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军战胜帝国军的一个月后。
玛德洛斯城主凯利隔着圆桌,和不请自来的客人相对。
亲卫队在凯利身后待命,眼前男性一日一做出可疑举动,他们就会立刻动手。
反观高瘦男性身旁只有一名青年军官陪同,但他承受周围敌意,依然不改无惧一切的笑容。
凯利清了清喉咙,以一如往常的语气开口。
「哟,虽然我很想说欢迎你来,不过很遗憾,我和你算是敌人。我可以解释成你明知如此还是来到这座城吧?就算二话不说砍掉你脑袋,你也无从抱怨啊。」
凯利扔下道番话之后拿起杯子饮用。
自称迪纳的这名男性面不改色回答:
「居然劈头就这么严厉,我是以和平爱好者的身分来到这座城,请阁下理解。」
「睁眼说瞎话,别太瞧不起人啊?我的谍报队好歹也知道你在幕后干的勾当,你是令人作呕的卑贱家伙吧?比任何人都适合用畜生来形容。」
凯利挂着厌恶表情放话。玛德洛斯谍报队不只派密探到帝国,也包括王国与JF军。这是为了预知进逼而来的危机。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依照报告,先前的特南大屠杀可能是蓄意抹黑。
国家或军队肯定存在着没有曝光、不能曝光的一面。不可能只以光鲜亮丽的一面就带动他人、杀害他人。
「民众只会听顺耳的话语,如今王国再怎么辩解也没人会相信。JF军伪装成王国军掠夺?这要当成笑话都没办法吧。」
迪纳的脸色缓了缓,但眼睛没在笑。只要说错一句话就人头不保,他抱持这份觉悟来到玛德洛斯。
「如你所说,如今王国就算否定也只是辩解,我也是满肚子苦水想臭骂王国那些狗屎,不过抱歉我很忙,没空陪你开玩笑或是陪那个做梦的蠢女人谈论崇高理想,有事就立刻给我说出来。」
凯利将杯子粗鲁叩在桌上,杀气腾腾瞪视。
迪纳微微耸肩之后静静说起。
「我的来意很简单,希望阁下在我们打下王都之前,留在玛德洛斯别出动。」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话一说出来就不能收回哦?」
凯利举起右手,亲卫队随即拔剑。只要他的手往下挥,这个房间就会出现两具尸体。
「当然。现状JF军的战力预估最多大约十五万,即使士气高昂,但要是遭到北部、南部与迦南地带三个方向同时攻打终究很吃力。虽然我不认为聪明的您会出动,但要是玛德洛斯派所有兵力朝这边进军,我们也撑不住。」
「……你为什么刻意告诉我这件事?想威胁我?」
「您将兵力调离玛德洛斯的瞬间,帝国军将再度攻打这里。这是透过尤里邬斯皇太子得到的确切情报。我个人也不希望帝国继续介入,所以才来叮咛您绝对不要让兵力离开这里。」
迪纳摆出和善态度,像是劝诫般游说。
「这边有帝国皇太子艾雷克当人质,要是他们再度入侵,那个家伙就会没命。」
「帝国皇帝亚鲁弗没有天真到,把一个皇太子的生命看得比扩张领土还重要。之所以配合谈判也是为了争取时间整军。」
迪纳这番话包含真相与谎雷。
他认为皇帝实际上应该会比较重视艾雷克的性命,老实说应该无论如何都想救出儿子吧。他已经透过谍报员得知皇帝多么惊慌。
帝国之所以没在谈判桌点头,是因为清楚知道要是接受要求,王国将会得寸进尺,而且当然不会释放人质。
「……原来如此,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你的要求我一概不接受。知道之后就滚吧,少碍眼。」
「真遗憾。不过很高兴能直接和阁下对谈,我们迟早会再度见面吧,肯定就在不久的将来。」
「哼,我可不想见你。喂,送客!」
「是!」
迪纳他们在士兵催促之下被逼出房间,就这么被带到外面,像是赶走麻烦人物般关在城外。
「……迪纳大人,这下不妙了呢。」
骑马同行的梵达向长官搭话。他判断这场协商失败,落得最坏的结果。
「我难以理解哪里不妙,这次的协商明明非常成功吧?到头来,我的目的在见到凯利阁下的时间点就算是达成。」
「可、可是……」
「那个人绝对不会离开这里。比起效忠王国,更重视如何保护玛德洛斯,这就是那个人的行动理念,无论我是否前来协商都不会改变吧。」
「迪纳大人既然知道这一点,为什么亲自造访?」
「这是为我们解放王都之后布局。今后也必须让他们阻止帝国扩张,因为玛德洛斯是对抗帝国的前哨地带,只有他们玛德洛斯人能负起这个任务,为此需要在这次的协商见面。我们解放王都之后,要是他们将我们视为傀儡政权而独立,那就惨了。」
迪纳以平淡语气述说自己的想法。在他心中,打倒现任王政已经是既定事项。
重点在于之后。帝国肯定会试图介入新政权,因为这就是皇帝亚鲁弗的目标。迪纳必须想尽办法阻止帝国介入。
到头来,这次帝国受挫是预料之外的状况。虽然不乐见王国重振气势,但能够暂时遏制帝国的气焰是不幸中的大幸。最重要的是王国俘虏皇太子堪称走运。
王国等于得到一张和帝国谈判时的最强王牌,这么一来帝国军就无法轻举妄动。
另一方面,王国的胜利让领主们内心动摇,渗透行动陷入瓶颈。领主们不认为王国能这样撑下去,也稍微怀疑JF军是否能顺利获胜,认为现在最好静观其变而再度缩回壳中。
大陆东南部呈现王国军、JF军与诸国联盟三足鼎立的状况,化为彼此动弹不得的胶着状态。
现在的JF军只被要求打倒王国军主力,打下迦南进军王都地带,如此而已。
到了这个时间点就算是大局已定,观望的各方势力应该会全部投入JF军旗下。
下一场战斗掌握了解放战争的关键。在迦南与贝鲁塔之间展开的会战恐怕将决定一切。
「……梵达,下一场战斗将绝对不能输,你抱持这个心理准备全力以赴吧,到时候立下的功劳一定会得到回报。」
迪纳相当看好年轻梵达的能力。
陷害王国元帅夏洛夫的政变未遂事件是由迪纳规划、梵达指挥执行。
梵达回应期待,漂亮立下成果。能用的棋子增加,迪纳相当满意。
顺带一提,那个政变计划完全是假的,夏洛夫毫无背叛的意思,只是利用他和宰相之间的摩擦,将烟雾强行催化为大火。
王国宰相法鲁萨姆抓准这个机会,让这把火熊熊燃烧。他认定这是解决政敌的好机会,明知是假情报却加以利用。
「——是,属下明白!」
梵达出言允诺。将来想成为迪纳后继的野心开始萌芽。
「我接下来要回到贝鲁塔进行开战准备,你依照计划去张罗柯隆牛。这是下一场战斗的王牌,尽可能大量收集,不问品质,至少一千头。」
「遵命……不过究竟要将食用牛用在哪里?」
「要招待士兵们享用美味的肉,目前就当作是这么一回事吧,你迟早会知道真相。」
迪纳扬起嘴角回应之后开始策马奔驰,护卫们也连忙跟上以免落后。
梵连轻轻摸了摸下巴,判断执行命令比思考更重要,动身张罗柯隆牛。
柯隆牛是只栖息于大陆北部,拥有尖锐牛角的大型牛。乍看是温驯的动物,但是一旦认定受威胁,就会追着对方直到天涯海角,个性狰狞凶猛。
这种牛的肉很美味,加上难以猎捕,在市场上都是高价交易。猎人虽然锁定柯隆牛为猎物,但也经常发生意外,惨遭反击而丧命。
晋升为上校的雪拉接下某项任务,带着骑兵悠闲行军。
她含着细长的红萝卜棒,偶尔会当成饲料扔到马前方喂食。蔬菜棒将她腰间皮袋塞得满满的,给马吃几根不算什么。
「天气好,又有好多食物,心情畅快到忍不住想唱歌呢。」
虽然想随便唱几句,却想不到任何歌曲,不得已只好哼着音乐嚼食嘴里的食物。
雪拉的马像是配合节奏般嘶鸣。雪拉心情大好,所以抚摸马鬃之后给它红萝卜。
「上校,您心情真好呢。」
「是啊,因为出发前有人送我这些蔬菜,说是庆祝我成为上校。晋升真是太好了。」
雪拉笑容满面地断言。
一群孩子跑来找她,表示想送英雄雪拉一些礼物。
雪拉回答只要是能吃的东西都好,隔天就收到装满蔬菜的袋子。
她露出比起获得艰深感谢状或勋章时还要开心的表情,收下这份礼物。
「那太好了。我们也会庆祝长官晋升,敬请期待。」
「不用勉强没关系喔。不提这个,你也要吗?」
「属下满怀感激收下了!」
雪拉扔出一根绿色蔬菜棒,骑兵开心地扑接。
好像训练有素的狗。如此心想的雪拉再度喀哩喀哩嚼食。
晋升为中尉的卡妲莉娜正在执行别的任务,就是负责训练新分发进来的士兵们。
雪拉的骑兵队再度分配到三千左右的兵力。
亚尔达发下豪语表示给她一万兵力肯定的话,能带回贼将艾儿图拉的首级,要求进一步扩充骑兵队。
不过高层虽然认同雪拉的骁勇,却质疑她的指挥能力,所以暂缓这个要求。
法鲁萨姆的意见也是主要原因,他不想重用来历可疑的雪拉。
亚尔达回任上将,但巴鲁波拉也同时从中将晋升为上将。
负责指挥迦南防卫的巴鲁波拉权限较高,因此亚尔达无法力排众议。
两人是出了名的水火不容,但满足了出人头地欲望的巴鲁波拉稍微恢复冷静,面对亚尔达的时候不再尽显敌意,亚尔达的人格也似乎有所成长,学习到何谓「包容」与「忍耐」。
虽然这么说,但这是两名上将的状况,王国史上最年轻晋升为上校的雪拉则是备受议论。
她将不断承受嫉妒、羡慕、恐惧、憎恨等纠缠不休的视线。
反弹最为强烈的,是雪拉下次晋升时将会成为同等军阶的人们。他们的自尊不允许平民出身的人追上、超越他们。
带头的是巴鲁波拉的亲信奥库塔比欧少将,再来是布鲁本少将。
两人动不动就反复批判雪拉,经常被火冒三丈的亚尔达怒斥,连巴鲁波拉也把自己放在一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拉鲁斯少将这种对出人头地没兴趣的人,在王国军里相当罕见。
摆脱这些腐败家伙的雪拉心情很好,在和煦的午后哼着歌悠闲策马前进。
「——上校,马车与骑兵组成的团体从前方接近,旗帜是第一军。」
「好,所有人列队。接下来要迎接夏洛夫元帅阁下,小心别失礼了。」
雪拉将没吃完的蔬菜小心翼翼收进腰间皮袋,下达指示。
「是!」
骑兵们分成两列,准备迎接元帅一行人。
雪拉位于队列中心,正对马车迎接。走在马车队前方的骑兵高声告知:
「黑旗加白鸦纹章,想必您是以骁勇闻名的雪拉上校!我们是第一军迦南的骑兵队,请您接任继续护卫夏洛夫元帅阁下!」
「收到,我会确实送元帅阁下回到王都!」
雪拉注意让自己尽量保持威严敬礼,因为席达莫参谋曾酸溜溜地吩咐她「必须具备指挥官应有的样子」。雪拉不太明白指挥官要有什么样子,但她判断只要摆架子就没问题。
「麻烦您了,我们得尽快返回迦南防守。那么恕我们告辞!」
迦南骑兵队只告知最低限度的必要事项,就掉头策马离开。
这次的任务单纯至极,只要护送兵权被没收的夏洛夫元帅回到王都就好。
之所以花了一个月才开始护送,是因为夏洛夫努力阻止迦南混乱,做为他对国家的最后奉献。
向夏洛夫誓忠的将兵们可能暴动,不能立刻遣返他。像是拉鲁斯少将甚至公开表示愿意追随元帅起义。
夏洛夫不得已只好亲自说服他们,好不容易成功得到他们的谅解。
忠于王国的夏洛夫元帅说服义愤填膺的将兵们,基于这份功绩,他似乎会被剥夺爵位与阶级并且处死。
雪拉诧异、觉得莫名其妙,听过卡妲莉娜的说明还是无法理解。
她觉得如果要杀光反叛军,遵行夏洛夫的体制比较好,但她对此没什么兴趣,所以没有采取抗议之类的麻烦行动。
思考没兴趣的事情会饿。吃饭、睡觉、打仗。除此之外的事情她都兴趣缺缺。
双手被固定的夏洛夫走下马车,缓缓敬礼。
「执行任务辛苦了。能够由鼎鼎大名的英雄雪拉上校护送,将是一段不错的见闻。」
「荣幸之至。鄙人雪拉将竭尽全力,护送您回到王都布兰卡。」
雪拉迅速下马挺直背脊敬礼。她不习惯这种姿势,所以肩膀变得僵硬,肚子也饿了。
顺带一提「鄙人」似乎是用在和伟人讲话时的自称,这么做好像是「应有的样子」。这是席达莫参谋教她的用语之一,还吩咐不能过度使用。
「哈哈哈,像你这么不适合用敬语的军官应该不多吧。没机会和你并肩作战真是遗憾……我也好想亲眼见证你号称『死神』的勇武。」
「——是,鄙人也觉得遗憾!」
「那么雪拉上校,路上拜托了。」
「遵命!」
夏洛夫摸着胡子露出和蔼微笑。
雪拉原本想拿腰间皮袋的蔬菜当礼物,不过马露出想吃的表情看过来,所以她改为塞进马嘴。
返回王都的路上——巴札洛夫家的么女安娜带着一群人现身。虽然发生这段小插曲,但护送任务没什么问题顺利进行。
雪拉表示要用餐,所以夏洛夫得以有机会和孙女交谈。有人认为这是雪拉的贴心之举,但她真的只是肚子饿了。
「……安娜,别勉强。如果上校正在『执行任务』,你早就被砍头了。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夏洛夫爷爷,和我们逃走吧,就这么前往王都的话会被杀的。那些家伙不想听您解释,打算二话不说就处刑。父亲与母亲都被带走了!」
夏洛夫的孙女——安娜·巴札洛夫大声劝说。
雪拉像是没听到般大口吃起便当。她真的没在听。用餐时必须只专注于进食。其他骑兵们也热闹地吃起午餐。
「我没犯任何罪,所以不能逃,要是逃走就等于承认做了亏心事。我好歹是元帅,做不出这种卑劣的行径,我只能直接晋见陛下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是……!」
「安娜,你听好,你就这么前往诸国联盟吧,细节我写在这封信上。我在那里有很多朋友,肯定会好好照顾你。」
「既然爷爷不跟我一起走,那我也要去王都!」
「我这个老人不能任性带你一起上路。其实我也希望尽量避免其他人一起受难……我们家的人恐怕都被抓了吧。」
「……为什么?为什么为王国奉献至今的爷爷要被当成罪人?」
安娜双手掩面,泪水溢出指缝。
「只是因为世间有许多事物无法割舍。我也是到了这把年纪才学到这个道理……不过付出的代价似乎有点多。」
夏洛夫挂着疲惫至极的表情叹气。
「可、可是,这种事太奇怪了,我不能接受!」
「安娜,就此打住吧,不能一直蒙受上校的盛情。今后保重,我们永远祈祷你能幸福。」
夏洛夫以眼神示意之后,陪同安娜前来的士兵们强行从两侧架住她离开。
他们是向巴札洛夫家誓忠的士兵,可以信赖,大概会服侍巴札洛夫家到最后吧,很遗憾没能回报他们的这份忠诚。
安娜使力抵抗,但最后似乎放弃了,压抑声音再度哭泣。
他们今后何去何从不关雪拉的事。或许会在中途被抓到而处死,也可能平安逃到诸国联盟,说不定会投靠JF军,不过到时候只须亲手杀掉就好。
雪拉将最后一片肉放进嘴里,擦掉嘴角的脏一污之后满足地吐气。
「上校,不好意思,家人让你见笑了。」
夏洛夫向雪拉道歉。
「阁下是指什么事?若您准备一女当,差不多该出发了。」
「……嗯,拜托了。」
「出发,目的地是王都布兰卡!开始行军!」
「开始行军,举旗!」
雪拉扛起镰刀,再度让马匹行进。
「死神」的行列带着冤枉的罪人,一路朝王都前进。
抵达王都之后,雪拉受命立刻前往迦南,导致没空休息就得出发。
原本期待在王都享受大餐的雪拉,微微咂嘴表达遗憾之后听命行事。看来她实在和王都无缘。
「王国拜托你了。」离别时,夏洛夫握着雪拉的手静静恳求。
雪拉微微点头之后,夏洛夫反复点头,身体不甘心地颤抖。最后,耐不住性子的王都士兵将他粗鲁带走。
雪拉没什么感慨地眺望这一幕。
不久,她从皮袋取出蔬菜棒含在嘴里,走回同伴们身边。
夏洛夫的爵位、领地、阶级全被剥夺,冠上企图造反的罪名入狱,完全没机会向国王解释。
一周后,夏洛夫死在狱中。王都居民传闻他可能是基于武人的荣耀自尽,或是被法鲁萨姆毒杀。相信后者的人比较多,证明宰相法鲁萨姆多么不得人心。
昔日被誉为尤兹王国象征的巴札洛夫家垮台,该家系的成年男性被判死刑,妇孺降级为平民,一连串的骚动至此告一段落。
这次的政变未遂事件导致官兵开始质疑宰相与国王,裂痕与日俱增。
慑于夏洛夫武名而安分的反叛分子们再度作乱,这一点堪称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