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一在学生餐厅见到与朋友待在一块的杏子。
好久没见到她,杏子的发型稍微不一样了。
新发型很适合她。杏子转向辽一的方向,虽然有看到他,视线却穿了过去。
这瞬间,辽一心头涌上的情感没有先前强烈。
然而,虽说痛苦减轻了,但他并非当作没发生过似地忘了。
佐佐操的事情之后,辽一便没有听到记忆使者现身的传闻。至少,没有进入辽一的耳里。
不过,高中女生之间似乎比之前更盛行记忆使者的传闻了。
讨论区上也增加了许多发文。虽然失去高原这样的情报来源后,与记忆使者直接相关的事情不再那么容易得手,但如果是传闻范围内的抽象情报,可说是多不胜数。
由于不用求人情报数量也不停增加,辽一最近没有发文也没有参与聊天,专心潜水。
以前讨论区的固定成员也很少发文了。先不说DD,自称正统派的猪之吉和ICO大概是受不了现在充斥讨论区上的赶热潮文章,想等他们这一批风潮冷却吧。
辽一陷入无计可施的状态,没有新情报就动弹不得。
辽一快速浏览「记忆使者新增相关情报」文章内的推文。
『据说S女中的学生有见过记忆使者。』
『我拿到记忆使者的手机号码试著打过去,但没有通~』
『手机那个是假的啦~可能性最高的是车站留言板和绿色长椅!』
『我们家附近(T町)的车站留言板上有人留言给记忆使者请他联系!还贴了照片喔。』
全部都是没有意义的内容。不过,有时真相的碎片会散落在传闻中。
接触记忆使者最普遍提及的方法中,第一个是「记忆使者会在有需求的人面前现身」,这应该是真的。在网路之类的地方强调自己在找记忆使者,就会提高遇见的机会。如果考量到这点,这可说是有意义的传闻。
在车站留言板留下讯息,记忆使者就会联络。这点机率虽低,但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记忆使者真的有可能看到,因此或许有一试的价值。
在绿色长椅上等待,记忆使者就会现身,这也是从很久以前大家就很相信的其中一种传闻。绿色长椅要多少有多少,而哪一张会落入记忆使者的眼里,大概就跟中乐透的机率一样低。不过,本来在找记忆使者的人就都是病急乱投医的心态,由于这些都是相对简单的方式,因此尝试的人似乎源源不绝。
然而,虽然声称自己试过这些方法的发文不断增加,却没有一篇文章说自己因此真的接触到记忆使者,显示成功率极低,因此辽一不曾试过这些方法。
(……这么一说,这边的长椅也是绿色的。)
辽一前往附近的便利商店,打算顺便散个步再回家,稍微绕了一下路。他不经意地望著平常不会经过、位于小路旁的公园。
公园虽然宽阔,游乐器材却只有溜滑梯和单杠,不像是小孩会聚集的公园。这里植栽茂盛,从外侧不太能清楚看到里面,应该会被附近的家庭主妇视为问题场所。公园内现在也只有一名看似在遛狗的中年男子,舒舒服服地坐在树下的长椅上发呆。
辽一之前都没注意到,这里的溜滑梯和长椅都涂著灰灰的深绿色油漆。
辽一不禁停下脚步观看。男子从长椅上起身,拉著狗炼离开了。紧接著,一名穿著制服的少女从反方向的入口走进公园,和男子擦身而过。
少女在长椅前停下脚步,辽一一惊。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视线的缘故,少女回头看向自己。两人的目光似乎有对上,辽一慌慌张张地转身离开。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走著走著,心脏跳动恢复平稳,但辽一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刚刚的少女是为了等记忆使者而来到那座公园的吗?
从那以后,辽一不再走以前常走的那条面对大马路的人行道,而是选择看得见公园的道路。每次经过时都会偷偷观察公园。
公园的长椅上经常会看见国、高中的女生。可能是自己太介意的关系,辽一觉得每个人看起来都像在等记忆使者的样子,他也曾看过穿著和真希相同学校制服的女生。
辽一不知道「在绿色长椅上等待记忆使者就会过来」的情报可信度有多高。不过,这样接连几日看到高中女生,就代表传闻渗透到她们之中了。就算原本只是传闻,但如果知道这里聚集了许多找寻记忆使者的人,记忆使者或许真的会出现。
辽一站在公园入口。
从长椅上起身跨出步伐的女生,似乎注意到辽一站在原地的视线,在两人视线交错前转移了目光。
「……不好意思。」
少女听到搭话声而吓了一跳,但还是停下脚步看向辽一。
「……什么?」
「你刚刚坐在那张长椅上吧?是在等谁吗?」
「我没有在等……」
「我正在调查记忆使者的事。」
少女的脸色一变。她像是很难受似地低下头,红著脸低声说:「跟我没关系吧?」虽然她没有责骂或嘲笑的意思,却好像在防备辽一。因为也不是现在必须马上问话,辽一默默看著少女快步从自己的眼前离开。
目前为止,辽一看过好几次高中女生在长椅旁的身影,但从来没看过她们等待的人出现。传闻只是传闻。真正的记忆使者不一定会照著都市传说的定律行动。
就算绿色长椅的传闻是真的好了,考量到记忆使者会出现在这一区这座公园这张长椅上的机率──明明应该不用担心……
胸口却鼓噪不已。
养成偷看公园的习惯大约过了一个星期。
在辽一与往常一样注视的长椅上,有著早已熟悉的制服少女身影。应该早看惯的光景,今天却有一点不同。辽一惊觉,停下脚步。
(真希。)
坐在长椅上的人是真希。
心脏就像第一次看到女高中生坐在这张长椅上时一样──比当时还快开始鼓动。
或许只是巧合。对真希来说,这里也是附近的公园,她可能只是放学途中不经意地路过,看到有长椅就坐下来而已。辽一想让自己这么想,却莫名地恐惧,移开了目光。
明明只要出声问真希是不是跟谁约在那里就真相大白了,辽一却办不到。
辽一背对真希迈步离开。他快步走著,左手紧紧抓住外套的领口。
*
Mail完全没有回音,不管是ICO还是DD。
就算去聊天室也看不到两人的名字。
辽一心想,或许他们跟自己一样没有进入聊天室只是在外面观察,他进入聊天室待了一下,只有网站管理员Doctor看到「RYO」的名字后进来。
辽一向Doctor询问两人的事,Doctor似乎也不清楚。
Doctor:『他们最近都没来呢,看样子也不像在潜水。现在记忆使者的推文吵吵闹闹的,他们是不是想等热潮过去呢?』
ICO或许的确是这样的人。但硬要说的话,DD应该会一起搭著这波热潮吵闹,自豪比流行早一步开始追记忆使者相关的情报,在聊天室或是推文中摆出前辈的架子。没有回信这件事也很奇怪,辽一连他们有没有看到信都不知道。
ICO和DD都是使用免费的电子信箱,寄件者的名字也就是「ICO」、「DD」。这种免费信箱大概放一个月就会消失,要是这样的话,辽一连联络他们的方法都没有了。
辽一现在才后悔,网聚的时候应该至少问一下手机号码的。
辽一心想该不会……心里也冒出过一些假设的念头。
假设……假设ICO和DD……连自己用这个名字加入聊天室的事都忘记了……也忘记讨论区专用的免费信箱和密码,没有看到辽一寄的mail……
──假设他们把辽一和记忆使者都忘记了?
(……想太多了。)
辽一摇摇头。
这只是假设。虽然看聊天室和推文可以简单知道ICO和DD对记忆使者有兴趣,但这全都是网路上匿名的言行。不只辽一不知道现实生活中接触他们的方法,记忆使者也一样吧?记忆使者有办法调查出他们的长相、本名和地址,消除他们的记忆吗?
辽一希望是自己想太多了。只要ICO和DD有发一封短短的mail自己就能安心了。
(──如果无法在网路上接触的话,只能直接去见本人了。)
一思及此,辽一起身。
虽然不知道接触ICO的方法,但DD说过他在佐佐操去的K大医院花店打工。网聚时,他应该是还在那边工作才对。只要他现在还没辞职,一定可以在那里见到DD。
辽一拿起夹克直接离开房间。
辽一搭上电车在附近的车站下车,于车站前搭了二十分钟的公车。他在医院前的公车站下车,深呼吸压下焦躁的心情。他慢慢靠近目的地,在医院入口附近看到一间宛如玻璃屋的花店,还在营业。
穿著米色围裙的年轻男子正在包郁金香,辽一对那头会让人怀疑医院花店判断的明亮发色有印象。
(DD。)
确认长相后,辽一先松了一口气。接著,他内心稍微悸动,再次深呼吸调整气息。
「……你好。」
听到声音,正准备拿剪刀剪郁金香花茎的DD抬起头,亲切地说了声欢迎光临。
「是要探病用的花吗?」
「不是……那个,我是RYO。你还……记得吗?」
「什么?」
DD在印有花店标志的围裙边擦了擦手,站直身子。为什么心跳又加快了呢……他们只在网聚中见过一次面,忘记长相也不奇怪啊。一点也……不奇怪。
辽一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般地思考,他向DD补充说明:「之前网聚的时候……」DD歪了歪头。
「社团的吗?不是吧?」
「是都市传说聊天室……的……」
「都市传说?」
心脏的鼓动……慢不下来。
不安和恐惧一点一滴浮现,从脚尖一路蔓延上来。
「啊~~这么说来,网页纪录好像有耶,什么都市传说的网站。可是我没去过的印象,大概是我弟擅自用我的电脑啦。」
扑通,心脏又跳了好大一声。
「所以,那个……我不是很清楚,你是不是把我弟和我搞错了呢?话说回来,我弟有可能装成我!他还说自己在这里打工吗?在那个聊天室?」
面对带著笑容的DD,辽一无法回应任何话。他紧紧握住右手手指,发现自己指尖发冷。不只手指,辽一觉得自己连心脏都冷冻似地颤抖著。
冷静,不要思考,现在不要思考,一思考就会害怕得动不了了。
「……不好意思,那个,我最后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辽一明明害怕得想放声尖叫,声音却莫名冷静。
DD回应:「什么问题呢?」辽一说:
「你知道记忆使者吗?」
最后一个问题,辽一带著微小的希望和强烈的预感。
「记忆使者?」
「是电影还是什么吗?我不知道耶,不好意思。」DD答道。
辽一不知道他的本名,而他已经再也不是「DD」了。
*
辽一不是第一次见到被消除记忆的人,这已是第三次被遗忘了。尽管如此,冲击仍然强烈。
应该认识自己的对象吓了一跳,用看著陌生人的眼睛看著自己。
头皮发麻。
不会错,DD被消除记忆了。ICO或许……不,ICO恐怕也是。
虽然想确认,但只要断了网路上的联系,辽一就无法找到ICO。即使在哪里碰巧遇见,她应该也不记得自己了吧?
真希和母亲曾说在家附近看到ICO,因为是ICO,当初应该是在找什么吧?记忆使者或许看到了那幕。
一开始是杏子,接著是高原那边那个叫安藤的女生,加上DD,如果把ICO也算进去的话,这样就有四个人了……不,如果把小时候的真希当作第一个人,就有五个人。都是自己认识的人失去记忆。
这应该不是巧合,太不自然了。
简直就像在追赶、警告辽一一样,记忆使者正一步步缩短和辽一之间的距离。
不用怀疑,记忆使者已经发现辽一正在调查他。
(他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是怎么发现的?)
辽一只有跟高原和ICO他们说过自己正在调查记忆使者。
网站上的发文和聊天室的内容有可能遭到监视,记忆使者出没在有刊登自己相关文章的都市传说网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虽然从聊天室的对话纪录知道要聚办网聚也不足为奇,但决定举办聚会后,辽一都是和参加成员各自写mail往来,因此记忆使者应该无法得知网聚的集合时间和地点,也不知道参加者的来历才对。更何况,记忆使者应该也不知道辽一的行动和人际关系。
(是哪里露馅了?参加网聚的成员有跟谁说过这些事吗?)
只要知道其中一个人的来历,之后就可以顺藤摸瓜。他们已经登录了彼此的信箱,知道网聚日期的话,只要跟踪他们就好。或许网聚那天,记忆使者就躲在附近听他们谈话也不一定。然而,就算想确认大家跟谁说过网聚的事,DD和ICO也已经没有留下这些记忆了吧。
能够消除别人记忆的怪人正在监视自己的行动,一直在自己左右。
辽一深刻感受到这点,毛骨悚然。
然而,现在退后,一切就会结束了吗?当作没有看到目前为止发生的所有事情,放弃追逐记忆使者,就再也不会发生任何事情了吗?没有人能保证。
不如说,现在这样不就代表自己正逐渐接近真相吗?记忆使者越想阻止自己,辽一越感受到危险,就越接近──记忆使者不愿让人抵达的真相。
恐惧与不安不会因后退而消失。既然已经牵扯上关系,那么,就只能前进了。
辽一边走边对自己说别害怕。恰好来到公园前,辽一看向绿漆脱落的长椅,今天没有人坐在上面。取而代之的,辽一和穿过公园往这个方向走来的制服少女视线相对。
啊!辽一心想。
是之前辽一看到她坐在长椅上,搭话后逃掉的那个女生。她今天也在等记忆使者吗?
「……请问……」
两人错身而过时,辽一回头唤道。
少女停下脚步,回头询问:「嗯?」
「不好意思……我们之前也见过面吧?」
辽一带著又会再次带给对方困扰的觉悟开口,少女怀疑地皱起眉头说:
「是……吗?」
「当时很不好意思……我问你是不是在等记忆使者。你不记得了吗?」
「记忆使者?」
少女歪头。
「记忆使者……是最近很流行的那个吗?」
少女的表情彷佛在说「不要问我这种奇怪的事」。
这样就够了。
(又来了。)
背脊瞬间发冷的感觉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辽一已经知道少女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对那种事没什么兴趣。」
不好意思,说完便离去的少女,辽一已经无法再出声唤住她。
辽一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调整呼吸以免自己遭恐惧吞噬。
别害怕,害怕的话就不能动了。
辽一对自己重复了好几次。
他缓缓抬头。
看著一个人也没有的公园,看著绿漆剥落的长椅。
有人穿过了公园对面的道路,突然转向自己的那张脸,是熟悉的脸孔。
「真希……」
几乎与辽一的低语同时,真希似乎也注意到辽一,绽放出笑容。
「小辽!」
看著从对面入口进入公园,精神奕奕向自己挥手的真希,辽一的心中再次涌上恐惧与危机感。
如果身边的人记忆消失,是记忆使者对自己的牵制的话……
(下一个危险的会是谁?)
跑过来的真希脚步轻盈,看不出她怀抱著想要消除的记忆。辽一看见真希坐在绿色长椅上的那次,或许不是在等记忆使者。辽一希望那是单纯的巧合,只是自己当时太快下结论而已。然而,要是真希想见记忆使者的话,她一定能见到。
若是自己没有阻止的话。
「你要回家了吗?一起回家吧!」
辽一任真希抓著手臂,拉著自己一起离开,他从斜斜的角度低头看著微笑的真希。
别害怕。
*
十年前,盖在辽一家斜对面的真希家因为改建,真希和父母一起住到爷爷奶奶家里。
由于改建结束后,外公外婆会跟真希他们一起住在新家,因此两老在工程结束前在附近租了一间公寓。那天,真希前去拜访外公外婆的公寓,回来看施工中的新家,在辽一家用过中餐后,辽一把真希送回爷爷奶奶家。辽一至今还记得这件事。
真希的母亲是辽一母亲学生时代的好朋友,彼此从以前就像家人一样,因此辽一从小也常照顾真希。
还是小学生的辽一向出来迎接真希的奶奶打招呼。
为了通知真希回来了,辽一和真希两个人走上真希母亲所在的二楼。
然后──
在那里。
他们听见了说话声。
『对不起,我们不会再单独见面了……』
『拜托,请对真希……』
不小心听见了。
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再怎么强烈鲜明的记忆也都褪去了色彩,变得模糊。
然而,唯有真希当时那张皱在一起、快哭出来的脸庞,辽一至今无法忘怀。
那是辽一第一次,一定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真希那种表情。
因为真希隔天就忘了让自己出现那种表情的那件事。
辽一从长椅的深绿色中抬起目光。
刚坐下时冰凉的长椅也因为体温而温热起来。
或许是自我意识过剩,辽一总觉得穿过对面马路的高中女生们在看自己而觉得不自在。
没有人保证在这里等就会见到记忆使者。不过,至少只要自己坐在这里,就不会有其他人在这张长椅上遇见记忆使者。
辽一确定记忆使者就在自己身边。
由于过去曾消除辽一的记忆,因此记忆使者知道辽一。ICO和DD的记忆会消失,应该是因为他也知道辽一现在──在记忆消除后──还在调查记忆使者吧。
(但他却不直接与我接触。)
辽一不清楚原因。
如果觉得辽一快找到记忆使者的真实身分,认为辽一的存在很危险,赶快消除他的记忆就好了。还是说,记忆使者有什么难以出手的原因吗?
(难道,记忆使者是我认识的人……?)
虽说这是辽一一时兴起的念头,却极有可能到让人觉得之前都没想过也太不可思议了。
考量到记忆使者的发源地就在这附近,隐藏真实身分的记忆使者和辽一就算无意间有过交流也不奇怪。就算不是如此,知道辽一在调查自己,为了监视而靠近辽一的记忆使者,应该在寻求消除他记忆的机会或是──觉得辽一看起来还不像发现自己的真实身分,而放辽一一马。跟不知道姓名的陌生人相比,消除认识的人的记忆比较难吧?不管是在对方会想到自己真实身分的风险上抑或是心情上都是。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会是谁?)
知道辽一在调查记忆使者的人。
辽一并没有在街坊邻居间散布自己想知道记忆使者情报的消息。然而,辽一发文的地方,是讨论都市传说网站中最为活跃的网站。网路上的情报谁都可以看得到。
(假设从一开始,记忆使者就装成同伴参与聊天的话……)
如果是管理员Doctor或是聊天室固定成员,ICO和DD跟他们说网聚的事也很正常。当然,有参加网聚的ICO和DD嫌疑最大。
考量到五十多年前也曾有过记忆使者的传闻,记忆使者年纪应该相当大了。就算在网路上可以装年轻,但网聚时只要一碰面就会露馅,因此如果这则情报是真的,ICO和DD就可以撇除嫌疑,不过──记忆使者有可能是与年龄计算无关的非人类,也有可能五十年前的记忆使者和出没在辽一周遭的记忆使者是不同人,记忆使者从一开始就不只一个。
此外,要说过,他觉得记忆使者是女性。是男是女?老人还是年轻人?──对方是都市传说的怪人,感觉拋掉既定观念比较好。可是,不确定的情报也是一种线索。
(知道我在调查记忆使者……能够接触网聚的成员……很可能是女性……)
辽一脑海中浮现一个人的脸孔。
她检查都市传说网站,一直监视著对记忆使者真实身分感兴趣的人。她主动接触积极行动的人,在网聚上以帮助的姿态接近,调查大家的个人资讯。
辽一想起母亲和真希说在家附近看过她的身影。
虽然辽一以为她可能是因为太靠近记忆使者的真实身分而被消除记忆──却无从确认。辽一虽然和DD见面确认了他的状态,但自从网聚后,就再也没见过ICO了。
(不,还不清楚状况,现在先下结论太危险了。)
脑海中浮现记忆使者具体的长相令辽一头皮发麻,但过度认定这个可能会限制自己的视野。
除了ICO,还有其他人有嫌疑。网路上的昵称跟年龄和性别无关,或许还有谁会符合记忆使者的相关资讯。例如,网站管理员Doctor也有可能是位高龄女性,就是记忆使者本人。
辽一戒备地环绕四周。坐过这张长椅的女生失去了记忆,代表这座公园也属于记忆使者的活动范围。虽然只要见到ICO就可以弄清楚了,但辽一不知道Doctor和其他聊天室固定成员的长相。他必须保持「路上哪个行人是记忆使者都不奇怪」的心态。
如果看见辽一坐在长椅上,或许记忆使者会主动接近自己。
尽管和记忆使者面对面很可怕,但辽一更害怕真希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见到记忆使者。
如果辽一已经被记忆使者贴上标签,看到辽一的儿时玩伴真希坐在长椅上,记忆使者便没有放过的理由。
若是真希再次以那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抬头对自己说:「什么事?」辽一或许就再也无法重新站起来了。
今天早上的梦是那个已经反覆作过无数次的梦境片段。小孩、接近小孩的大人、远方响起的警笛声、昏暗的建筑物中,以及在心中大喊快逃的自己。
那个小孩果然应该是真希。
或许是梦境在告诉自己危险正逼近真希……但因为是自己决定正面面对记忆使者后隔天的梦境,所以也有可能只是个单纯显示自己恐惧的梦罢了。
一般来说应该是后者吧。不过,辽一开始觉得那个梦或许不是大脑创造出来的影像,而是实际上发生过的记忆。
辽一发现自己变得不管什么事都会怀疑跟记忆使者有关,因此叹了一口气。不过,一定是疑心重才适合现在的状况。既然打算迎战,就必须彻底。
真希已经不是当时的小孩了。如果她在等待记忆使者,那也是她自己的意志吧。
从真希的角度来看,辽一现在的行为或许只能说是多管闲事。尽管如此,辽一还是不希望让她的记忆消失。
他要在真希之前接触记忆使者。带著这份觉悟,辽一决定在这张长椅上等待。
虽然不愿相信,但辽一似乎至少见过一次记忆使者,只是被消除记忆,不记得罢了。
但在辽一的记忆里,接下来才是他们的第一次接触,而那一定也将是最后一次。
辽一在牛仔裤上的拳头握紧。一旦开始思考,瞬间便害怕得不得了,在那股恐惧的浪潮逼近前,辽一转移思考,不停反覆告诉自己「不准逃!别害怕!」
辽一不停回想自己不能逃跑的原因。
(小辽?)
失去记忆,仰头看著惊讶的自己的真希。消除真希记忆的,跟消除杏子、ICO、DD还有在这里遇见的女生记忆的,是同一个记忆使者吗?
「小辽?」
听见与记忆中稚嫩的声音几乎没两样的清脆声音,辽一抬起头。
眼前站著的是穿著制服的真希。
*
「怎么了?好难得你会在这种地方。」
大概是从学校回来吧,真希单手拿著书包,似乎很冷似地以另一只手拉紧大衣前襟。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长椅上的辽一。
对啊,在遇到记忆使者前,也有可能先遇到真希。
辽一坐著,怔怔抬头。
「……我在等人。」
辽一回答。
「等谁?」
「我也不知道。」
「什么啊……」
真希一脸困惑地看著辽一,她可能觉得辽一跟平常不太一样。
「……虽然我不是很懂,但如果你在等谁的话,我先回去比较好吧?」
「……不,我也在等你。」
「等我?咦?为什么?」
辽一没有回答。真希带著困惑的表情站了一会儿,最后在距离辽一一些距离的位置坐下。
真希将学校规定的书包放在膝上,从铁灰色的大衣外套上理了好几次裙襬,好像很不自在的样子。平常总是吵吵闹闹自己靠过来的真希这个样子还真有点奇怪。
似乎是发现辽一在笑,真希嘟著嘴说:「干嘛啦。」
「你知道据说在这张长椅上等就会遇见记忆使者吗?」
「……这张长椅吗?你说的应该是在绿色长椅上等的那个传闻吧?我知道啊,我们学校不知道这件事的人还比较稀奇呢。」
「你之前有来这里吧?」
辽一将面向前方的视线缓缓转到真希身上。
「你在等记忆使者吗?」
这个问题等于是在问真希是不是有希望消除的记忆。
真希没看辽一,沉默不语。
辽一心想,这样等于算半个回答了。
「我不会问你是为了什么。可是,那是只能拜托记忆使者的事吗?你知道消除记忆代表什么吗?……明明是现实中发生过的事,却从自己脑海里消失了……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事情不是真的没有发生喔,可是却只有自己不记得,那是……非常……」
非常可怕、非常可怜的事,不是吗?
辽一想继续说下去,话语却堵在喉咙里。
当他发现自己没有自己的记忆时,感到非常害怕。自己经历过的事情,不是其他人,而是自己本人不记得,令人不寒而栗。
知道杏子忘记自己的时候也是,辽一害怕、伤心,又寂寞。
明明不是自己的记忆消失却有一种失落感,觉得「自己」这个人的存在被消除了。
同时,失去记忆前与自己相知、共同度过许多时光的那个杏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辽一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害怕的是什么。
「这是无法挽回的事……希望你好好考虑,我觉得不是消掉讨厌的记忆就没了负担,就值得大肆庆祝。」
辽一稍微看了一下依旧沉默的真希继续说道。
平常都是真希缠著自己说话,现在这个状况很难得。
自己的话到底有没有传达给对方呢?要持续跟这样的对象说话需要很多能量。辽一有些后悔一直以来都没有好好听真希说话。
现在太迟了吗?没有我可以做的事了吗?只有记忆使者能帮你吗?
想说的话堆积如山,但辽一不知道哪些可以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说。
「……所谓记忆,就像是发生过的事情的碎片对吧?经过累积、堆叠,形成像经验之类的东西,成就了人类。那个碎片,那个累积、堆叠成一个形体的其中一个碎片突然消失的话,就再也不是原来的形状了吧?我是这样想的。就连原本堆在那片碎片上的其他碎片……也全都会七零八落,改变形状……」
辽一知道不是自己拚命就能阻止真希,最后的决定权在她身上,但他有非传达不可的事。
或许他只是想对真希做当初没有对杏子办到的事。即使如此……
辽一深深吸了一口气,做好觉悟后说:
「如果现在存在这里的你消失了,对我来说是件严重的事。」
真希坚持不看自己的脸庞,瞬间看起来快哭的样子。
「……你不是不相信这种不科学的都市传说吗?」
「……你相信吧?」
「……」
事到如今,辽一无法完全肯定真希会不会觉得自己在耍她。他将视线移到前方油漆剥落的单杠上。
「……我不是『相信』,而是『知道』记忆使者的存在。」
真希随著辽一的视线看向单杠的眼神,彷佛在说「啊?」似地转向辽一。
「你可能不记得了……但你小时候应该见过记忆使者。以前你家改建的时候,你住在河合奶奶那里对吧?」
真希一脸不解,不知道辽一突然在说什么。
辽一微微笑了笑,想让她安心,继续说:
「你那天去了菅原爷爷家的大楼,再到我家吃饭……我们一起回河合奶奶家。记得大家当时一起吃了晚餐……发生了一些事,你哭了起来,大家都拿你没办法,我也只能再把你带回菅原爷爷家……你不记得了吗?」
真希左右摇头。
「可是在奶奶家的事,我几乎都不记得了……毕竟那时候还小。」
「嗯嗯,这很正常……可是那天发生的事,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忘记的事。实际上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
「虽然我一直在想该怎么跟你说就是了……我可以说吗?」
「你不说我也没办法回答啊……」
「也是。」
辽一苦笑。真希依旧很不安的样子。辽一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说这件事,他放柔神情,希望至少不要让真希听得太紧张。
这对真希而言是很受冲击的事,辽一想尽可能轻描淡写地说,但又必须传达最基本的内容,让真希能理解记忆使者做的事。
辽一思索,斟酌著用语继续说:
「……我们到了河合奶奶家,两个人踏上二楼后,听到了说话声……那是有点冲击的内容。虽然我们那时候还小,但情绪上隐隐约约能理解……尽管现在我还不明白那些话代表什么意思。你当时一副快哭的样子,我心想总之不能待在那里,就把你带离开河合家了。我还在烦恼该怎么办时,你就真的哭出来了。」
辽一当时也还是孩子,不知道该跟真希说什么。他想找大人帮忙,又觉得这件事不能跟大人说,束手无策。
真希的哭法不是跌倒时的哭法,几乎没出什么声音,只是抽搐著哭泣,光看都觉得难受。辽一祈求有谁来救救他们。
真希当时一定也这么想。
「我虽然想说服你回家,但你不听……我说如果讨厌回家的话至少来我家,拚命安慰你,后来你终于跟我说想去菅原爷爷家。我把你送到菅原家的大楼前……然后,我就直接回家了。」
辽一现在仍然很后悔当初没有确实把真希送回外公家里面。
虽然不知道真希是什么时候遇见记忆使者的,但辽一总觉得应该是在和自己分开之后没多久的事。
「隔天见到我的时候,你完全不记得在河合奶奶家发生的事。我吓一跳,你反而问我怎么了。我很害怕,心想是不是自己在作梦……也无法再去问更多事了。不管是阿姨、叔叔、还是菅原爷爷都是。当时如果有确认的话,或许可以搞懂一些事……但我那时还是个小鬼,大概还是觉得很恐怖而想要忘记吧。」
实际上,辽一也忘了这件事。但或许那股隐约的恐惧就这样被锁在自己内心深处吧。
「突然跟你说这些你可能无法相信……你见过记忆使者喔。你当时还那么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不可能是装的。我想过你是不是头部被打到还是因为打击而忘记了……但还是不太对,你是被消去记忆了。」
因为杏子的事,辽一一口气回想起来小时候感受到的那股恐惧……以及难以言喻的「恶心感」。如今,那股被侵蚀的感觉已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辽一觉得这是个忌讳。那是个能够办到禁忌、不该存在的力量,他无法忍受这股力量再次夺走真希。消失的不只是记忆,那些记忆代表的是现在存在于这里的真希、存在于真希内心中的辽一、以及形成真希、与真希有关的所有人,以及他们的时间。
即使痛苦也无法重来,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办到这件事。
记忆使者做的事,是虚假的。
「我大概也见过记忆使者,我有一些事情想不起来,当发现时我超害怕的。我是因为一个小契机才发现的,但是,一想到我有可能连自己忘记了一些事都没发现,就这样继续生活……觉得真的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虽然我无法解释得很清楚。」
真希直直盯著辽一,辽一从她的表情中看到迷惑。
但是,他知道真希很认真在听。
「因为你的事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现在可能不觉得害怕……可是,你仔细想想。你现在可能觉得有什么想忘掉的事,然后连有这件事都忘记的话,就可以毫无罣碍地生活,能够消除记忆是再好不过的事──但这件事本身既可怕又可惜,还很悲哀。」
因为从小就听著记忆使者的故事,真希当时就知道记忆使者的传说。但那时还是小孩子的真希,脑袋一片混乱,有可能自己想到要拜托记忆使者吗?辽一对此抱有疑问。就算有想到记忆使者,但真希不可能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接触他。
是记忆使者发现了真希。
「虽然传闻中记忆使者只是接受委托消除记忆……但你当时年纪还小,不是能自己判断那种事情的年纪。消除那种小孩的记忆就表示,即使没有人请托,记忆使者也会消除记忆。只要跟记忆使者扯上关系,可能从此就被他盯上了。」
辽一说不出自己就是这样。
「你真的无论如何只能求记忆使者吗?除了从脑海中消除记忆,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解决你的烦恼吗?」
辽一终于还是说了。虽然他不打算责备真希,也小心提醒自己说话时不要让真希有这种感觉,真希还是低下头来。
如果是能轻轻松松对别人说出口的烦恼,也就不会去拜托记忆使者了吧。
「……抱歉。突然跟你说这些,你很混乱吧?可是……我自己也很混乱。其实我应该在脑袋里整理好之后再跟你说的……但我想如果你在等记忆使者,就必须在你见到他之前讲出来。」
辽一没有自信能说服真希,但他必须说服。其实他内心觉得就算把真希绑起来也不想让她见到记忆使者。他再也受不了自己身边有人失去记忆了。
辽一一直想该怎么做才能让真希理解,感觉越焦急,话语就只是越无意义地空转。
他明明是想冷静、讲道理,好好说服真希让她理解的。
辽一一把将浏海往后划开,双手用力地压住额头,朝天空叹了一口气。
「……我一方面是担心你,但一方面大概是我自己很讨厌那样。我讨厌你失去记忆……觉得很讨厌,很可怕。」
「……可怕?」
「嗯,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很可怕。」
听见自己泄漏的真心话后,真希第一次出现反应。辽一心想真希意外地很敏锐,尽管他们正在进行严肃的谈话,仍是露出苦笑。
果然,看来如果不把事情全盘托出,说出真心话,就无法说服真希。
辽一再次下定决心开口:
「……你不记得的话,可能我说这个也没有意义……不过,我从以前就有个一直重覆作的梦。」
那只是空洞的场景片段。一个视角固定、像是把录影机拍下来的内容乱剪再接起来的梦。
梦里虽然响著警笛声,却不在附近。是在建筑物里面。
小孩与大人。看著一切的自己。那是将完整场景四分五裂后的碎片的其中一格。
而那个短暂的梦境总是伴随著宛如不小心看到的惊慌、恐惧,与紧张时的窒息感。
「大概小学左右的小孩和看不清楚脸庞的男人相对而立。我在阴影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想著不能看却又看著一切。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就是有这种心情。要说这只是单纯的梦境我也没办法。」
直到最近,辽一才觉得这是跟记忆使者有关的梦,但他现在不知为何深深觉得自己对记忆使者的负面情感跟这个梦也有关系。一种接近确信的感觉。
或许这个梦跟自己被消除的记忆有关。即使记忆消失了,当时的心情或许就像渗透般残留下来。
「梦中的我看著一切,心里拚命想著:『快逃!』、『不可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是对谁这么想……然后就醒来了……我想,这是不是以前发生过的事呢?我是不是梦见了小时候曾看到的内容呢?」
将自己也没有整理好的讯息说出口给人听,总觉得有种不踏实、焦躁的困难。
辽一慢慢地,有如一个个确认般地唤起记忆,串连话语。
「那是个很可怕的梦喔。大概。不是有那种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很可怕,却感到很害怕的梦吗?就是那种感觉……跟我觉得记忆使者很可怕是相同的感觉。虽然没有根据,但如果那是过去发生的事情,我猜那个小孩子或许是你……然后我大概是看到你被消除记忆的瞬间了。」
之后……自己或许也逃走了吧,辽一不知道。脑海中浮现的「快逃!」究竟是对真希说的呢,还是对无法离开那里的自己说的呢?
尽管不知道是无法逃还是想逃却逃不掉──但当时自己可能被消除记忆了,因此才一直想不起来事情的后续发展。辽一至今还是不知道。
是当时害怕的心情成为今天恐惧的源头了吗?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现在认为记忆使者很恐怖才觉得那是个可怕的梦。
(这么说来……)
说著说著,辽一有件介意的事。
真希失去记忆是六、七岁的事。
梦中出现的小孩看起来是小学中年级以上。
两者年龄明显不合。
本来认为梦里的那个小孩也只是自己的印象,没有任何根据。或许辽一从前提就错了。
但如果梦中的小孩是真希,意思是真希见过记忆使者两次以上,而自己目击到其中一次吗?
(我会觉得记忆使者很可怕很讨厌的原因,也在被消除的记忆里吗?)
如果真希见过记忆使者两次以上的可能性很高的话,那么辽一和记忆使者见面的次数或许就不仅仅只有自己以为的一次而已。如果那个梦是记忆使者和真希接触的场景,记忆只剩下片段就代表……自己之后很有可能也接触到了记忆使者。若是这样,自己就变成至少见过记忆使者两次了,或许更多次。
稍微沉默后──
「……关于记忆使者的传闻,你知道多少?」
一直闭口不语的真希突然问了这样的问题。
辽一将视线转向真希,真希正怔怔看著几公尺外的地面。
「……网路上流传的大概都知道,也有一些是你告诉我的吧。」
「嗯……除了在绿色长椅上等就会遇见外还有呢?」
「啊……还有『在留言板上留下讯息就可以接触』之类的……」
「那个啊,感觉虽然比绿色长椅机率低但还算有效,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成功吧?」
「其他还有『记忆使者在日落时刻现身』。」
「啊~~嗯。还有呢?」
「『记忆使者会去见在找自己的人』。」
「都是基本款对吧?」
「我还听过记忆使者是身材高挑的男人的传闻……也听过有人说是女生。」
「嗯。」
「穿著灰色大衣等等。」
「啊,这么细节啊。」
随著传闻扩散,细节会慢慢增加是都市传说传播的典型模式。之后加油添醋的情报大部分都无可取之处吧。然而,成为那些没有可取之处情报元素的事件,或许实际发生过也不一定。辽一抱著这种想法,不论多小的八卦也没有遗漏地搜集情报至今。
「……虽然『记忆使者只会消除请求者的记忆』这个说法也非常普遍,但我觉得不是。」
「嗯……也有传闻是说『如果因为好奇好玩而呼叫记忆使者,会连没有拜托的记忆也被消除』吧?记忆使者的原则应该是消除委托人拜托的记忆。」
「原则是消除受托的记忆,意思就是有例外。我不认为受到请托而消除记忆是正确的,但因为对方不顺从自己的心意而消除记忆就更不用说了。」
「嗯。其他还有很多喔。『记忆使者是吃记忆』、『记忆使者不会保留跟自己真实身分相关的记忆』、『记忆使者一旦消除记忆就无法复原』、『记忆使者无法消除自己的记忆』……」
「你是自己调查到这些的吗?」
虽然其中有些说法辽一也听过,但大部分都是他从没听说的内容。记忆使者本来就是从高中女生开始流传,再一点一滴向外扩散的传闻。每天来回在传闻发源地,现任女高中生真希就算知道辽一不知道的情报也不奇怪,但也太详细了。如果不是刻意调查,无法搜集到这些情报吧?
真希也和辽一一样在调查记忆使者吗?她是那么认真地……在找记忆使者吗?
到底是什么记忆让你想要消除到这种地步?辽一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语。
那是真希深信只能倚靠记忆使者的秘密,辽一知道光靠觉悟无法拯救真希。
(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她不要消除记忆。)
明明那是属于真希的烦恼、真希的记忆,辽一的这种想法可能是自己的任性。就算骂他明明什么都办不到他也无话可说,但是──他已经不想再碰上像杏子那时候一样的事。如果因为没有资格、没有觉悟这种理由而踌躇不前,结果只会重蹈覆辙。
辽一拚命思考如何才能阻止真希。
「刚才的事啊……」
真希稍微改变了语气,再次说话:
「刚才你说的事。虽然我不记得,但我知道喔……我跟你不小心听到的,是爸爸和妈妈说话的声音对吧?」
辽一看著真希。真希将朝向前方的视线转回辽一身上,扯了扯嘴角,微微笑了。看起来就像在勉强自己一样。
「事情就跟你想的一样喔,记忆使者帮我消除了记忆。虽然不是我拜托的,但记忆使者帮了我。」
辽一哑口无言,只是茫然地看著真希。
真希大概也知道自己没有笑得很成功吧,她马上瞥开视线,鞋尖无意义地踢著地上的砂,紧盯鞋尖不放。
「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妈妈啊……之前有外遇。在我还很小的时候,跟我叔叔……也就是我爸爸的弟弟。国中的时候啊,我碰巧听到他们在讲电话。」
辽一觉得话题突然跳得很快,让他无法跟上。
(国中的时候?)
真希听到父母说话应该是她小学一年级或二年级的事。意思是……真希听到父母谈话后,被消除了一次记忆,之后过了好几年,她又听到了那个难得已经忘记的同一个秘密。
「他们早就已经结束了,但是,我知道的时候果然还是很受打击。因为我很喜欢妈妈,喜欢爸爸,也喜欢叔叔。」
辽一听著真希的声音,脑袋里思考的是真希本人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记忆使者这件事的意义。
真希知道自己的记忆被消除了。她知道,却又再找记忆使者吗?──明明当辽一发现自己记忆被消除时,感受到的是无法形容的恐惧……
真希想要主动再次消除记忆吗?
(不行。)
辽一因为打击而不小心开始自顾自地思考,他甩开思绪,专心聆听真希的话。
「妈妈现在当然和叔叔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她是很好的妈妈,好太太……我们家感情很好。事情会发展成那个地步,妈妈和爸爸也很痛苦吧……他们应该不想知道我知道这件事吧。我虽然这么想,但内心某处还是有种讨厌的心情。事到如今,责备妈妈也于事无补,我也没有这个打算……这样的话,跟以前一样装作不知道是最好的选择,但是那股讨厌的心情让我做不到跟以前一样。」
「……所以?」
或许是难以启齿吧,真希踌躇不前。辽一看著真希的脸,应声鼓励真希说下去。
「……所以,我拜托他消掉。那本来就不是该知道的事,既然不要知道比较好,忘掉它是最好的……可是被拒绝了。」
「被拒绝……?」
记忆使者吗?
真希轻轻点头。
「就是那个时候他告诉我……他说我小时候曾经不小心听到妈妈外遇的事,只是我忘了。」
「……喂!」
被拒绝了、告诉我。意思是……
「他说我的记忆那时候消除过一次了……就是我和你两个人当时听到的那段话。」
──也就是说真希见到记忆使者,跟他说话,甚至还记得那些内容。
至今为止,真希表现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她一直都知道辽一在找记忆使者。
光是知道真希脑海里还留有关于记忆使者的记忆就已经非常冲击了,一次全部说出来,辽一的脑袋实在跟不上。
辽一不是不能理解为什么真希要隐瞒记忆使者的事。要是自己,应该也不会对别人说吧。所以真希对自己说谎这件事,辽一并没有受到打击。
最让辽一愕然的是──真希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以一种魔法延伸的心情在寻找都市传说里的怪人,也不是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自己说什么想要守护真希,是件非常可笑的事。
「他说当时的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整个人一片混乱,只有让我忘记这个方法。因为什么都不懂,要消除这样的孩子的记忆令他非常烦恼,但又别无他法,最后还是消除我的记忆了。他说他到现在还不知道那样做是否正确。」
真希淡淡地继续说:
「因为当时的我还是孩子,只能选择消除记忆。但他说现在我已经可以自己好好思考、想像、理解并做出结论了。就像小辽刚刚说的一样,他说消除记忆是一件无法挽回的事,不能轻易出手。消除记忆是最后的手段,不是随随便便的事。」
详细的说明、鲜明的记忆,真希所提供的情报量在外村笃志和关谷要之上。
真希连和记忆使者交谈的内容都记得。别说是记忆使者的真实性了,真希连记忆使者是怎样的存在、那份能力行使后无法复原、记忆被消除后的心情都知道。
这样一来……这样一来……
在这些前提下,她如今还想找记忆使者的话……
辽一无法对这样的真希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仔细想清楚!」
辽一无能为力。
他无法阻止真希。
「小辽,你还记得呢。」
结束淡淡的叙述,短暂的沉默后,真希用不同于刚才的口气说:
「你刚刚说的,你说在梦里看见了对吧?」
「说是记得……应该是一些片段。」
辽一不知道为什么话题要回到自己的梦境,内心疑惑。
辽一过了一下子才理解「你记得呢」这句话的意思,啊~~地恍然大悟。那个梦里的小孩,果然就是真希。而真希知道──虽然不知道她是自己记得还是后来记忆使者告诉她的─这件事。
「应该是我要说你还记得吗?你当时不是被消除记忆……你的记忆回来了吗?」
「记忆使者消除的记忆不会回来喔。刚刚说的那个传闻……是真的,『记忆使者一旦消除记忆就无法复原』。他拒绝消除我的记忆时告诉我的。」
记忆使者为什么只对真希说了那么详细的情报而又没有消除那份记忆呢?辽一不明白的事情接二连三堆得像山一样高。
好不容易才整理好一件事,又跑出下一个。因为整理不来而焦虑时,又跑出下一个。辽一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起而无所适从。
最后,他只问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你记得记忆使者的事吗?」
「记得啊。我最喜欢他了……小辽也记得吧?」
真希笑中带泪地看著辽一说:
「他是我外公喔。」
辽一不懂这句话的意义。
沉默。
在一瞬间的空白后,记忆猛地在脑海里旋绕。
十年前,记忆使者消除了真希的记忆,在辽一送真希回家之后。
辽一在真希外公家旁和她道别,隔天,真希的记忆消失了。辽一以为当时是在真希进入家中前这段短暂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原来不是。
消除真希记忆的人是……
「外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消除别人的记忆了。他说消除我的记忆距离他上一次消除别人记忆隔了三十年左右……外公认为不可以轻易消除别人的记忆。」
辽一想起,他搜集的情报中有一则是五十年前也流传过记忆使者出现的传闻。
附近的老人家会说记忆使者的故事……是因为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记忆使者像现在一样行动?不知不觉间,这件事以童话故事的姿态独独在这附近留存下来了吗?
「所以我听到妈妈的电话拜托他帮我消除记忆时,他也拒绝了我。外公在那之后不久就过世了……我想,消除我小时候记忆的那次,大概是他最后一次使用那个能力。」
辽一呆然,只有嘴巴开口:
「……我作的梦……和小学生的你相对而立的是菅原爷爷……?」
「不是。那是完全无关的人。外公只消除了一次我的记忆。」
这样的话,为什么自己在那个梦中要大喊快逃呢?而自己又为什么想不起来事情的后续呢?越提示谜底,新的疑问就越层出不穷。
辽一要自己冷静,重新往后坐回长椅,吐出一口气。
「……我以为我一直作相同的梦却只看得到片段……是因为记忆使者对我做了什么。」
「嗯。」
真希以那副仍是笑中带泪的表情,点头说:
「你猜对了……记忆使者消除的记忆怎么想都不会复原。」
「那果然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吗?菅原爷爷把我的记忆……」
「不是。」
真希低首摇头。
「那是我……吃剩的记忆。」
辽一不懂真希的意思。
他看著真希,心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外公从来没有消除过你的记忆喔。虽然你已经见过记忆使者好几次了……你不记得了吧?」
辽一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原本是保险起见才消除你的记忆的。」
真希笑中带泪的表情现在看起来像自暴自弃一样。
「只有第一次的时候失败了……没办法,我那时候还只是小学生。」
不会吧。
真希的话语构成一个带有意义的形状,辽一不愿相信那个结论而打消了心里浮现的念头。
太蠢了。不可能有这种事。
「记忆使者在日落时刻现身……这个传闻啊,有一半是真的。因为上课的日子只有放学后才能行动。灰色大衣指的是……这个吗?没办法,学校规定只能穿黑色、深蓝色或灰色。」
真希抓著铁灰色的大衣外套,露出淡淡的苦笑说道。
「绿色长椅的的传闻是我想到小时候听的故事,自己散播出去的。在留言板上留讯息这个是不知不觉间流行起来的传闻……不过刚刚好,我用过好几次喔。ICO小姐?也是,她就坐在这张长椅上。虽然她看起来不像有想要消除的记忆,只是单纯对记忆使者有兴趣就是了。」
「ICO的记忆是……」
「是我。还有一个人,花店的打工店员也是喔。我从ICO小姐那里听说后去找他的。」
「因为你好像发现记忆使者的真实身分了,所以我有点焦虑。」真希淡淡说道。
虽然说话的声音和表情比平常稍微成熟,但真希还是真希。是辽一从很久以前就认识的真希。
然而……
「……我在找的记忆使者是……」
辽一不愿相信。
「……嗯……小辽,对不起。」
看著真希快哭出来而动摇的眉眼,辽一已经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只能从嘴里吐出一句:「为什么?」
冷静想想,因为担心真希打算先行一步等待记忆使者的自己真的很可笑,原来真希并不是在等记忆使者。
「我的想法和外公有点不一样。我认为,既然拥有特别的能力,就有特别的意义……能够让别人忘记悲伤是很棒的力量,我很高兴。小辽作的梦里,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是委托人。我消除了那个人的记忆。你不小心看到那幕……我消掉了你的记忆。」
「……」
「那是第一次。第二次是你因为杏子小姐的事开始调查记忆使者之后……我真的不太想消除认识的人的记忆,原本想尽可能不要消掉但……前功尽弃了呢。你果然还是注意到了。明明最后会从头来过,我却害怕得不断推延。」
「……你会害怕吗?」
「害怕啊。消除你记忆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害怕。所以我原本尽可能不想再消除认识的人的记忆了。」
「你既然知道……」
既然觉得消除记忆是恐怖的,既然能感受到那份可怕,为什么?真希在辽一接著说完前,打断他的话说:
「有人对我说希望我帮忙,我有这个能力,只有我能办得到。我不明白如果不能帮助别人,为什么要给我这种能力?我没有想得那么严重,眼前的人如果有困难,就会去帮忙吧?记忆是很重要的这种事我当然知道,也知道不能随随便便消除。所以,我只会消掉最低限度的记忆,也规定自己除了希望消除自己记忆的人,尽可能不去消除别人的记忆……但那些直接跟我有关的记忆,我只能消除就是了。」
真希抬起低垂的脸庞,像是拚命找藉口似地以强硬的眼神看向辽一。
「我必须保护自己。要是让别人知道我就是记忆使者的话……这样更可怕。」
故意加强的语气马上失去气势,语尾渐渐转弱、乾哑。
真希看起来就像个拚命强调保护自己的正当性、害怕遭到否定的孩子。
记忆使者不是很有自信吗?不是相信自己绝对正确才行动的吗?辽一不明白,真希那么明确地说消除记忆是「帮助有困难的人」,又为什么这么不安地看著自己?
原本面对记忆使者后,辽一想说的话堆积如山,现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我并不害怕消除那些希望忘记的人的记忆,消除后也不会后悔。可是……可是那不一样,那跟消除你的记忆是不一样的事。因为我在委托人面前是『记忆使者』……只是消除记忆的存在,这样就够了,但在你面前是河合真希啊。」
面对理应那么害怕、厌恶的记忆使者,辽一无法产生责备的心情。
在辽一面前的不是「记忆使者」,而是他非常熟悉的真希。
是比辽一小三岁,几乎觉得保护她就像自己义务般的儿时玩伴。直到现在,辽一还是觉得想让她远离的危险就是她自己本身,这件事像假的一样。
「……河合真希会害怕也是很正常的情绪喔。这件事是真的很可怕啊……真希,如果你这样觉得的话,就再考虑一下吧。」
辽一带著莫名想哭的心情,宛如教小孩般地接著说:
「我不是在怪你,不是以前的事……你只要想未来的事就好。虽然我没办法说得很清楚,但听我说,我只是希望你考虑看看。」
辽一从前认为,就算知道记忆使者确实存在于这世上,但他应该是没有真实感、不同于人类的某种东西,是没有真心的。辽一也曾担心自己有没有办法向那种生物传达人类遭到遗忘的意义和残酷。
相反的,辽一也怀抱希望。假如从来没有人对记忆使者指出这件事的残酷之处,或许记忆使者只是没有发现自己行为的意义罢了。如果辽一能让记忆使者发现这件事,或许就能阻止他了。
然而,记忆使者既不是没有真心的存在,也不像小孩子一样一无所知。
(一样。)
辽一想起那些肯定、感谢记忆使者的记忆使者信徒与自己的对话。
尽管言语能通,也可以了解彼此的想法,但自己就是无法说服他们。
感觉他们虽然没有说出口,却对辽一抱著「你是不会懂的」的想法。
问题不在于对不对,比那些好听话更重要的是,想消除记忆的人们都有只能选择消除记忆的理由。面对不懂这件事的人,说什么也没用,他们不理解自己也无所谓,也没想过要对方告诉自己消除记忆正确与否。
结果是一样的,问题会归结在人类说服人类的困难性。
为什么不能明白呢?为什么传达不出去呢?辽一对这份焦虑咬牙切齿。不过,这点对方恐怕也一样吧。
即使如此,也只能继续传达。
「那些拜托你消除记忆的人,当初一定是真心请求你的,所以,怎么说呢……我同意你的做法。但是,即使是那些想消除的记忆,或许在几年后会变成美好的回忆,就算那依旧是讨厌的回忆,也有可能成为某种改变当事者的契机……对吧?消除的话,一切就结束了。消除记忆的话,就失去了将来的可能性,不只是从中截断他们的道路,连一路走过来的道路也会消失。所以,消除记忆对那个人而言是好是坏在那瞬间是不知道的,谁都不知道……所以……」
「虽然我无法说得很清楚……」辽一好几次支支吾吾,串连著字句。
真希的表情没有改变,她一脸悲伤,彷佛放弃了什么般。
为什么传达不出去呢?
还是说……
即使传达了也不行呢?
真希突然很快地问了一句:
「小辽,杏子小姐忘记你,你很痛苦吗?」
面对这句像是打断对话般丢出来、衔接不上前面对话内容的话语,辽一闭口不语。
「你想忘记杏子小姐吗?我帮你消掉吧。我可以喔,当作没发生过的话会轻松很多喔。」
真希的嘴角弯成类似微笑的形状却依旧低著头,她的话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没听见辽一目前为止所说的话。
发现真希无法保持笑容的嘴唇正在颤抖后,辽一稍微冷静下来。
「我没有痛苦到想忘记和学姊相遇的事。」
辽一以平静的声音缓缓说道。
「我知道有些人想忘记痛苦的事,把遇过的人和伤痛都当作没发生一样,再次重来。也知道或许有些人不这么做就无法活下去,但我不会这么做。如果选择消除记忆是个人自由,不选择这条路也是个人自由吧?」
「……」
真希用力将颤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后,做出比刚才更接近笑容的表情,抬头看著辽一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不出辽一所料,真希的眼睛泛著水气。
真希面向前方,双手交叉做出伸展手臂的动作,沉默一会儿,彷佛是在等声音不再颤抖。
好长一段沉默后──
「他们说想消除记忆,重新来过,像白纸一样。」
真希以几乎快消失的声音说道。
「大家都是为了重新开始某件事而找记忆使者,但是重新来过真的有用吗?」
听见从没想过会由记忆使者自己说出来的内容后,辽一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不由自主地凝视真希。
「不再害怕走夜路的杏子小姐,可能会再次遇到危险,最后还是变得不敢走夜路;小操可能会再次喜欢上好不容易忘记的那个儿时玩伴。大家都有可能重复相同的事。这样的话,我所做的事有什么意义呢?」
「我一直都没有自信。」
真希说著,以快哭出来的表情自嘲般地扯著脸孔,紧紧握住裙襬。
「可是,可是,说不定……说不定会有改变……或许小操这次会喜欢上不同的男生,能够以一个儿时玩伴的身分一直和对方在一起,也或许那个儿时玩伴这次会喜欢上小操……也说不定。」
面对那句有如祈求、宛若依赖、彷佛从压缩的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说不定」,辽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彷佛痛苦会传染似地,辽一的喉咙也堵住了。
「人们为什么会去想什么『说不定』呢?不停反覆再反覆,就算失败好几次还是会想著『说不定』。好傻。为什么只有我不能改变?」
「……真希?」
「……因为我是记忆使者,即使我消除了某人的记忆,那份记忆从那个人的脑海里消失,就只有我会记得全部的事情喔。那些没有任何人记住的事,只有我记得。」
真希似乎已经放弃摆出笑容了。
她终于抬起头看著自己。
「外公已经不在了,记忆使者无法消除自己的记忆。我只能记住一切……如果还有一个记忆使者,我想请他现在马上帮我消掉这些记忆。」
泪水扑簌簌滑过真希的脸颊。
「每次消除一段记忆,就像在我内心累积一样……只有我的记忆在增加。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只有我一个人忘不了。」
辽一的心紧紧揪著,不只是为了那好几年没看过的泪水,还有这句话其中的意义。
「就算喜欢的人忘记了和我的回忆,我在那个人面前还是得和平常一样笑喔……因为那份回忆只有我记得了。」
说到这,真希用力以手腕擦乾眼睛周围的泪水。
在辽一不知道的时候,真希消除了多少人的记忆呢?其中,应该也有真希所说的「喜欢的人」吧。
辽一想起知道杏子忘记自己时的心情,感觉卡在喉咙里的东西更加沉重了。
在经历了这些、明白这种痛苦的前提下,真希仍然继续消除别人的记忆……
「我想,这是不是就是我的惩罚呢?」
这是辽一想都没想过的「记忆使者」的烦恼。
而且,是「真希」的烦恼。
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无所知地觉得自己必须保护什么都不知道的真希。
「……已经够了吧?不要再持续这么痛苦的事了。就算拥有力量,也不是非用不可吧?」
辽一自己也几乎快哭了出来,好不容易才忍住哽咽,但在话语中放入了所有的请求。他抓住真希的肩膀,直直凝视著她说:
「我啊,虽然像个笨蛋,但一直觉得自己必须保护你喔。想著记忆使者正在消除我身边的人的记忆,你或许也很危险之类的……觉得不能让你知道小时候被消除记忆的事,一直想著绝对不能让你知道。」
真希什么都没说,束手无策般地看著辽一,就像辽一说的一样,像个孩子。
瞬间,辽一担心起真希是否能理解自己的话。
「我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想见记忆使者,所以打算说服你,要你别做没考虑好的事……很蠢吧?」
原来什么都不知道的,是自己。
「我也觉得自己很蠢,但是……」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让辽一斟酌字句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只是一心织就话语。
在这些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话语中,如果真希能捡起一点点碎片的话……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已经别无他法了吗?」
真希透明而无动于衷的眼睛,累积著焦虑,深刻传达出辽一的无能为力。
「没有我可以做的事吗?……你打算继续这样吗?你打算……就算带著这种表情也要继续吗?为什么非持续不可啊?……真希……」
辽一束手无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他无计可施地将真希拉近身边。
「别哭啦……」
明明辽一不是想责备也没有要逼她,真希现在却在哭泣。
辽一无法看著真希哭泣的脸庞,双手将真希拉进怀里。
娇小的身躯。辽一因此而更想哭。
「你不用保护我喔。不用想要保护我。」
真希将下巴放在辽一的肩膀上,抽噎著说。
她的声音从辽一紧紧抱住的身躯中直接传达过来。
「我不需要什么保护。」
辽一连吸气的声音都在颤动,喉咙打颤。
辽一加强手臂的力道,鼓励真希说下去。
「一次就好……」
「喜欢上我……」
辽一不知道真希对自己说了什么。
他还没明白,视线便蒙上一层白雾。
接著,彷佛像拨开白雾似地,一道白光扩散开来。
一回过神来,吉森辽一惊讶地发现自己身在家附近的公园里,并且怀中还紧紧地抱著一名少女。
虽然像是从舒服的午睡中醒过来般,脑袋很快就清醒了,但辽一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怀中的少女是比辽一年幼、像妹妹般的儿时玩伴。
「……真希?」
辽一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真希哭了,一直以来总是很开朗的她,现在泣不成声的样子令辽一非常动摇。
「真希,怎么了啊?」
吃惊的辽一想拉开身体,却因为在怀中的真希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哭泣,他只能烦恼不已地再次搂住真希。
「好了,别哭啦。你一哭我就没办法了。」
困惑不已的辽一抱紧真希。
不知为何,胸口非常痛。
「别哭啦……」
真希把脸埋在辽一的肩膀里,似乎说了什么。
辽一没有听得很清楚,那句话好像是「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