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真羡慕、真嫉妒、真可恨。」
我面前有个似曾相识的女人。
头发是浓浓的死黑色,眼罩则是乌黑的血色。
皮肤泛灰,全身缠绕著锈蚀不洁的锁链。
「我记得你叫恩维是吗?」
(这里是……)
在主人的精神世界里,我被魔法阵的光芒吞噬而失去意识,等到醒过来时,周围的景象却变了个样。
这里是宛如城堡般高耸的建筑物的其中一室。
虽然建筑物本身相当气派,房间里却有如废墟。
墙壁和窗玻璃出现龟裂,地板积满灰尘,蜘蛛在房间角落结网,挂画严重蛀蚀,彷佛埋藏在遗迹里很久了。
各种精致的人物石像摆放于各处,有骑士、魔术师、国王等等。不过这些石像皆有多处缺损破裂,疑似遭人蓄意破坏。
窗外看得到古时繁华的城下町,不过即便隔了一段距离,建筑物的老化还是明显可见。
恩维独自待在这种地方,坐在破破烂烂的桌椅上,端著茶杯面向这边。
从她身上可以感觉到刺人的敌意。
「……原来如此,我接下来的对手就是你吧?」
────好强。
浑身冷汗直流。要是一开始不全力以赴的话,可能还来不及做什么就被击败了。
「…………『回归初始』!!」
全身盈满力量,有种彷佛体内细胞为之脉动的轻微陶醉感。
跟主人分开后,经过一段为期不短的修行,我学会了这项绝技。
因为先前谈到小酷孵化那天意外跟她同化的事,托尔柯小姐便教我如何在不仰赖小酷的状况下自行发动和控制力量。
虽然无法使用跟小酷同化后获得的技能【创呼躁虫】,技能栏里也不会注记加护和能力觉醒,但所有状态值都大幅上修。
根据托尔柯小姐的说法,这种方式是利用魔力强制显现沉睡在遗传基因里的可能性,但详细原理涉及『遗传基因』、『染色体组』、『染色体』等专业术语知识,我无法完全领会。
虽然自己看不到,但处于这种状态时,虹膜似乎会从原本的亚麻色变成深蓝色。瞳孔也呈竖长状,就像龙一样。
眼角余光里的发丝有一半染成了蓝白色,散发出柔和的磷光。
「我嫉妒你还活著,能够跟主人互相碰触。我嫉妒你获得了救赎,不再是孤单一人。」
「……是吗?」
恩维放下空茶杯,悠悠起身。
「好了,这是【大罪之剑•羡慕城魔女】的试炼。接下来已经无法回头了。」
「我早就无法回头了。」
战斗静静地拉开序幕。
「……锈链啊,束缚我敌。『积尘蛇锁』。」
「扫除阻碍!!『幻炎毒鬼•毒雾之铠』!!」
粗大的灰色锁链直直逼近,却被包围四周的毒雾铠甲给腐蚀了。
「咬死她,『幻炎毒鬼•八岐毒蛇』!!」
「吹散吧,『沙尘吐息』。」
我有样学样地唤出带有毒液的巨蛇,可是一碰到笼罩著恩维的瘴气,毒蛇便化为细沙消散了。
「啊啊,羡慕嫉妒可恨可恨可恨……」
「烦死人了。」
双方开战后一直重覆类似的拉锯状态。
我擅长的冰魔法完全不管用,唯独幻炎毒鬼奈何得了恩维的瘴气,却还是伤不了她一分一毫。
至于恩维的攻击,要是这几个月没受过托尔柯小姐的特训,我恐怕也招架不住。
双方不断化解彼此的攻势,却迟迟不见转机出现,就这样一直虚耗时间。
(我的毒跟恩维的物质支配能力几乎不相上下……既然如此……)
为了帮助主人,我得尽快突破这里才行。
既然远距离战分不出胜负,只好进入肉搏战了。
「『幻炎毒鬼•妖异毒雨』。」
我朝周围释出带毒的薄雾,瞬间蒙蔽对手的视野。
接著进一步将魔力灌入周遭的毒雾之中。
恩维本身动作不快,应是一名纯粹的后卫。
「……嘿!」
我并用身体强化冲了出去,轻而易举地钻进对方的怀里。我的毒雾和恩维的瘴气相互抗衡,在交界处化为细沙散落。
看来恩维的瘴气还是稍微强了一些,不过有这几秒钟就够我挥剑了。
「喝啊!!」
我以毒雾包覆剑身,高高举起了剑。可是……
「可恨啊可恨,你会使剑,又会施展毒术,可这些我都不会。我没有的东西全都给我消失吧。」
眼看剑刃即将取下恩维的首级,瘴气却裹住毒雾压制了我的攻击。
恩维将全身瘴气凝聚于此,使得保护剑身的毒雾接连化为沙粒。
「不管是毒雾、剑,还是持剑的手,全都给我消失吧……」
「恕难从命。」
「休想逃走……唔!?」
「看来被你变成沙粒的毒似乎奏效了呢。」
幻炎毒鬼的毒雾一再化作沙子,毒性却未曾衰减。
就算变成沙子,毒依然在我的掌控之中。
正因为如此,我才利用『幻炎毒鬼』建构舞台,等待转机来临。
「少了那棘手的瘴气,我的毒便能发挥力量。好了,漂泊于幻觉之中吧。」
多亏恩维敛去身上的瘴气,让我得以操控散落脚边的毒沙。无须摄入体内,只消几粒沙直接碰触肌肤,毒便会立刻露出獠牙。
恩维稍微挣扎了一会儿,最后无力地垂下手臂。
我用的毒能让对方看见想见的幻影,进而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在恩维的带领下,我前往主人身边。
「好,这样就……」
「是米娜莉丝吗?」
剎那间,耳边传来甜美的声音。
「主人!?」
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主人被锁链五花大绑,牢牢地捆在十字架上。
「呜……」
「您没事吧?主人。」
我连忙斩断锁链,扶住倒下的主人。
「您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也不晓得。回过神来就被绑在这里了……」
「……」
「米娜莉丝是来救我的吗?」
「是啊,我来找主人。」
「谢谢你,不愧是我最好的伙伴。」
主人露出温柔的微笑。
看到这样的他,我的内心逐渐被某种情感占据。
「……啊啊。」
「抱歉,我好像还是很累,可以让我休息一下吗?」
「嗯,好啊。」
我顺从地微微一笑。
然后──
「如你所愿……请受死吧。」
我怀著满腔怒火,提剑刺向他的心脏。
「为、什么……」
「为什么?呵呵,你真爱说笑呢。当然是因为我很生气啊。」
对方紧张的表情更增添我的怒意。
「还是你想问我怎么会发现你不是主人呢?」
「……」
听我这么一说,方才故作惊惧痛苦的主人顿时变得面无表情。
我从主人体内抽出用来对付恩维的幻炎毒鬼之毒。
那张看起来跟主人一模一样的脸,瞬间切换成恩维的脸。
「我完全重现了你制造出来的毒。我的能力是『物质的绝对支配』,可任意改变物体的样貌。我自制的幻影毒,效力永不衰退,你为什么会发现?」
「这种毒呼应术者的魔力,完全依术者的想像建构幻影。换句话说,你只能用它重现你认识的主人。为了有效利用这种毒,必须想像出足以混淆对方认知的幻影,不然双方主观上的落差必然会产生异样感。」
「……」
「主人绝不会叫我伙伴。我不是主人的伙伴,而是共犯。况且真正的主人要帅气多了。」
「……是吗?啊啊,可恨,真可恨。我好嫉妒你们的关系。」
恩维面无表情地说。
不过她一直挂在嘴边的这句话也是我想说的。
「你从刚才就一直说嫉妒我,不过你知道吗?其实我才嫉妒你呢。」
我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你不是跟主人合为一体了吗?你已经是主人的一部分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分离。啊啊,真可恨。我好嫉妒你啊。」
「……」
「好过分,太狡猾了!!我嫉妒所有主人认同的人。我嫉妒席莉亚的纯粹,嫉妒舞小姐跟主人的兄妹关系,嫉妒诺诺利克先生的可爱,嫉妒蕾缇西亚小姐深得主人的信任。不过我最嫉妒你们这些直接效力于主人的人格!」
焦躁感宛若锉刀刮磨心脏,又有如火焰灼烧全身,缓缓地掐紧了我的脖子。
正因为经历过无法伴随主人助他一臂之力的时刻,我更是嫉妒眼前身为主人一部分的力量凝聚体。
一想到这些力量可能会抢走主人,情感顿时如脱缰野马般失控。
「我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主人。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侍奉主人。」
没错,这是我最真切的想法。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退让。
「啊啊,真是太可恨了。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可以接受。」
「唔!!」
这么说完,恩维全身瞬间化为沙子。
这些沙子汇集在其他地方后,恩维又再度复活。
「既然你心中充满了黑暗,我就认同你吧。你通过了【大罪之剑•羡慕城魔女】的试炼。」
恩维无视依旧不敢疏于警戒的我,自顾自地放下先前展露的敌意。
当她朝空无一物的地方伸手时,空间突然出现裂缝,里头出现一扇光之门。
「接下来已经无法回头了。如果你还想继续前进……」
「废话少说。一开始就说过了,我早就无法回头了。」
为了前往主人身边,我起身走向那扇门。
☆
「呵呵,啊啊,真可恨啊。」
米娜莉丝消失后,恩维所在的房内又恢复原本的寂静。
「不过我欢迎你。」
自言自语地这么说完,恩维再度以空茶杯就口。
她的表情莫名地显得有些开心。
──嫉妒的试炼•达成。
☆
『……呜呼呼,好了,【大罪之剑•彩色匣童女】的试炼开始啰。接下来已经无法回头了。』
远处传来宛如锉刀刮磨著内心的声音。
「……莉……」
心头彷佛扎著无数细针,令人不快。
「……喂……席……」
然而,淡淡的柔情有如热牛奶般包覆全身,带走了这些许的不适……
「喂!席莉亚!振作点啊!!」
「!!」
呼唤声像一盆冷水泼在头上,席莉亚倏地睁开眼睛。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水晶熊!?」
在阳光的照耀下,熊型魔物的水晶躯体正闪闪发亮。
「撕裂吧,『大地之枪』!!」
海人大人提剑刺向地面,剎时一声震天价响,魔物和席莉亚之间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缝。
为闪避窜出地面的石枪,水晶熊远离了那里。
「『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这片森林十分眼熟。
树木茂密翠绿,矮树上挂著小小的红色果实。地面杂草都秃了,露出红褐色的土壤。
当作魔法练习标的的岩石早已伤痕累累。席莉亚以前还曾跟妹妹夏尔米在那片树荫底下,一起吃著母亲大人准备的便当。
「席莉亚,战斗还没结束喔!请你专心一点!!」
「咦?啊,是、是!!」
(对、对了,席莉亚回到故乡了……!!)
完成全部的复仇后,席莉亚随海人大人和米娜莉丝小姐一起回到了故乡的森林。
之后我们接下委托,为了保护位于山脚下的故乡村庄,上山讨伐最近翻越山头进犯的危险魔物。
保护村子?
(奇、奇怪?好像哪里不对劲……)
「『咕啊啊啊啊啊喔喔喔喔喔!!』」
「上吧,『傀儡凭代•终极铠甲』!!」
听到魔物的咆哮,席莉亚立即施展技能,唤来困住其他魔物的铠甲们。
(席莉亚到底是怎么了,竟然在战斗中发呆!!总之,先想办法解决眼前的这些家伙吧!!)
几头水晶熊集结成群。
它们在可以互相掩护的距离下各自作战。
(海人大人和米娜莉丝小姐都在努力奋战,席莉亚可不能漏气!!)
「『终极铠甲•五连重断』!!」
「『嘎噜啊啊啊!?』」
席莉亚操控的五具铠甲挥舞著铁锤和大剑,劈哩啪啦地击碎了水晶熊的躯体。
「席莉亚,还有一只往那边去了!!」
「瞭解!!」
之后我们又跟不断出现的魔物交战了一阵子。
「嘿咻!……呼,席莉亚,那是最后一只啰!您说是吧?主人。」
「啊啊,没错。周围只剩下那只魔物的气息了。」
「好,这样就结束了!!」
「『咕噜喔啊啊啊啊啊啊啊!?』」
铠甲们群起围殴最后一只魔物。
两三下打倒最后的水晶熊后,战斗便宣告结束。
「唉,比想像中不好应付呢。」
海人大人和米娜莉丝小姐收起武器走了过来。
「趁著天还没黑,我们赶紧下山吧。」
回过神来,天空已染上暮色。
记得以前还小的时候,这时间早该回家了。
「也对。明天再去公会报告,现在先回席莉亚的村子吧。」
「席莉亚的、村子吗?」
「对啊,我们原本不就是这么打算的吗?毕竟公会所在的城镇离这里有段距离嘛。」
「快走吧,不然真的要天黑了。」
专注战斗时拋诸脑后的异样感又倏然涌现。
(?席莉亚是在挂念什么呢……?)
尽管对这份感觉感到困惑,席莉亚还是加快脚步跟上两人。
经过小时候走过无数次的路,一行人抵达山脚下的村落。
眼前是席莉亚的村子。
「哎呀呀,这下总算能好好休息了。」
「之前忙东忙西的,就是不得闲。暂时先放松一下吧。」
「……骗、人。」
席莉亚下意识地低语。
黄昏时分,村里人来人往。
猎人刚打完猎回来;婆婆妈妈收好晾晒衣物,装进篮子后抱在怀里;孩子们赶在天黑之前返家。
「?你傻站著干嘛?」
「怎么了?席莉亚。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怪怪的呢。」
「咦?啊,不,没什么。」
两人似乎没听见席莉亚的自言自语。
虽然刚才连忙应说没事,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一股怀念之情压得胸口发慌,同时有种无以言表的感情与之分庭抗礼。
两种情感都很强烈,可是席莉亚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
尽管对此感到困惑,席莉亚还是随大家一同前往自己家。
「哎呀,席莉亚,你好吗?」
「婆婆,这你早上就问过了吧?」
「不说这个,有没有受伤?你不是去山里的森林讨伐魔物吗?」
走在村里,居民们纷纷上前搭话。
每次应答都令人无比怀念,与之抗衡的情感也躁动不止。不知怎么,总有种想要大叫的冲动。
然后……
「……席莉亚家到了。」
门把有点大,不太好握,深褐色的木墙表面凹凸不平。
柔和的光线透过质料略差的玻璃窗洒落房间。
以往返家看见屋里的光亮时,心里总是暖洋洋的。
「喔,已经天黑了,趁著还没变冷之前赶快进去吧。」
「哎,席莉亚,干嘛站著不动?你妈妈跟夏尔米一定都在等你喔?」
「咦?」
听米娜莉丝小姐这么一说,思绪好像进了沙一样,突然停止运转。
席莉亚无法理解这些话语,彷佛只有自己的时间停滞了。
然而,他们搁下席莉亚,先行打开了家门。
「姊姊……?」
家中可见微微歪头的妹妹。
「夏尔、米……?」
妹妹夏尔米的模样跟记忆中一模一样。
(怎么会……?为什么……?)
啪叽,心底传来某种东西互相挤压摩擦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怎么回事、尽管不知道缘由,一股激烈的情感在胸口横冲直撞,不断挠抓心头。
「!你回来啦,姊姊!!不要紧吧!?有没有受伤!?」
「呃,啊、啊啊……没事,姊姊没事。」
妹妹连忙跑上前来。
那可爱的模样令人无比怀念。
「席莉亚?啊啊,你回来啦!还好吗?妈妈很担心呢。」
母亲大人似乎正在煮晚餐的样子。
她端著锅子摆上桌后,便朝席莉亚快步跑来。
不知道为什么,席莉亚觉得好想哭、好想放声大叫。
某种东西持续挤压的声音变得愈来愈响亮。
「席莉亚?你怎么了?」
「…………」
这一声让表面迸裂。
「姊姊?难、难不成真的受伤了!?」
「…………」
这张表情让龟裂产生。
「受伤!?这、这该怎么办才好!?快点去找祭司大人……」
「…………」
这个动作扩大了裂缝。
「喂,席莉亚?你真的不要紧吗?」
「席莉亚?你到底是怎么了?」
然后。
「呼。」
从背后窜出的手一把抓住肩头。
「少啰嗦♪准备断头受死吧♪」
「呀呜?」「呜咿?」
套在席莉亚心头的枷锁随著烂红的怒火化为粉碎。
「席、席莉亚!?你这是做什么……!!」
「姊姊!?为什么……!?」
铠甲大剑一挥,两颗人头顿时噗通落地。
席莉亚低头睥睨著海人大人和米娜莉丝小姐的侧脸。
「啊啊,烦死了,烦死人了。啊啊、啊啊啊啊,好样的,竟然让席莉亚在这种理想世界里杀掉本人。」
啊啊,没错,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五脏六腑被搅成碎泥,眼里插著烧热的铁条,喉咙里有把粗糙的锉刀刮磨著内壁。
火种不是别人给的,而是源自自己心底。
具有同等价值的火焰灼烧全身。
「────操线起舞,『傀儡凭代•大猫』。」
那一天,那个时候,席莉亚的世界彻底转变的最后一瞬间,怪物诞生了。
「『喵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白色猫布偶应声出现。
手里握著刀叉,围兜上沾染了番茄酱之类的污渍。
席莉亚凝聚所有憎恶,创造出这头最初的怪物。
「母亲大人,还有夏尔米,你们都去死吧。」
怪物的体型不同于当初。
原本小到可以抱在怀里的白猫布偶,现在却变得比席莉亚要大上一倍,围兜上还多了张奇形怪状的大嘴。
手里的刀叉染成深红色,作为眼睛的钮扣交叠成昆虫复眼状,看了不禁毛骨悚然。
「你、你在说什么啊,姊姊!!我、我们都还活著喔!?」
好吵,这声音真刺耳。
「不管变成什么模样,母亲大人和夏尔米都在席莉亚的世界里拚命活到最后了。」
母亲大人和夏尔米被尤米斯变成不死者,沦为丑陋的肉块,活生生遭恶魔咬杀吞噬。
身为人类的她们被彻底踩在脚下,失去一切,在痛苦中死去。
「席莉亚!?你冷静点!我们可没死啊!」
都已经这样了……还不肯放过母亲大人跟夏尔米吗?
「不,你们已经死了。是席莉亚亲眼看见的。」
死后还要继续压榨她们吗?
「姊姊救了我们喔。尤米斯正准备动手杀害我们的时候,是姊姊带著海人先生和米娜莉丝小姐及时出现救了我们!!」
「那可真是场美梦呢。不过梦终究是梦,母亲大人和夏尔米早已被尤米斯变成不死者,沦为丑陋的肉块,活生生遭恶魔咬杀吞噬了。」
连两人临死的瞬间都要夺走吗?
「你只是做了一场恶梦!冷静点,仔细看看妈妈吧。没什么好怕的,妈妈跟夏尔米都在这里……」
「少啰嗦!!别再继续说下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席莉亚亲眼目睹了母亲大人和夏尔米的死状。
「大猫!咬死这些家伙!!」
不管她们变成什么模样,任何人都不能抢走、玷污这段回忆。
「『咕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不、不要啊,快住手,姊姊!!」
「天啊,你、你是怎么了,席莉亚!!」
大猫将叉子化为骇人的长枪,勾起两人的衣服,将她们吊挂在半空中。
「就算跟本人长得一模一样,你们终究不是母亲大人和夏尔米!!」
「没这回事!相信我,姊姊!」
「我真的是妈妈啊!相信我!!」
「……对于活在地狱里的席莉亚而言,这些话简直是侮辱。」
「『噗喵喵喵喵喵喵♪』」
「嘎!?」「呜噗。」
呼应席莉亚心中的憎恶,大猫举起如锯片般散发寒光的刀子,瞬间将两人拦腰切断。
喀啦喀啦,噗滋噗滋,围兜上多出来的那张大嘴开始恨恨地啃咬起来。
席莉亚目不转睛地看著这一幕。
连一秒都不愿错过。
手、脚、肩膀、腹部,随著两人的身体部位一一消失,空间也逐渐产生裂痕。
梦结束了。宛如恶梦的美梦快要醒了。
「……」
(插图014)
大猫将两人最后的残躯拆解入肚的瞬间,席莉亚脱口说了什么。
席莉亚自己也不清楚那究竟是咒骂,还是不舍,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咀嚼声消失的同时,梦的世界完全崩解,席莉亚彻底从梦中醒来。
环顾周遭,眼前是散落著许多玩具的儿童房。
魔道具在天花板上锵啷锵啷地发光转动,墙面和窗户漆成白、粉、黄等明亮的色彩。
地上满是布娃娃和人偶,随意乱丢的玩具有些一摇就响,有些一碰就发光。撇开尺寸不说,连桌椅床铺等家具看起来也都像玩具。
唯一不对劲的是房内所有物品不是哪里坏掉,就是形状歪七扭八。
梦幻的场景与毁坏的物品,这种落差似乎反映了对现实的抗拒。
「这里是……海人大人的精神世界吗?」
席莉亚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
「『喵呜!?』」
「大猫?」
大猫突然痛苦地摀著围兜上的嘴巴。
那张嘴里窜出黑色的烟雾。
「哎呀呀──好不容易做好的玩具箱,却被人给弄坏了呢。呵呵呵♪」
黑雾凝聚成团,化为人型。
不知不觉间,一位笑得天真无邪的少女翩然现身。
「你是……海人大人的心剑……」
席莉亚记得她的名字是叫卢丝特。
及腰的长发呈彩虹般的七彩渐层,肌肤白皙透亮,白色洋装的衣襬轻轻摆荡。
「这声音……没错,就是做那个蠢梦之前听到的声音。」
席莉亚收起不住咳嗽的大猫,与卢丝特正面对峙。
「什么叫蠢梦啊,太过分了!过分?会吗?不过分吗?还是很过分嘛!!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卢丝特嘴巴上连声说著过分,却笑得格外开怀。
「这家伙!!」
看了对方的态度,席莉亚心中再度点燃憎恶之火。
然而,卢丝特不甘示弱地快步来到面前。
「吶吶,为什么要把它弄坏呢?」
在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下,那双彷佛看透一切的眼眸直盯著席莉亚瞧。
「那不是你期望的完美结局吗?里面的一切都是真的,只要不把它弄坏,你就能永远幸福快乐,不受任何人打扰。为什么要把它弄坏呢?吶,为什么嘛?」
卢丝特突然变得面无表情,刚才的嘻笑彷佛从未发生过。
「……无论相信什么样的世界,已经发生的事情都不会改变。」
「你不后悔吗?只要相信,就能过著幸福美好的生活。如此一来,你也不用经历这些辛酸了。吶,你为什么选择复仇呢?」
「席莉亚以前选择这条路的时候,海人大人也说过同样的话。他说时间迟早会带走一切,说不定哪天席莉亚就会放下仇恨,过著幸福的日子。」
「嗯嗯,我知道喔。不过你还是选择了复仇对吧?你不后悔吗?你妹妹和母亲一定都希望你忘了她们,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换个角度想,若是席莉亚死了,夏尔米活下来的话呢?仔细思考后,答案只有一个。」
「……是什么?」
「假使夏尔米忘了母亲大人和席莉亚,自己一个人得到幸福……席莉亚肯定会觉得很寂寞。一方面觉得夏尔米过得好就好,一方面却觉得伤心难过,希望她不要忘了席莉亚。」
「……」
「不管记忆再不堪、样貌再丑陋,席莉亚都曾经存在过。如果把席莉亚本人从中抹消的话……哪怕对方是夏尔米和母亲大人,席莉亚肯定都会诅咒她们。」
没错,所以席莉亚才来到了这里。
永不见天日的黑暗,挥之不去的黏腻血海。
那就是席莉亚的世界。
「……我讨厌你。不过……好吧,我就当你的朋友~♪呀哈哈哈哈哈哈哈!!」
「唔唔唔,虽然你是海人大人的心剑,但席莉亚也讨厌你!!」
「啊哈哈哈哈哈!!玩伴变多了呢~♪哇哇哇~真是太棒了!!」
如幽灵般腾空飘浮的少女再度开心地笑了。
真令人火大!!
「【大罪之剑•彩色匣童女】的试炼就算你通过吧,啊哈哈哈!!」
卢丝特伸出食指,在空中翻著跟斗勾勒线条。
空间沿著指尖的轨迹裂开,从中透出光亮。
「继续前进就能通往主人所在的地方啰~♪不过啊,前方可没有退路喔~?」
「唔唔唔,少在那边嘻嘻哈哈瞧不起人了──!」
总有一天,席莉亚要杀了这家伙!
「哼,退路很久以前就已经断了。所以席莉亚才会跟大家一起游过这片血海。」
「之后再一起玩吧~♪」
「不要!讨厌!!」
最后朝对方吐了吐舌头,席莉亚便跳进了那道光中。
为了找回一起在这片血海里泅泳的共犯。
☆
「嘻嘻嘻嘻,朋友、朋友~~♪」
席莉亚消失后,落单的卢丝特乐得在空中转个不停。
「吶吶,爸爸、妈妈,结果最后我多了个想法相同的朋友呢♪」
卢丝特冲著一对损毁的夫妻人偶露出愉悦的微笑。
「真想快点和她在一起♪上」
眉开眼笑的卢丝特,看起来比平常还要开心。
──色欲的试炼•达成。
☆
「『万魔风刃•八岐炎风』!!」
剃刀挥起,白色火焰卷著风势破空飞出。
火焰直冲而去,藉由缠绕的风吸取周遭氧气,疯狂吞噬空气,接著在目标面前分为八道,划出弧线袭向对方。
冠上日本传说大蛇之名的火焰正如其名,凶猛得像是活生生的蛇,朝自己的猎物袭击而去。
不过……
「出现吧!『黑齿轮工厂』。」
被当作目标的壮硕男子仍旧躺在地上,不耐烦地随手一挥。
半透明的黑色齿轮结界随即浮现。炎蛇打在结界上,随著风一同失去活力。
施放的魔法被分解成小分子,宛如融解般消失不见。
(可恶!我必须快点赶去哥哥身边才行……)
男子身处之地昏暗无光,很适合被称为冶炼场。
只不过以其荒废程度而言,前面还要加上『废弃的』三个字才比较贴切。
残破不堪的土墙、积满灰尘的地面、化为瓦砾的桌椅等家具。
烧火的炉子破裂,铁砧上沾满像是泥土的脏污,生锈的工具散乱一地。
那名壮硕男子就躺在正中央,背对著这里。
男人拥有如穴居巨人般高大的身躯,长相像是矮人。
他一副铁匠装扮,腰间挂著一对色泽黯淡的金银长锤,肌肉隆起的双肩套著金属环。
──『【大罪之剑•怠忌窟厂主】的试炼开始。从现在起可是没有回头路了喔。』
我被强制转移来此,正要确认周围情况时,突然听到这句话。
从壮硕男子的特徵来看,不难想像他就是哥哥曾说过的斯洛乌司。
对方没有多加说明,因此我起初感到一头雾水,但如今的我正赶往解救哥哥的路上,浪费时间困惑是最愚蠢的行为。
于是我依循至今的规则,问他『打倒你就能见到哥哥吗?』,他则是回答『随便你』。在那之后,我就一直不断地攻击斯洛乌司。
见对手躺在地上毫不抵抗,不禁令我心生困惑。然而,当最初的第二、三次攻击都被他打著哈欠化解后,疑惑的情绪就完全消散了。
我尝试直接挥砍,但在到达结界前刀势就遭磁力阻挡而削弱,施放的魔法也被轻松化解。
别说要打倒斯洛乌司了,我甚至无法让他起身应战。
(插图015)
「唔!!『万魔风刃•冰刃茨风』!!」
(怎么办!?要怎样才能对付这个男人……!!)
我不停思考,不断地凝聚魔力。
只见长满无数尖刺、两公尺长的冰枪,被周围缠绕的风带动旋转,形成宛如钻头般的攻势。
再加上我所挥动的剃刀,十数道攻击划破空气,朝斯洛乌司砍去。
「吵死了,别在我的工厂闹事。」
然而,具有连龙都足以杀死之威的魔术,只是接近结界就丧失旋转力道,冰块粉碎成无数粒子,消失在空中。
「啊啊,好累……」
斯洛乌司就像熬夜的隔天刚睡醒一样,声音低沉而沙哑。
他彷佛连话都懒得说,瞥了这边一眼后就失去兴趣地移开目光。
「对啊,你这人真懒惰呢。特地在这里拦阻我,你不觉得麻烦吗?」
「你很瞭解我嘛。我除了打铁之外就只想睡觉啊。」
「既然如此,你就别挡路!!我要去哥哥身边!!」
既然集中力量的一击不管用,那就不要攻击一个点,而是采取全面攻势。
(展开!展开!展开!展开!)
我不断重复施放魔力,使魔力扩大并增厚,不留任何缝隙。
扩散在空间的魔力逐渐转变为无数风针。
对方不主动进攻,那就用试错的方法找出解答。
若是能找到一处破绽,或许就能从那里突破,破解这个棘手的结界。不,应该说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你为什么要那么努力呢?努力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喔。」
「你突然说这什么话?别跟我说话,会分散我的专注力。」
「试炼会把人分到最适当的地方。换言之,你这个人的毛病就是『怠惰』吧?」
「你还真敢说呢……不过我也并非心里没数就是了……」
魔法的控制类似于以心算的方式进行复杂的计算。
先是有头脑发热的感觉,然后在施放魔法时,就像用冷水浇熄那股热能般释放出去。
「『万魔风刃•风针之曲』!!」
数之不尽的无数细小风针发动。
每根针都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飞向围在斯洛乌司周边的结界,接著与其他魔法相同,还原回粒子后消散无踪。
(果然,就算压缩每个魔法的表面积,结果还是一样……有没有什么线索呢……)
『风针之曲』施放之后,会持续一段时间飞出风针。
可是不管吸入多少风针,结界现阶段仍是丝毫没有动摇。
「啊啊,原来如此。看到你会让我这么焦躁,就是所谓的同类相斥吧。」
「什么?我才没你那么拚命哦?我只要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啊啊,我连说话都感到疲倦了。」
「……或许我们并没有那么相像。」
(观察、观察、观察、观察。只要能找出哪里有变化……!!)
我五感全开,仔细观察情况。
「就凭你那样,不管怎么做都不会成功的,只是徒劳无功。你讨厌白费力气的努力吧?」
「对,我讨厌。或者该说,我打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做过白费力气的事。」
怠惰。
对,这或许确实是很适合形容我的词汇。
至今我一直偏安于妹妹的身分,采取的行动也只是不让哥哥结交感情超出妹妹之上的异性友人。因为我很清楚,更进一步的行动也只是白费力气。
身为妹妹,我所能做的只有磨练自己,提升哥哥心中的基准,以及不让坏女人靠近哥哥。也就是维持现状。
不过……我至今为了哥哥所做的努力,没有一次是白费力气。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或许该感谢这个奇幻世界。虽然它夺走我许多事物,但我能做的事情也变多了。」
「那样的单相思是不会有结果的哦。」
「我不会为了不能实现的梦想而努力。过去是如此,今后也是如此。」
「…………」
风针持续发射,如今最后一根针也被分解、转变成粒子了。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只剩下一个手段……)
我观察著自己的攻击遭到分解的光景,终于得出一个预测和假说。
「我要突破那道障壁了。」
「……啊啊,真麻烦。」
我凝聚魔力,让魔力循环。
「!!」
视野瞬间扭曲,意识出现紊乱,我连忙重新掌握差点失控的魔力。
(魔力耗费过度了……)
我如今尝试运用魔力的方法完全是临阵磨枪,纯粹以攻击威力的观点来看,效率恐怕很差。
不足的威力只能注入更多的魔力弥补,如果挤尽最后一滴魔力还是不够,将转化生命力来补足魔力。
(这可真辛苦呢……啊啊,好想要哥哥摸摸我的头……)
我听见了自己皮肤破裂的声音。
然而这又如何?必要的话,我能挤出更多魔力,直到到达极限为止。
「这是能在真正意义上和哥哥在一起的最佳机会。为了我和哥哥美好的未来……」
我竭尽所能凝聚出威力足够的魔力。
受我控制的粒子卷起涡流,缠在我手握的剃刀刀刃上。
「破碎飞散吧,『万魔风刃•细微之理』。」
剃刀缠附著随时会消散的粒子,我既无技巧,也无气势,只是任其自然地随手挥落。
「……唔,真麻烦。」
「我获胜了。」
既然魔法全都会被分解成微小粒子,那么一开始就以分解后的粒子状态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就好了。
我猜想如果结界的能力是分解,那么一开始就操纵粒子攻击,结界就毫无意义了。
结果如我所料,原本坚固无比的结界彷佛是虚假的一般,啪的一声,一下子就破碎了。
「……这样好吗?这条路往前走,你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啰?」
「我才不需要回头路。毕竟若是往回走,不就离哥哥更远了吗?」
「……这样啊,那么【大罪之剑•怠忌窟厂主】的试炼到此结束。啊~麻烦死了。」
斯洛乌司话一说完便从倒卧的状态起身,盘腿而坐,取出腰上的两把锤子。
他依然背对著我,握著两把锤子互击。
铿的一声,清澈的钟声响起,空间出现裂缝,光线从裂缝流泄而出。
我的直觉告诉我,那就是通往哥哥所在之处的门。
「哥哥就在前方吧……?」
「是啊,主人正抱著膝盖垂头丧气呢……」
「这样啊,那么今后我和哥哥都要承蒙你照顾了。」
带回哥哥的话,他也会成为哥哥的助力。
所以我这么说完,便往光的方向前进。
☆
「啊啊,好累。麻烦死了,睡觉吧……」
剩下单独一人后,工厂逐渐恢复冷清,刚才的打斗好似没发生一般。
斯洛乌司并不为此所苦。
这是他自己所期望的寂静与停滞。
因为他就是希望这个地方的时间停下,而此处也正如他最初的愿望,一直都没有改变。
斯洛乌司再度躺下,发出鼾声睡著了。
────怠惰的试炼•达成。
☆
「将军。」
叩的一声,在黑白格子交错的棋盘上,石制的白棋移动。
「哼,平庸的棋路,真无趣。」
眼前发出叹息、与我对弈的人,是留著一头金发、名叫普莱德的男孩子。
他的头上戴著光辉灿烂的王冠,端正的面容上浮现百无聊赖的表情。
【大罪之剑•骄傲城唯一王】的试炼。
我即将面临的战场,是初代勇者所推广、名为『西洋棋』的棋盘游戏。
只不过,这是一场赌上彼此自我的胜负。
双方在场的精神体,在落败瞬间就会全部被普莱德的力量化为虚无。
「我还以为当代的圣女有多厉害呢,结果还是远远不及我。」
「请别用那个名号称呼我。我是玫蒂黎亚,圣女的身分并不代表我的全部。」
「哼,你也只是嘴上说说。」
叩的一声,普莱德移动黑棋。
我被强制转移过来的房间,内部造型与路那利亚教的神殿很相似。
不管是地板、墙壁、天花板还是装饰摆设,房间几乎都以白色为主色调。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尊白色的露那莉丝女神像。其高度甚至快要顶到挑高的天花板。
房间中央放置著一张纯白的大理石桌,我与普莱德正面对面坐在桌子的两端。
「不管走到哪里,你都是圣女,只是神的人偶。即便来去于暧昧的死亡界线,似乎让你从神的束缚中解放,但是根深蒂固之处依旧无法改变。」
「……」
「就算握在操偶者手中的丝线断裂,名为圣女的残余丝线还是会紧紧束缚著你。只要你不辞去圣女的身分,就无法走下这个舞台。」
「……」
「就连你爱慕当代勇者的心情都未必是真的,亏你还能来到这里呢。」
「你有资格说那种话吗?普莱德……不,前神圣路那利亚法国的神王──『暴虐恶王』阿克莱特•路那流斯陛下。」
「……哼,那个名字还有流传下来啊。」
「毕竟关于你的历史也属于圣女教育的一环。我被传授的知识中,你是一名与神作对的大罪人。以神王之姿君临天下,却勾结魔族、加入邪教。直到来到这里为止,我都是留有这样的印象。」
我再次拿起白棋,将局面推进一步。
五百年以前,这名坐拥广大领土国家的渎神者为了打败神,不断献出臣民喂养邪教孕生的魔兽。最后,受暴政凌虐的臣民中出现一名勇者,将其杀害。
「圣女教育啊。原来如此,即使时代改变,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有人有相同的想法。不过,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施行洗脑教育的结果,却是两边都做出反叛神的行为啊。果不其然,这只不过是愚民的小聪明而已。」
普莱德嗤笑一声。
「没有杀光愚民们,实在令我悔不当初。」
「……我读过你的女儿在迷宫深处留下的碑文。」
普莱德再度伸向黑棋的手停住了。
「当年牺牲无数人召唤出的婴儿,被奉为神之子加以培养。你如周遭的人所愿成长为神王,之后在政治联姻下生下一个女儿……然后从此知道爱为何物,对吧?」
第一次的世界中,我在遇见海人大人以前只是循规蹈矩的路那利亚教圣女。我恪遵教义并对此深信不疑,被灌输成相信只有教义才是世界真理的笼中鸟。
而且是只知道听从神谕的傀儡。
我之所以活著,就是为了陪伴并扶持身为神之使者的勇者,成为其助力。
我以为总有一天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勇者,一定是勇猛果敢、无所畏惧、行侠仗义,没有任何瑕疵的英雄。
但是,现实与我的想像截然不同。
出现在我面前的,只是一个既脆弱又容易受伤害,胆小又容易担惊受怕,满是缺点却性格善良的普通男孩子。
我想像中的英雄并不存在,然而要求的结果却与英雄是同样的标准。
我因此发觉这个世界是多么地残酷。而就在那个时候,我在迷宫化的古代遗迹中误触陷阱,孤身一人被留在迷宫深处。
「……碑文上写了什么吗?」
「对,上面写著你为了拯救身患不治之症的女儿,跟一部分的魔族合作。然而自从你违抗神意,不肯与魔族断绝往来后,出现了大量异常强力的魔兽。你为了让女儿逃走,独自留在城里而被勇者杀死……全部的经过都写在那块碑上。」
叩的一声,普莱德再度移动黑棋。
「……」
「最后则是记述对你的感激之情。感谢你让她诞生于世,感谢你成为她的父亲,感谢你对她的爱。彷佛要将满怀的思念全部留下般,深刻地刻印在石碑上。」
「这样啊。」
盘势出现非常微小的破绽。在普莱德至今的棋路中,那是不曾有过的动摇。
(使用这样的心理战术真的很抱歉,不过我实在没有余裕可以放过那样的破绽。)
我抓准普莱德这著破绽百出的棋,将盘势朝自己所希望的形势又推进了一步。
「哼。」
普莱德似乎马上察觉到自己的防守出现漏洞,于是著手弥补破绽。
「我很感谢你。你和你女儿留下的碑文,让我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多亏如此,我现在才会来到这里……我才能陪伴在海人大人的身边。」
「那只是无聊的感伤。就算我们有再多共通之处,也没有任何意义。」
叩叩叩的声音连续响起,行棋的速度变快了。
「那是当然,我和你只是相似,本质上仍旧有所不同。因为我绝对不会放弃陪伴在海人大人身边的机会。」
「……哼,一个贱民竟敢嚣张。不过……」
叩的一声,普莱德更加强而有力地推进棋子。
「很遗憾的,你如果无法证明自己有这个资格,就没有明天了。」
「那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不劳费心了。」
应对的一著棋确实下得漂亮。
本应扩大的微小破绽,现在却被拉回平分秋色的局面。
然而,盘势已经导向我期望的局面了。
「如你所说,我不会舍弃圣女的身分。海人大人是勇者,而无论任何时候,陪伴在勇者身边扶持他的都是圣女。我来到这里,是为了让自己的灵魂比现在和过去,都更加、更加深沉地与他融合在一起。」
就算最后会────我也在所不惜。
「……原来如此,打从一开始你就这么打算了啊。」
俯视盘势的普莱德似乎看出了我的意图,他微微叹了口气。
不过,他若是为了回避而勉强行棋,形势将一口气倒向我这一方,最后还是会走到相同的结局吧。
「对,考虑到对海人大人的助益,最终都只会导出一个解答。这个试炼就是为了判别我是不是那样的人吧?」
「自以为聪明的贱民。」
「我说错了吗?不过就算错了,我要做的事还是不会改变。」
「贱民真是无可救药,竟然在活著的时候就妄想与我平起平坐。」
「不不,我也算是死过一次了。事到如今,我怎么会因那种程度的事就害怕呢。因为那是我一直一直梦寐以求的、理所当然的结果。」
「呼呼,哈哈哈哈哈!!理所当然!竟然说是理所当然!!」
停顿一下后,普莱德打从心底感到愉快似地哈哈大笑,手频频拍打膝盖。
「原来如此,难怪你会来到我的试炼!傲慢!傲慢!傲慢!!啊啊,你确实是够格接受我的试炼的贱民!不管是你的作风、心性,还是在这盘棋追求的结局,全都傲慢得无可救药啊!!」
普莱德说完又是一阵大笑。接著,他脸上挂著愉快无比的表情,将黑棋推进一步。
「好了,你走吧。通往地狱的旅程多点人陪伴,也是挺不错的经验吧。」
「是啊,别看他那样,他可是非常怕寂寞的人哦。」
普莱德咧嘴一笑,我则是对他面露微笑,下了最后一步棋。
「到此正好五十步棋,我们彼此都没吃到对方任何一支棋。因此,这场胜负和局。」
没错,这个局势就是我所希望的结果。
这么一来,这盘棋局就没有败者,没人会因此受到处罚。
海人大人毫无损失,我也能通过试炼。
「哼,【大罪之剑•骄傲城唯一王】的试炼就此结束,你所追求的东西就在那扇门后。」
说完这句话,普莱德伸手指向设置于房间中的巨大女神像。
神像脚下的台座部分就像裂开般,出现一道光之裂缝。
「感谢你让我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那么我告辞了。」
我从座位站起身,走向那道光之裂缝。
(啊啊,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海人大人、海人大人、海人大人。虽然在此之前发生了许多事,不过我终于可以成为你的、只属于你的圣女了。)
没错,因为──
────圣女就是要陪伴在勇者身边啊。
☆
「哼,就是因为这样,女人才会让人无法应付啊。」
尽管口头上抱怨,普莱德脸上却仍是浮现愉快的笑容。
他想起玫蒂黎亚的眼睛。空有圣女之名,却浸染著黑暗欲望的双瞳。
犹如漩涡、彷佛要将一切拖入深渊的目光。
只要是自己想做的事就一定要达成,她的执著简直近乎怨念。
「哈哈哈,嘴上说感谢我的女儿,却自己选择走上畜生之路吗?」
普莱德拿起黑色的国王棋子,用手指转动把玩。
然后,在自己遭到杀害的房间中暗自窃笑。
────傲慢的试炼•达成。
☆
「初代勇者啊。」
「是,有什么事吗?」
「这个茶会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妾身啜饮著第三杯红茶,向眼前坐在椅子上的模糊人型光团问道。
「哎呀,你不喜欢我泡的茶吗?」
「没那回事。如果难喝的话,妾身根本不会喝到三杯。」
在这宛如飘浮于夜空中、甚至没有地面的空间,妾身与初代勇者隔著一张小桌相对而坐。
遭到强制转移后,妾身就被眼前自称是初代勇者、名叫【起始心剑】的人型光团带走,被迫在这里陪她喝茶。
妾身询问她为什么外表像是雾霭一样,她表示露那莉丝召唤初代勇者时,因为尽可能召唤身体与自己相近之人,所以她的外貌和露那莉丝如出一辙。而她因憎恨露那莉丝,连自己的外貌也跟著感到厌恶。
「那真是太好了。泡茶是我生前唯一的嗜好,但是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没什么机会泡茶给别人喝了呢。」
「是吗?那还真是浪费啊,就连在王宫任职的侍女也没几个人能泡得这么好喝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没有什么事是我会想为这个世界做的。」
「换言之,你这般招待妾身也是有理由的啰?」
「哎呀哎呀,别担心,我纯粹是出自好意啦。毕竟同居人应该友善相处吧?」
「……果然,到头来会演变成这样啊。」
「不过你从一开始就明白了吧?多亏如此,帮了我们非常大的忙呢。虽说最低限度只要有你和前代勇者就好,但是幸好有你为了主人拐骗女人,我们才能求得最好的结果。」
眼前的女人呵呵一笑。
「妾身并没有拐骗女人。再说,不用妾身拐骗也会演变成这种状况吧。那个风流鬼,都已经有妾身了,竟然还勾引那么多女人。」
「就我在他体内观察的情形来看,当代勇者真是个没种的渣男呢。让女性怀有期待,最后却变成这副德性……同样身为女人,我实在深表同情。在我这个拥有勇者之力、一直观察至今的人看来,这也不是无能为力的悲恋,所以关于那件事算是你自作自受吧。」
「说话还真辛辣啊。」
没有什么比实话听起来更刺耳了。妾身不由得板起面孔。
「是呢。话虽如此,爱情和复仇并非不能两者兼顾,所以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只要复仇的纯度不因此变得稀薄,你可以尽情像猴子一样发情也没关系哦。」
「那样妾身的心情也很复杂……话说回来,你说话的方式也太难听了吧……」
「算了,你就继续烦恼吧。不过容我提醒一下,时间所剩不多,犹豫太久的话小心错失时机哦。」
「……唔、唔咕。」
「哎呀,你的脸可真红。」
「少、少啰嗦。别说那个了,赶紧回答妾身一开始问的问题。」
妾身像是要掩饰情绪般,将扯远的话题拉回到最初的道路上。
「你问这个状态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对吧?到全员的试炼结果出来为止。」
「试炼?」
「没错,考验他们是否为纯粹的存在,能否接受他们成为同伴。试炼结束后,他们应该就会抵达这里。」
「妾身不用接受试炼吗?」
「对,你的测验已经结束了。你曾经一度将精神体转移至当代勇者体内,你当时专注在回复上,因此没注意到这个深层的底部,而我们也没让你知道自己的存在。不过在那段期间,我们其实一直在观察你。」
「……虽然有点无法释怀,不过算了。」
如今知晓自己不知不觉间遭人观察并擅自被判定合格,妾身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时,右手边突然出现一道光的裂缝。
「这里是……」
妾身以为是什么突发状况,正提高戒备的时候,却见米娜莉丝从扩大的光之裂缝中走了出来。
「最先到的是米娜莉丝啊。」
「原来如此,通过试炼就会抵达是这个意思啊。」
「……也就是说,我是第二个到的吗?有点不甘心呢。」
米娜莉丝看到妾身和初代勇者后似乎明白了状况,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不,那个……」
「不,你无须太在意喔。因为当代魔王是特别的保送名额,并没有接受试炼。」
「你也稍微察言观色一下吧!?」
妾身闻言吃了一惊,说话语气不禁变得奇怪。
「特别……是吗?特别啊。不,我明白的……是啊,我非常明白。」
「不、不是啦,米娜莉丝。虽说是特别保送名额,但其实是妾身以前曾以灵魂状态在海人体内沉睡,因为有这样的理由才不用接受试炼……」
米娜莉丝巧妙地脸上保持著笑容,背后却笼罩著一片阴影。妾身焦急地想要解释的时候,又出现了一道裂缝。
「呼……我是第三个到的啊。」
接著从光之裂缝出现的是玫蒂黎亚。
玫蒂黎亚看了周遭一圈,这么说道。几秒钟后,又有两道裂缝同时出现。
「哇哇,这是怎么回事!!」「呃,哥哥呢……」
从里头现身的是席莉亚和舞。
席莉亚在没有任何障碍物的地方绊了一跤;舞则是张望著四周,确认海人是否在这里。
为了解释目前的情况,初代勇者拍了一下手。
由于她看起来只像一团雾,让人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很好,全员都测试完毕了。很遗憾地,诺诺利克先生没有通过试炼。不过六人中凑齐了五位,身为初代勇者,我感到十分欣慰。」
「!诺诺利克没通过吗?」
「是的。他虽然拥有足够的实力,却因为出身及复仇动机不纯的缘故而无法通过。」
尽管妾身本就预料到有这种可能,但还是感到有些寂寞。
毕竟他是个意气相投的友人。然而,只靠交情是无法成为共犯的。
「好了,那么就请各位坠落至他所在之处吧。」
话一说完,初代勇者所指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黑、灰、红三色混杂的洞穴。不,那东西若说是洞穴未免太过异样,反倒像是某种生物。
如果要比喻的话,就宛如生物张开的『口』。
明明没有牙齿,却啃咬、咀嚼、咽下并消化著什么。
「嗯,那就出发吧。」
不过那又如何。既然海人在前方,就没有理由迟疑。
正当妾身要跨出一步之际……
「啊!?」
「那么我先失陪了♪」
米娜莉丝不知不觉间已经重振精神。只见她从旁超过妾身,纵身跳进那个洞里。
她最后瞥向妾身的目光浮现出得意之情,就像在说:我抢到第一啰。
「嘿咿~!!」「呵呵,我现在就过去啰,海人大人。」「啊!!叫哥哥起床是妹妹的特权啦!!」
「唔!?连你们都……!!」
就在妾身愣住的时候,其他人也抢在妾身之前跳了进去。等妾身回过神来,就只剩自己独留在原地了。
「可恶!妾身才不会让你们抢先!!」
妾身一鼓作气,纵身追上先走一步的众人。
时间感变得暧昧不明,感觉既漫长又好似只有一瞬。最后,妾身等人降落在那个地方。
众人如今身处的世界深邃又宽广,好似徜徉在昏暗的深海中。
在如此广阔无垠的黑暗之中,只看见无边无际的血红色地面。
微小得彷佛随时会熄灭的青色火焰,画出一个大圆将妾身等人围在其中,把妾身等人与眼前的朦胧世界区隔开来,给人一种安稳的感觉。
这空间中,除了包含妾身在内的五人外,还有一尊宛如魔像的庞大白色巨人。
「真是的,竟然变成这么讽刺的模样。」
巨人的外型由多棵白色树木缠绕而成。
这似曾相识的外表,就跟过去被魔煌树吞噬的妾身非常相似。
「也罢,这算是一种奇妙的缘分吧。以这模样让妾身回报你的人情正好呢,海人。」
「……」
被吞入巨人中心处的海人,眼神黯淡无光,甚至不知是否还有意识。
然而,吞噬海人的白色巨人显然具有意识。
至少对妾身等人流露的战意有所反应,只见它动了起来。
白色巨人站起来后,身高目测约有六公尺,双手还握著与其威容相衬的出鞘大剑。
不加修饰的大剑锈迹斑斑、破损严重,看起来就像是骨头一样。
「……好了,看来得花费一番工夫了呢。」
妾身等人往前踏出一步,挺身面对这场可能是最后试炼的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