沿著他的脸颊流下。
✝✝✝
我所居住的塔斯梅利亚王国,直到十几年前都还在跟邻国多瓦伊鲁国打仗。
多瓦伊鲁国位于塔斯梅利亚王国的西北方,土地的特色是很难种植作物,话虽如此也没有值钱的矿产,是个贫穷的国家。
就因为这样──
多瓦伊鲁国盯上这个国家肥沃的土地,发动了攻击。
没有开战宣言,是突如其来的侵略。
塔斯梅利亚王国自然无法好好应对,好几处土地遭到了蹂躏。
配置的国军以及领主的私人士兵们遭到一一击溃的结果,是瑟兹伯爵家彻底被敌国占领。
就在隔壁的蒙洛伯爵家领地遭到来自北方和西方两面夹攻,处境不利之时──
国家下令要父亲大人的队伍夺回旧瑟兹领。
父亲大人以国军第一大队队长的身分,率领一个部队前往战地。
若问父亲大人身为侯爵家的嫡子,为什么会分发到激战区?答案是因为他隶属的单位。
一般来说,贵族的儿子都会隶属于负责保护王都和王族的骑士团。
而且都是以战功为目标的二男、三男,几乎不会有嫡子。
明明如此,父亲大人却只因为「贵族社会太过古板」这个理由,就非骑士团而是入了国军。
而且还不顾自己是个嫡子。
国军主要的任务是守卫国境和维持国内治安。
国军和骑士团可说是水火不容,骑士团看不起国军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一群家伙」,国军则看不起骑士团是「不懂实战的小少爷」。
……在这种情况下,真亏父亲大人身为贵族……而且还是侯爵家的嫡子,会想加入主要由平民组成的国军。
实际上,我听说他在刚入伍时相当辛苦。
国军内部似乎因为贵族入伍有过强烈抵触,侯爵家也极力反对。
尤其是侯爵家还闹出废嫡骚动。
话虽如此,据说父亲大人根本不管什么家族的事情,在军中以自身的实力,稳扎稳打地建立著自己的地位。
国军不问身分广开门户。
由于不问贵贱,反过来说军中是彻底的实力主义。
因此在父亲的实力之前,抵触并没有持续多久。
问题出在侯爵家。
最终虽然没有逐出家门,但还是遭到废嫡,让二男继承了侯爵家。
父亲大人对于地位并无执著,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件事。
祖父大人的判断是正确的。
无论如何,一旦隶属于军队,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丢了性命。
况且就算是武家,让并非加入骑士团而是加入国军的父亲当继承人,传出去让其他贵族听到也不好。
……只不过那些事的前提,是没有父亲大人这等实力。
父亲大人仅仅用一支部队就成功夺回了旧瑟兹领,将防守交给后头跟上的其他部队以后,便直接往西走。
和遭到压制的蒙洛伯爵领私人士兵及派遣到那边的国军会合,达成了击退敌人的壮举。
砍下的敌将首级多不胜数。
他立的战功,足以被赞颂为英雄。
国军内部自不在话下,由于虽身为贵族却在战地立下战功,以及原本身为将领的领袖魅力,就连在骑士团里,父亲也成为憧憬的目标……我是这么听说的。
于是乎,那样的父亲大人不可能在身为武家的安德森侯爵家没有一席之地。
父亲大人再次成为了下一任领主。
本以为接下来会有一番争执,然而英雄的头衔很有分量,大家似乎自然地接受了。
相反吃了大苦头的,据说是跟母亲大人之间的婚姻。
母亲大人是男爵家的女儿。
他们并没有告诉我相识的经过,但听说是谈了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后互许终身。
如果还是废嫡的话就没问题,但身为稀世英雄又是侯爵家的下一任主人──
门不当又户不对。
英雄这个头衔的分量,此时发挥了反作用力。
举国上下,想跟父亲大人经由婚姻缔结秦晋之好的贵族家族多不胜数。
就连在安德森侯爵家中,好像也有不少反对的声音。
听说结果随著父亲大人「如果不能跟梅莉露妲结婚,就离开国军」的一句话后,骚动就平息下来了。
事到如今,这成了明白父亲大人有多么钟情于母亲大人,与其说是让人感到暖心,不如说是感到难为情的小故事。
他们两人历经那样轰轰烈烈的恋爱之后结为连理……当然就算生下了哥哥或是我,他们依然是对恩爱夫妻。
有时候还会恩爱到让哥哥和我不禁扭过头移开视线。
那个粗俗的父亲大人,只会在母亲大人面前变得很可爱……跟在军中的父亲大人的差距,大到身为父亲心腹的部下梅西男爵来我家时,视线都会不禁飘往毫不相干的方向。
母亲大人真的是一名出色的女性。
既稳重又温柔。
嫁进侯爵家想必有许多辛酸,但她总是露出柔和的笑容。
尽管如此,她不愧身为父亲大人的妻子,胆量很大。
虽说是溅到身上的血,但看到浑身是血的父亲大人,知道没有受伤之后──「哎呀呀,真是的。我马上去准备热水。」她说出这句话笑著迎接他。
哥哥和我都对此大感吃惊。
不不不,父亲大人明明在军部设施洗去溅到身上的血不就好了……哥哥和我在内心吐嘈道。
结婚纪念日那天,因为想跟母亲大人一起度过,父亲大人请了假。
但是在国军弟兄的哀求之下,他无可奈何只好去工作,听说为了任务一结束就能回来,他把报告交给部下直接就回来了……可是在世上哪里会有在结婚纪念日满身是血回家的丈夫啊。
不过那对我家来说理所当然。
有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和哥哥。
尽管以侯爵家来说,感觉有失规矩。
即使如此,这也是个非常……非常幸福的家庭。
……直到那一天为止。
母亲大人去世那天的事,我绝对无法忘怀。
「哥哥,母亲大人还没到吗?」
「梅莉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问。不久前你也才问过。如果按照计画,应该到我们前方的领地附近了吧。好啦,你就乖乖等著吧。」
我和哥哥开心地等待著母亲大人从王都回到领地。
母亲大人为了庆祝我的生日,答应拋下父亲大人,先从王都回到领地。
父亲大人因为有重要的典礼,所以变成之后才会跟著过来……但即使如此,就算只有母亲大人先回来,我也觉得非常高兴。
「啊,肯定是母亲大人啦……!」
宅邸突然变得吵吵闹闹的,我便跑到了玄关去。
不过母亲大人并不在那里。
取而代之的,是有个满身是血的男人。
然后,他还抱著一名满身是血的女性。
「你……这究竟是怎么了……梅莉露妲夫人!」
叫声刺进我的耳朵。
母亲大人……?那个失去力气被抱住的女性,是母亲大人吗……?
我像是结冰了一样,当场无法动弹。
只是远远地在一旁看著那场骚动。
「赶快治疗!叫医生过来!」
仆役们手忙脚乱地动了起来。
男人将母亲大人托付给仆役之后当场倒下。
「你也受了重伤啊!得赶紧治疗才行!」
「比起我,先救梅莉露妲夫人……」
「当然,我们会立刻医治夫人。可是你再这样下去的话……」
「……已经……」
从说话很艰辛的男人身上,不断流出鲜血。
证据就是地板上渐渐染成一片红。
「我们遭到山贼袭击……除了我以外的护卫全死了。总算是把梅莉露妲夫人带回来了……梅莉露妲夫人人呢?」
「你放心吧。接下来后续就交给我们。」
「是吗……」
最后轻声说出了那句话,男人闭上了眼睛。
「医生到了!」
「医生,请您立刻到这边来!」
「这边的男性呢?」
「……已经没有必要诊治他了。请两位治疗夫人。」
临终守在他身旁的仆役流著眼泪,即使如此还是以严肃郑重的表情果断说道。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立刻朝母亲大人的方向迅速飞奔。
到了这时候我终于回过神来,慢吞吞地跟在医生后头。
医生在诊治母亲大人。
但是他的手很快就停了下来。
「……很遗憾……」
面对医生似乎难以启齿的话语,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绝望的神色。
别这样,别露出那种表情。别说出那种话。
赶快治好母亲大人!
我内心的吶喊也显得虚无,医生离开了母亲大人的身边。
「……不会吧!夫人、夫人!」
……母亲大人死了?
骗人的……!骗人、骗人、骗人……!
……那之后的事,我都记不太清楚了。
但是我记得那激烈的情绪。
为什么母亲大人非死不可……!
由于出生在武家,关于生死我从小就或多或少有所理解。
虽然父亲大人很强,但他也是个人。
他告诉我们每次执行任务时,都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但那绝对不是悲观,是为了国家赌上性命,甚至值得自豪。
保卫国家、保护人民。
那是身为贵族的职责。
但是为什么……母亲大人死了呢?
她非死不可吗?
父亲大人明明一直在尽贵族的职责,理应受到父亲大人保护的人民,居然夺走了母亲大人的性命……!
跟是不是山贼没关系。
因为他们也是这个国家的人民。
父亲大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持续保护这个国家呢?
为什么贵族非得保护人民不可!
这个世界蛮不讲理。
我明白了这件事──不对……是被迫明白。
我不仅是男人婆,而且还在哥哥的影响下,没有学习像样的贵族子女规矩,在广大的安德森侯爵家庭院四处乱跑弄得满身泥巴,还穿著礼服就爬上树。
母亲大人会用笑容迎接满身他人血渍的父亲大人……她似乎却对我的事很伤脑筋,但还是会以柔和的笑容迎接我。
……要是有跟母亲大人一起度过更多时光就好了。
要是做些刺绣之类的女孩子家会做的事,应该已实现了。
但是母亲大人去世之后,别说是因为缅怀母亲大人而那样做,我还选了完全相反的路。
母亲大人的葬礼过后,我哭到眼泪流乾。
我哭了又哭、哭了又哭……在葬礼时一瞬间掠过我内心空空如也大洞的那些再次涌出。
也就是……愤怒和憎恨。
我祈求能够报仇,悲叹自己的无能。
诅咒现实的蛮不讲理,对自己的无能感到羞耻。
所以我向父亲大人请求。
希望他能锻炼我。
父亲大人没有问我任何原因。
相对的,他只说了句:「如果你希望,老夫会严格锻炼你。」
然后从隔天开始,我就投身于训练之中。
✝✝✝
在开始正规的训练以前,父亲大人让我接受了体力测验。
「你似乎比老夫想像得还要灵活。」
父亲大人看到测验的结果如此说道。
也许是因为在宅邸里到处跑,虽然年纪还小但似乎意外地有基础体力。
也许是因为在安德森侯爵家腹地里的森林中游玩,障碍物也算不了什么。
也许是因为追著野生动物四处跑,动态视力和反射神经也还不错。
「话虽如此,你要接受训练……还早得很呢。」
他那样宣告之后给我的训练课表,是我日后甚至不愿回想起来的地狱课表。
早上要在日出以前起床,进行跑步训练。
绕宅邸周遭三圈。
虽说是三圈,但在广大的宅邸周遭进行跑步训练相当辛苦。
「……呕。」
跑完的时候,感觉很不舒服,甚至忍不住吐出来。
接著喝下有盐分和糖分的水稍事休息以后,再次开始训练。
跑步训练后的下一样,是走遍腹地里的森林。
森林里有各式各样的地形,小小的高低起伏还算是好的。
没有架桥的小河隔开足有两个成人高的悬崖,为了前进非得爬下悬崖再往上爬才行。
自然原始的森林,据说父亲是为了锻炼自己才维持那样的。
「……呜。」
在我攀上悬崖的时候,手掌倒楣地碰到岩石,水泡破了。
定睛一看,我的手掌红通通的。
于是我暂且故意摔进小河,在那里洗手。
受到阳光照射闪耀著光辉的清澈河水,混进了我流出的一丝鲜红血液。
我撕下没有弄湿的一部分衣服,包住我的手掌。
然后再次攀上悬崖。
这个水泡,是练习挥剑导致的。
每天从中午开始,为了重现父亲大人教我的动作,我会一个劲儿地做挥剑练习。
光是拿著还不觉得特别重的剑,重复挥上几百次几千次的时候,就会重得手臂发麻。
如此循环往复,在不知不觉间,手掌就变成那种状态了。
我忍著痛走遍山崖以后,再一次跑了起来。
就这样跑遍森林,接著终于能够午休了。
就算没有半点食欲,但是不吃东西就动不了……我认真地吃掉拿出来的餐点。
然后再稍微休息一下,之后就练习挥剑到太阳下山。
直到父亲大人回来为止,我都反覆做著那些动作。
晚上一用完餐,我就会倒在床上像昏死过去一样。
……每一天都那样度过。
「老夫会严格锻炼你。」
父亲大人如他所说的,不许我说任何丧气话。
即使看到呕吐的我,也只是一脸冷淡。
感觉只要我发一句牢骚,训练就会立刻被迫中止。
我也完全不允许自己有那种行为。
我也觉得自己的气势简直阴气逼人。
总之从客观的角度审视自己,就是个不满十岁的女孩子根本不玩乐,从早到晚一个劲儿地接受训练。
想要变强、想要报仇……只是为了那样而已。
我日夜都埋首在训练之中。
✝✝✝
「很好。接下来老夫就教你招式吧。」
我每天过著光是培养体力和做挥剑练习的生活,不晓得过了多久。
看见我练习挥剑的父亲大人,一开口就说了那句话。
明明他只是一直看著却没有做出任何指示,突然间是怎么了?
在我开口问出问题前,父亲大人就自己开始比划招式了。
是要我边看边记吗?
我把许多疑问拋到脑后,转念将精神集中在眼前的动作上。
我将父亲大人的一举一动,像要烙印在脑海中那般,连眨眼都忘记,一直盯著看。
「练习吧。」
丢下那句话后,父亲大人的示范就结束了。
剩下我一个人,回想著烙在脑海中的画面,自己一遍遍地动了起来。
……但还是难以随心所欲。
我的身体跟不上脑中的画面。
明显的不自然和稚嫩,我对于自己那样的动作觉得生气。
「为什么我做不到……?」像这样的焦急感。
大概正因为我能想像到自己目标中的动作,才会觉得更加焦急吧。
从那之后,我每天的训练课表中加入了比划招式自不在话下。
「……唔!」
水泡又破了。
仔细一看,我拿著木刀的手掌,染上了些许红色。
我撕开放在一旁的手帕,缠到我的手掌上。
……我不觉得痛。
……我不觉得苦。
因为我明白……真正的痛、真正的苦。
不如说这种痛、这种苦,让萦绕在我内心强烈的憎恨更加熊熊燃烧。
所以我不会停下来,我停不下来。
就这样,我重新开始练习挥剑。
我一个劲儿地重复著那样的训练。
当我比划到大致习得教导的招式之际,我就会跟哥哥进行模拟战。
话虽如此,却是简单对打的稚拙模拟战。
不过要让身体更能记住招式,这是最适合的。
独自一人练习,跟有人过招时果然不一样。
两种都是为了变强不可或缺的训练,我一边做一边那样觉得。
因此,除了和哥哥对打,当然也同时进行以往的训练。
「呼、呼……!」
我用手擦掉从额头滴落的汗水。
然后视线就这样投向我的手掌。
这时候我的手掌已经很难长出水泡了,相对的则是又硬又粗糙……变得非常不像是女孩子家的手。
感觉像是自己的锻炼化为实体显现出来,我纯粹感到很高兴。
我带著阴暗狞笑向前一看,眼前的哥哥筋疲力尽地坐著不动。
我也好似将重心放在膝盖上一般,单手放在膝上反覆做著短促的呼吸。
「梅莉,接下来跟老夫对打吧。」
不知不觉间出现的父亲大人,忽然开口这么说。
那句话令我顿时整个人愣住了。
但是下一秒我就理解了那些话,不禁笑了出来。
终于。我终于得到认同,能和父亲大人对打了。
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和兴奋,还有一点点的紧张和恐惧。
「请多指教……!」
就这样,这次我开始了和父亲大人之间一对一的模拟战。
说不定父亲大人有手下留情,但是从我的角度,他的打法可说是不留情面。
「怎么了,就这种程度吗?」
父亲大人俯视著倒下不动的我。
……完全打不到。
明明觉得自己变强了些,在父亲大人的面前却还是太过弱小了。
老实说,我很不甘心。
我匍匐在地上,抬头望向父亲大人。
父亲大人和我之间,有显著的差距。
不仅是经验,强度也好、速度也好,所有的一切都还远远不足。
那么我就必须创造出「什么」,以弭平那些差距。
……就连父亲大人,也在蛮不讲理的现实中失去了重要的事物。
那么我应该变得多强?
变得多强我才能实现我的愿望?
……我不知道。
但至少现在,像这样被父亲大人俯视就还早得很。
我用发抖的手按著地面,再次站了起来。
「还没完。」
就这样,我再一次和父亲对打。
✝✝✝
……结果今天也输得很惨。
和父亲大人的战斗中落败的次数,究竟有多少次呢?
虽然也会想那种事,但脑中想的多半都是关于刚才的训练。
只差一点好像就能掌握到「什么」了。
能弭平不足之处的「什么」。
明明只要掌握它,我想跟父亲大人的对打也能更有在战斗的样子。
像这样训练结束回到房间以后,总觉得当时的感觉和掌握到的那些就变得遥远。
唉……我不禁深深叹息。
再也想不出任何事物来,我无可奈何地直接回到房间里泡澡。
因为每天活动汗如雨下,这是不可或缺的。
「……唔!」
热水渗进伤口,不禁让我痛得要命。
每天都会弄出新的撞伤或割伤,全身上下没有哪里没受过伤,每次用热水洗身体时都痛到哭也成了每天的惯例。
因此我不会让仆役洗我的身体。
比起被人莫名摆弄,还是自己下手才能在觉得痛以前做好觉悟。
……虽说结果就是像这样痛得要命。
洗完身体换上衣服以后,我直接倒在床上。
在辛苦的训练中最棒的事,就是累了能很快入睡。
不然的话,大概……我会想很多事情到睡不著吧。
关于母亲大人的死,随之而来的失落感或寂寞,还有对于身为原凶的恨意或自责的情绪。
实际上……直到开始训练前,我都想著那些事情,过著夜不成眠的日子。
我的意识很快就飞向梦中了。
可以的话,希望至少能作个好梦……我那样祈祷著。
✝✝✝
就这样,又迎来了黎明。
与此同时我换好衣服,马上开始跑步训练。
最近在跑步的时候不会呕吐了。
相对的,我跑步的距离变长了。
我的身体一个劲儿地动著,同时热衷于思考昨天想到一半的事。
……不足的「什么」。
在跟父亲大人进行模拟战的时候,总觉得就要掌握到那个答案的端倪了。
不过我在模拟战中太拚命,就连那到底是什么﹑我为什么会那样想都搞不懂。
因此即使现在想,也像这样完全想不出来。
为了让跑完之后发烫的身体冷却下来,我擦拭汗水。
中午过后又是和父亲大人的对打训练。
可是我还是搞不懂「什么」。
搞不懂就代表著跟昨天的我一样。
就代表著我又输给父亲大人这个对手的这件事也是一样的。
没有成长的话,我就连要碰到父亲大人这堵高墙都不被允许。
只差一点……就只差一点了。
我的直觉这样对我低喃。
但既然我继续想下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那就没办法了。
为了掌握它,我只能透过训练让感觉变得敏锐。
就这样,今天与父亲大人的对打又开始了。
父亲大人的剑招依旧是又快又沉。
只要松懈下来,一瞬间就会被拿下。
即使如此,我总算跟上了父亲大人的剑。
「太慢了!」
在不晓得第几次的对打中,父亲大人的剑逼近了我。
一瞬间,我猛然把剑举到身前。
如果躲不开的话,起码要……
然后我在无意之间改变了些许出剑的角度,卸除了父亲大人的剑压。
那种感觉让我一瞬间停了下来。
有种「就是这个!」的感觉。
但是再次思考那件事以前,剑就毫不留情地打在我破绽百出的身体上。
「为什么停下来了!轻易就让人找到那样的破绽,真不像话。」
尽管留下的轻微闷痛让我皱起眉头,我还是站了起来。
「十分抱歉,请继续。」
不足的「什么」。
刚才不是正好掌握到了吗?
父亲大人的剑,是用力量压制的强力剑招。
然而以我一介弱女子之身,不管累积多少锻炼,要到达父亲大人那种境界的力量很困难。
那么我乾脆借力使力,把利用对手的力量当成战斗方式不就好了吗……
我在思考那种事情的同时,也依然在跟父亲交手。
在反射动作的领域内,我也配合著挥剑。
「呜……!」
先架开再贴近对方。
接著我把剑搁在父亲大人的脖子上。
「呼、呼……!」
眼前的光景,明明是我自己做出的事却无法置信。
我赢了。就算父亲大人有手下留情。
「……大意了。」
父亲大人哈哈大笑站了起来。
打从开始训练之后,我还是第一次在训练中看见父亲大人的笑容。
因此我更加惊讶了。
「要再来一场喽。下次老夫要稍微多使点力。」
「……是!」
父亲大人如他所言,动作的速度变快、力量也变强了。
我马上就反应不及,一下子剑就被弹飞了。
「……拜托您,请再来一次!」
就这样,我再次投身于和父亲大人的剑招对打之中。
✝✝✝
无数次的遍体鳞伤,即使如此我还是继续拚命挥剑。
就这样当我变得能在五次对打中赢下一次的时候──
「……很好。你从明天起参加护卫队的训练吧。」
「……喔……」
父亲大人突如其来的指示,让我忍不住愣愣地回覆了他。
安德森侯爵家私人士兵……别名护卫队。
是跟随武艺远近驰名的安德森侯爵家当家的战士。
原本安德森侯爵家每一代的男人,为了不要让名号蒙羞,会持续锻炼自己的武艺。
而为了追随他们,护卫队的每个成员也要求有一定的熟练度。
当然他们的实力也是远远强于其他领地的私人士兵。
因此得以进安德森侯爵家护卫队的门路很窄,加入之后日日夜夜的训练也不可或缺。
正因如此,他们对自己的武艺和隶属于护卫队之事引以为傲。
为了训练安德森侯爵家的男人和他们,安德森侯爵家的本宅有个相当宽敞的训练场。
……说一下题外话,到了父亲大人这一代,因为他说身体会变钝,所以在王都的宅邸里也打掉中庭建了个训练场。
所以王都宅邸的训练场里不光有卫兵,就连仰慕父亲大人的骑士团成员也会过来训练。
应该不只我一个人觉得与其说是贵族宅邸,简直就像是军部设施。
先不说这些,要让我参加那个训练?
……我实在期待到不行,禁不住笑逐颜开。
至今训练的对手,不是哥哥就是父亲大人。
虽说那样也很好,但我还是想跟许多人对战。
最重要的,是我想试试自己的实力。
肯定会有形形色色的人,而那些经验会成为我的血肉……让我又一次变强。
只要想到那件事我就觉得很期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看见我那副表情,如此提议的父亲大人也浮现出苦笑。
接著,在那隔天。
我得意洋洋地前往训练场。
一抵达之后,只见周遭都是比我大上一两圈的壮硕大汉们。
我自然很显眼。
「……喂,为什么这里会有个小孩?」
「天、天晓得。喂,你去跟她搭话啦。」
「咦,我不要。我一下子就会吓哭小孩。」
……虽然讲起来不好听,但如果要说,他确实是长得一副坏人脸……再加上那种气质,要是一般的小孩见到他,肯定会觉得害怕吧。我在心中对最后说话的那个人自言自语道。
「小姐,你为什么跑来这里?这里很危险,你最好赶快离开。」
「……初次见面。我叫梅露。从今天起要参加这里的训练。还请各位对我多多指导及鞭策。」
第一印象是关键,于是我认真地打了招呼。
顺带一提,我报上的名字不是本名,也不是平时会叫的小名,这是父亲大人的指示。
侯爵家的千金小姐要参加训练,毕竟还是会有所顾忌。
先不说那些,我的那些话,让护卫队的队员们之间弥漫的气氛更加奇妙了。
「……全员,立正!」
这时候,其中一名队员开口大喊。
面对彷佛要把鼓膜震到麻痹的声音,我一瞬间愣住。
但是队员们都很习惯,呼应那个声音迅速列队,接著挺直腰杆,用优美的姿势站直。
「当家大人来了。」
做好准备后,父亲大人出现了。
我瞄了眼队员们的脸庞,他们的双眼宛如跟我同年龄的男孩子那样闪闪发亮。
「各位今天好像也很有精神,再好不过了。」
说完那句话后,父亲大人豪爽地笑了出来。
然而下一秒他就收起笑容,露出严肃的表情。
「……刚才老夫有要她自我介绍,那边的梅露会从今天起参加训练。来到这里以前,老夫有在某种程度上锻炼过她,所以不用客气,让她切身明白各位有多强。」
那低沉的声音,使得我身体一瞬间颤抖。
……害怕?不,并不是那样。
这是因为兴奋而颤抖。
我感受到父亲大人是认真的。
以及我太过期待接下来的训练和战斗。
「……请多多指教!」
我用从丹田发出的声音说完,父亲大人只是笑了笑。
「那么,训练开始!」
接下来开始的训练,比起平时我所做的来得轻松。
是因为最近我除了父亲大人吩咐的课表,还加进自己思考的各种项目的关系吧。
随后在做完热身运动兼提升体力的课表以后,就开始挥剑练习了。
从上往下。
每一次挥剑就会斩去多余的情感,心情变得平静,让人觉得很舒服。
像是有一根芯贯穿自己的内在那样的感觉。
在深深受到感动的时候,挥剑练习也结束了。
接下来最后是一对一的对打。
一次叫两个人的名字,叫到的两个人就面对面拿剑对打。
我目不转睛似的注视著他们的动作。
原来如此,还能那样子动啊……学到了不少。
有我自己做得出的动作,也有以我的体型来说很难的动作,我一边思索著要是对手做出那种动作应该如何应对,一边看著那些动作。
「下一个,梅露和拉达!」
到了最后,总算叫到我的名字了。
对手是最先发现到我的存在并且感到伤脑筋的男人。
显然对于和我对打这件事,让那个叫拉达的男人再一次觉得伤脑筋。
「那么,开始!」
裁判兼教师的男人的声音,传入耳中。
然而拉达却没有动起来。
似乎是为了该怎么跟我对打而感到迷惘。
不管等多久还是没看到他有要动的迹象。
因此先动起来的人是我。
我整个人贴近他挥剑。
「喔……!」
拉达很讶异似的双眼圆睁,弹开了我的剑。
但也因为那样使得他重心不稳。
我利用那点让他跌倒,跟著把剑摆在他的眼前。
「……赢、赢家!梅露。」
周遭开始乱哄哄发出吵闹的声音。
不过瘾的结局……最重要的似乎是大家为了我获胜感到惊讶。
可是我却有种内心想咂嘴的感觉。
我完全没有战斗过的感觉。
毕竟是他大意了。
「……拉达,老夫应该说过了吧?老夫有对那名少女施以训练。这是你的坏习惯。一旦认定对手比自己弱就会手下留情。在战场上……不对,无论何时都没有什么弱者或强者之分。只有彻底了解该怎样打倒敌人的人能成为强者。改掉你那天真的坏习惯。」
「……是。十分抱歉。」
拉达低头听著父亲大人严厉的训斥。
「……梅露,你还能打吧?」
「是的。」
「那么下一个,冈兹,过来。」
随著父亲的话,另一个男人取代拉达来到我的眼前。
「那、那么……冈兹对梅露,开始!」
裁判话一说完,我跟他都动了起来。
从他身上的氛围能推测出,他似乎没有大意。
……好极了。
我一边承接他犀利的剑招,一边露出狞笑。
话虽如此──
果然跟父亲大人相比之下,他的动作慢,剑上传来的力量更弱。
虽说是因为比较对象的缘故。
不过能对上父亲大人以外的动作和剑招相当有趣。
在好几次的对打之后,我贴近他打飞了剑。
然后把剑摆在赤手空拳的他的脖子上。
周遭变得鸦雀无声。
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连一点声响都没有。
「……赢家,梅露。」
此时,教师战战兢兢地开口道。
「这下子你们就明白梅露的程度了吧……有任何人反对这个人参加训练吗?」
尽管父亲大人那样询问,却没有半个人开口。
……我笑著心想,我被测试了吗?
「好吧。那么今天就到此结束!可以自由行动了!」
他说完那句话后,就结束了训练。
结束是结束了……那么我该做什么呢?
老实说,今天我有种消化不良的感觉。
……虽然是学到不少。
而且第一次和父亲大人、哥哥以外的人对战,似乎让我很亢奋。
因此我没有放下剑,而是为了让身体动起来跑了出去。
✝✝✝
「……当家大人,您是在哪里找到那样的孩子的?」
听见护卫队队长伽利亚的话,卡杰尔•达兹•安德森浮现一抹苦笑。
「怎么?你在意吗?」
「是的。因为她的实力。」
「不可思议。她那么年幼却有足以匹敌,甚至超越护卫队的实力。」
在伽利亚身边,担任护卫队副队长的休雷接著说下去。
休雷不愧是年纪轻轻就担任副队长,实力不是盖的。
仅仅一天就迅速得到他的赞赏……就代表梅露莉丝的实力也受到队员们认可。
「光是那样他们还觉得不是滋味吧……大家去看训练结束后她的自主训练,结果所有人似乎都把那种念头拋到脑后了。尽管有好几个人觉得似乎很有意思而去观察她,然而所有人无一幸免全都脸色铁青。当然也包括事后才听说的家伙。他们说想起了入队集训。」
入队集训……别名「地狱洗礼」。
获选为安德森侯爵家护卫队的,多数都是在入队前就被称为实力坚强的一群人。
为了挫挫他们的锐气,卡杰尔亲自排出训练课表施行训练。
实际上训练的效果相当显著。
原本目睹卡杰尔的实力,明白人上有人就已经感到挫折了……但在那之前,多数人在他以自身的基准琢磨出的训练中明白了。
……明白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
他的训练就是有那么严苛。
而对于梅露莉丝能与那匹敌的自主训练内容,让每个人都瞪大双眼。
「话说在前头……就算是老夫,起初吩咐给那家伙的训练内容也只有那个的一半左右喔。」
「……就算一半也够多了。」
卡杰尔的话,令一本正经的伽利亚也忍不住开口吐嘈。
休雷则是在他身旁乾笑。
「明明是那么可爱的孩子。而且她现在正是爱玩的年纪对吧?明明如此,为什么她要那样拚命训练呢?」
听见休雷的话,卡杰尔望向远方,开始回想往事。
正如他所言,她虽然年纪小却已经有种成熟的美感。
银白色发丝,以及宛如海蓝宝石那般通透的淡蓝色眼眸是她的特徵。
时间一长,会出落成多么美丽的女性呢……光是现在,她就已拥有任何人看到都会为之著迷的容貌。
她是会让人发自内心期待成长的孩子。
而那样的她,如今伤痕累累地混在男人们中进行训练。
一般来说是不可能的事。
首先不可能将贵族……而且还是年幼的女孩放在那种环境之下。
即使如此,卡杰尔还是答应让她训练最大的原因,在于他发现她身上有天赋异禀的才能。
当然也包含由于妻子亡故,希望她学会自卫术的心愿在其中。
但如果只是那样,他不会对她那么严厉。
施行更加轻松简单的训练然后结束也可以。
没有那样做,是因为想让她发挥才能。
并且发挥到极致。
说到底一切的开端,都是他妻子的葬礼那时候的事。
以始料未及的形式失去了爱妻的他,由于失落而自悲自叹。
虽被誉为英雄,却连保护自己重要的人都办不到,他甚至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恨。
而且杀害妻子的对象,并不是满心复仇的邻国之徒,而是自己国家的人,这件事让他感触更深。
在葬礼现场见到同样悲叹的孩子们,更是令他悲从中来。
然而在那场葬礼中的一瞬间。
他有种全身猛然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见到了强者的剎那之间,本能感受到的警报。
就是那种鸡皮疙瘩。
这种气息似乎是从这场葬礼的某处传来……感到危险寻找那种气息,随后察觉没想到是从自己的女儿身上发出的,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不正常。
毕竟,他从自己不满十岁的女儿身上,感应到类似霸气的东西。
见过无数强者的他,感应到了危险。
他观察女儿的样子,只见她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取而代之的是彷佛要咬破一样紧紧咬著唇瓣,双眼之中有憎恨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她在想什么,可说是一目了然。
然后因此流露出来的感情,敲响了他本能的警钟。
「……梅莉,你现在能否只想著你的母亲呢?」
因此他对她说了那句话。
尽管梅露莉丝一瞬间愣了愣,但她的注意力随即摆在妻子身上,再次潸然泪下。
笼罩在悲伤之中的葬礼早早结束,在那之后卡杰尔过著波澜壮阔的每一天。
为了逃离失落感,他投身于工作中。
伤口绝对不会愈合。
在他的心中,她的存在就是有那么重大。
即使如此,日子一天一天过,他也在渐渐整理自己的内心……就在必定要将山贼歼灭一事,对他来说成了极为健全的心态之际。
梅露莉丝向卡杰尔提出了请求。
希望他能锻炼自己……
他一瞬间感到不知所措。
理应是美梦成真的这句话。
因为他自己曾想著,希望她能学会防身术。
然而她的双眼却在诉说,那不是她的愿望。
正因如此,他不知所措。
走上复仇这条血淋淋的路,自己一人足矣。
然而在那样想的同时,他又冒出想让她发挥才能的欲望。
就这样,当他留意到的时候自己已经答应了。
起初,他以为她很快就会叫苦连天。
不如说,他甚至希望她那样做。
然而她却没有发过任何一句牢骚,做完了那些训练。
而且她的双眼中没有一丝阴霾,只是一心在那条路上迈进。
……实在矛盾──卡杰尔无数次嘲笑自己。
他明白应该停止,而且停止训练对她会是最好的。
快点发牢骚啊,那样一来明明就能成为停止训练的好藉口了……他好几次那样想。
另一方面,看到她没有一丝阴霾只持续注视著一个目标的双眼,虽说是自己的女儿,还真是令人喜爱。
还有她持续超乎水准地完成他给予课题的身影。
他甚至期待起未来她会变得多强。
因此他在不知不觉中不再阻止她。
接著给了她剑,教授她招式。
起初看到的剑招毫无章法。
然而她的剑招逐渐变得锐利且洗练。
进展顺利到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追上先开始训练、长她三岁的哥哥,于是试著让他们对打。
不久后哥哥当不了她的对手,变成卡杰尔跟她对打。
伴随著身高而来的,是无论手脚长度、力量、速度,所有的一切都会有所差异。
但她仍然能紧咬他不放。
既然力量不足……她便自己创造出能弥补那些的技巧和动作。
最近每当和她对峙,自己都会打冷颤起鸡皮疙瘩。
在葬礼上感应到的她杰出的才能。
知道那果然并非自己的误会,令他笑了。
就算从他的角度来看,她也是天才。
并不是能知道一分就能理解十分。
而是用不著教就能自己理解到十分,知道一分就能深入挖掘那一分。
那就是她的才能。
「……当家大人?」
伽利亚似在窥探般询问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的卡杰尔。
听见那话,卡杰尔回过神来说道:
「抱歉。老夫在想点事情……她追求强大的原因……是吗?跟老夫是一样的。」
「一样吗?」
「是的。重要的事物被轻易夺走,对自己能力不足感到愤恨,最终产生的觉悟。」
「……换句话说就是希望报仇吗?即使如此将军您还给予她指导吗?」
「说过了吧?是一样的。」
卡杰尔说著这些话的表情,有著他们两人前所未见的悲伤和软弱。
「……不过,不仅如此,也是因为发现她的才能,老夫才会老大不小却还心绪澎湃吧。」
像是要驱散沉重的气氛那般,卡杰尔笑著说道。
听见那句话,他们两人表示同意点了点头。
「你们好好照看那孩子。然后如果可以就引导她吧。因为老夫没有那种资格。当然老夫也会留意她的。」
「……遵命。」
「明白了。」
他们两人异口同声给出肯定的回覆。
「打扰您这么久十分抱歉。我们先告退了。」
随后两人就离开了房间。
卡杰尔目送两人的背影离开以后,为了前往训练场走出了房间。
在训练场附近,他看见儿子帕克斯而停下了脚步。
帕克斯的视线前方,是梅露莉丝在训练的身影。
他面露微笑,眼神温柔地守护著她的身影。
帕克斯也因为接受卡杰尔的严格训练,在同龄人之中出类拔萃。
即使如此,实力还是不及梅露莉丝。
帕克斯自己非常明白那件事。
就算这样他依然平静地接受了那个现实,见到如今他那般温柔守护的模样,卡杰尔内心感到疑惑。
「……你不会不甘心吗?」
因此卡杰尔向帕克斯提问。
帕克斯一副这真是个意外的问题那般,愣愣地仰望卡杰尔。
「完全不会……我身为安德森侯爵家的一员,是您的儿子。因此我明白自己的极限所在。」
说著那些话的他,浮现了爽朗的笑容。
「极限什么的……那种东西只要试著打破不就好了吗?」
「父亲大人,订下极限然后放弃确实是蠢事,但是您不认为正确估计自己的力量也是必须的吗……那家伙和我的起跑点原本就不同吧。请恕我直言,我绝对不觉得自己赢不了跟随父亲大人训练的大人们,但是唯独追上那家伙的未来……我完全看不见。看见真正的天才的时候,就连嫉妒都显得愚蠢,这话是真的呢。」
看见儿子稳重且冷静说话的姿态,卡杰尔发出感叹。
儿子说的话很有道理。
勇敢和鲁莽是不一样的。
认清自己的力量,有时候也需要退一步。
就算替他打气他也冷静无比,再加上不像小孩子的措辞。
儿子拥有有趣的才能,这让他热血沸腾。
就如帕克斯自己所说,他绝对不弱。
虽然没办法像梅露莉丝那样和卡杰尔的心腹来场势均力敌的比赛,但他的程度说不定可以胜过卡杰尔锻炼的众人之中时日尚浅的人。
卡杰尔甚至盼望他长大之后成为出色的武将。
……然而帕克斯真正的才能说不定在其他方面,这种想法掠过卡杰尔的脑中。
和他自己还有女儿比起来,帕克斯不怎么执著于斗争精神或单纯的武艺。
相对的……不对,正因如此他才能冷静无比地分析战力。
卡杰尔认为那是在战场上指挥,身为参谋的才能。
「……喂,帕克斯。你要不要学学战略?」
一思及此,他便不经意地向帕克斯探询。
「可以吗?」
帕克斯听见卡杰尔的话,一脸开心的样子。
这才是这个年纪会有的表情,卡杰尔内心露出了苦笑。
「其实我在想,最近要向父亲大人探询一下。听了以前造访父亲大人的国军弟兄所说的事,觉得很有兴趣。」
「这、这样啊。既然如此老夫就去问他们,决定以后会再跟你讲。」
「那就拜托您了。」
「嗯,知道了。」
卡杰尔摸了摸低头的帕克斯的头,再次朝著训练场走去。
「卡杰尔大人。」
大总管达斯蒙站在训练场的入口处前方,似是久候多时。
「……真亏你知道这个地方。」
「因为您经常在这个时间到这里来,比起乱找一通,还是在这里等比较快。话说卡杰尔大人,国军的人士来了。」
「……是吗?那走吧。」
虽然想要训练但也没办法。
这正是个打听帕克斯那件事的好机会,于是他转身前往办公室。
「……是你们啊。怎么,发生了什么事吗?」
在房间里头的,是两个在他麾下做事的人。
分别是他的左右手副将军克洛依兹,还有参谋贝卢历斯。
「耳闻最近将军有关注的人物,我想趁现在拉人进国军。」
「……不可能,她可是个刚满十岁的孩子啊。」
「正因如此啊……先不说这种玩笑话了。第一队正好结束任务回来了,我尽量给予第一队队长权限后,回老家顺道来向将军您报告。贝卢历斯是负责照料的呢。」
「喔……第一队是怎么说的?」
「多瓦伊鲁国没有特殊的动静。旧瑟兹领由此次封爵的梅西男爵统治的体制终于完成并开始运作了。基于以上事实,提出监视国境的人员回归原本工作的建议。不过详细的资料在王都,请您务必过目。还有梅西男爵送来的信件供您参考。」
「嗯……老夫还没看到报告书不宜开口,贝卢历斯你有什么看法?」
「……跟我国接壤的不光是多瓦伊鲁国。继续过度集中在一点而忽略其他国家,应该不是上策吧。」
「原来如此。了解。老夫会早日回王都,看过资料以后做出判断。」
「那就麻烦您了。」
「喔,对了。下次老夫去王都的时候,想带上小犬帕克斯一起去……喂,贝卢历斯。你到老夫在王都的家的时候,能教教那家伙军事相关的事情吗?尤其是关于战略的。」
「……教不教就看那孩子了,不过……」
「有什么问题吗?」
「请恕我冒昧,将军。如果是帕克斯大人就没有问题。话虽如此,老实说……事到如今您在说什么呢?」
「……什么意思?」
「帕克斯大人已经拥有战略方面相应的知识了。」
听贝卢历斯这么说,卡杰尔歪了歪头。
「将军,您不知道吗?我们每次回来,帕克斯大人都在跟贝卢历斯讨论。他们会互相考察并讨论过往战争的纪录。」
听见克洛依兹像在补充所说的话,卡杰尔吓了一跳。
「……我还以为是将军您给出了指示,他才会那样做。」
「真是丢脸,这是老夫第一次听说……不过,这样啊。那家伙做了那种事……」
「和帕克斯大人的讨论相当有意义,今后也请多指教。」
「既然你都那样说了……那好吧。今后那家伙就拜托啦。」
「遵命。」
「不过将军,您打算让护卫队变得多强呢?」
克洛依兹面带苦笑说出的话,使得卡杰尔再次歪了歪头。
「能让这位严格的贝卢历斯说出是『有意义的时间』﹑拥有战略长才的帕克斯大人,还有得到将军关注的神秘新星小朋友,然后再加上将军您,光是安德森侯爵家和护卫队就是一大势力了。」
「……嗯。听你这么一说……」
克洛依兹的话,让卡杰尔开始幻想。
并且同时感觉到自己热血沸腾。
把前线交给女儿,儿子在后方指挥。
自己身为将军统率整体。
「……实在很有趣不是吗?」
听到卡杰尔的话,克洛依兹和贝卢历斯苦笑的笑意变得更深了。
「三天后从这里出发前往王都。关于刚才所提的事,日后再说。」
「「遵命。」」
接著在跟两人分开后,卡杰尔再次向著训练场走去。
他一面走一面思考,脑中浮现刚才与克洛依兹、贝卢历斯之间的对话。
原本他想的是歼灭杀了妻子的山贼后,就要尽快让路给后进了……
刚才所说的事,甚至会令他觉得很可惜。
他从梅露莉丝和帕克斯两人身上,感受到让他产生那种念头的才能。
孩子们的年轻令他感到耀眼的同时,他也活力充沛地觉得自己不能输。
「……那么,老夫也来训练吧。」
一到训练场他便低喃道。
看见笑得狰狞又说著那种话的他,正好在场的可怜护卫队队员流露出彷佛因为害怕而抽搐的表情。
✝✝✝
「梅莉,有话跟你说。到老夫的办公室来。」
父亲大人对做完热身运动兼提升体能训练的我搭话说道。
究竟找我有什么事?
我怀著那样的疑惑走向父亲大人的办公室。
好久没在晴天的上午在宅邸中行走了。
反正除了雨天以外,我几乎都在外面做自主训练或训练,雨天也是在室内的训练场做某些训练。
一个星期会有两三天进行正规训练。
在那之外的日子,因为父亲大人也很忙碌,我会一个人进行自主训练。
从早到晚做些诸如提升基础体力、确认招式等等,其他还有很多要做的事。
先前我会跟哥哥一起进行训练,但最近哥哥大致做完训练以后,就会窝在房间里读书。
除了身为下任侯爵家主人有很多东西要学,哥哥似乎正在学习战略。
对他说了请您不要太过拚命之后,他露出伤脑筋的笑容指著我的伤口说了声「你也是」。
打从母亲大人过世以后,我们大家都这样子。
像是内心有一部分结了冰似的。
然后为了弥补,大家各自全神贯注地做著某件事。
以我而言,就像是训练那样。
我究竟有多久没有发自内心笑出来了呢?
就这么怀著失去母亲大人这个即使时间经过也没人能治好的伤口,而且伤口似乎还在化脓。
一到办公室,就看到父亲大人一脸严肃的样子。
「……让您久等了,父亲大人。」
「不,没关系。你还没有做完训练吧。」
「还没……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嗯……老夫想把这个给你。」
他说完话接著交给我的,是一把剑。
有些细长,不过拿起来跟训练用的钝剑不同,能感觉到刀锋有重量。
握柄的地方刻有侯爵家的家徽。
「这把剑是……」
「这是为你打造的东西……你能成为足以使用这把剑的人吗?」
父亲大人锐利的视线射穿了我。
我猛然感到有股寒气窜过背后。
这和至今的训练所用的剑不同,是用来伤害人的东西。
他是在问我有没有挥动它的觉悟吧。
……然而那又如何呢?
我至今所习得的东西,就算说得多么冠冕堂皇,都还是伤人的东西。
「……如果是父亲大人,您应该已发现到,我最初拿起剑是为了私人恩怨。所以我无法以这个徽章……以侯爵家之名起誓。」
我没有为了保护谁那样崇高的意志。
我是为了我自己拿起剑学习。
「所以我以我的名字发誓。我对父亲大人和各位前辈至今教导我的东西,以及积累的剑术感到自负。我发誓有责任在挥剑之际不玷污我的自负。」
「说得好……绝对不能违背那些话。」
收起剑,我对父亲大人低下了头。
✝✝✝
即使把剑授予于我之后,我还是跟以前一样,每天都拿训练用剑锻炼。
只会有时候为了让手习惯所以挥一挥而已。
仔细一想,对不是现役士兵的我来说,没有机会挥那把剑要说理所当然也确实是理所当然。
话虽如此,我比从前变得更加热衷于训练是事实。
就算父亲大人去了王都,但因为有护卫队,我并不缺训练对手。
由于他们各有各的强,光是为了吸收他们的优点,盯著看也获益匪浅,对打时一边思考对策一边战斗,这也让我学到不少。
父亲大人回来的时候,我就竭尽全力和他对打。
顺带一提,父亲大人回领地的频率很高。
那是由于父亲大人用的不是马车而是策马飞奔,所以很快,再加上只带了少数菁英当护卫,十分轻便。
先不说那些,我不管跟父亲大人怎么对打,目前完全看不见半点赢过父亲的胜机。
我还早得很。
每当跟父亲大人对打,自己不足的地方就会清清楚楚摆在面前……但就是那样才令人兴奋。
想著我该怎么做才能获胜。
「呼……」
今天的训练结束后回到自己房间时,我用布擦去汗水。
时间正好是中午过后。
「大小姐、大小姐……!」
「哎呀,婆婆,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看见慌慌张张朝我跑来的婆婆,歪了歪头。
婆婆是一直服侍这个侯爵家的人。
身为贵族子女居然不学习礼仪……!尽管会开口斥责我,但不愧长年服侍侯爵家,对于训练本身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每次都要设法让我上礼仪课的婆婆和我之间的攻防战,说是早已成了为这个侯爵家的日常生活增色的一幕也不夸张。
「今天您一定要上礼仪课喔。」
「婆婆,就算你那样说。我目前还没打算去茶会。那样的话,我还宁愿像这样做训练。」
「我身为服侍侯爵家的人,也觉得大小姐努力不懈非常棒。可是茶会的邀请函已经寄来大小姐这边了。」
「哎呀,婆婆,你看我这样子,究竟要我去哪里呢?用往常的理由拒绝掉吧。」
刚开始训练的时候,我嫌碍事就自己把头发剪了。
用小刀一刀削到大约耳后的长度。
那时候,率先看到我那个样子的婆婆发出了惨叫……
现在我依然是只要头发长了就剪掉。
然后每回婆婆尽管发出惨叫,还是会把我那惨不忍睹的头发剪得整整齐齐。
像男孩子一样的发型。
再怎样顶著这颗头去哪个家族都不行,所以即使有邀请我也会拒绝。
现在想跟英雄这个称号扯上关系的家族有很多很多。
也许为了家族去会比较好,但父亲大人说「小孩子用不著在意」,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接著在我全数拒绝以后,不知不觉间就传出我身体不好的传言。
好像是因为母亲大人去世打击过大……听说是这样。
母亲大人去世确实是契机,可是我目前过著与生病无缘的生活。
不过这拿来当圆滑的回绝语句正好,于是就借那个传言,用了我身体不好的理由。
我想说这次也用那个理由就好了……
「不,大小姐,这次邀请大小姐的是女王陛下,实在难以拒绝……」
「女王陛下……?」
究竟为何女王陛下会……我感到不解。
「是的。大小姐您要注意装扮,伤口可以用服装遮掩,头发的话,至今大小姐剪掉的头发都有保存下来,只要用那些编上去当成假发应该没问题。」
婆婆斩断了我的退路。
应该说从王族邀请我的那个时间点开始,就没有退路了吧。
「唉……不管是临阵磨枪或怎样都好,总比没有好……对吧?我从现在开始上课吧。」
由于不能对王族有所失礼,总之我展开了茶会礼仪的集训。
✝✝✝
「诚挚感谢您今日的邀请。」
话说完,我行了个礼。
「敬礼的角度不对喔。还有动作更优雅一点。」
礼仪老师提点著我的动作。
原来我家也有请礼仪老师……事到如今我才对此感到吃惊。
不过也难怪我会这样想。
先不说哥哥,父亲大人不太理这种东西吧,甚至我也是第一次上课。
「笑容太僵硬了喔。再来一次。」
每次提点的时候,老师都会拍手。
总觉得拍手的声音快变成我的心理阴影了……我在内心发出了叹息。
明明比起训练动得更少,但光是休息一下便涌现强烈的疲倦感。
不习惯的这些动作,让我感受到的精神疲劳就是如此严重。
我一次又一次练习入场,结果这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接著隔天是喝茶的课程。
……我原本平常就不喝茶。
毕竟一整天都在训练,没有时间优雅喝茶。
「……不行。您那种切法,面包不就垮了吗?」
老师拍了下手给出提醒。
「您的一口要更小口。那样子看上去很粗俗喔。」
啪!
「不用切得那么小块。司康珍贵的口感都糟蹋掉了。」
啪!
「就说了,请您一口不要那么大口!」
啪!
……已经到了我每做一个动作,都会遭到制止。
老师拍自己的手发出声响,我的身体对声响有所反应停止动作,这到底是第几次了呢……就连要数都觉得麻烦。
不过是个茶会。但却是重要的茶会。
……我能够平安无事度过女王陛下的茶会吗?
……总觉得办不到。
「大小姐,请不要想东想西,请您集中在课程上。」
「是……」
我看著锐利的视线发出一声叹息,随后集中精神在课程上。
✝✝✝
……就这样上了速成课程,总算学会临阵磨枪的礼仪前往王都。
我脚下踩的是低跟的鞋子。
头发已经接上假发,罕见地穿上裙子。
只要静静地喝茶,有什么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或有人提问时再回答就好了。虽然似乎真的会变成只是待在那里,但除此之外的训练……更正,是课程就时间上来说不可能。
贵族的礼仪真是深奥呢,我有了这种迟来的感想。
我想著那种事的时候,马车正摇摇晃晃移动著。
我有多少年没搭马车了呢。
最近我在我家的腹地内进行骑马训练。
就这样无边无际乱想之余,不知不觉间便离开了安德森侯爵领。
「……真是悠闲的风景呢。」
这么说来,最近都不曾欣赏过景色了……我在心想的同时喃喃道。
我一天到晚都只想著要变强,实际上过著除那以外什么都不关心的日子。
简直就像中邪一样──事到如今我有那种想法。
要是母亲大人活著的话,我会走上完全不同的路吗?
……大概吧。
我肯定早已不是个男人婆,也不会是速成……而是身为一名真正的贵族子女,现在一定正在接受正规训练。
我想像著那样假设的世界,笑了出来。
「……发、发生了什么事?」
那之后又走了一小段路,马车的速度突然变快了。
在前方的婆婆,用不安的声音那样问我。
「婆婆,别出声。」
感觉到护卫们的氛围变了,我迅速封住婆婆的嘴。
出了什么事,不必问也能明白。
护卫队队员们神色紧张杀气腾腾。
虽然不晓得对手是谁,但现在有人要袭击我们。
证据就是当我窥探外面的状况一段时间,便听见远方开始传来熟悉的刀剑碰撞声响。
「……婆婆,你冷静点。」
我抚慰眼前发抖的婆婆。
……这也难怪。
突然间遭到袭击,不可能会有人不害怕吧。
然而我的心却平静得不可思议。
不如说为了抚慰亢奋的自己,我紧紧握著剑。
从迹象中能得知,敌人的数量很多。
我发自内心觉得,有像这样事先坚持说剑不放在手边就不放心而带著,真是太好了。
我悄悄掀开窗帘,从窗户看向外面。
就在护卫们和敌人交战的时候,其他敌军笔直地朝这辆马车冲了过来。
接著,就在有个人粗暴打开门的一瞬间──
我反射性地用最快速度拔出剑,凭著这股气势砍下那男人的首级。
噗兹一声,温热的赤红喷了出来。
铁锈味也笼罩了马车内。
真的是反射性的动作。
我以牢牢记住的、身体习惯的动作,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挥下了剑。
在攸关性命的状况下,也没有犹豫的余力。
明明是首次出战,我真的非常乾脆就做出了夺去对手性命的行为。
那一瞬间,我愣愣地望著没了头的男人。
跟我家的护卫穿著不同,是很简陋的装束。
我姑且检视了一下头颅,长相是我不曾见过的人。
……是我杀的吗?
一思及此,想吐的感觉就从内心深处涌了上来。
不过我很快地回过神来,骑上刚死不久那男人的马。
「怎么了!如果是向卡杰尔将军学习的你们,就算数量不及对方也要击败敌人!」
一开口激励数量处于劣势的护卫们,他们便很讶异似的一瞬间望向我。
不过他们随即转变成严肃的表情,将精神集中在跟自己刀剑相向的对手身上。
我也拔起假发丢掉,举起了剑。
静下心让意识沉底,有种神经变得敏锐的感觉。
感受对手的呼吸。
推测下一步,乘虚而入。
然后在生死关头的前方,找出生机……!
意识底端的本能对我耳语。
身体如想像般行动,甚至到了神清气爽的地步。
挥过上千次、上万次的剑,简直就像身体的一部分。
轨迹成了一缕清风夺走对手的性命。
……就算去思考假设的未来也没用不是吗?
我在战斗的同时,忽然间想到那种事。
因为剑已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的身体已经牢牢记住了如何战斗。
我无法改变逝去的过往。
那一天、那一刻我早已做了选择,要像这样在战斗的路上向前冲。
就算去思考假设的世界也没用。
母亲大人去世后,我选择了战斗这条路……结果就是这样。
时间不断向前走。
不管多么想抓住、想要回头,都无法回到过去。
每一天都在选择,不断积累。
不可能会后悔。
当我回过神来,只见我的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附近一带化为一片血海,好几具不会说话的尸骸倒在地上。
我为了确认状况环视四周,看见护卫们似乎在各自击溃对手。
我的视线投向前方时,发现一名幸存的敌人。
现在这情况让那男人彻底吓到腿软。
为了逃命所备的马也跑了,他没有能离开此处的手段。
我将视线朝他望去,男人便发出短促的惨叫退后。
……对方不是挺怕我的吗?
我不禁发笑,朝著男人举剑。
「我、我没听说啊……!坐在上头的是替身什么的,我根本没听说啊!」
我好像被误会是替身了。
唉……看见我的容貌和举止,确实不会觉得是贵族子女吧。
要化解误会很麻烦,考虑到日后,顺著他的话说下去是最好的。
「因为大小姐身体不好,我就代替她来了……所以?你有其他同伴吗?」
「没、没有……」
「这样啊。那你盯上大小姐的原因是什么?」
「我、我不知道……」
我瞪向大叫的男人,只见他的脸正在抽搐。
「是真的!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只是掌握今天侯爵家的大小姐会经过这里的情报,然后……」
「……似乎有必要确认真伪呢。那边的你还有你,把这个男人绑起来,将人交给在王都的父亲大人。把这件事一并向他禀报。」
「大小姐您……」
「我回领地去。父亲大人会向女王陛下报告这件事,就算说我由于劳神倒下了,女王陛下也能理解吧……假发也不见了呢。」
闹出身体不好的大小姐传言的我,发生这种事如果还能一脸泰然自若地出席茶会,对方会觉得不自然。
……开玩笑的,只是用不著出席的话,我就不想出席而已。
虽说上了密集课程,但真心话是我不想以临阵磨枪的状态参加女王陛下举办的茶会。
看了看马车,虽然没有全坏,但也是伤痕累累。
最大的问题是车轮出了问题。
「婆婆,你没事吧?」
我向里头的婆婆搭话,发现她脸上毫无血色。
「……是、是的。」
婆婆抓住我伸出的手,那只手还在微微发抖个不停。
……至少没有昏过去,该说不愧是服侍侯爵家的人吗?
「纵然那个人说没有其他同伴,然而无法确定真伪。一直待在这里可能会很危险,还是快走吧……更何况前往王都的两个人,还要带上一名俘虏。然后,虽然很对不起婆婆,但来个人骑马载她一程吧。」
我握住了缰绳。
「那么,各自解散。」
话一说完我便开始策马疾驰。
除了前往王都的两名护卫以外,其他人都跟在我的后头。
就这样,结果我没去王都,回到了宅邸。
✝✝✝
「……抱歉,打扰了。」
卡杰尔敲了门以后进入房间。
「是安德森侯爵吗?不好意思请你稍等一下……我说你,把这里的文件送到各相关部门去。还有这份文件这样可以,但其他两份拿回去。这里和这里有矛盾。这是单纯措辞有误,还是合作上有所不足呢……另外,这边是日程表的预测想得太美了。有这些量的话,光是要取得确认最少也要花上一个星期吧。动作快固然好,但要按照实际情况来。」
卡杰尔开口搭话的是正在工作的这个房间的主人……罗玫尔•齐普•阿尔梅利亚公爵。
他跟卡杰尔完全相反,是个相貌温和、有贵族风范的贵族。
是这个国家的首席贵族阿尔梅利亚家的当家,也是宰相。
与他温和的言谈举止相反,他被评为拥有很高的政治敏锐度。
并且此时此刻,他仍然营造出与那身分相应的威严。
现在接受他指示的男人们双眼发亮。
在房间里待命的其他众人正侧耳倾听,似是不想漏掉一字一句。
那种模样像是能成为他的左右手工作,令他们感到自负。
「其他所有人也各自把我今天提出的课题带回去讨论,明天再提方案给我。」
听见最后的指示,所有人低下头,各自离开了房间。
就这样,留下来的只有房间的主人罗玫尔和卡杰尔而已。
「抱歉,让你久等啦。」
那一瞬间,罗玫尔用的语气像是待在酒吧的那些人,刚才的威严早已烟消云散。
「怎么说,您那种态度转变真让人不习惯。」
卡杰尔面露苦笑,罗玫尔则是开口大笑。
「是吗?是说你比上次冷静多了吧。」
……那是个偶然。
卡杰尔见到罗玫尔的这副模样。
他受部下之邀前往王都一隅的酒吧,看见那里有个似曾相识的男人……正这么想的时候,发现对方是罗玫尔。
罗玫尔竟然混在平民中喝著酒。
……他不仅是宰相,也是首席贵族的当家。
「哎呀,那时候你吃惊的样子可真是值得一瞧啊。真亏你没喊出我的名字。」
「那时候,您要是没有压著我的嘴巴说之后会把一切都告诉我,我就会叫出来了。」
「事到如今,虽然说要把一切都告诉你……不过如你所见,你眼前的男人就是罗玫尔•齐普•阿尔梅利亚。」
「……平常的您是戴著面具吗?」
对于卡杰尔的问题,罗玫尔愉快地笑了。
笑了一会儿以后,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
那锐利的眼神甚至令人觉得可怕。
尽管语气依旧是那般平易近人
不愧是宰相,卡杰尔内心暗暗赞叹。
「喂喂喂,在这个王宫中有不戴面具的人吗?在恶鬼的巢穴,刺探对方是家常便饭。大家都在处心积虑想著如何扯他人的后腿呢。啊,好可怕……我只是那张面具很厚而已。」
「原来如此……可是公爵您为什么在那种酒吧里?」
「……我在那种酒吧里就那么奇怪吗?」
「虽然这样讲怪怪的……若要说实话,应该是觉得意外吧。」
「要去了解人民──我的老爸经常这么说。战略也一样──要去了解敌人。要统领人民实行政事,不可不了解对手。所以我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会混进街头的各个角落,听大家说许许多多的事。哎呀,甚至不知不觉中语气就固定成这样,但也是因为那边比较有趣又轻松啦。」
「令尊说了相当棒的话呢。实践那些的您也是,但同时也令人害怕。」
听见卡杰尔的话,罗玫尔贼贼地扬起嘴角。
简直像是淘气的孩子恶作剧成功那样的笑容。
若对罗玫尔来说的「战斗」是指政治,那么「敌人」就是除了王以外住在这个国家的所有人。
就因为是公爵而熟知贵族的事,也像这样学习著人民的事。
除了原本拥有的政治敏锐性,再加上了解「敌人」的他,只要有那个心,就能在对手不知不觉的时候,随心所欲将其玩弄在股掌之间不是吗……
卡杰尔是那样想的。
「……所以?今天你为什么来我这里?难道你只是为了问那件事而来?」
「那个……」
看见支支吾吾的卡杰尔,罗玫尔叹了口气。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终于来找我商量了……是我自以为是了。」
「商量……?」
「我说过『卡杰尔将军,我非常能体谅你的心情。我希望无论何时都能助你一臂之力。要捕抓山贼的时候,请务必跟我说一声』……这样。」
「……啊!」
像是在说现在才想起来的反应,让罗玫尔浮现出苦笑。
「怎么,你果~然忘记了吗?那时候去酒吧果然是正确答案吧。」
罗玫尔最后低声说出的话,让卡杰尔做出吓了一跳的反应。
「尽管觉得不可能……但您在那个酒吧里,是为了让我到这里来……是吗?」
这几乎是直觉。
然而以为是错觉而没放在心上的,却是再明确也不过的话。
不可能,那只是纯粹的偶然……心底虽这样想,然而他会在那个酒吧里,比起他父亲说过了解人民的那个理由,这更能让人接受。
实际上卡杰尔现在人就在这里。
「我平时就会去酒吧是真的喔!我刚才也说过了吧……不过,说得也是……」
在苦笑著低喃的他眼中,闪著奇异的光芒。
「『这世上没有偶然』呢。」
卡杰尔瞬间受到他的震撼,整个人愣住了。
「不可能……我那天会去那里,是部下找我去的喔。那完全是个偶然。难不成您指示我的部下……?」
「对著已经超越尊敬到达崇拜你的那些家伙,说希望把你带出来应该要花上不少功夫吧。」
「不然,您是怎么做到的……?」
「我认为人类要达到采取该行动以前,会有内部因素和外部因素。内部因素换言之就是思考的过程。那要考虑每个人的性格或举止进而去想像。然后外部因素就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和今后会发生的事件吧。采取行动就是斟酌那些得出的结果呢。」
面对说得一副若无其事的罗玫尔,卡杰尔起了鸡皮疙瘩。
说成是偶然他还更能接受。
「这次的预测很简单。总之上次的那些家伙跟你去喝酒了对吧?这次的那些家伙听到那件事,训练的最后一天不可能不带你出去喝吧。」
打从卡杰尔就任将军一职以来,就监督过许多人的训练。
虽然除了直属部下以外,是受到国家的请求……但因为想要参加的人很多,于是分组在一定期间内监督。
实际上上次监督的那组在训练最后一天,确实有邀他去喝酒。
不过那是好几个月前,而且只有过一次的事。
隶属军队的人自不在话下,担任宰相的罗玫尔能准确掌握训练的日程也姑且不论,但是连去喝酒这个事实都知道,这件事让卡杰尔大吃一惊。
「您的千里眼和顺风耳到底有多强啊。」
「身为宰相,观察军队的动向乃理所当然,去喝酒那种事没有隐瞒的话,就会从人的嘴巴泄漏出来。是我在城镇的酒吧偶然听到的喔。因为你很有名。」
「不过真亏您知道啊。明明去的跟上次不是同一间店。」
「多去几家店的话,就会知道骑士们爱去的店家了。」
卡杰尔有种浑身发冷的感觉。
眼前的人物,究竟能预料到多少事情……!
那已经不是预测,是预知了。
将四处散落的点和点连系起来,做出推测,并且介入得出自己追求的结果。
这就是这个国家的宰相吗?他为之战栗。
「……您为何不惜做到那种地步也要帮我?」
「九成是身为宰相的盘算……你对这个国家来说,是现今不可缺乏的人物。相当受人民欢迎自不待言,你的存在本身可以牵制其他国家。实际上多亏有你,跟多瓦伊鲁国的交涉才能顺畅进行……因此你厌恶国家或是被击垮的话,那我可是会伤脑筋啊。」
「国家……是吗?」
「是喔。」
「……我明白您的实力,就因为明白所以想问问,您究竟要帮我什么?恕我冒昧,我不认为您有打斗的实力。」
「是啊……我连你的女儿也赢不了吧。」
听见罗玫尔的话,卡杰尔猛然定住不动。
虽然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吃惊,但还是没习惯。
他究竟看透了多少事情?
「您真爱说笑。小女身体虚弱,岂能战斗。」
「最近身体虚弱的女孩,能接二连三打倒山贼吗?」
咧嘴笑著的罗玫尔,看上去像是有了十足把握。
卡杰尔立刻察觉那件事,叹了口气。
「我只是想做个参考……为什么您会知道?对外姑且佯称是由小女的替身兼护卫收拾的。」
「第一点,是从遭袭地点到王都的距离。诱饵会放在自己前头或是身边。若是由一名护卫当诱饵分头行动,那样比较有效率,可是诱饵却是在从那里以最快速度前进,能差不多赶上茶会的位置上。我在想会那样子逼迫身体虚弱的大小姐吗?」
「第二点是?」
「直觉。」
听见罗玫尔的话,卡杰尔打从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笑了。
「真不像是您会说的答案呢。」
「我自己也这么觉得。不过……我亲眼目睹并感受过。那让我得到了最大的信心。」
「我女儿可不曾离开过领地啊。」
「我有出席你妻子的葬礼对吧?」
「……喔……」
「我浑身发冷啊。在那当中只有她死盯著前方看。在对现实的蛮不讲理感到绝望的同时,又有著不愿屈服那样的强大……她的双眼中蕴藏著那样的火焰。」
卡杰尔侧耳倾听罗玫尔的话语,眯细了双眼。
一样的。
和过去他在她身上感受到的东西一样。
「我不明白什么武术的才能。可是你的女儿,并没有因为母亲去世的『关系』而变得身体虚弱对吧。似乎是踹开病魔冲过去了。如果是男人的话,还真想让她在我麾下锻炼呢。」
「您应该有儿子才是?」
「我想让她跟小犬一起在我的麾下。他们俩要是能联手,感觉能做出相当有意思的事呢……不过这种话是有点想太多了吧。」
「嗯。因为她是女性,最重要的是我也很期待她的武艺能提升到什么程度,所以不能让给您呢。」
「呵呵呵……说得也是呢。话题扯远了……不过我确实没有武力。但我觉得我当文官也当得还行喔。为了方便你行动,我会提供最大限度的支援。跟我联手的话……不光是山贼,连山贼的幕后,也能全都让你击垮喔。」
「山贼的……幕后?」
「怎么,你还没有调查到那里吗?那么到你跟我联手为止就先保密。」
「呵呵呵…………哈哈哈……!」
卡杰尔笑了。
从丹田放声大笑。
他的笑声,甚至让家具震出匡啷声响……就是如此夸张。
「有趣、有趣啊。您要奉陪我的复仇到最后……因此,我理解成这是为了减轻我的负担可以吗?我可以全神贯注在为了自己而发挥力量吗?」
从卡杰尔的内心深处涌现出的是充实感。
只要尽情发挥力量就好,行动时可以完全不必在意后续的事,是多么棒的事情啊。
自己的本质顶多就是一名士兵……他笑事到如今才发现那件事的自己。
身为将军,在战场上东奔西跑感觉也不赖。
准确来说,看见战况如自己所想那般变动,甚至会觉得兴奋。
然而在平时,这个将军的头衔对他来说早已等同于一副枷锁。
是各个部门之间的折冲。
不论是国家还是人,为了想跟著沾一沾他的荣耀,就将他呼来唤去。
讨厌贵族社会的他,不管愿不愿意都已经深陷其中。
要如何才能不被带著亲切笑容接近的人们骗走,套出好条件。
谁管那种东西啊!卡杰尔发自内心那样想,可是只要一想到部下们,他就无法逃走。
其实原本应该是部下做的事,就因为卡杰尔出面事情能顺利运行,把很多事都推到他身上了也是原因之一……那是他所不知道的事。
总而言之那些负荷让他举步维艰。
「当然。难得联手……首先给我想办法改改你那正经的语气。」
「抱歉!那么重来一遍……老夫才要请你多指教啦!」
「好!」
就这样,塔斯梅利亚的宰相和将军用力地握了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