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尔梅利亚公爵家的课程结束后,我坐上马车。
凝视熟悉景色的同时,等待回到家里。
安德森侯爵家离阿尔梅利亚公爵家很近。
本来在王都,贵族的宅邸就集中在王宫附近,因此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旅程很快结束,抵达宅邸之际,我猛然察觉宅邸前发生了骚动。
「……停下马车。」
我打开窗向车夫下达指示,马车没有猛烈摇晃立即停了下来。
骚动的源头……似乎较我年长的两名女性和门口警卫,对于在自己这边停下的马车感到惊讶而抬起了头。
「辛苦了。」
我从窗口向门卫搭话,随后他便慌张地站直。
「梅露莉丝大小姐……!欢迎回来!」
「嗯,我回来了……还真是吵闹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向门卫搭话,只见他一副很伤脑筋的样子顿时说不出话来。
「那是,那个……」
「……您就是安德森侯爵家的大小姐吗?」
其中一名少女用盖过门卫的声音大声说。
仔细一看,她们两人的身高和容貌完全一样。
就在我顾著为那件事感到惊讶的时候,门卫因那名女性的行动慌张地试图按住她的嘴巴。
……因为一般来说,她对贵族做出这种行动会遭到惩罚。
「嗯,没错……你有何贵干呢?」
不过我的性格并不会介意失不失礼,话题就这么进行下去。
「请让我见见卡杰尔将军!」
「……你是说父亲大人吗?」
还以为要拜托什么事……刚这么想,没想到竟是要见父亲大人。
话说回来,我听闻父亲大人有英雄的名号与功劳,因此受到人民深厚的信赖。
其中不乏狂热的支持者……这话我是从克洛依兹先生那里听来的。
可是我仔细观察她的模样,她那阴气逼人的魄力,令我认为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们憧憬卡杰尔将军,志向是加入国军第一师团。可是,我听说女性不能加入国军……我们非常非常希望加入国军,于是就像这样前来拜访了。」
她们请求的那副模样,让我联想到过去的自己。
那也难怪,因为过去的我也曾那样请求。
我暂且闭上双眼陷入犹豫。
接著做出的决定,虽说是我也实在是太天真了吧……我一边叹息一边让人打开了马车门。
「……请进来吧。今天父亲大人会不会回来,我并不知情……你们的请求请直接传达给父亲大人吧。」
「「谢、谢谢您……!」」
她们两人听见我的话,非常迅速地低下了头。
我催促就这样一直一动不动的两人坐上马车,随后马车再次动了起来。
回到宅邸以后,我命令仆役替她们两人带路,叫护卫队监视她们,接著就回自己的房间了。
就在此时,婆婆进了我的房间。
「大小姐,我听说了喔。您似乎招可疑人士到宅邸里了。」
「哎呀,为了不要让她们加害宅邸的人,我派两名护卫队队员监视她们。要是有个万一,光靠他们就能压制住了吧……虽然我想最终只是多虑了。」
若是谎言,但她们的举止却充满魄力。
正因如此,我判断她们是真心期望而招她们进屋。
「我不曾听说过那种事。为何大小姐您要那样做……」
「……哎呀,你认为曾经同样以加入国军为志向的我会拒绝吗?」
婆婆看见我浅浅的笑容,她露出一记似乎感到傻眼的笑。
「嗯、嗯,我知道喔。大小姐您一旦说出的话,是不会轻而易举就改变的。」
「呵呵呵,不愧是婆婆。所以,父亲大人今天会回宅邸吗?」
「……她们运气不错呢。方才来了主人差不多要回来了的消息。」
「哎呀,真的是运气不错呢。那么婆婆,我想参与父亲大人跟她们的会面,可以请你帮我更衣吗?」
「我明白了。那么我就失礼了。」
就这样让婆婆替我换完衣服以后,我便前往会客室。
「哎呀,是父亲大人……」
途中很幸运地正好撞上父亲大人。
「你该说的不是『哎呀,是父亲大人』吧?真是的,这样自作主张……」
「嗯,您说得对。因此我就像这样,要跟您一起去听她们要说什么。」
「重点不在那里吧!今后要找老夫直接交涉的家伙,你是打算一一转过来吗?」
「不,我没有那种打算。」
「那么为何唯独她们……」
「是直觉。」
我说得斩钉截铁,父亲大人一瞬间静止了。
「直、直、直觉……」
「嗯,是的。实际上遇见您就会明白了,她们的魄力很惊人。况且以往有人直接来找您交涉吗?」
「那个嘛……不过她们是女性吧?即使来老夫这边,也进不了国军,她们应该知道吧。」
父亲大人所说的话,听起来像是「如果是你就明白吧」……他说得对。
然后,就因为这样我才招她们进门。
我想知道明明晓得那一点,却还是有所盼望的原因为何,以及是如何走到现在。
「嗯。总之请让我亲眼目睹、亲耳听闻她们的愿望。」
「……就五分钟。」
「听她们的事,我想这样已经很够了。」
我们就这样进入了她们在等待的会客室。
我们一进入房间,坐在椅子上的两人便猛然抬起头望向这边。
「……你们就是来找老夫的两个人吗?」
父亲大人和我坐在她们两人面前的位子上。
反倒是听见父亲大人的话,其中一名女性慌张地起身。
受到她的影响,另一名女性也站了起来。
「请原谅无礼的我们突然造访!」
「请您原谅。」
「……没关系,坐下继续说吧。」
她们两人得到父亲大人的许可,再次坐在位子上。
「我的名字叫安娜。这位是我的双胞胎妹妹……」
「我叫埃娜丽奴。」
「我们是从费罗达村来到此地。」
不曾听过的村落。我感到不解的同时,像是在窥探父亲大人的模样往旁边看。
在我身旁的父亲大人,瞬间表现出甚至令人觉得有趣的内心动摇。
当然,是初次见面的她们不会察觉到的短短一瞬而已。
「如您所知,我们的村子是多瓦伊鲁战役中的战场之一。我们的父母在战争中丧了命。」
「那真是令人遗憾……是为了复仇才想加入军队吗?」
「不,并不是那样。当然,失去父母的恨意和悲伤谈不上已经消失……但除此之外我们更感谢卡杰尔将军您。那是因为卡杰尔将军,若不是您来村子,我们应该那时候都死了。」
「……这样啊。待过那个村子也就代表……」
「没错。如您所知,当时多瓦伊鲁会抢夺所侵略村落的物资。」
「只要是反抗的居民一律杀掉。当时幸存下来的居民也是所有物资都被抢走了,不知该怎么活下去。不仅如此,多瓦伊鲁国军为了将村子当成据点而不断占领……」
安娜一瞬间话梗在喉咙里。
埃娜丽奴为了安慰,轻抚安娜的背部。
在一片静默的此时此刻,我的脑中浮现出塔斯梅利亚王国的地图。
父亲大人前往的地方,也就代表费罗达村大概在旧瑟兹领或是蒙洛伯爵领。
无论如何,越往边境的地方走,常常村子和村子之间的距离就越是遥远。
故而一旦遭到敌军包围,也没有办法用自己的力量叫来援军。
并且敌军也不会允许。
那是因为让居民逃走,就等同于是告诉敌人自己的位置。
「当时年纪尚幼的我们,由于父母被杀大哭大叫……或许是对哭声觉得不爽,差点就要被多瓦伊鲁兵杀掉……这时候,卡杰尔将军救了我们。」
「卡杰尔将军拥有压倒性的强大。能打破那种闭塞的绝望情况的强大,让我们为之惊叹﹑深深著迷。并且对于救了我们一命的卡杰尔将军抱持著敬意。」
「从那时起,我们便想帮上卡杰尔将军的忙……在卡杰尔将军的麾下,如同卡杰尔将军守护他人。我们一直这样盼望著。因此,无论如何都拜托您!请让我们加入卡杰尔将军您的队伍!」
……喔,原来是这个啊。
我在心中如此喃喃自语。
是从前父亲大人说过的话。
「不知不觉间,老夫的背后成了一条道路。那条路上接连出现一个个跟在后头的人。不是其他人,就是人民。」
受到父亲大人守护的性命,跟随在父亲大人的身后。
涟漪就这样扩散出去……我确实感受到那件事。
「老夫已经充分明白你们的志向……但是你们也知道,能加入国军的只有男性。并不能由于老夫的独断而有所歪曲。很遗憾……」
「为什么女人就不行呢!我们不会输给男人!而且……如果说女人不行,那我们就不当女人了!」
「如果是因为实力,我们会乾脆放弃。可是性别……在实力以前就因为出身而不受认可,我们无法放弃。」
她们俩对父亲大人的话语穷追猛打。
如此拚命,感觉像见到了以前的我。
「……你们为此做了很多锻炼是吗?」
我不顾父亲大人出声阻挡,继续说下去。
「想要保护某个人,那个志向相当了不起。可是,要是没有为此累积锻炼,那也只是不切实际的梦话而已。」
双胞胎的女性听到那些话,对我投以锐利的眼神。
「我们当然有累积锻炼了。虽然全都是自创流派……但不曾缺少过。」
「……这样啊。那么你们就暂且在这个宅邸里工作如何?」
「「咦?」」
「嗯,那很好。现在正好在找梅莉的随从。而且如果在这里工作,也可以参加护卫队的训练……你们得到认可加入国军也需要时间吧。那么在这里进行锻炼等待时机也好。不过要是让老夫看见怠于锻炼的样子,就马上把你们赶出去。这样没问题吧,梅莉?」
「嗯,父亲大人。我没有异议。」
「所以,你们意下如何?」
「我们……!」
为了制止还想拒绝的安娜,埃娜丽奴的手挡在她的前方。
「……接受吧,安娜。」
「可是,埃娜丽奴!」
「……在这里锻炼,可以提高实现梦想的可能性。我听说即使是国军也不见得能够接受卡杰尔将军的锻炼。那样一来,我们应该留在这里一边锻炼一边向国家请愿。」
「……唔!我明白了。请您务必多多指教。」
接著护卫队就带她们两人离开了房间。
「……为什么你要帮助那两人?」
「那是不言而喻的事吧。」
我微微一笑,抬头望向起身的父亲大人,父亲大人很尴尬似的避开了视线。
「……是老夫失言了呢。」
「而且,那句话我原原本本地奉还给您。听到费罗达村这个名字的时候,您的反应挺大的吧?还有您准了随从的这件事,也是因为听到那个名字不是吗?……究竟您跟费罗达村有什么关系呢?」
「没什么,老夫只是沉浸在感伤中。跟梅莉露妲相遇的村子……那就是旧瑟兹领的费罗达村。」
「哦……该不会……」
我的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不可能……尽管我的理性想要那样否定,但还是无法舍弃那个念头。
……身为贵族子女甘愿冒险前往其他领地,而且还是战场,这是不可能的事吧?──我是基于那样的疑惑。
说到底,贵族子女为了照护而前往现场这种事,本身就很少有……应该可说是不可能。
明明如此,究竟为什么会特地前往其他领地的战地呢?
「没错。你的母亲梅莉露妲就是瑟兹男爵家的幸存者。」
父亲大人一屁股坐在刚才还是安娜和埃娜丽奴所坐,我正对面的位置上并且回答。
「为什么……说到底瑟兹男爵家在多瓦伊鲁战役中,不是所有人都死了……?」
「对方弄错了她和当时在宅邸避难的表姊妹。听说她当时不顾家族的反对,四处到老夫解放的村落照护他人。」
「……那位表姊妹的家人呢?」
「据说从前是住在旧瑟兹领,负责管理广大领地的一部分。然而她的家人在战争开始时早早就丧命了。然后瑟兹男爵家暂时收养了无依无靠的她……就是这么回事。」
「我有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有没有可能那位表姊妹其实是母亲大人,而在战争中亡故的是嫡系的人呢?」
「你那是什么问题……」
「因为……如果不是那样,为什么母亲大人没能继承瑟兹男爵家呢?」
「老夫在她家里见过半成品的肖像画,是跟瑟兹男爵夫妇画在一起的肖像。顺带一提,肖像画里的瑟兹男爵跟她的容貌酷似。你想看的话之后你再去看吧。至今还保管在梅莉露妲的房里……不过就老夫而言,梅莉露妲是表姊妹也好,是嫡系也好,说实话根本无所谓。毕竟老夫求婚的时候并不知道她是瑟兹男爵家的人。」
「那么,到底为什么……」
「老夫反倒好奇,你为什么那么执著?」
听见父亲大人的问题,我的脑子才忽然醒觉过来。
对啊……事到如今我在执著什么?
不管母亲大人是什么人,明明她是我的母亲大人这个事实是不会变的。
「哎,一言以蔽之就是王家的判断。当时那个地方需要的是以尽可能快的速度重建,以及构筑防阵。尤其是王家迫切希望因此得以加强北方的守备。所以,不能立身为女性的她为领主。虽然也有入赘这个办法……唉,老夫是打算要入赘的,但是回去要向王都报告那件事的时候,决定让老夫继承安德森侯爵家。而且我们的婚姻还遭到强烈反对。不过要是老夫无法跟梅莉露妲如愿成婚,老夫也不打算继承安德森侯爵家,老夫是认真决定要退伍入赘。之后好一阵子的讨论都没有任何交集……然而王家不希望老夫退伍,家族希望老夫继承安德森侯爵家,梅莉露妲为了领地希望国家援助重建和构筑防阵,老夫希望和梅莉露妲如愿成婚,这四方的想法一致时就成了这样子。」
出乎意料宏大的故事,让我暂时愣住了。
「……是非常宏大的故事呢。」
「算是吧……虽然跟故事没什么关系,但听见她们是旧瑟兹领,而且还是老夫跟梅莉露妲相遇的费罗达村出身。老夫不禁对她们宽容了点。」
「原来是这样啊……」
「……所以?你听到了想从她们那里听到的话吗?」
那句话令我想起了安娜和埃娜丽奴的存在。
母亲大人的故事令人震撼的程度,甚至让我忘记了原本的开端。
「嗯,算有。因此之后就剩静静守护了……她们看样子还需要不少锻炼。」
「是啊。看她们离开这个房间的动作,似乎有需要训练呢。你在她们见到老夫以前就已经注意到了吧?可是为什么……」
「因为我想看看。」
「看?」
「是的。我在进房以前,就告诉过父亲大人您了吧?『请让我亲眼目睹、亲耳听闻』。我『听见』她们的愿望了,所以接下来我想『看看』她们的愿望有多强烈……以及意志力能让人变得多么强大。」
父亲大人听见我的话,似乎很傻眼地笑了出来。
「……什么嘛,老实说出来不就好了。你很中意她们。反正在让她们见老夫以前,你的心底就已经决定好要让她们进家门了吧?」
「嗯,是的……那也是所谓的直觉吧?」
「哈哈哈,没错。」
「那么我就先告退了……父亲大人,感谢您抽空奉陪。」
我起身向父亲大人道谢以后,父亲大人便挥挥手像是在说不用介意。
我忍不住因为他的动作笑了出来,随后离开了房间。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我为了读书而面对桌子。
由于奥蕾丽娅夫人的课题,我正在阅读以各种外国语写成的书本和历史书籍,其他也打算阅读最近蔚为话题的书。
……可能是因为还不习惯读书,看完一本要花上不少时间。
而且我还想腾出时间锻炼,因此最近待在自己房间的时候我几乎都在书桌前。
静静地读书读了一阵子以后,从门的方向传来敲门声。
「……大小姐,打扰了。」
进入房间的,是婆婆、安娜和埃娜丽奴三个人。
安娜和埃娜丽奴似乎换过衣服,穿上了这个家仆役的制服。
……可是,我呆呆地望著她们陷入沉思。
像这样穿著同样的衣服,容貌也完全一样,我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刚才是衣服有些小差异能够判断……但接下来因为制服,她们两人会穿上完全相同的服装。
就算是为了往后,有没有哪里能分辨出她们两人呢……我牢牢凝视著她们两人的容颜。
她们的年纪比哥哥还要大,约莫二十多岁,特色是一对水汪汪的眼睛。
……不行了,我分不出她们有何不同。
我在内心叹气的同时开口说道:
「我的名字叫梅露莉丝•蕾洁•安德森。今后请多多指教了。」
「我、我才要请您多多指教!」
「……请多指教。」
「由我来指导你们两人。为了让你们能尽快帮上大小姐的忙,我也会竭尽全力。」
静静看著她们两人的婆婆说著,做了个如范本般的鞠躬。
「既然婆婆那么说我就放心了……做不熟悉的工作,你们俩最初可能会很辛苦,不过还请你们加油喔。然后父亲大人的训练,可以从明天傍晚开始参加。因此如果有必需品,要赶紧告诉这个宅邸里的人。」
「是、是的!」
「……遵命。」
看见尽管容貌相同,反应却完全不同的两人实在很有趣。
「……那么大小姐,打扰您读书了。她们两人已经打过招呼,我们就先告退了。」
「嗯。」
在她们三人离开的同时,我的视线回到了书上。
后来我便一心一意集中在眼前的这本书。
耳边只传来的翻页声。
……非常安静。
我有如进入书中世界那般埋头苦读。
「……打扰了。大小姐,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就这样在我忘记时间热衷于看书之际,连同叩叩叩的敲门声,屋外传来婆婆的声音。
我的视线离开书本打开了门。
「那两个人第一天怎么样?」
「因为是不熟悉的事,她们似乎相当手忙脚乱。」
「哎呀,这也难怪……呵呵,我也明白那种心情。」
「那么希望大小姐您也能做个好榜样。我也会给予指导,让她们不管出现在哪里都不会丢脸,但果然好榜样越多,就会成长得更快吧。」
「……我会好好精进自身的。」
我在饭厅用过晚餐以后,没有回房,而是前往母亲大人的房间。
一打开门,房间打扫得无微不至,甚至会让人产生母亲大人现在似乎依然在这里生活的错觉,此外,到处都残留著母亲大人生前的痕迹。
「……母亲大人……」
我站在有如时间停止了的房间之前,我的时间也停止了。
过了一会儿我便回过神来,开始在房间里寻找。
我的目标物……肖像画的素描,很快便找到了。
在书桌里,像是宝物一般小心保管的那张画。
在似是瑟兹男爵夫妇的人物围绕下,画著年轻时的母亲大人。
那是十分幸福的笑容。
……但是那却令人非常难过。
只要一想到这幸福的情景,不久之后就遭到战争粉碎殆尽。
先前作为知识存在我心中的战争,突然变成近在咫尺的事物。
在母亲大人那温柔笑容的背后,究竟隐藏著多深的哀愁呢?
究竟怀有多深的忧愁呢?
为了再次将其烙印在脑中,我凝视著那幅素描,随后谨慎地收好离开了房间。
✝✝✝
「不过……那对你来说也会成为不错的经验不是吗?」
在下课时间,当我聊天提到安娜和埃娜丽奴的话题之际,奥蕾丽娅夫人做出了那样的反应。
「成为他人的榜样,可以学到比自己想像得还要多。因为不允许有所含糊。」
奥蕾丽娅夫人的话语,让我不禁露出了乾笑。
「因此,从今往后我们也好好学习吧。」
她没有管我的反应,微笑说道。
「好、好的……」
「那么休息时间到此为止。我们再一次从头来过吧。」
钢琴声随著话语响起。
我配合著那个声音,和站在眼前的阿尔夫一起踏出舞步。
「没错,就是那样喔。要注意声音……没错,动作要优雅。」
我一边听著奥蕾丽娅夫人的话,一边注意著脚边。
不然感觉自己就会因为舞步拐到脚跌倒。
我打从心底深切感受到,身体配合音乐律动是一件挺困难的事。
要说唯一能自豪的,就只有由于我到现在都还在练习武术,因此体力十分充沛的这件事吧。
「不要看著脚边!要经常面带笑容……没错。要更加注意到流畅。」
我听从奥蕾丽娅夫人的建议,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虽然我自己也能想像到那肯定是抽搐一般的笑容。
「保持住姿势。没错,很好喔。」
然后我跟阿尔夫一起跳到那首曲子结束为止。
「今天也非常感谢您。」
课程结束,我向奥蕾丽娅夫人和阿尔夫道谢之后便离开现场,坐上马车回家去。
我就这样回到自己的房间换好衣服。
接著移动到能看见宅邸内训练场的地方,注视训练的状况。
安娜和埃娜丽奴,她们两人似乎在从事某种基础训练。
第一次接受父亲大人训练的人们之中,在基础训练的这个时间点,就有不少人会哀号了。
这么一想,看来她们确实有累积一定的锻炼。
……话虽如此,从她们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疲惫不堪的样子来看,也许再增加点耐力会比较好。
后来她们俩混在护卫队队员们之中练习挥剑。
她们俩说得没错,她们的剑法确实是自创流派并且粗野。
「大小姐,她们两人锻炼的方式如何?」
「哎呀,婆婆。婆婆你也有兴趣吗?」
婆婆端茶给坐在位子上的我同时问道。
「不……我并不了解武术,只是很在意她们的状况而已。」
「这样啊。她们俩都有好好跟上父亲大人的训练……虽然以现今她们的本事,还没办法让她们一同战斗。不过,我很期待她们今后的成长。」
「是吗……话说大小姐,从她们刚来到这座宅邸时,您似乎已经掌握她们两人的实力……莫非在来到宅邸前,您就已经认识她们俩了吗?」
「那怎么可能?我是货真价实在这座宅邸前才第一次见到她们。况且我对你说过类似那样的话吗?」
「虽然您没有明说,但您说了……『为了不要让她们加害宅邸的人,派两名护卫队队员监视她们』、『要是有个万一,光靠他们就能压制住了吧』那样的话。如果没有掌握她们两人的实力,应该无法说得那样笃定。」
「喔,那些话啊……呵呵呵,那是直觉啦,直觉。」
或许是对我的话语感到意外,只见婆婆愣住眨了眨眼睛。
那种模样让我再次涌起笑意,为了压下我喝了口茶。
「是从走路时重心怎么摆、视线的移动等等举止来判断。『要从不经意的动作推测对手的实力』──父亲大人经常这么对我说,因此从以前在训练的时候,我就习惯留心观察人了呢。还有就是拜奥蕾丽娅夫人的教诲之赐吧?」
「……奥蕾丽娅夫人?为何是阿尔梅利亚公爵夫人的教诲……?」
「养成习惯的动作是很难隐藏的。拜此所赐,奥蕾丽娅夫人经常指点我的动作。然后当我习惯在意自己的动作之后,也就习惯从日常观察对手的动作了。」
说到底顶多也就是基于我的经验法则做出的判断,因此还是脱离不了直觉的范围。
即使如此,我相信自己的经验。
「原来如此……大小姐,问了刚刚的话之后,我明白了一件事。」
「哎呀,是什么呢?」
「恕在下冒昧,打从您在阿尔梅利亚公爵家上礼仪课之后,您的成长就令人瞠目结舌。当然,大小姐您也是付出了相应的努力……还有阿尔梅利亚公爵夫人的出色教导,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最重要的是因为您有培育至今的观察力吧。先观察,了解差异,再从差异中择优纳为自己的东西。正是因为大小姐您能自然而然做到那件事,才能以优秀的速度成长起来吧。」
「哎呀……婆婆居然称赞我的礼仪,我很高兴。」
乍看之下确实没有关系……不过那会在某处产生交集,产生关联也不一定。
听见婆婆的话,我忽然冒出那种想法。
「不敢当。我会继续期待大小姐您的成长。」
「嗯,我会加油的。婆婆。」
婆婆听到那个回答,露出温柔的笑容。
「……话说回来,她们在接受训练的期间,我的锻炼要怎么办?」
然而听见我继续开口说出的话,她从笑脸忽然变得很傻眼似的叹了口气。
「以梅露的身分去打招呼如何?」
「哎呀,婆婆。你没有阻止我呢。」
「您以为我究竟服侍您多少年了呢?」
「呵呵呵,说得也是呢……虽然以梅露的身分去打招呼也可以,但既然她们俩未来会成为我的随从,她们很快就会知道梅露跟我是同一个人。」
「……您有打算隐瞒吗?」
婆婆似乎很意外,露出了有些讶异的表情。
「即使穿帮了,因为是当家的仆役,要说没关系确实是没关系……不过老实说我不太希望这件事传出去。」
尽管锻炼武术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不过以一名贵族子女的身分来说还是异端。
那件事传出去会妨碍到风评,因此绝对要对贵族们保密。
秘密是越少人知道就越难泄漏出去……所以就算是自己家里的人,我也完全不打算大肆宣扬。
「……原来如此。那就放弃锻炼如何?」
「我不要。远离训练身体一下子就变得迟钝,我反省过了。所以我想要多多锻炼……」
我想起了一整天的训练课表。
由于最近都在阿尔梅利亚公爵家上礼仪课,原本也就很难参与跟大家一起的训练了。
「……无论如何应该很难参加训练,做自主练习就行了吧。只要她们在宅邸里做事的时候,随意找护卫队的人叫他们陪我锻炼就行了。」
「既然如此,您在进行训练时,我会交代她们做不会去训练场旁边的工作。而且我还有很多事得教她们,暂时都会待在她们身边,应该不会太快穿帮。」
「是吗……婆婆,谢谢你。」
「不会。」
婆婆听见我的道谢,温柔地笑著回应我。
「……说起来,婆婆。那件事你考虑过了吗?」
「那件事」是关于婆婆家人的事。
婆婆的丈夫已经去世,不过她跟丈夫育有一子。
那个孩子已经独立生活,所以即使婆婆决定跟我一起来王都,那孩子仍选择留在领地,他们两人分开生活。
……并且自从来到王都以后,没有拿到长假的婆婆也没有回领地,当然也就没见到家人了。
我很在意那件事,几次提议让她回乡探亲,可是她全都拒绝了,那么为了让她家人来王都,乾脆以要介绍工作给家里人,希望人能过来王都的理由跟她说说看,试探她意下如何。
「大小姐,非常感谢您担心不才的我。可是真的没关系。我既然身为向侯爵家效忠之身,让我在这里工作才是最好的。」
「……真的吗?打从我来了以后,你似乎一次也没回过领地。」
「是的。没关系。」
她语气笃定露出一抹笑容,我明白这下子不管我说什么她的想法都不会变吧。
尽管说我只要一说出口就讲不听,但那一点婆婆也是一样的。
「要是你改变心意,随时都可以跟我说。」
「嗯,我会的。」
「……那么我要继续看昨天的书了。婆婆,拿壶热茶到我的房间来吧。」
「遵命。」
✝✝✝
打从安娜和埃娜丽奴两人来了之后,过了一段时间。
她们似乎很习惯这座宅邸,也逐渐改由她们执行身为我随从的工作。
如今,安娜就在读书的我身边泡茶。
我一边看书,一边喝她泡的茶。
「……这杯茶有点太烫了。」
「咦?」
「菲路利汀产的茶,如果不用稍微温一点的热水冲泡,会跑出涩味使风味变差。为了能享受原本的甘甜,得用再温一点的热水冲泡。」
打从在阿尔梅利亚公爵家上礼仪课后,我开始会仔细品茶。
身为一名贵族,了解市面上的「好货」或「真货」理所当然。
最近在课程之间的空闲喝茶当休息,也似乎成为了学习的一环。
……不说这些了。
不仅是茶的种类,身为女主人了解对那种茶最适合的冲泡方法也不会吃亏……因此我正在学习中。
说实话,在上礼仪课以前,我不曾慢慢品茶,训练中我总是挥汗如雨因此想要饮料,那种「只要能喝就好」的念头很强。
当然,我有注意到好喝还是不好喝。
「啊,好、好的!十分抱歉……」
虽不知安娜和埃娜丽奴将来会在哪里做些什么,不过拥有常识也不会造成她们的重担吧。
因此我想她们应该更多细心注意一些而告诉了她们。
「没关系。你们现在还在学习工作。下次开始要多注意喔。」
我的视线离开书本,看著她的眼睛说道。
她慌张地低了好几次头,暂且拿著茶壶离开了房间。
我的视线再次回到书上。
接下来我继续看书看了好一会儿,当过了正午不久之际,我坐著伸了个懒腰。
然后我将婆婆叫来房间。
「……大小姐,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现在要去训练。回来换完衣服以后,我会再通知你。」
「遵命。」
我让她去交代要事之后,便迅速换上训练用的服装。
我突然在意镜中的自己而定睛一看。
……常穿的服装。
正因如此,看见镜子里自己的模样,感觉不太对劲。
是因为本来一直留著像是男孩子那样的短发,但现在头发却长了不少到肩膀下方的关系吧。
这样还是很难训练,因此我将头发全绑起来。
然后提著剑离开房间。
首先是在房子的四周跑上几圈。
在大概一轮结束的时候,我就开始流汗全身湿答答。
跑完以后,这回我拿剑做起挥剑练习。
……剑果然很棒。
每挥一次,就会斩去多余的事物,内心逐渐平静下来。
但是我的脑袋反倒清醒了,这种适当的紧张感,使我觉得非常舒服。
我就这样一心一意地一直持续挥剑。
跟著下午我回到房间换完衣服以后用餐。
因为习惯上礼仪课,在久久没做疏远的训练之际,身体迟钝了不少,我深切感受到那点并做了反省。
从那之后,我持续进行训练,感觉状态回复了不少。
至少在训练过后,我不会立刻在房间里一屁股坐下。
经常有人说坚持就是力量。
我思考著那些事用完餐以后,在镜子前整理仪容。
服装没问题,发型没问题。
至于我为什么会如此注重仪容,是因为据说路易今天有事在身来到这附近,他会顺道来安德森侯爵家。
虽说我几乎每天都去阿尔梅利亚公爵家,却没什么机会见到路易。
相对的,我们会频繁进行书信上的交流。
起初路易因为不曾写过私人书信,文体非常僵硬。
话是这么说,我也不曾写过书信,眼下是奥蕾丽娅夫人正在教我。
先不说那些,一旦要跟他见面,虽然很高兴但我也会觉得相当不安……整个人坐立不安,不知不觉就透过整理仪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大小姐,路易大人来了。」
埃娜丽奴向在镜前心神不宁的我搭话。
……被人看到自己现在这种状态有点丢脸,于是我整个人静止不动。
我暂时一动不动望著她,但她的表情丝毫未变,等著我的下一句话。
「好……我明白了。先把他带到房间去。」
「遵命。」
之后我做了最后的垂死挣扎再一次整理发型,跟著便离开房间。
我快步在走廊上行走,前往目标的房间。
我向在房门前待命的安娜搭话,让她开了门。
「让你久等了,路易。」
「不,没的事。」
我微微低下头,路易露出温柔的微笑挥了挥手。
「安娜和埃娜丽奴,你们可以退下吗?」
「可是……」
为了说服轮流看著我跟路易的她们,我再次开口:
「路易的话没关系的。而且婆婆很快就会来这里。」
「……遵命。」
听见我的话,她们一副勉勉强强的样子点了点头。
「她们就是传闻中的新人吗?」
等她们两人都离开房间的时候,路易说道。
「嗯,没错。不论是宅邸里的工作或是训练,两边都很努力。」
「这样啊……」
「我说路易,她们经常到王宫的事有传到你耳边?」
「嗯,因为我很关注那类事情。」
「也就是说……这件事没有关注就不会知道吗?」
「很遗憾,没错。没办法传达给上面……老实说大家比较倾向是看笑话。」
「这样啊……」
「不过就算真的接受了,也得调整军方内部的制度,难度很高呢。」
「嗯,让人生气的地方就跟你说的一样。」
「话虽如此,我觉得她们是真的有毅力……否则就不会那样一次次拿请愿书过来了吧。」
「这样啊……」
我听到他的话觉得开心,不禁嘴角上扬。
她们如果真想入伍,必须由她们自己争取才行。
父亲大人在军中说话很有分量,而罗玫尔先生身为宰相,在宫中说话很有分量。
……只要拜托他们两人,要改变制度意外地并非不切实际的梦话吧。
虽然要加上「强行」这个但书。
然而,那样一来无谓的反弹很可能会冲著她们来。
不对,不光是她们……是很可能冲著今后或许会出现,以入伍为目标的所有女性来。
然后要是她们被击垮,女性进入国军的大门就会完全关上了吧。
很有可能会变成再也打不开。
就算为了不要变成那样,也不能以她们两人的力量强行硬干到底,而是该在宫中接受审议,整顿成一个制度。
「我有在暗中先跟相关人士沟通过了。」
「谢谢你,路易。」
「这点程度不需要道谢。」
路易招手叫我过去。
我感到不解之余,靠近坐在对面的他。
他在那样的我脸上轻轻落下一吻。
「抱歉,接下来我还有事。」
他在说话的同时站了起来。
「啊……」
看见带著一脸歉意苦笑的他,我说不出挽留他的话。
「还能再见面吗?」
「嗯,当然了。」
我跑到表示肯定的他跟前紧紧抱住他。
对于我突如其来的行动他并不惊讶,而是笑著摸了摸我的背。
……真令人火大。
简直像是只有我觉得寂寞不是吗?
这不该是对在百忙之中还特地来看我的他所想的。
然而感觉像是只有我喜欢的心意越来越膨胀,因此对于他刚刚的从容感到可恨。
我想试著让他慌张。
他要满脑子都是我,到只能看见我的地步。
那样蠢蠢欲动的欲望,在我的心底探出头来。
这次换我往他的脸颊送上一吻,跟他拉开一步的距离。
「再见,下次如果还有机会来这座宅邸,我再替你介绍。」
「嗯。我会期待。」
✝✝✝
「……好久不见了,斐尔斯。」
卡杰尔单枪匹马从王都回到了安德森侯爵领。
然后他带了护卫队后,前往弟弟斐尔斯•欧尔•安德森的家。
斐尔斯住在离安德森侯爵本宅有一段距离,位于领地东北方的别邸里。
「好久不见了,哥哥。」
斐尔斯比起体格好的卡杰尔身高更高,体型简直就像根细棍那般清瘦。
因为是不会晒黑的体质,皮肤很白,现在也许是因为身体不好,更带著一丝苍白。
「你脸色很差,是身体不适吗?」
「不……只是因为最近睡眠不足而已。」
他面露苦笑,在卡杰尔的对面坐下。
「话说,虽然晚了些,不过恭喜您。」
「……啥?」
卡杰尔一副你在说什么啊的样子,露出困惑的表情。
「是关于梅露莉丝订婚的事啊。」
「啊……喔……」
「真是令人羡慕。要是我家女儿也能早日觅得良人订婚就好了。」
他一边感叹一边喝茶。
卡杰尔盯著斐尔斯看了一会儿,随后叹口气又喝了口茶。
「……所以?哥哥,您有什么事呢?哥哥您会来这里还挺稀奇的不是吗?」
「是吗?」
「嗯。」
卡杰尔瞬间闭上了双眼。
他身上飘荡著沉重的气氛。
「……老夫有些事想问你。」
「什么事?」
在问出口的那瞬间,斐尔斯的脖子旁多了一把剑。
卡杰尔用斐尔斯的双眼追不上的速度拔剑、挥剑。
斐尔斯讶异地睁大双眼,害怕地交替望著自己脖子上的剑和其主人。
「……什……咦……这是怎、怎么……」
斐尔斯支支吾吾似乎很慌张地说道,卡杰尔则是嗤之以鼻。
「老夫讨厌慢吞吞的……喂,斐尔斯,你为什么袭击了老夫的家人?」
「……啥……?」
「快回答,斐尔斯。老夫已经掌握到你跟佣兵联系的证据了喔。」
用剑抵著的脖子上出现殷红血丝,从那里滴滴答答流下了血滴。
卡杰尔的眼神很锐利,他散发的气息更是危险。
在随时都会被斩的这种状况下……斐尔斯却悠哉地笑了。
「……可以请您将剑收起来吗,哥哥?」
那个问题使得卡杰尔眯细双眼,视线变得更加锐利。
方才焦急的模样不知上哪儿去了,斐尔斯对卡杰尔那样的反应毫无动静。
双方一动不动,静静地瞪著对方。
「您竟然问为什么吗……」
在压抑的沉默之中,斐尔斯说出像在自言自语的话。
「有什么好奇怪的?」
「您太任性了……哥哥。随心所欲到最后,放弃了身为嫡子的职责。还以为您离家出走,却受拥戴成了英雄,趁机坐上了当家的位置……您曾稍微为了被耍得团团转的我考虑过吗?」
卡杰尔的剑震了一下。
「那是……」
卡杰尔一瞬间似乎感到内疚,眼神飘移。
「……我一直都恨您。跟哥哥您比起来,我剑术的才能让人失望,既然如此,我便拚命学习……然而父母总是只看著拥有剑术才能的哥哥您。您遭到安德森侯爵家放弃之际,我打从心底觉得开心。大家终于看见我了。我一直觉得……不是任性的哥哥,而是努力习得知识的我更适合当个领主。唯独那时候,我曾想过要为了安德森侯爵家的发展,工作到粉身碎骨……可是战争结束,当哥哥一回来以后,彻底被放弃的人是我……」
「斐尔斯……」
「……我的人生究竟算什么?我不是哥哥的、安德森侯爵家便利的棋子!但是没有人为我考虑,全都照自己方便,一直将我耍得团团转!」
「所以你袭击了老夫的家人?」
「嗯。其实我是要袭击哥哥您呢……不过就结果而言,看到了哥哥痛苦的样子,我也相当满足了。」
稍稍放下的剑,再次抵上他的脖子。
「为什么不是老夫,而是老夫的家人……!」
卡杰尔紧咬嘴唇,简直像在忍耐什么似的。
「我手上没有实力足以杀掉您的人才喔。因为哥哥唯独剑术的本事相当了得。唉……尽管我打算妥协,不过意外能看到哥哥痛苦的模样,我非常愉快喔。」
对此,斐尔斯始终一派悠然地回覆。
见他那样的反应,卡杰尔似乎终于也耐不住性子,迅速将剑高高举起。
……但是斐尔斯接下来没有任何动作。
似是在等待静静逼近的命运,他只是一个劲儿地注视著卡杰尔。
挥剑带来的风触碰到斐尔斯的脖子。
但是卡杰尔却没有继续移动剑的意思。
「……在老夫在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之际,你就完蛋了。即使如此,你为何还要故意朝不利于自己的方向招供?」
就在那前一刻,卡杰尔忍了下来。
接著他再次向斐尔斯发问。
「谁知道呢……我自己也不明白。」
斐尔斯说著发出了乾笑。
「说不定是计画半途而废觉得不甘心……但也说不定是经由对您说出我的想法,感到了满足呢。」
卡杰尔的眼神仍旧锐利,但他稍稍收回了剑。
斐尔斯满不在乎地凝望著他那副模样。
「……对你处以幽禁处分。往后别想从牢里出来。」
转瞬间,在房外待命的护卫队队员们将斐尔斯捆绑住。
「哥哥,您实在很天真呢。」
对此,斐尔斯不慌不忙地静静笑了出来。
然后在护卫队的催促下起身朝著门的方向前进。
「……斐尔斯。」
相反的,好似结冰一样动也不动的卡杰尔,没有回头地叫出弟弟的名字。
「老夫不会道歉的。就算你的扭曲是缘于老夫的过错,但你夺走了老夫的重要之人。」
像是在说「事到如今还说些什么呢」,斐尔斯耸了耸肩。
「……不过以一个家人而言,老夫很爱你。」
「哥哥,您真的很天真呢。」
斐尔斯就这么挂著笑容,被护卫队给带走了。
✝✝✝
那天,父亲大人把我叫到办公室去。
应该是格外重要的事,哥哥也从学园回来,我们一起前往。
「……来了吗?」
一进房,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父亲大人憔悴的样子,我不由得说不出话来。
他全身上下彷佛笼罩著和母亲大人去世那时同样的暗影。
「在那边坐下。」
我们按照指示,在跟父亲大人面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从今天起,对斐尔斯•欧尔•安德森下达了终身幽禁的处分。」
所谓的幽禁处分,就是指被监禁在宅邸中的处分。
而终身幽禁更是指只要活著都无法离开指定的宅邸,这是种相当严厉的惩罚。
「叔父大人吗?究竟为何会有这种……」
似乎跟我同样不知所措的哥哥,罕见地表现出那一面向父亲大人询问。
「还有什么为什么,那家伙就是杀了梅莉露妲﹑袭击你们的元凶。」
那句话让我们顿时说不出半句话来。
「为什么……叔父大人他……」
「对他来说,老夫就是那样无法原谅的人……对不起,因为老夫过去的过错,结果把你们也牵连进来了。」
父亲大人宛如在自嘲的笑容,令我感到胸口苦闷。
……家人杀了最爱的人究竟是多么沉重的事情呢?
我连想像也无法想像。
失去心爱之人……那我还能有同感。
那是因为我们大家都是一样的。
无论那是亲情或是夫妻之情,她不论对我们三人中的谁来说,都是无可取代的重要之人。
那种失落感,肯定都是一样的。
然而那样不想失去的人,却遭到同样重视的人夺走性命,父亲大人的心情我绝对无法想像。
应该说是不愿意想像。
像是哥哥亲手害死了路易……那样不可置信的事情。
正因如此,我说不出任何话来。
就我看来,因为我几乎没有和叔父大人之间的回忆,听见父亲大人的话,率先涌现的是对于叔父大人的怒火和恨意。
老实说,终身幽禁处分什么的,如此宽容的处分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但是考虑到父亲大人的心情……我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因为我唯独不想做出像过去那样,只以我自己的心情为优先,却轻视了父亲大人和哥哥……轻视了我身边重要人们心情的事情。
沉闷的气氛包围整个室内。
我、哥哥还有父亲大人谁也没开口。
当有谁想要开口,下一秒却又闭上了嘴。
……后来,究竟过了多久呢?
父亲大人再次开了口。
「……事情说完了。」
听见他的话,我和哥哥的身体都颤抖了一下。
……好像有话想问,好像有话想说。
可是那些全部被担忧和不知所措所填满,无法化为言语。
结果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坐在我旁边的哥哥也站起。
然后我们不知是谁先走出了房间。
就这样不发一语,在走廊上漫步。
没有目的地。
明明父亲大人把我叫到办公室那时,我的脑中还接二连三浮现出接下来得做的事情等等……却被刚才的震撼全都吹飞到九霄云外。
「……要一起休息一下吗?」
哥哥弱声笑著说道。
我一言不发点点头,跟哥哥一起前往会客室。
接著到了房间以后,我跟哥哥在椅子上坐下。
仆役备好茶水,各自放在我们面前。
我缓缓地拿起茶杯,咕噜咕噜地喝下热茶。
总觉得那是最让我感到安心的暖意。
「……你变了很多呢。」
「谢谢。这都是拜奥蕾丽娅夫人的教导所赐呢。」
「不是那样……刚才你从父亲大人那边听到那件事时,我以为你会更加激动。」
「哎呀……我已经不是无法揣测父亲大人心意的小孩子了呢。」
「是吗……是啊。」
我发出乾笑,哥哥将他拿在手上的杯子放在桌子上。
「那么,只有我没有成长吧。」
「……您恨叔父大人吗?」
「我不知道……不对,老实说我恨他。但是比起这个,我更想大喊为什么。」
「那一点……我也一样。」
「……梅露莉丝你有过跟叔父大人见面的机会吗?」
「不。哥哥您去学园以后,我也并没有那种机会……」
「……这样啊。那么梅露莉丝你没什么关于叔父大人的记忆吗?」
「嗯,说实话就是那样。大概就是记得名字那种程度吧。」
「这样啊……」
「……哥哥您果然记得跟叔父大人之间的记忆吗?」
「很模糊呢……不过小时候抱过我的他,给我的印象是个柔和又和善的人喔。是个总会露出一副有点伤脑筋的笑容的人……要说不像是安德森侯爵家的人,也确实如此。」
安德森侯爵家到了父亲大人这一代,亲戚之间的交流变淡了……据说是这样。
一个原因是因英雄名号趋炎附势的人,对父亲大人来说令他郁闷。
还有另一个原因……最重要的似乎是因为他们阻碍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之间的婚姻。
再加之我一心锻炼,实在不是能在亲戚面前露脸的状态,因此在我的心中,完全没有跟叔父大人之间的记忆。
有著同样姓氏的陌生人……这就是我的认知。
「他就那么想要安德森侯爵家主人的宝座吗……又或者是憎恨父亲大人的存在本身呢……」
哥哥用慢悠悠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无论如何,都结束了呢。」
「……结束?」
听见哥哥的话,我不禁歪了歪头。
「嗯。为了报母亲大人之仇的战斗,这下子就结束了呢……虽然我并不曾战斗。」
「不,还没结束。」
听见我的话,这回换哥哥歪了歪头。
「我希望不会再出现任何一个有我们这种感受的人……那个愿望仍旧存在于此。因此绝对不会结束。」
哥哥他笑了。
笑得非常开心,笑得非常自豪。
「……原来是这样啊。让你赢了一回呢……你真的变得会向前看了呢。」
「这可不好说吧?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无法断言对叔父大人没有恨意。」
「那一点我也是……这种痛苦肯定会跟随我一生。」
「……是啊。可是哥哥您跟我不一样。哥哥您不会像我这样受到恨意所困,而是不断向前看不是吗?不如说,您甚至能将那当成粮食。」
「……在我的眼里,你现在看上去也不像受到恨意所困呢。」
「那是因为有人能让我那样做。失去了母亲大人的我……心中只有恨意。憎恨夺走母亲大人的山贼,而且还厌恶向父亲大人求助的弱小民众,一直诅咒著那样蛮不讲理的世界。但是现在……我明白到,存在著为我带来除了憎恨以外的温暖心意的人们。尽管我现在还是没办法割舍恨意……即使如此,光是有他们的存在,我就能原谅这个蛮不讲理的世界。」
我绝对说不出原谅叔父大人。
我没办法做到那种程度,因为母亲大人在我心中绝非轻如鸿毛的存在。
老实说……知道叔父大人是从我们手中夺走母亲大人的人,见到将那件事说出来的父亲大人那憔悴的样子,我一瞬间再次喟叹世上的蛮不讲理。
最重要的是有血缘之人杀害了母亲大人的这个事实……就连自家人的性命都能夺走,人类行为之复杂,我的脑中瞬间闪过是不是不能相信任何人的疑惑。
……不过……
我已经明白了。
我一直憎恨诅咒的这个世界,绝非只有蛮不讲理的残酷。
有著经由与他人接触而产生的温暖情感。
正因如此,我再也不会只受到憎恨囚禁。
尽管憎恨的感情是构成我这个人、在我心底扎根的情感……然而,那绝对不是一切。
哥哥他笑得很夸张。
眯细双眼一副很高兴的样子……甚至像有某种缠绕著他的事物从身上掉了下来一般清爽。
「……谢谢你,梅莉。多亏有你,我整理了一下情绪。」
「那真是太好了。我也是多亏和哥哥说话,才稍微冷静下来。」
说著那些话的我,也露出了笑容。
「那么我就告辞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我拿起读到一半的书开始阅读。
为了增加教养所做的行为是没有尽头的。
世界上还有很多我所不知道的知识……并且那些会日新月异,又会从那当中一直产生出新的。
像这样每当接触到新知识,就思考、进而纳为己物……我纯粹享受著那件事。
不过现在很重要的原因是要透过做跟往常一样的事,让这颗动摇的心冷静下来。
「……打扰了,大小姐。」
随著敲门声一起进来的是婆婆。
她一进入房间,就点亮了灯。
集中精神投入书本的世界,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逐渐下山。
「都已经这个时间了呢。」
我的手离开书本,伸了个懒腰。
骨头发出了喀喀的声音。
「婆婆,可以替我泡杯茶吗?」
「好的,遵命。」
婆婆用行云流水的手势泡茶。
「……嗯,果然很好喝呢。」
喝惯的味道让我舒了口气。
下一秒,婆婆绊了下摔倒了。
「你没事吧,婆婆?」
「是、是的,我没事喔。让您担心实在抱歉……痛痛痛痛痛。」
想要站起来的一瞬间,婆婆痛得表情扭曲蹲下。
「你这完全不是没问题的样子呢。来人啊。」
我摇完铃等了一会儿,安娜便进来了。
「叫个护卫队的人过来。婆婆她摔倒受伤了。」
「遵命。我会一并叫个医生来。」
「是啊。拜托你了。」
「十分抱歉,大小姐……」
「你没必要道歉,婆婆。现在只要担心自己的伤势就行了。」
不久后护卫队的队员到达,背著婆婆出去了。
「……似乎是脚骨折了,得暂时休养。」
「这样啊……必须通知大家,婆婆的工作暂且由大家分担呢,也得向父亲大人报告。然后请你转告婆婆,要她珍惜自己的身体。」
「遵命。」
「唉,真担心。婆婆肯定是就算叫她好好休息,却反倒会操心的那种人……」
听见我的话,安娜面露苦笑点点头。
「我们会好好承接她的工作。她恐怕最在意的就是会不会造成梅露莉丝大人您的麻烦吧。」
「麻烦什么的……向来都是婆婆在帮助我呢。」
从小就负责教育我、待在我身边的婆婆,对我来说就等同于家人。
在母亲大人去世之后,她就更是我的心灵依靠。
「总之要先向父亲大人报告吧。安娜,父亲大人在哪里?」
「听说他现在在办公室。」
「是吗?那我整理一下桌上马上就过去,安娜你先去知会父亲大人。」
「遵命。」
安娜离开以后,我再次面向桌子。
为了压下想要冲去找婆婆的心情,我呼了口气。
要是我去,婆婆肯定会明明都这种时候了还顾虑我吧……我不想让婆婆那么勉强。
不要紧的……是骨折,尽管随部位不同,要花时间才会康复,但随著时间过去就会好。
为了让不安到连自己都惊讶的内心冷静下来,我如此告诉自己。
然后在稍微冷静下来之际,我前往父亲大人的办公室。
✝✝✝
从那之后过了一段时间,然而婆婆的状态却迟迟无法恢复。
我心里明白因为是骨折,所以没那么快完全康复,但还是担心到不行。
「婆婆,你的身体还好吗?」
虽然我平时不会去位于宅邸内仆役的住宅区,但因为担心她就去了一趟。
婆婆见我出现,一瞬间似乎吓到双眼大睁……但是下一秒,她便露出沉稳的笑容。
「多亏大小姐您来,说不定我明天就会好了呢。」
然而婆婆说著这句话的双眼中,有著一丝阴霾。
「……婆婆。」
我呼唤的同时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
那有著深深皱纹的温暖的手。
总是保护引导著我的手。
婆婆的视线落在我叠上的那只手。
「真的长大了呢。」
婆婆用另一只手再叠上我的手,缓缓抚摸著。
「虽然是个男人婆,却总是连我们这些下人也担心,温柔又天真烂漫的大小姐。能见证您的成长,我感到相当自豪又高兴。」
「……婆婆,别说那种像是要离别的话。」
「十分抱歉。我稍稍沉浸在感慨中了。」
她说话的同时,罕见地露出像是恶作剧的孩子那样的笑容。
「但是,大小姐,我要暂时向您道别了。既然待在这里也帮不上大小姐的忙……我要暂且回安德森侯爵领休养。」
用不著考虑什么帮上忙的问题……所以留在这里吧。
我将已经到了喉咙的那些话又吞了回去。
仔细想想,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在生病或受伤的时候回去领地。
尤其这次并不是生病……只是返乡回领地而已。
在家人的身边好好休养,反倒是件好事吧。
况且我明明一直很在意她自从来到王都以后都还没回过领地……在这层意义上,这次应该是个好机会。
「……你会回来吗?」
然而我却提出了那样的问题。
婆婆对著简直就像个撒娇孩子般的我,泛起温柔的笑容。
「好好好。那是当然的。婆婆我的归宿就只有大小姐您的身边了呢。」
「那么,婆婆,完全康复以后一定要回来喔。」
「好的,遵命。大小姐。」
她毫不迟疑地肯定让我松了一口气,重新在椅子上坐好。
「什么时候要去领地?」
「明天。」
「明天!还真是急呢。」
「除了受伤以外,我的身体没有大碍,因为有准备特殊的专用马车,路上会轻松一些。」
「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是的。一旦完全康复,我马上就会回来。」
「嗯,婆婆。我……会等你回来。」
……隔天,婆婆就搭上安德森侯爵家准备的马车回领地去了。
✝✝✝
安娜一如既往为了叫醒主人前往房间。
不过身为主人的梅露莉丝相当早起,当安娜抵达房间的时候她已经起床了。
今天依然是一到房间就看见梅露莉丝已经起床,开始稍稍整理仪容。
「早安,梅露莉丝大人。」
「早安,安娜。」
明明是一大早,梅露莉丝却无懈可击。
分明还没化妆,但仍然美丽动人……她看著梅露莉丝的身影,脑中一角漠然冒出了那般感想。
「十分抱歉,让您久等了。我来替您整理仪容吧。」
经由安娜之手,梳妆打扮过的梅露莉丝前往餐厅。
安娜一面跟在她后头,一面仔细观察著梅露莉丝。
……老实说,安娜很不擅长应付这个主人。
她纯洁无暇的身影看上去闪闪发亮,彷佛全身上下笼罩在这世上的幸福之中。
见到那不知痛苦悲伤的身影,便觉得她是和自己生活在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从第一次见面那时起,那种印象如今更是深刻。
与此同时,她也感到疑惑。
……为什么梅露莉丝会让她们进家门。
还有梅露莉丝为什么会对她们问出那种像在测试她们的问题。
「……你们为此做了很多锻炼是吗?」
那个如今仍旧遗留在耳中的问题。
「想要保护某个人,那个志向相当了不起。可是,要是没有为此累积锻炼,那也只是不切实际的梦话而已。」
……每当回想起她脱口而出的那些话,就有股气愤的感觉闷在自己心底。
明明是充满幸福,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不就是因为父亲是英雄,所以才误以为自己也是吗?
她甚至有那种想法。
……安娜当然不会表露出那些。
如同埃娜丽奴所言,安德森侯爵家备有为了变强所需的环境。
在护卫队的训练中,不得不让人承认自己力量不足的队员们相当强悍,并且训练内容也相当严苛。
正因如此,她心想不可以由于一时的感情……对让自己进门的主人的焦躁而让一切泡汤。
「……喔,今天要出发了吗?做好准备了吗?」
「嗯,有安娜和埃娜丽奴帮我。对吧,安娜?」
对于梅露莉丝的问题,在餐厅旁待命的安娜回过神来端正坐姿。
主人梅露莉丝和自己憧憬的卡杰尔将军坐在眼前。
「啊,是……是的。已经做好了可以随时出发的准备。」
听见安娜的话笑著点头以后,梅露莉丝重新面向卡杰尔的方向。
「所以我今天要出发了。奥蕾丽娅夫人也推荐我对增广见闻很好,也是个转换心情的好机会。」
「就是说啊……虽然我曾因为军务去过路蓓尔地区,但是不晓得那里是受欢迎的避暑胜地。」
「嗯。受欢迎的地方还是去个一趟比较好,因为这样要制造话题比较容易。」
「原来如此。嗯,你就玩得开心点吧。」
「好的,父亲大人谢谢您。」
梅露莉丝用过餐点之后站了起来,离开了餐厅。
跟来餐厅那时相同,安娜跟在她的后头。
之后她跟埃娜丽奴一起拿著主人和自己的行李坐上马车。
目的地是路蓓尔地区……位于王都东北方,在贵族之间很受欢迎的避暑胜地。
梅露莉丝坐上去以后,马车缓缓地动了起来。
「……梅露莉丝大人。」
埃娜丽奴对坐在对面的梅露莉丝搭话。
「有什么事吗,埃娜丽奴?」
「……虽然现在才说,不过护卫的人数太少了吧?」
安娜打从心底赞同埃娜丽奴的话。
现在跟她们一起行动的护卫队队员有两人。
以贵族──而且还是安德森侯爵家这种名门大小姐的外出而言,人数太少了。
「这个人数没问题啊。」
「可是要是有个万一……」
「没问题的。」
那副似乎很有自信断言的样子,让今天早上闷在心底的那种些许的焦躁再次冒出了头。
「您为什么能那样断言?」
一旁的埃娜丽奴进一步追问。
也许埃娜丽奴也同样感到焦躁,她的语气相较于往常也严肃了些。
「为什么吗……」
梅露莉丝听见她的问题,很伤脑筋似的笑了。
「虽然无凭无据,但我觉得没问题喔。尽管只有两个人,但有护卫队的力量就足够了吧。」
「是吗……」
如同梅露莉丝所说的,护卫队的实力乃国内首屈一指。
亲身理解到那件事的两人,无法继续发问。
接著她们就这样继续搭乘马车,中途在城镇休息……三天之后,抵达了目的地路蓓尔地区。
路蓓尔地区不愧是贵族们御用的避暑胜地,尽管是远离王都的城镇,然而不仅有铺路,还有一整片美丽的街景。
梅露莉丝一抵达旅馆,就彷佛完全没感受到一路上的疲惫般立刻上街去。
埃娜丽奴跟护卫队一起跟著梅露莉丝去,安娜留在旅馆里卸行李。
安娜一边做事一边望著房间,轻轻呼了一口气。
……至今跟自己无缘的世界。
不论是这个旅馆或是避暑这种行为,还是现在手上拿的东西,所有的一切全都是。
因而她对于自己现在身处的情况缺乏真实感。
……现在一旦闭上双眼还是会想起。
那个凄惨的战争情景。
正因如此,她对于在这里的自己,更加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她平静地完成工作,为了转换心情咚的一声坐在椅子上。
「安娜,谢谢你把行李卸完了。我回来了喔。」
此时,主人梅露莉丝回来了。
「抱、抱歉,失礼了。您回来得还真……」
话到嘴边她就闭上了嘴。
卸行李以前明明还是早上,不知不觉间晚霞从窗户照了进来。
「果然时间过得很快呢……差不多肚子饿了。我要在这间旅馆用餐,你们也找个地方跟大家一起去吃饭如何?」
不愧是有许多贵族下榻的旅馆,在旅馆里也有相当气派的餐厅,受过训练的旅馆员工供餐仔细周到这件事很出名。
「这样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帮梅露莉丝打理好仪容之后,安娜依她所言跟护卫队的队员一起上街去。
……之后的五天里。
安娜和梅露莉丝一起在路蓓尔地区观光。
如果要说的话,梅露莉丝似乎比起在室内放松更喜欢活蹦乱跳,精力十足的她不光是市区,甚至享受于踏足市区周遭的广大森林。
陪著她的两个人也到处去玩,五天一下子就过去了。
「真是有趣呢。甚至希望下次一定要再来。」
……然后,旅途的回程路上。
梅露莉丝「呼」了一声,眯细双眼并面露微笑自言自语。
「那真是太好了呢。」
安娜只是淡淡回应,但梅露莉丝还是双眼闪烁光芒道:
「嗯,街景相当美丽,最重要的是每种餐点都相当美味……尤其是使用鲜鱼的菜肴真是一绝。」
就在梅露莉丝和安娜聊起旅行回忆的期间,埃娜丽奴一直望著窗外。
跟来时路不同的风景……那是因为梅露莉丝提议难得来一趟,想要欣赏各种不同风景的缘故。
去程是往来于路蓓尔地区与王都的常用道路,因而人潮也多,但回程并非如此。
她只是单纯在漠然眺望著没什么人又没什么变化的风景,又或者是在保持警戒呢?
埃娜丽奴不怎么显露感情,所以也难以窥知。
「安娜和埃娜丽奴在那里有受到什么吸引吗?」
听见梅露莉丝的问题,安娜和随后不再看窗外的埃娜丽奴面面相觑。
「……关于这个呢,在森林中漫步之际,我想起自己的故乡,有种非常怀念的感觉。」
开口的人是安娜。
埃娜丽奴听见那些话,也点点头表示有同感。
「……是吗?你们在来到我家以前,一直待在故乡吗?」
「不。奶奶领养了我们,我们住在远离故乡的村子里……不过在那里的时间都是花费在累积锻炼之上,因此几乎没有除那之外的记忆。」
「……你们的奶奶有声援你们的梦想吗?」
「不。奶奶阻止过好多次尽管是女性却要锻炼的我们。」
「哎呀……那么你们是怎么说服奶奶的呢?还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家了?」
「奶奶她去世了。从几年前开始,她的身体就一直不好,我们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这样……抱歉。」
「没什么……我们很感谢奶奶。领养无依无靠的我们,让我们跟常人一样生活。」
「……就那样在村子里生活,不在你们未来的考量之中吗?」
耳闻梅露莉丝的问题,她们两人的视线顿时变得冰冷。
面对她们显露出的情感,梅露莉丝笑著说:
「别误会了……我并不是小看你们的梦想。我只是想知道。接触过村子里安稳的生活,会不会想要选择其他的路?」
「……不会。」
埃娜丽奴明确地否定。
「明明已经过了很久……然而双眼所见的那场战祸情景,耳边听见的大家的惨叫仍深深留在我心中。那肯定会跟著我一辈子吧……既然时光无法倒转,起码希望不会再出现像我们这样的人,我一直这样强烈地盼望著。」
「……这样啊。」
梅露莉丝的视线投向马车外。
似乎是沉浸于思考中,她的秀眉紧蹙。
马车在沉默之中行进,然后在抵达村落之际停了下来。
刚抵达旅馆,梅露莉丝便喝起安娜泡的茶。
「……真好喝。安娜,你的本事变好了呢。」
「我很荣幸。」
一瞬间,跟这个安静的村子不相衬的吵闹声传进室内。
「哎呀,你也注意到了呢……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和埃娜丽奴去看看,梅露莉丝大人请不要离开护卫队。」
「是啊。我知道了。」
得到主人许可的两个人,急忙跑出旅馆。
和进入旅馆前无法相比,附近相当吵闹。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安娜抓住一名四处逃窜的路人询问。
「……快、快逃!有盗贼!从那边过来了!」
男人断然说完便甩开安娜的手,再次跑了出去。
「盗贼啊……明明距离停战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治安也变好了不少……现在还有这种鼠辈呢。」
「这一带离军队的驻地很远。况且也称不上交通要冲的这块地方,我不认为国家会为了防守迅速有所动作。」
「……为什么梅露莉丝大人会选这条路……?」
不管多想看看国家各式各样的风景,对于刻意选了不是主要干道的梅露莉丝,安娜显得气愤。
「现在不是讨论那种事的时候。我们应该立即好好保护梅露莉丝大人。」
「是啊。」
安娜听了埃娜丽奴的话跑了起来。
然而应该在她身旁的埃娜丽奴却不见了。
「埃娜丽奴!」
安娜一回头,像是呼喊般叫出名字。
「……我没办法拋弃没人帮助的这群人。因为他们跟那时候的我们一样。」
「我也是……!」
「可是我们现在受雇于安德森侯爵家。不能让梅露莉丝大人有任何闪失。所以安娜你去梅露莉丝大人身边。」
尽管听见埃娜丽奴的话,安娜却迟迟没打算行动。
「快走!」
「……我马上回来!」
只迟疑了一秒。
安娜便认定该走的路径,立刻跑了出去。
她钻过四处逃窜的人们之间,朝著旅馆一个劲儿地奔跑。
「梅露莉丝大人!」
一抵达旅馆,安娜连敲门都忘了,粗暴地打开了门。
「……怎么样?」
跟安娜慌乱的模样成对比,梅露莉丝冷静地问,她的装束跟刚才不一样。
不是用高级布料制作的礼服,而是朴素且容易活动,像是男装的衣裳。
头发也扎成一束马尾,腰间别著一把剑。
「梅露莉丝大人……您这装扮是……」
「先不说这个,状况如何?」
梅露莉丝在询问同时望著安娜的视线之锐利,令安娜一瞬间感到退缩。
不仅如此,语气也与往常不同。
原本优雅且温柔的语调,如今却生硬又冷漠,感觉像是在接受质问。
「是、是的……似乎是有盗贼来了。」
「……这样啊。我们走吧,安娜。」
彷佛在说接下来要去阿尔梅利亚公爵家,就像是极为普通的日常行为那般轻松的语气,安娜面对那样的她显露出混乱。
「要、要去哪里……?」
「那还用说,去外头啊。」
「啊!您要逃走对吧!已经备好马车了。」
「不需要马车。你会骑马吗?」
「呃,会……」
在毫不迟疑的梅露莉丝身后,安娜急忙追了上去。
然后护卫队跟在后头。
「那就随我来吧。我要去埃娜丽奴那边。」
「什……不可以!请您快逃!……恕我冒昧,但无法战斗的您即使去了,也只会扯后腿而已。」
「此时此刻,在那里也有著怕到发抖的人民。并且在那当中,还有身为我随从的埃娜丽奴呢……我怎么可能不去。」
「可是……!」
「……而且,谁说我无法战斗的?」
「咦……?」
「如果想帮埃娜丽奴,就别啰嗦随我来!」
她厉声大喝。
安娜再也说不出半句话,只能跟在梅露莉丝的后头走。
到了马厩,梅露莉丝便以熟练的动作准备马匹。
安娜对这幅情景目瞪口呆,然而自己不能被拋下,于是也做起了准备。
接著梅露莉丝骑上马飞奔而出。
速度快到护卫队和安娜光是要跟上都不容易。
安娜看见远方有骑著马的三个人影。
其中一人似乎用剑指著倒在地面上的人影。
那一刻,跑在前方的梅露莉丝加快了马的速度。
……还能再更快吗!
她压下想那样大喊的心情,拚命跟在后头。
在安娜前方的梅露莉丝挥剑斩了骑马的男人。
「……那是……什么……」
三个男人接二连三被砍倒。
实在太过俐落的剑招,使得安娜不禁为之著迷。
美如翩翩起舞的同时,却又毫不迟疑确实取人性命的犀利剑招,简直像是死神。
当安娜和护卫队追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咽气了。
「没事吧?」
梅露莉丝向从马上摔到地上,像是村民的人搭话。
「……是、是……是的。」
她发著抖仰望梅露莉丝并且点点头。
「这样啊……这里太显眼了。你赶紧进屋子里吧。」
「好、好的……」
听见她肯定的声音,梅露莉丝再次开始策马飞奔。
「谢谢您……!谢谢您……!」
认知到自己获救的事实,她含泪朝著梅露莉丝的背影一次次道谢。
可能是道谢的声音传到耳中,梅露莉丝回头露出一记笑容。
然而下一秒,她便再次向前飞奔。
「请、请等一下……!」
连安娜的叫声也不当一回事,梅露莉丝只是一心望著前方飞奔。
她接二连三遇上袭击村民的盗贼,每遇上一个就一刀砍死。
安娜和护卫队,只能跟在她的后头。
「埃娜丽奴不在。」
尽管绕了村子一圈,却没发现埃娜丽奴。
梅露莉丝在村子边缘勒马停下,为了确认状况巡视附近。
在沉默之中,村民的哭喊声传入大家耳中。
有人死命抓著已然冰冷一动不动的人,有人也许是走散了,四处寻找著不见踪影的人。
还有人朝著森林的另一头大喊名字。
「太好了!你平安无事呢。」
有名像是村民的男人朝著为了不妨碍梅露莉丝,一言不发站在她身旁的安娜搭话。
「那个,平安无事是……」
「你去了森林那边对吧?去追被盗贼抓走的女孩们。」
「盗贼们往哪个方向?」
「那、那边……!」
是因为梅露莉丝突然搭话吓了一跳,又或者是害怕她身上的威慑感……无论如何,他害怕地回答了问题。
「……立刻追上去。」
「这样太危险了!都还不知道盗贼的规模有多大……!」
「要向附近的军营报告,花的时间太多了。况且……既然还没确认地点,什么都无法告知,要是在建筑物里就有办法。」
「可是……」
「啰嗦……不过护卫队说的也有理,所以安娜你留在这里吧。」
「……不,您如果无论如何都要去,也请带上我一起去!」
「这是命令。」
「可是……!」
两个人瞬间彼此互瞪。
当场变成了冰冷凝重的气氛。
……不久后让步的人是梅露莉丝。
「没有时间在这里一问一答了……起码你要自己保护好自己……走吧。」
只见梅露莉丝已经策马飞奔起来了。
在她身后,安娜和护卫队也跟著她一起飞奔而出。
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说话。
大家的耳畔只听见小草摩擦的沙沙声和马儿的嘶吼。
在月光之下,众人策马飞奔穿过小路。
忽然间,梅露莉丝勒马停下。
「……从村子延续过来的马的脚印,在这里消失了。」
梅露莉丝边说边下马,盯著建筑物看。
在森林中离村子不远处,孤伶伶存在著的一栋建筑物。
能听见从里头传来的笑声。
梅露莉丝消除气息,双脚不发出声音,在草丛中四处走动。
然后悄悄从旁靠近发现到的埃娜丽奴。
「……别出声。」
埃娜丽奴猛然要使出攻击,然而当她发觉站在自己旁边的人是主人之后便停止了攻击。
「梅露莉丝大人?为什么您会在这里!」
「跟你一样,为了拯救被劫走的女孩们……盗贼在这里对吧?」
「是、是的……可是!」
「护卫队一人一边。其中一人和埃娜丽奴一起从后门进入,行动以救出被带走的女性为第一要务。中途遇上的敌人,不要犹豫杀了便是。」
「咦?是、是的。」
无视陷入混乱的埃娜丽奴,梅露莉丝淡然地给予指示。
「另一人和我还有安娜一起从正面进攻。」
「是、是的。」
「……大家记得刚才村民的叫声吗?」
当紧张到达最高潮的时候,梅露莉丝低声道。
对于那个问题,除了埃娜丽奴以外的所有人都迟疑地点点头。
「此时此刻,仍然有被抓的人们怕得发抖正在求救。此时此刻,村子仍然有人在祈愿被抓的人们能回去,并且对著死去的人们哀求……不能继续让那些盗贼们夺走任何事物了。」
梅露莉丝发出带著寒气的杀气,让所有人无一幸免全身瑟瑟发抖。
先前想说些什么的埃娜丽奴,也完全被梅露莉丝的气势吓到。
「……活下去,完成应为之事。」
「「「是!」」」
接下来分头行动,一名护卫队队员跟埃娜丽奴从后门进入。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什么?」
尽管梅露莉丝锐利的视线让安娜缩成一团,但她还是激励著自己开口说:
「为什么您对盗贼这个词汇的反应这么大呢?」
这不是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该问的问题吧。
可是安娜无论如何都很在意。
打从在村子遇上盗贼以后,她散发出的压力变得越来越锐利。
尤其她一瞬间恨恨地瞪著这栋建筑物时,是非常冷酷令人恐惧的眼神。
对于安娜的问题,梅露莉丝一瞬间很惊讶似的双眼大睁。
「……因为我母亲被杀了。」
然而下一秒,她便轻声启齿道。
「咦……」
出乎意料的言语,使得安娜也双眼大睁。
洋溢著幸福的深闺千金小姐。
那是安娜对她的印象。
……但若是如此,那令人发抖的锐利杀气以及令人恐惧的俐落剑招又是何物呢?
如果那个答案的一部分,是母亲遭到盗贼杀害的话……那么究竟自己至今看见了她的什么呢?
那样的问题盘桓在她心中。
「之后我会接受你的提问,所以晚点再说……我们走吧。」
不过梅露莉丝的话语,却将安娜强行从思考的漩涡中拉回现实。
在这段期间,梅露莉丝悄无声息地接近建筑物。
然后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杀了站在入口监视的两个人。
两人倒下的一瞬间,护卫队的队员靠近入口,接住两人让他们静静倒下。
接著梅露莉丝悄悄地打开入口。
她一一击破在走廊遇上的敌人前进。
敌人连要反应都来不及,就陆续倒下了。
这时候安娜和护卫队队员只能目瞪口呆地静静望著她。
不一会儿,走廊上便空无一人。
和鸦雀无声成反比,从走廊深处门的另一头传来愉快的笑声。
……房间外头发生了这种事,任何人都想像不到吧。
梅露莉丝一打开门,在敌人对她这个人投以疑问之前,她立即砍倒最近的敌人。
转瞬之间,刚刚还响起笑声的这个房间,跟走廊同样鸦雀无声。
在脑子跟上这个状况以前,梅露莉丝便一个个接连击倒敌人。
他们得以认知到自己的同伴以现在进行式正在倒下的这个现况,是在她击倒了房间里三分之一的人之后。
……那家伙是什么人?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彷佛能听见那样的心声,他们由于害怕而面部抽搐。
「对、对手只有一个人!大家上啊!」
跟著他们就这样怀著恐惧,大叫著砍向梅露莉丝。
以此为开端,房间里的敌人们接连袭向梅露莉丝。
一对多还是会处于劣势吧……至今愣愣旁观事情发展的安娜和护卫队的队员到了这个阶段,第一次打算展开行动。
不过背叛他们的预测,她接二连三毫不费力地击倒敌人。
「噫,哇、哇啊!救、救救我!」
听见有人大叫,梅露莉丝停下了动作。
彷佛那一瞬间是大好机会,大家一同袭向她。
「……『救救我』这个请求,至今可曾传到你们的耳中?」
然而她一边提问,一边漂亮地躲开了来自全方位的攻击。
「求人大发慈悲是愚蠢的行为……你们能做的,只有在地狱持续冀求赦免而已。」
下一秒,从她身上发出更加浓密的杀气。
宛如要抵抗那黏稠缠绕在身上的杀气,在场所有人都流著冷汗。
「……无论有怎样的背景,这都是你们自己选的。选择拿起剑,用剑掠夺。那么应该也有做好因剑自取灭亡的觉悟……对吧?」
宛如银铃般凛然却又可爱的声音。
但是她的话语中,反倒带著壮烈。
听见那个问题,一个人又一个人背向她逃了出去。
「真碍事!」
他们朝著站在他们与入口之间的安娜和护卫队挥剑。
两人于是动手迎击。
而没逃走的人全都再次一起袭击梅露莉丝。
与其说那是发动攻势,不如说是希望能远离以恐怖的具象化现身的她……像是在那般愿望的尽头所采取的行动也不一定。
在跟敌人对峙的同时,安娜和护卫队队员的注意力仍旧自然地放在她身上。
跟在村子里一样,华丽又犀利的剑招。
以及冰冷到令人畏惧的杀气。
方才能认知到的到此为止。
见到那般令人震撼的战斗英姿,也难免会魂游天外吧。
然而最重要的是……来到这里以前,由于梅露莉丝一直在向前奔跑,他们两人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望见她在房间里纵情驰骋的身影,他们两人终于发现。
对照那可怕的战斗姿态,她流露出的神情……却似是由于不知如何宣泄的愤怒和悲伤而几欲哭泣。
再也不想失去、不想被夺走……甚至彷佛能听见那样的喊叫。
简直像是在祈祷。
冰冷恐怖的杀气,也是为了覆盖她那悲伤的铠甲。
……在那之后不久,梅露莉丝让房里的所有人悉数倒地。
分明是一对多的不利情况,那个事实对梅露莉丝来说却称不上障碍。
证据就是她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喜悦或安心的神色,立刻打算离开房间而转身前往安娜和护卫兵所在的方向。
「……安娜!危险!」
梅露莉丝忽然大喊。
安娜往旁边一看,本应趴在地上的一人高举刀剑。
……他是安娜对付过的敌人。
「……咦?」
安娜的脑子还没办法跟上现在的状况,一瞬间愣住了。
那细微的破绽便能定下生死。
剑向下一挥。
映在安娜眼中的景色变得非常缓慢。
……然而那把剑却没有碰到她。
那是因为梅露莉丝以惊人速度缩短距离,用剑替安娜挡了下来。
她在挡剑的同时缓缓调整姿势,踢了来袭的男子拉开距离。
然后直接砍倒他。
「……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听见梅露莉丝的问题,安娜的头终于也动了起来。
「是、是的……十分抱歉!」
「……这也没办法。你是第一次实际战斗吧?……反倒是让你这么勉强,我才抱歉。」
她说话的同时,再次迈开步伐离开房间。接著冷淡地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确认还有没有剩余党羽。
就这样,梅露莉丝一直战斗到盗贼团的团员全数歼灭为止。
「这是最后了吧。」
……梅露莉丝连同那些自言自语,打开了最后的房间。
室内有被抓走的村民们、埃娜丽奴以及护卫队队员。
负责监视的盗贼已经趴在地上了。
「梅露……!」
为了制止埃娜丽奴说话,梅露莉丝把食指放在嘴边摇了摇头。
埃娜丽奴察觉到她的意思,像是表示了解一般点了点头,闭上了嘴。
另一方面被抓的那群女性,对于梅露莉丝等人的登场起初感到困惑,但从梅露莉丝那边听到关于盗贼的威胁消失和可以回村子的说明便喜极而泣。
梅露莉丝等人就这样带著他们回去,离开了盗贼的大本营。
✝✝✝
明明只是为了增广见闻的旅行,究竟有谁会想到,会演变成遭到盗贼袭击而挺身战斗呢?
先把那些搁一边,顺利歼灭了盗贼的隔天。
为了善后处理和报告,便让一名护卫队队员前往国军驻地,我们则是留在旅馆里。
尽管向村民们问了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但他们表示让我们做那么多很过意不去而坚决拒绝,因此现在是闲到发慌的状态。
结果,我们只有在旅馆待著这个选项而已。
据说昨天发生骚动的期间我们跑出去以后,和进入这个旅馆的盗贼擦身而过,旅馆里头也很慌乱。
我们的行李也不见了好几个,但昨天见过面的员工去世的事实更是令人沮丧。
我们尚且如此,旅馆人员的心情也可想而知了……
为了压下那种厌恶的情绪,我喝起安娜泡的茶。
安娜和埃娜丽奴从刚刚开始一直瞄个不停的视线,让人觉得尴尬。
「……你们有什么想问的事吧?」
受不了那样的视线,我便开口询问。
「那个,梅露莉丝大人……」
「为什么梅露莉丝大人您如此强大呢?」
在安娜支支吾吾的期间,埃娜丽奴爽快地问出口。
埃娜丽奴没有直接看到我战斗的样子吧。虽然我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她大概是问过了安娜当时的状况。
「你没从安娜那边听说吗?……小时候家母遭到山贼杀害。自那之后,我为了复仇参加安德森侯爵家的训练累积锻炼。虽说结果是家父讨伐了那起事件的山贼。」
「我不是指那些!……为什么身为安德森侯爵家千金小姐的您如此强大呢?」
听见我的回答,安娜用像是急不可耐的声音大声问道。
表情带著一丝似是被逼急的感觉。
但是下一秒,她便回过神来僵硬地低下头。
「……十分抱歉。因为看到梅露莉丝大人战斗的英姿,我受到了震撼。」
「没关系。不过……就算你问我为什么,我也只能给出刚才的答案。」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得不问。同样身为女人……有什么方法能变得那么强。」
安娜和埃娜丽奴的视线相当锐利。
压迫的沉重气氛,让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除了护卫队和国军的训练以外,我从早到晚都反覆进行著自主练习喔。日复一日,只是不断重复著那些……这没什么大不了,只是积累的结果而已。」
「为什么要做到那种地步……」
也许是仍然无法信服,安娜更进一步提问。
「正如我刚刚也说过的,是为了复仇。我要将从我们身边夺走母亲大人的那些人,一个不留地全踹下地狱……我曾经一度只为了那件事而活。」
「……卡杰尔将军讨伐成功,您因而停止了训练吗?」
「不,在那之后……我想著不要让人尝到像我一样重要之人被夺走的痛苦,立志要加入国军,所以继续进行训练。」
听见我的回答,她们两人都很惊讶地睁大双眼。
「会接受你们,是因为我在你们的身上看见当时的我的影子……所以深切明白你们的心情。」
「……请恕我冒昧,梅露莉丝大人。」
安娜支支吾吾地开口道。
「您放弃了吗?那个梦想。」
「安娜!」
对于她率直的质疑,埃娜丽奴像在责备一般叫了她的名字。
「没关系……我并不是放弃了。因为对我来说,加入国军是手段,而不是梦想本身。」
「那么您的梦想是?」
「我再也不希望任何人尝到像我一样,重要之人被夺走的痛苦……就算没办法让所有人,但在我伸手能及的范围内……不对,是这整个国家的人。为此不单单是加入国军,还有只有我能做到的方法──我隐隐约约有了这种想法。尽管梅露莉丝这个人从小磨练的只有剑术的本事,但是身为父亲大人的女儿、阿尔梅利亚公爵家未婚妻的我,那样巨大的力量却能让许多人动起来。」
那时的我做出了选择。
歼灭盗贼,帮助村民。
对于那个选择我并不后悔。
就算他们真有那样做的理由,就算从宏观的视点来看,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解决对策。就算如此,在那种状况下,我选择了以武力解决的那条路。
……没错,那是治标不治本。
出现盗贼,讨伐盗贼,又出现盗贼又予以讨伐……那只是在玩猫抓老鼠罢了。
需要的是从根本上让盗贼不再出现的对策。
尽管梅露莉丝这个人只能用剑讨伐……可是梅露莉丝•蕾洁•安德森就不同了。
今后只要构筑起有用的人脉,说不定能就根本的原因采取对策。
「不过,我会真心诚意替你们声援的。」
我最后说了那句话作结。
安娜和埃娜丽奴都没有开口。
只是似乎在归纳自己的想法而遥望远方。
我一边喝茶一边观察著她们的模样。
注视著一动也不动的她们,我的脑中思考著其他事情。
「……差不多是他们带著国军回来的时候了吧。」
我转移视线,面向窗户轻声说道。
接著我忽然想起。
「……埃娜丽奴,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埃娜丽奴听见我的话,似乎回过神来并做出反应。
「你可以现在马上换上我的衣服,假扮成梅露莉丝吗?」
好一会儿,埃娜丽奴没有任何反应。
她歪著头一副「……您究竟在说什么呢?」的神情。
「……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次我尽情地在村民面前战斗了对吧?如同你们觉得可疑那样,一般来说贵族子女不会挥剑。」
「那件事跟要我扮成梅露莉丝大人这件事有何关联呢?」
「……一直到现在,在安德森侯爵家参加训练的时候,我姑且是以拥有梅露这个别名的护卫兼替身的身分参与。昨天战斗的人是梅露,梅露莉丝大人溜出旅馆在离村子有点距离的地方避难……大致上就是这样。因为在国军弟兄们之中也有认识梅露的人,应该没问题吧。比起安德森侯爵家的千金小姐舞刀弄剑,感觉更像现实吧。」
最后那些话,无法否认是我主观的意愿。
……话虽如此,确实再这样下去什么都不做也不行。
「因此,我希望你能假扮成梅露莉丝。没问题。只要用害怕昨天的事情不想见人来拒绝就行了,要是有个万一,只要一直用扇子遮脸就行了。」
「……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没问题。」
「就且战且走吧。话虽如此,还是比起什么都不做要强吧。来,赶快换衣服。」
我当场脱了衣服。
然后再次穿上昨天穿的衣服。
难掩为难的埃娜丽奴被我说服,坐上了马车。
……既然待在这个村子也帮不上忙,等护卫队队员一到跟国军弟兄们打过招呼以后,就离开村子吧。
就在做完准备的时候,正巧护卫队队员带著国军弟兄们回来了。
护卫队队员看到我的样子,一瞬间瞠目结舌,但他们似乎马上就察觉了。
……正因为他们是透过训练认识梅露,因此看到昨天的战斗就明白了吧。
梅露莉丝就是梅露。
「……咦?小梅露?」
我听见国军的其中一人提出那个问题。
那副容貌我有印象。
「好久不见了。」
我面向他低下了头。
看见我们的互动,站在一团人前方的男人以眼神询问。
「她是梅露,是安德森侯爵家千金小姐的护卫。从小时候开始,也许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成功消化了卡杰尔将军训练的缘故,剑术相当了得。尽管如何用这么少的人数讨伐了盗贼令人疑惑……不过既然有她在,那就完全能够理解了。」
向我发问的那个人,对前头的那男人如此介绍。
「……有那么厉害吗?」
「嗯。起码参加卡杰尔将军训练的人都认可她的身手。只要有她在,即使安德森侯爵家的千金小姐没带多少护卫就踏上旅程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请容我自我介绍,我叫梅露。此次非常感谢各位不远千里而来。」
「不不不,反倒是我们给您添麻烦了,非常抱歉。此次感谢您保护了这个村子。」
「不……身为保护大小姐的人,我只是尽我本分之事。」
「真是了不起的职业精神……实在万分抱歉,可否请您带路前往盗贼们的大本营?然后希望您能告诉我们当时详细的情形。」
「大……梅露,那就由我来……」
听见他的请求,护卫队队员开口道,但我对此摇头示意。
「你在马车上等……大小姐虽然希望赶紧离开村子,但与此同时,她也顾虑著前往两个村子外的驻扎地迎接国军诸位的你应该累了。因此她特别允许你跟她一起坐上马车。」
「不,在下并没有……」
「……而且因为这次的事情,大小姐有些害怕。虽然安娜一直待在她身边,光是那样似乎无法抹去不安,现在最好随侍在她身边。」
「……既然大小姐她那样说的话。」
「详情你就问坐在马车上的安娜。另外,幸好她还事先说了要我替国军的诸位带路……那么大家走吧。」
我替他们带路到盗贼们的所在地。
直接对他们说明了当时的状况。
应该因为是已经结束的事件,我说明完一遍以后,并没有特别遭到追问,意外地很快解脱。
接著回到停马车的地方以后,我隔著门将所有事情都结束了,还有接下来要踏上回程的事,告诉了坐在马车上的众人。
可以隐约看见窗户后头坐在马车上的梅露莉丝大人……更正,是埃娜丽奴点点头的动作。
「那么我就先告退了。」
……像是想跟梅露莉丝打招呼﹑好险没人说也想问问她关于这次事件的详细情形﹑好不容易让埃娜丽奴变装,没有什么出场的机会固然好,但也觉得做了对她很抱歉的事情等等──当我仔细思考著那些事,抓起马车缰绳的时候──
「请、请等一下!」
忽然之间拦住人究竟所为何事……我感到不解之余往后一看,昨天在村子所救的女性站在那里。
昨天在马背上,再加上由于夕阳开始西沉几乎看不见她的脸……仔细一看,是一名相当美丽的女性。
「我叫布丽妮。昨天真的很感谢你……要是你没出手相救,真不知道现在会怎样……」
「能帮上你的忙,真是太好了。」
「那、那个……请恕我冒昧,我想向你致谢。」
「不,这份好意我心领了。」
「怎么这样……」
那名女性慌乱地游移视线。
「那、那个……今天就要出发了对吧?」
「是的。待在这里会碍事的,国军的诸位已经到达,因此之后的事情也可以放心了。」
「……是吗?」
看见一脸歉意的她,反倒是我才感到过意不去。
「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老实说,若是大小姐没有将经过这个村子排进旅程,我也不会来这个村子。身为大小姐护卫的我,任务就是保护大小姐……若是危险近身便予以排除。这次只是偶然我要排除的敌人同样就是你们的威胁罢了。因此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
「就算这么说,我也是多亏了你们才得救……那是事实。」
布丽妮说话的时候,露出温柔的笑容。
然而下一秒,她像是在思索什么皱起了眉头。
「对了!话说你是否预计要前往王都?」
她好似突然想到什么般面露开朗的表情,从手上小小的篮子里拿出纸张,开始书写。
「咦?」
她说著说著把写有联络方式的纸条递给了我。
「其实我隶属于歌剧团……要是到了王都之际,请容我为你备好歌剧的座位作为谢礼。」
原来如此,是歌手啊……无怪乎会有那等美貌,我在心中点头赞同。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这个村子,是你旅经之处?」
「不,这是我的故乡。说来羞愧,我很久没回来了……这次是回来这里兼当休假。」
「这样啊……」
「多亏有你们,我才能活下来再次高歌。真的是感激不尽。」
「……这样啊。既然你都那样说了,那我就接受了。我很期待你的歌声。」
「衷心感谢你!」
之后和留在村子里的国军军人们道别过后,我们就这样离开了村子。
……两天后。
没有什么意外,我们顺利地抵达了安德森侯爵家。
不过遭到盗贼袭击也是少有的事,要说理所当然也是理所当然吧。
向父亲大人报告了事情始末以后,他不知为何对我露出一抹苦笑。
回来之后,从隔天开始,我便决定以梅露的身分参加训练。
因为安娜跟埃娜丽奴也知道了梅露的存在,我就不需要顾忌了。
顺带一提,她们俩和护卫队队员对于梅露和梅露莉丝是同一人的事都绝口不提。
「……安娜,你的步伐太糟了。那样会很容易遭到反击。」
「是的!非常抱歉!」
尽管不算补偿,她们两人拜托我在训练的空闲时间予以指导。
我想要为她们两人梦想声援的想法毫无虚伪,因此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乎,现在我们正在以模拟战的形式战斗。
「请再来一次。」
埃娜丽奴站在安娜的前方举剑。
那彷佛在挑衅的视线,不禁令我感到愉快。
我自然地嘴角上扬。
埃娜丽奴挥动刀剑。
……嗯,动作很不错。
没有任何顾忌,毫不犹豫直取对手性命的剑招。
打从有了实战经验,她的剑招就变了。
不是压制对手,而是为了确实杀掉对手的剑招。
与敌人对峙时,比起杀掉对手,活捉要远远困难许多。
只要没有很大的人数或力量差距。
……半吊子的打法,别说是自己的性命,就连自己的同伴或该保护的人都会身陷险境。
就因为这样她才做出了选择。是做好觉悟了吧。
杀掉对手的觉悟,以及自己被杀害的觉悟。
在接她剑招的同时,我也收到了她的觉悟和强大的意志。
「动作很不错。」
埃娜丽奴听见我的话,手并没有慢下来。
「……不过攻击太过单调。这样下去,敌人很快就会看穿自己的动作。就像这样。」
我配合埃娜丽奴的动作,把剑打飞。
她手上的剑轻而易举地飞上空中。
趁这空档,我的剑锋直指她的面前。
「……我认输。」
随著她那句话,我收起了剑。
「今天就到此为止。希望你们俩之后能自己重新思考自己动作的缺点。」
我才刚说出那句话,克洛依兹先生就带著愉快的笑容走近我。
「梅露,你好像挺开心的呢。」
「……我感觉克洛依兹先生您才开心吧。」
「没有喔。我只是受到你影响罢了。」
他用似乎要哼出歌般的声调说话,完全缺乏说服力。
话虽如此,指导她们俩很开心这是事实,因此我没有继续反驳。
「指导她们俩就那么开心吗?」
「嗯……好久没有过了。认真想挑战我的人们。」
「喂喂喂,你那样讲就像是我们没认真跟你打不是吗?」
「不,我没有那样想喔。我知道克洛依兹先生你们是认真跟我对打的喔……从训练的角度上。」
「她们是认真要杀了你吗?」
克洛依兹先生向她们投以严厉视线的同时说道。
一副我一旦说是,他就会毫不留情的样子。
「我没有那样讲……可是,该怎么形容比较好呢……她们应该是将我视为劲敌吧?能强烈感受到『我绝对不想输』的意志。她们理解自己的力量尚且不及我,不过一旦抓到空档,就会挣扎著想要暗算我。证据就是我曾经教导过她们的东西,下一次她们就会确实将其变成自己的。那样对于胜利的贪心和认真,让我也绷紧了神经。」
听见那些话,克洛依兹先生不禁面露苦笑并叹了口气。
「能对那乐在其中的你也差不多呢……能感受到那一点的你,更疏忽不得对吧?」
「不,克洛伊兹先生。虽然是假设……但即使没感受到那一点也疏忽不得喔。」
克洛依兹先生听见我的话,脸上的苦笑笑意更深。
「……梅露小姐真令人佩服。」
在克洛依兹先生身后冷不防冒出一名男人。
我记得名字叫……
「恩琲尔先生。」
「梅露小姐对于武术持有的观念真是惊人呢。可以请你务必指导我吗?」
「感谢你的夸奖。但是要我指导专业人士……能否容我当你的训练对手呢?」
划清界线很重要。
就算现在在训练途中做类似指导的事,顶多也就是「类似」。
在我心中,那仅仅是定义为在当训练对手的过程中给予建议。
……若当成「指导」,就已经是越权行为了。
光明正大做那种事,有种让指导官没面子的感觉,还是让人有点难为情。
「好啊。那么就请你多多指教了。」
恩琲尔先生一边说话一边举起剑。
与此同时,刚刚还在附近的克洛依兹先生、安娜和埃娜丽奴离开了我们的身边。
我瞬间闭上双眼呼了口气。
进入我耳中的噪音,在我心中被赶到另一端去了。
当集中到那种那种程度时,我睁开双眼。
然后举起了剑。
「……请多多指教。」
在我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恩琲尔先生出现在我眼前挥下了剑。
……好快。
我一面挡下,一面后退拉开距离。
「……梅露小姐,你真有一套。」
对说出那句话的他,我像是表示这是回礼般攻击过去。
虽然他反应慢了一秒,但随即化解了我的斩击。
更加深入、更加犀利……在这种状况下,我的精神逐渐从对手跟我的动作,转换到剑尖之上。
……与此同时,我的心底自然地涌起欢喜之情。
下次会怎么攻过来?
下次我应该如何接他的招?
每当我在拆解他剑招的时候,尽管他的动作时不时会让我感到不协调,但还是高兴得不得了。
但是那种时光一下子便宣告结束。
我的剑打飞了他的剑,飞到空中去了。
「……我认输。」
那一刻,他双手高举如此宣布。
「谢谢你。」
我也收起了剑低头道。
「梅露小姐你真行……我完全不是对手。」
「是你承让了。我才是一直在提心吊胆。」
「从今以后,你可以继续当我的对手吗?」
「嗯,当然了。不如说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
我们对彼此露出了笑容。
……在战斗期间,不经意间感受到的不协调。
简直像是在使不习惯的招式……那样冷不防之际的反应迟钝。
恐怕他还没有完全亮出自己的底牌。
……不过,那又如何呢?
反正,我也是一丘之貉。
在平时的模拟战中,就真正的意义上我并没有使出全力……因为有可能会毁了对手。
包含那一点在内,很久没有过那样有趣的模拟战了。
就算他手下留情,跟他的模拟战令我觉得大有帮助。
「……那么,事不宜迟。可以再打一场吗?」
他捡起落地的剑问我。
「当然了。」
我也面带笑容回应他。
接下来我们便一个劲儿地不断挥剑。
……快乐的时间过得特别快这句话是真的,不知道打到第几场的时候,响起了训练结束的口令。
「你真是厉害。跟小梅露能战到那种地步的,可没有多少人啊。」
解散的那瞬间,国军弟兄们聚集在恩琲尔先生的四周。
「不……真要说的话,应该说她引出了我的实力比较正确吧。或许是因为这原本就不算认真比试,是我为了寻求建议的模拟战。她要是认真起来,我一下子就败了喔。」
对此,恩琲尔先生面露苦笑回应。
「小梅露认真起来可不得了啊──」
听见那样的对话,我不禁佩服他竟能伶牙利齿到那种地步。
「梅露小姐,你辛苦了。」
在我思考那些事情时,安娜和埃娜丽奴出现在我身边。
「你们俩都辛苦了。我要回宅邸去了,不过你们俩如果想继续训练的话就练吧。大小姐那边我会负责去说的。」
「……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我要先回宅邸一趟。」
于是留下埃娜丽奴,我跟安娜一起回宅邸。
随后我在房间擦汗,在安娜替我换好衣服的时候,其他仆役进入了房间。
「大小姐,路易大人来了。」
「路易吗?我没特别听说他要来……他有说什么吗?」
「不。他只说了是顺道过来……您意下如何?」
「我马上过去。」
我在说话之余,再次看著镜子。
仔细看看自己有没有哪里不对劲,最后再用手稍微梳理发丝整理一下之后,我走出了房间。
虽说他向来知道梅露,整理了一下之后有种事到如今又何必的感觉。
门一开,路易确实站在那里。
「抱歉,突然就跑来了。」
「没关系。能见到你我很高兴,路易。」
我们互相拥抱,为重逢感到喜悦。
「……不过路易,这么突然是发生了什么?」
我在他的怀中抬起头出声询问。
「我听说你在旅途中遇上了盗贼……」
「哎呀……」
我不禁发出了笑声。
他为我担忧的这个事实,让我觉得很愉快又心头痒痒的
「正如你所见,我平安无事喔。」
「……嗯,我知道。可是,如果没有直接亲眼见到,我就无法心安。」
「谢谢你,路易。」
我的脸埋在他的胸膛,环住他背部的双臂稍稍用了点力紧紧抱住。
他为我担心的这件事,令我非常高兴。
是很高兴……但正因如此,我不说不行。
「……假如又陷入像这次的状况。我也许会再次拿起剑。届时会让你担心……即使如此,还是可以容我待在你身边吗?」
「嗯……包括这在内也都是你的一部分对吧?」
与我的担忧相反,他说出了温柔又暖心的话。
「谢谢你,路易。」
真是赢不了呢,我在他的怀中苦笑著心想。
✝✝✝
「在霖梅洱公国,有权势的贵族共有五个家族。分别是菲林公爵家、克林道尔公爵家、斯历卡公爵家、巴斯嘉尔公爵家,以及克洛公爵家……这五大公爵家握有实际权力,让国家得以运作。」
罗玫尔像是在整理思绪那般说了出口。
在阿尔梅利亚公爵家主人罗玫尔的书房里。
受到众多书本围绕的人物,只有罗玫尔和路易。
因此,就算没有大声嚷嚷,他的声音也能听得很清楚。
「现在尝试接触的,是稳健派的菲林公爵家和克林道尔公爵家呢。」
然后在场的路易,也同样似是为了确认而开口说话。
「嗯,没错。他们在逐步提议要正式与我国缔结同盟一事。」
「霖梅洱公国有何利益?」
「其一是可以脱离卡杰尔将军的威胁。然后另一个则是放宽关税。调查结果发现,霖梅洱公国的家畜业由于土地贫瘠,若能放宽那些关税,他们应该会渴望得不得了吧。」
「原来如此……是糖果与鞭子并用吗?那么相反的,我国的利益为何?」
「首先能签订不可侵犯条约这件事相当重要。固然可以炫耀武力,但我国现在没有能够一战的本钱……对于安全上的保障渴望得不得了。就贸易层面而言,对方国家以金饰加工与宝石产量闻名……各位贵族应该会很高兴吧。」
「原来如此……真正的目的在于缔结不可侵犯条约。经由贸易层面上的利益,使得贵族们和有权势的商人站在赞成一方,令本国易于接受是吗?」
罗玫尔听见路易的推理点了点头。
「那么,身为中立派的克洛公爵家呢?」
「据种种情报进行推论,那个家族似乎是害怕卡杰尔将军因此两边都不站。恐怕这是由于他的地盘与多瓦伊鲁国和塔斯梅利亚王国接壤的缘故吧……似乎没跟强硬派有过接触,目前经由克林道尔公爵家,将有关与塔斯梅利亚王国同盟的那些内容逐渐传达给他们。」
「原来是这样……如果是惧怕卡杰尔将军,还不如说不可侵犯条约是克洛公爵家十分想要的吧。」
「嗯,多亏如此,感觉似乎会很顺利。」
「剩下的就是强硬派的斯历卡公爵家和巴斯嘉尔公爵家了吗?」
听见路易的话,罗玫尔重重叹了口气。
「那两家真的是防备森严啊……目前正在逐步尝试接触。」
「然后有个好消息……巴斯嘉尔公爵家似乎有把柄在斯历卡公爵家手上,以致于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来喔。」
罗玫尔听见路易的情报跳了起来。
「你为什么能拿到那种情报?」
「那是来自潜入霖梅洱公国的影子的最新情报……看过非法入手的帐簿以后,我发觉资金的流向有异。接著更进一步调查后,结果发现除了那本帐簿以外,还有其他未公开的帐簿和信件……我想也差不多会有报告传至王宫了。」
「所以,那个把柄是?」
「据说巴斯嘉尔公爵家已经几近没落,实情是他们手头很拮据。然后债台高筑的巴斯嘉尔公爵家主人……出手当起了人口贩子。」
「你说人口贩子?」
「是的。抓自己领地的人卖到其他国家去。当然贩卖人口在霖梅洱公国也是重罪。这件事被斯历卡公爵家逮到,目前正处于对斯历卡公爵家抬不起头的情况。」
「干得漂亮!证据当然也没问题吧?」
「是的。影子已经把证据带回我国了。详情在王宫问就可以了。」
「嗯。我马上前往王宫……!」
罗玫尔直接站了起来前往王宫,他罕见地跑了出去。
正好与他错过,奥蕾丽娅随即现身。
「哎呀……罗玫尔出门了吗?」
「母亲大人,您起身走动,没有大碍吗……?」
「已经没问题了喔。明天梅露莉丝小姐也会来,不能一直躺在床上。」
奥蕾丽娅面露苦笑回答路易的话。
「是吗?」
尽管点了头,路易还是让她在附近的椅子上坐下。
「恐怕父亲大人一时半刻不会回来……」
「说得也是。他一旦去了王宫,两三天不回来我也不会惊讶。」
奥蕾丽娅说话时,浮现温和的笑容。
「……你也要去王宫吗?」
「是的。找个适合的时间。」
「这样啊……」
她在附和的同时叹了口气。
「路易,你听好了。梅露莉丝小姐她肯定明白,你赌上所有一切为国家人民服务……不对,她已经有所觉悟了吧。也包括有时会因此感到寂寞的事……正因如此,路易。你必须好好珍惜梅露莉丝小姐才行喔。」
随后一脸正经地告诉他。
「突然之间这是怎么了?」
「因为你肯定也会让她跟我有同样的心情。我想趁现在先叮嘱你。」
「……我本来就不打算关注除了她以外的人。她对我来说,除了是可爱的未婚妻,同时也是望著同一条道路的同志。」
「这样吗……你绝对不准违背那些话喔。她对我来说也是可爱的女儿。」
「嗯,当然了。」
「……抱歉留你这么久。你也差不多要走了对吧?」
「是的……找人过来以后我就离开。」
「不要紧,我是自己走路到这里的。」
「是吗……那我就告退了。」
于是路易也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