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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部 武藏野学园

1T饭店

「你爸爸好像还没到呢。」

「我们来得太早了。先坐一下吧,妈妈。」

真知子和母亲结城惠子在身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哎唷,这沙发怎么搞的。」

真知子笑了笑说:「一旦坐下去就很难再站起来了。」

这是东京日比谷的T饭店。推开厚重的旋转门之后便是宽敞的大厅。制服上别着金绒饰带的服务生敏捷地来回走着,进出的客人一半以上都是外国人。

真知子留心听着打从身边经过的外国人士们的对话片段。除了英文和法文,其他就听不出来是什么语言了。尽管听不懂,真知子还是有着自己俨然成了外交官,身在国际会议厅的感觉。

「真是挺不舒服的。」

坐在沙发上的母亲惠子不时挪动腰部,因为她太胖了,一旦沉甸甸地陷坐进去,想要再站起来就会非常吃力。此外,惠子也不太适应这种场所,因为她从小在东京闹区长大,不习惯这些拘谨的繁文缚节。

「我说真知子啊,你这件连身洋装还是搭配一条项链比较好看。」

「是吗?」

真知子低头看着身上的淡蓝色洋装。

「听我的没错啦。你何不趁着你爸爸还没来的这段空档去逛逛呢?去吧,有我在这里等着就行了。」

「妈,你真的不需要为我考虑这么多。」

「有吗?」

「你的心意我都了解。」

真知子面露微笑。自从真知子目睹由子自杀后,,妈妈认为她会深受打击,就事事为她设想。

「我已经没事了,别担心啦。」

「可是,真知子……」

「是真的。当时,我的确受到相当大的震撼,不过,我现在反倒对这件事感到很有兴趣呢。」

「你胡说些什么呀!」

惠子睁大了眼。

「这也难怪呀,因为我怎么想都不认为由子会自杀。」

「可是警方说她是自杀——」

「她的确是自己跳下去的没错。不过,当她走在栏杆上时,简直就像在做特技表演一样。平常的她是个不太引人注意,而且个性安静的人,我不懂这样的她在自杀的时候,为什么会做出那么夸张的举动?」

「谁知道一个死掉的人在想些什么。」

「这是个谜。我想警方一定掌握了些什么。」

「拜托你别再提到警察好不好。」

惠子神情严肃地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有那么不愉快的经验。」

「妈你也真是的,警察会那么做也是因为职责所在呀……」

「他们简直就是把你当作不良少女嘛,那个刑警实在很讨人厌。」

由于真知子是由子死亡时唯一的目击者,所以被警方带回去侦讯,而惠子则在那个时候跑去警察局大吵大闹了一番——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竟然把我们家女儿抓起来!这个孩子的个性向来是多愁善感又纤细的,光是亲眼目睹同学死亡就已经够教她受的了,现在竟然还被关在这个又脏又乱而且到处是细菌的垃圾堆中这么多个小时,你们未免太不懂得体谅人了!我要你们立刻放她走!况且,让她单独和一个男人待在小小的房间里也实在太危险了吧!不管是刑警还是警察局长,说穿了还不都一样是男人吗?干嘛露出那种表情?要是我女儿看到你那张活似癞蛤蟆的脸,肯定会吓得抽筋的!快点把那孩子带到这里来!」

跟刑警先生一起待在会客室里的真知子听到了母亲连珠炮似的叫骂,一直忍着不笑出声来。

在刑警费尽唇舌说服之下,惠子才总算同意让真知子接受侦讯,但条件是必须有她陪同,不过这下可又惨了,因为刑警每问一个问题,她总会在一旁插嘴说出「哪有这种问法!」「你的文法有误!」「请你不要说话那么刺耳!」之类的话来。还只是个新手的刑警只好频频拿着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珠,一边提出问题了……

老实说,真知子和死去的山崎由子并不算太熟,而且也甚少交谈。

由子究竟为什么会死呢?就算真是自杀好了,但从来也没听说过有人是那种自杀法的。可惜真知子在警方尚未调查终结时便离开了大阪,虽然她曾经拜托过要好的同学,有消息就立刻写信通知她,其实暗自在心里盘算着要靠自己来解开这个亲眼目睹的死亡之谜——真知子是个超级推理小说迷。

「你爸爸来啰。」惠子说道。

一位高挺、穿着潇洒的绅士踩着稳健的步履进入了大厅。

「爸爸。」

真知子挥了挥手,父亲结城正造看到后立刻走了过来。

「等很久了吗?」

「才刚到而已。」

「爸爸,人家快饿死了啦。」

「那我们赶快上楼去吧。」

「要吃什么啊?」

「这里的法国料理相当美味喔。」

三人走向电梯。

「法国料理?就是要吃鼻涕虫啊?」

母亲惠子露出嫌恶的表情问道。

「妈,你说得好思心喔,是蜗牛啦。」

「这两种东西有差别吗?不知道有没有卖炸猪排饭?」

「我可以帮你问问看,不过可能性应该不高。」

「算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吃了。」

一进入电梯,惠子立刻闭上眼睛,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

真知子总是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如此个性迥异的父亲和母亲,为什么会结为夫妻呢?而且,这两个人为什么偏偏又这么原配呢?

正造年轻的时候曾经留学德国,现在也经常因为业务上的需要而造访欧洲。头发虽然有点花白,不过却是个正值壮年的四十五岁成熟男人,因此常常可以听到学校的同学们赞叹「真知子的爸爸好帅喔」。对真知子来说,除了父亲常出差不在家这个缺点之外,他实在是个十分具有魅力的爸爸。而母亲在生活上则充分展露了庶民的气质,尽管经济宽裕,她仍然将四处寻找百货公司的特卖商品视为最大的乐趣。不过因为这个活动需要消耗大量的汗水,所以也可说是她为了要让自己瘦一点所做的努力之一吧。

真知子非常喜欢这个凡事乐天,无忧无虑的母亲。

对了,可不能忘了介绍真知子自己。再怎么说,她才是这个故事的女主角呀。

既然是故事中的女主角,所以应该是个绝世美女才对——虽然事实上她并没有美到那种程度,但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个可爱的女孩。关于这点,真知子继承了父亲的端正相貌,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酒窝呢。有些人虽然美,却成天板着脸,这实在很令人受不了,而真知子个性爽朗,让人很容易就跟她打成一片,这项优点倒是遗传自母亲的庶民特质。

此外,从一般人对女主角的印象来看,如果是一百八十公分的高个子是有些不适台,八十公斤的体重更是会让读者难以想象,但事实上真知子的体格较中等身材的女孩略瘦些,不过提起胸围、腰围和臀围却是——不,这跟我们现在要谈的无关,还是不要公布好了。我只能说,她的身材非常匀称。

身为女主角该具备的条件还有许多,她当然不会是那种才跑个五十公尺就氧喘吁吁、累倒在地,或是看到可怕的东西就马上晕倒的弱女子。提到真知子的运动神经和胆识,可一点都不输给同年龄的男孩呢。

——这样似乎把真知子描述得太完美了,但我总不能把她那种比别人旺盛的好奇心、丰富的想象力,以及对事情设想周到的特质,说成是她的缺点吧。

总之,她是由性格完全不同的父亲和母亲所混合而成的上等鸡尾酒——这正是真知子。而且这绝妙的味道任谁都无法抵抗,沉醉其中……

「学校方面进行得怎么样了?」

惠子一边和盘中的酥煎牛舌鱼缠斗,一边问着。

「全都搞定了。」

「你该不会又当理事长了吧?」

「这也没办法呀,谁教校长是我的老朋友呢。吃完饭后,我还得出席理事会呢。」

「待会儿?哇,真是辛苦。」

惠子发着牢骚。

「那是个什么样的学校?」

真知子好奇地问道。

「那里的环境相当好,这点我可以拍胸脯向你保证。」

「就这样啊,真无趣。」

「这不是很好吗?恩……学校叫什么名字来着?」

「校长手冢是这所学校的创办人,所以校名是手冢学园。不过呢,从它给人的印象以及建筑外观来看的话——也许把它叫作「武藏野学园」会比较恰当。」

2奇怪的录像带

当结城一家人正在T饭店享用法国料理时,有三张脸孔也在同一时间,神色仓皇地窥视着手冢学园的某一间教室。

「……喂,还是回去吧……喂。」

怯懦地说着话的人,是个外表看起来一点都不会因为区区小事而有所动摇的大块头胖妞。

「也对……万一被发现就糟了。」

说起话来含糊不清,嗫嗫嚅嚅地在一旁附和的人,则是个和之前提到的那个胖妞有如天壤之别的瘦高女孩。

「你们说这是什么话嘛!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居然还说要回去?放心啦,不会被发现的。」

怂恿其他两个人的,是当中个头最小,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女孩。

从三个人身上所穿的制服来看,可以断定她们是这所学园的学生。所谓的制服,并不是那种索然无味的宽松水手服,而是剪裁得宜的灰色连身裙,搭配蓝色上衣,再系上一条常春藤盟校风格的窄幅领带,相当漂亮。尽管三个人的体型各不相同,但穿在她们身上却都很合身,这是因为制服是由指定的百货公司量身订作的。

「不过,要是被发现就完了,我的英文成绩已经够危险的了。」

那个胖妞说道。

「被发现的话,到那时候再说。没问题的啦。」

戴着眼镜的女孩,丝毫看不出来会这么强悍。她不耐地数落着。

「也对……被发现的话,到时候再说……」

高高瘦瘦的女生似乎没什么主见,很快地便改变了心意。

「无论如何,先进去再说吧。走!」

三人进入的是位于视听教室后面的控制室。狭窄的房间里,放着十六毫米的放映机、几部幻灯片放映机,以及录放机,所以走路的时候只要稍不留神就会撞到东西。

录放机的功能是将影像传送到教室里的两台大型电视机。

机器设备的另一侧,放了一个不锈钢的架子,上头排放着装有十六毫米的影片、幻灯片的箱子,和已经录过的录像带。

「录像带在这里。快找!」

三人的目标是录有电视播放的「物理实验」的录像带。她们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来找那种东西呢?当然不会是因为她们好学不倦,而是因为最近在学生们之间流传着一则八卦消息。

事情是这样子的——教物理的小田老师,是个非常可怕的人,考试经常给学生打零分。因为小田老师的缘故,使得为数众多的柔弱(?)女学生泪眼婆娑。不过,有传雷指出这个像顽石般严格的小田老师,却是某位号称「少男杀手」的少女歌手的死忠歌迷。他会在月票皮夹中放着那个女歌星的照片,趁不注意时偷偷拿出来看,而且像个呆子似地边看边笑。此外,他还会在录电视播出的物理节目时,利用剩余的空白带录下那个女歌星的歌唱节目,然后在放学后躲在这里偷看。

如果这个传言属实,那就是个报平日之仇的绝佳机会。因此,这三人组为了要一探这则八卦的真伪,出征来到了这里。

「嗯……「地理」……「化学」……」

「在那里,在那里!就在那个地方。」

「「野鸟的生态」……拜托,这是「生物」好不好。」

「找到了!就是这卷。」

当找到录像带时,这三个人一下就将刚同的恐惧抛诸脑后,欣喜若狂地大声尖叫。

「快放来看看。」眼镜妹说道。

「小田老师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跑来看这卷录像带吧?」

「现在是家长会时间,他一定正在家长们面前说得口沬横飞,怎么可能会来呢!」

她们立刻将原先放在录像机中的带子取出,然后放入找到的录像带。

「你知道怎么操作吗?」

「包在我身上。」

说这话的是高个子女孩。「我家也有,所以我很熟悉。」

「真的啊,我从来都没听你说过。」

按下P L A Y的按钮。胖妞透过放映室的玻璃窗看着教室,用手指头比了个圆圈,做出了OK的手势。

「好,快转。」

一会儿快转,一会儿停止,重复好几次这样的动作后,总算找到了物理节目的「结束」画面。冲啊,三人一起冲入了空荡荡的教室,在电视机前面摆好阵式,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可是,画面只有白花花的一片。

「——怎么会这样啊?」

「什么都没有嘛。」

「真让人失望……」

当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发着牢骚的时候,屏幕上突然出现了那名女歌星的脸部特写,还唱着走调的「我的爱人……」。

「太好了,太好了!」

三个人高兴地跳了起来。

「嘿,下次上课有好戏看了。」

高个子说道。

「要怎么做呢?」

胖妞问道。

「要求老师放这卷物理录像带给我们看呀,他一定会很乐意的。」

眼镜妹说道。「所以呢,我们到时就自愿去担任这份工作,然后故意将录像带快转,把这部分的影像播出去。」

「真迫不及待要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三人回到控制室,将录像带倒带,放回原来的位置。

「我说啊……」

眼镜妹说道。「我们既然都来了,何不看看别的呢?」

「前面那卷是什么啊?」

胖妞问道。

「嗯……」

高个子女生仔细瞧了瞧。「什么都没写耶,会是什么呢?」

「什么都没写才可疑。来,放放看吧。」

按下P L A Y键,折回教室,看到电视画面上出现古老的人物肖像。

「这是什么画呀?」

接着画面改变,这次是风景画。接下来是连续三张的抽象画。

「这一定是美术节目。」

高个子说道。

「可是很奇怪,怎么会没有声音呢?」

眼镜妹接着说。

接下来的画面,是一枚很大的红宝石戒指。

「是宝石喔!」

「好漂亮呀。」

王冠、项链、耳环……让人眼花瞭乱的珠宝一一呈现,三个人看得出神。女人打从这种年纪开始,就无法抵挡珠宝的诱惑。

「你们在做什么?」

三人几乎从椅子上弹起了十公分。原来有个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就站在她们的背后。

「你们在做什么?」

那个老师重复问了一遍。

「嗯……」

高个子正想解释的时候,眼镜妹用手肘顶了一下她的腰。因为眼镜妹从丰富的经验中得知,这种时候保持沉默才是上策。

「谁去把录像带停掉?」

高个子去关掉录像机,然后回来。

「你们应该知道这里是不能随便进来的吧。」

三个人默默地低着头。这种时候把嘴巴闭得紧紧的才是上策。老师盯着三个人好一阵子,不久叹了一口气。

「算了,我自己在学生时代也常干这种事。」

三人松了一口气,稍稍把脸抬高了一点。老师的脸上甚至还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不过,你们也不能把在这里发生过的事和我放你们一马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喔。」

「好!」

眼镜妹很有精神地大声回答。

「把班级和姓名告诉我——我不会告诉你们导师的啦。」

「二年C班,小野治子。」

眼镜妹说道。

「同一个班级,柳田真弓。」

高个子接着说。

「同一个班级,细川恭子。」

最后回答的是胖妞。

「好了,你们可以离开了。」

「我们告辞了!」

这三个人真的很现实,平常在回家的路上就算碰到老师也不会打声招呼,现在却向老师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跑出教室。

「啊,吓死我了。」

「我早就说过不要这样做了嘛。」

胖妹——恭子说道。

「反正又没有怎么样。」

眼镜妹治子喻决地说着。「你看,我们放手一搏,不就海阔天空了吗?」

视听教室位于三楼,三人急忙跑下楼梯,因为怕被其他老师发现,便火远离开了教室大楼。

三个人完全没有察觉到刚才那位老师正从视听教室的窗边盯着她们。要是这三个人看到了那位老师的脸,一定会被那不同于之前和蔼可亲的冷酷表情吓得全身发抖吧……

3新生

国立。这可不是「国家设立」的意思,而是一个市名。手冢学园就位在这个地方。

这里是文教区,有许多学校,像是著名的H大学、T学园,还有音乐学校以及都立高中。出了车站就可以看到一条笔直的路,两旁栽满了银杏,绿意盎然的环境让人感觉这里就像个大学城。

五月某个晴朗的早晨,结城真知子第一次走在这条有着银杏路树的街道上。从车站到学校约需步行十五分钟。原本父亲也要一起来的,但是因为工作缘故临时去了北海道,所以真知子第一次上学只好独自前往。

她心里想着,天空真是乱蓝的(这是学母亲说话的口吻),蓝得好像会将人给吸进去似的,让人有彷佛从天空俯瞰湛蓝大海的错觉。

很自然地,真知子的步伐也轻快了起来。前往新学校的期待与不安、随着爽朗的天气而为之雀跃的心情,许许多多的事物交杂在一起,使得真知子的脸颊因而泛红。

顺着被告知的路线,很容易地就抵达了手冢学园。还不到八点,一个学生也没有。约好八点要去校长室,所以还有一些时间,她决定先逛一圈校园。

这所学校的规模并不大。国中加高中共六个年级,每个年级只有三个班。

两栋钢筋水泥三层楼高的崭新校舍并排在一起,每一个楼层都有相连的天桥。校舍对面是体育馆和游泳池。校园十分宽敞,不,或许事实上并没有那么大,只不过对于一直在市中心的学校就读的真知子而雷,感觉上似乎很宽敞罢了。此外,还有围绕校园一周的樱花树,樱花树后面看不到灰色的大楼,湛蓝的天空因此得以毫无阻隔地如长弓一般覆盖在上方,实在太美了。

当她出神地望着校园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了说「嗨」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啊?」

回过头,看到一个身穿运动衣和紧身裤的女孩站在那里。

那个女孩正看着穿着制服的真知子。

「你是几年级的?」

「高中部二年级。」

「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从今天开始在这里就读。」

「喔!」女孩会意过来,点了点头。

「我想起来了,仓林老师说过有个新同学要来。那么,我们就是同班同学啰。」

「啊,请多多指教。我叫结城真知子。」

「我是长池幸枝。」

幸枝的体格看起来很强壮,皮肤晒得黝黑,给人一种相当健康的印象。真知子心想,这个人跟妈妈有点相像。从她的笑容可以感觉到她的个性爽朗,很容易和人亲近。

「你穿着运动服在练习什么吗?」真知子问道。

「空手道。」

「真的呀!」真知子睁大了眼睛。

「开玩笑的啦。」幸枝笑着说道。「我平常食量惊人,所以每天早上必须这样出来流一些汗,以免愈来愈胖。」

连这些小地方都很像妈妈。

「需要我为你做校园导览吗?」

「那就麻烦你了。」

「不过,你得陪我跑步才行。」

「没问题。别看我这样,我以前参加学校的一千五百公尺赛跑,还拿过冠军呢。」

「还真有你的。准备好了吗?预备、起!」

真知子就这样穿着制服抱着书包跑了起来。两人绕校舍跑了一圈,忽而跑上三楼,旋即又跑了下来。那里是餐厅(幸枝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个地方),那里是置物柜,那里是我们的二年C班……幸枝一边指着一边向前跑。

当跑回原来的地方时,两人都气喘吁吁,流了一身汗。虽然疲累,却有一股无可言喻的舒畅感。

「唉呀,已经八点十五分了。」真知子看着手表。「我得去见校长了,待会见。」

「我们的导师,仓林老师很帅喔。」

「真想赶快见到他。」

真知子一边走向校长室,一边满意地心想能这么快就交到朋友真好。

校长手冢一郎从容地坐在沙发上,望着真知子。

「你长得跟爸爸一模一样——他还是老样子,一直都那么忙吗?」

「是的,他现在人在北海道。」

「他从以前就是这样,是个到处飞来飞去的男人。」

手冢校长是父亲的旧识,年纪却比父亲大很多,感觉是个慈祥年长的绅士,并不会,摆架子,但是他那种刻意拉近距离的说话方式,反而给人一种压力。真知子心想,所有从事教育工作的人,大概都是这个样子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时有人敲门,一位身材高眺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您找我吗?」

「啊,仓林老师。她是新来的学生,结城真知子。以后就拜托你了。」

「你好。」

「请老师多多指教。」

好帅呀,幸枝说得一点都没错。仓林老师个子又高,脸部的轮廓又深,皮肤被太阳晒成浅褐色,强壮得像个运动健将。略长的头发,穿着高领毛衣配上深蓝色的法兰绒西装外套,打扮也是无懈可击。相信全班女学生的崇拜眼神,一定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真知子跟在仓林老师后面,走向位在三楼的二年C班教室。

「我看过你以前学校的成绩。」途中仓林老师说道。「相当优秀嘛。」

「真的吗?」

「尤其是英文很好,这点更是让我欣赏。」

仓林老师教的是英文阅读。

「我读推理小说都是看原文的。」

「难怪,这真是太好了。我可是克莉丝蒂、昆恩的头号书迷呢!」

「哇,太棒了!」真知子不禁高声惊叫。

「你也是吗?那我们以后可以好好讨论啰。」

进入教室后,学生们各自坐回自己的座位。仓林老师在介绍时,真知子一直在一旁恭恭敬敬地站着。察觉到班上同学的视线部集中在自己身上,变得有点紧张,但是能够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她认为这种感觉也不错。虽说年纪还轻,但女人毕竟还是女人。

长池幸枝从座位上朝真知子眨眨眼。很幸运地幸枝隔壁的座位是空的,介绍结束后,真知子将会坐到那个位子上。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笑容。

班上大概有四十人。教室非常宽敞,桌子和椅子也都是大尺寸的。这些地方显出这个学校的大手笔。

这所手冢学园在创校之初,有许多富家子弟前来就读,甚至在媒体上还造成轰动。学费虽然不便宜,但因为设备充实、环境幽美,所以还是颇获好评。至今还有许多公司老板之类的商界名人,大老远地让自己的女儿来这里就读。也正因为如此,当学校要募款的时候,非常容易就能达到预定目标。当然,这里给老师的薪水也比其他学校要好,导致附近的私立学校为了要留住老师,也必须提高薪资才行。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这类的传言总是不断。

早上的课外学习结束之后,真知子的四周立刻显得非常热闹,并筑起了一道人墙。

「喂,你家在哪里?」

「你父亲做什么工作?」

先从这类身家调查问起,接着是——

「兴趣呢?喜欢什么运动?」

这类像是相亲资料的问题。

「有男朋友吗?对于男女关系有没有什么烦恼呢?」

或是妇女周刊类的问题。

「要不要加入英文社团?」

「欢迎你来我们排球社。」

招揽社员的对白也陆续出笼。

「有作业不会做的时候来找我,我有一群东京大学学生所组成的智囊团,收费非常低廉。」

竟然连这种「佳作」也出现了。

会有这么热闹而且无忧无虑的气氛,大概是因为这群千金大小姐生长在富裕之家,从小不知人间疾苦的缘故吧。真知子也立刻融入了她们之中,就好像已经是多年的老同学了一样。

4最初的事件

「真是个让人愉快的学校呢。」

晚饭的时候,真知子如此告诉母亲。

「那太好了。」

惠子边夹酸梅边说道。「我本来还很担心那都是一些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不知道你能不能适应呢。」

「你也来参加一次家长会看看嘛。」

「我不习惯参加那类的活动。」

真知子觉得很不可思议,不知道妈妈为什么总是讨厌家长会之类的活动……然而并非一开始就是这样的,而是在真知子上了高中之后,妈妈才变得很不喜欢去真知子的学校。真知子心想,妈妈其实是个害羞的人,跟外表一点都不像。

「爸爸是不是又当上学校的理事了?」

「好像是。」惠子以平淡的口吻回答。

「为了我,他老是接下一些麻烦的工作。」

「你别为那种事担心了。他这个人啊,本来就比较适合忙碌的生活。」

「今晚他是在札幌吗?」

「不清楚耶,会是在哪里呢?」

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大作,惠子连忙去接电话。

「啊,爸爸——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咦?」

听到妈妈讲电话的声音。真知子对着挂断电话走了回来的妈妈问道:

「他在札幌吗?」

「不,他已经到了羽田机场,现在就要回家了。」

真知子和惠子相视大笑。

「真拿他没办法,实在是个闲不住的人。」

真知子突然静下来仔细聆听。

「——啊,下雨了。」

走到窗边,外面是一片漆黑。

「雨势还真不小呢。白天的天气那么好,怎么……」

「住这种地方真不好,待在屋里头连天气变了都不知道。」

因为是临时搬家,一家人只好暂时先住进了中野某大厦的六楼。房子相当宽敞,不过对于喜好纯日式住宅的惠子而言,还是嫌局促了些。

真知子来到了有遮雨棚的阳台,望着眼前不停落下而且还发着光的串串雨珠。

在俯瞰地面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从阳台上一跃而下的由子。

自从离开之后,事情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进展。打个电话给大阪的朋友吧。真知子急急忙忙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就像是跃入游泳池一般扑到床上,拿起桌上的电话。这是走廊上男支电话的分机,只要那支电话没人使用,就能打出去。当初惠子并不赞成在真知子的房间里装电话,不过,父亲正造却说:「没关系啦,谁教真知子是独生女呢……」应允了她的要求。想必这一阵子,真知子一定是电话公司的大客户。

大阪的区域码应该是「O六」吧。真知子躺在床上,等着对方接起电话。

「喂喂……令子?是我,真知子啦。嗯,你好吗……我很好……学校方面呢……我这边的学校简直棒透了,十分令人满意呢。」

光是向令子说明新学校的事,就大约花了十五分钟。

「对了,令子,我想跟你打听由子的事,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喔,那个啊……」感觉得出电话另一端的令子似乎有些踌躇。「那个啊……这件事我已经答应别人不能说出去了。」

「令子!难道我们的交情只有这样吗?我明白了,以后我再也不会——」

「等等,等等!我说就是了……嗯,你记不记得我有个叔叔是新闻记者,我是从他那儿听来的,不过这个消息还被禁止刊登出来呢。」

「你应该知道我的口风一向都是很紧的。」

「嗯……那个,听说由子死的时候,身上曾经注射过毒品。」

「毒品?」

真知子不禁从床上跳了起来。

「没错,就是那种所谓的兴奋剂。」

「就是l S D之类的……」

「是的。注射那种东西之后,好像会产生错觉,认为自己变成了一只小鸟,能够在天空飞翔。」

「所以才会那样……」

「而且会以为走在阳台栏杆上,对自己而言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没想到由子竟然会吸毒……」

「我也是吓了一跳。要不是从叔叔那里听来的,我绝对不会相信。」

「那,警察是怎么处理这件案子的呢?」

「叔叔也只知道这些而已。我猜想警察一定是在进行秘密调查。对了,真知子,你千万不能跟任何人说喔。」

「知道啦,我发誓绝对不会说出去,连爸爸妈妈也不会说!」

由子吸毒……挂了电话之后,真知子躺在床上,一直盯着天花板。那么乖巧的由子怎么会染上毒厅呢?她家应该就在学校附近,离繁华的市中心有着一大段的距离。她既不是不良少女,也没有那一类的朋友。

——不过话又说回来,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由子和毒品之间,虽然就像诺*贝*尔奖跟奥斯卡金像奖的关系一样,八竿子打不着,但是……

或许警察在暗地里调查由子背后的贩毒组织。一个单纯的高中女生自杀事件,有可能牵扯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大黑幕——真知子的情绪久久难以平复,彷佛自己就是当事人一样。

过了不久,听到门外有说话的声音。是爸爸。真知子从床上眺了下来。

「爸爸,你回来了!」她说着打开了门。

这阵雨下得真烦人——细川恭子小跑步迅速穿过夜路,心中如此想着。没错,她就是偷偷闯入视听教室的那个胖妞。

今天真是倒霉透了……早上闹钟没响睡过了头。赶到学校的时候,迟到五分钟,被老师狠狠地训了一顿,而且因为慌慌张张地出门,忘了带数学课本,惨得一塌糊涂。

放学回家的时候也是一样,由于心情郁闷,因此去朋友家听摇滚乐,听着听着就遇到了这场雨。想要找人来接自己回家,但很不凑巧,今天家中一个人都没有。于是向朋友借了一把他们用不到的雨伞,可是又因为太旧所以会有雨水漏进来。

好想早一点回到家。恭子心中只有这个念头。头发和上衣都因为淋湿而变得冰冷,鞋子也因为踩进水洼而湿透了,实在很想痛哭一场。

从私铁的车站走回家,平常大概只要花十分钟左右,但是今天感觉好像已经走了超过三十分钟。回家的路,必须穿越过宁静的住宅区。

十点刚过不久,路上看不到其他人影。街灯在雨中显得闪烁不定,恭子只是一味地快步前行。她连回头看的多余时间都没有,当然不会察觉到有一辆没开车灯的车正尾随在自己的后方。

右转、左转,在转了好几次弯之后,总算来到了家门前那条笔直的道路。再两三分钟就到了,恭子松了一口气。

当尾随恭子的那辆车跟着开到这条路上时,突然像是要歇口气似地停了下来。接着,亮起车灯猛然向前冲,有如一头猛兽倏地睁开了眼扑向猎物一般。

雨声,盖过了车子的引擎声。背后的灯光让恭子知道有车子正向自己驶近,于是转过身去。闪到路边去吧……刺眼的灯光已经逼近眼前,就连惊吓的时间也没有。

——车子在黑夜的大雨中疾驶离去,留下了趴在水洼中的恭子和一把扭曲变形的雨伞,任凭雨水摧残。

出事了。当仓林老师走进教室时,真知子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这样的想法。大家所想的似乎都一样,全都不安地望着老师。学生对于老师的一举一动是最敏感的了。

仓林老师的脸色有些铁青,而且表情僵硬,完全不见昨日的笑容。行礼之后,班长宫原昭子一如往常地站了起来准备点名。

「不必点了。」

仓林老师阻止了宫原昭子,接着一边环视全班同学,一边说道。

「我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们。」

全班顿时安静了下来。

「细川恭子同学,昨晚发生了车祸。」

「啊!」

叫出声的是那个眼镜妹小野治子。

「老师!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仓林老师回避着治子的视线,垂下了双眼。

「细川同学已经过世了。」

——鸦雀无声。仓林老师从口袋里拿出了千圆纸钞,交给了呆若木鸡的宫原昭子。

「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去买束花吗?」

接过钱后,宫原昭子迟缓地走向教室的门,接着突然「哇啊」地哭了出来,夺门而出。治子趴在桌上嚎啕大哭,教室里响起了此起彼落的啜泣声。

「校长要我告诉大家……」

仓林老师接下来说的话,已经没有一个人听得进去。

真知子没有哭。虽说死去的细川恭子是自己的同班同学,但她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太记得起来,因为真知子是昨天才来的。不过,真知子却为了完全不同的事感到错愕。前一阵子才亲眼目睹由子异常的死亡,现在又在这个地方……如此年轻的少女接连地死亡,世上真有这么不幸的巧合吗?

真知子一直望着那唯一一个没人坐的座位。

真知子的父亲正造,也以学校理事的身分出席了细川恭子的葬礼。

一个晴朗但是有风的日子,排队上香的同学们,都被强风吹乱了头发,看起来更让人感到伤痛欲绝。恭子的父亲是某建设公司的部长,加上公司方面的人员,参加葬礼的人数变得很多。

「撞了人还逃跑,实在太卑鄙了!」

「逮到这家伙的话,我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

「这还不够,还得加上烙刑!」

这些骇人的泄愤话语,传进了等着上香的真知子耳里。不过,最伤心的莫过于恭子的挚友小野治子和柳田真弓了,这两个人不管做什么事都会和恭子在一起。治子和真弓才稍稍停止了哭泣,但一朝棺材的方向看去,眼泪又不听使唤地流了下来。

真知子捻完香后,向恭子的父母行了个礼。才四十多岁的年轻父母,哭得红肿的双眼目光呆滞,机械式地答着礼,心里头则是百般地不愿意。

父亲正造在接待处和一个男人交谈,看起来像是校方的人。正造看到真知子,于是朝她走了过去。

「爸爸还要留在这里,你先回去好了。」

「嗯,你要早点回家喔。」

「知道了,自己小心点。」

父亲的表情出现了少有的凝重。

「真知子,你要离开了吗?」

长池幸枝小跑步追了上来。

「嗯,我实在是难过得待不下去。」

「我也一样,真的好难过,好像自己也快死掉似的。」

「那我们走吧。」

于是两人离开了细川家。走了几十公尺左右,一辆黑色的中型轿车从她们旁边经过,并且在细川家前面一点的地方停了下来,两个穿着旧西装的男人从车里走了出来。

真知子立刻停下了脚步。

「怎么啦?」幸枝觉得奇匿,问了真知子一声。

「是警察。」

「咦?」

「那两个人,是刑警。」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见多了。」

接着,她又对吃惊得睁大了眼睛的幸枝说道:

「搞不好撞人逃逸的事有进展了。我们去瞧瞧。」

语毕,真知子马上掉头朝细川家走去。幸枝连忙从后面追赶上来。

「你打算怎么办呢?」

「不知道,只是想去瞧瞧而已。」

看起来像是刑警的男人绕到了细川家的后门,在通往厨房的入口处和一位应该是细川家亲戚的女人不知道在谈些什么。那个女人点了点头后便离开了。

「他们在做什么呀?」幸枝问道。

「我们再走近一点看看。」

「不会被骂吗?」

「要是被发现了,就说我们迷路,不就好了吗?来,走吧。」

真知子和幸枝沿着细川家的外墙,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可以听到刑警们说话声的树丛,悄悄躲了进去。

恭子的父亲从厨房走了出来。

「有什么发现了是吗?」

「您好……很抱歉在这种时候来打扰——」

「别说那些客套话了。」恭子的父亲打断了刑警的话。「是不是抓到犯人了?」

「还没有——不过,我们正全力调查此案,不久之后一定……」

「原来如此……唉,你们特地跑这一趟,我还以为准是……不过,两位今天来的用意是?」

「事情是这样子的……」其中一位年纪较长的刑警显得有些难以启齿。「这些话实在教人很难说出口……」

「是什么事?」

「根据现场勘验的结果,我们发现一件令人意外的事。」

「是什么?」

「是关于那辆撞死令嫒的车,我们在现场并没有找到任何煞车痕迹。」

「你的意思是说,那辆车连停都没停就跑了?怎么会有这种混蛋!」

「不,车子是有停下来,在开了二十公尺左右。不过,接下来就开始倒车后退。」

恭子的父亲似乎无法理解刑警的意思。

「——倒车后退……」他口中喃喃念着。

「没错。撞到令嫒后,那辆车一度停了下来,接着倒车,从令嫒身上辗过。」

恭子的父亲脸色惨绿。

「那么……那么,你的意思是,那辆车是为了辗死恭子才故意倒车的,是吗?」

「没错。」

恭子的父亲摇晃了一下,背靠着墙才勉强能够站好。

「可是……那不就表示犯人打从一开始就想置恭子于死地吗……?」

「应该是那样没错,总之,这是一桩有计划的谋杀案……」

「所以我们想来问问看你这边有没有什么头绪。」另一位刑警说道。

「不可能的……不……那样的事……我实在难以想象……」

恭子的父亲只是茫然地摇着头。真知子和幸枝悄悄离开了树丛。

5 行动开始

「喂,我想请你帮个忙。」

真知子喊了一声后,原本坐在窗边迷迷糊糊打着盹的小野治子,带着睡意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是真知子啊。什么事?」

「有事想请你帮忙。」

「帮什么忙?」

「就是上回你提过的那件事。」

「喔喔!」治子点点头。

当时声称只要花很少的饯就可以找人代写作业的人,就是这个眼镜妹治子。

「不过真知子,你也会有这种需要,真是难得耶。」

虽然真知子来到这个班级不过两个礼拜,不过她功课很好的风评已经传开来了。

「我有事要跟男朋友出去,所以就没有时间做数学习题了。」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明天就要了对不对?这样的话得用限时专送,所以费用也会高一些。」

「无所谓。现在就要付吗?」

「不需要,写好以后再付就可以了。明天放学后可不可以来我家一趟?我把东西交给你。」

「好的,我会去。麻烦你了。」

「谢谢惠顾!」

治子好像也终于能够走出恭子死亡的阴霾,她扮了个鬼脸,并且做出用手指拨算盘的动作。

午休时间,真知子和幸枝坐在学生餐厅最里面的桌子吃着午餐。虽然说是学生餐厅,但与那些提供只有厚厚的裹粉却不见肉的猪排,以及没有任何料在里面的味噌汤之类的学生餐厅有些不同,一样都是自助餐,不过这里供应的却是炸明虾、法式煎猪排、奶油煱饭、意大利面、汉堡肉等等,与西餐厅的菜色比起来不遑多让,而且味道也很棒。

餐后还有冰淇淋或是咖啡可供选择,这里的咖啡可不是自贩卖机的咖啡,而是用咖啡壶煮出来的,而且还有吧台呢,实在是设想得很周到——有如此的排场,价格当然也不便宜。只不过,这里的学生都正值发育期,食欲旺盛,饱餐一顿之后,还可以边舔着冰淇淋边走出餐厅的学生着实为数不少。

「——进行得怎么样?」

幸枝边嚼边问。

「相当顺利。明天放学后我会去治子她家一趟,一定可以问出些名堂来的。」

「不过,我到现在还是无法相信耶。」

「无法相信什么?」

「恭子被杀的事啊。别看她块头大,胆子可小得很,她真的是个很乖巧的女孩。」

「可是,警察说得斩钉截铁耶。」

「说的也是,但这件事完全没有见报。」

「警方一定在暗地里调查,他们大概是怕凶手起了戒心。」

「凶手……」

「要不要喝咖啡?」

「好啊。」

真知子从吧台端来了两杯咖啡。

「那个杀人犯,不知道长得什么德行。」幸枝说道。

「他一定是个长相普通,到处可见的那种人。」

「不过,还真亏他下得了手,竟然还故意倒车把人辗毙……」

幸枝皱眉摇了摇头。

「你说,恭子有没有可能是被人给误杀了?」

「起初我也这么想过。放学后她不是去了趟朋友家,而且还借了把雨伞回去吗?」

「会不会就是因为那把伞的缘故,而被误认成她的朋友……」

真知子摇了摇头。

「不可能。如果恭子是在她朋友家附近被杀的话,那倒还有可能,但事实上她搭了老远的电车,然后才在回家的路上被杀的。」

「也对。」

「我认为凶手对恭子了如指掌。你想想看,那天不是下着大雨吗?要是不小心杀错人那还得了?凶手一定有十足的把握,确定那一定是恭子,所以才下手将她辗毙的。」

「难道没有办法透过清查车辆来找到凶手吗?」

「如果现场有遗留剥落的烤漆之类的东西,那一定可以找出真凶。不过从至今尚未破案的情形来看,相信这个人一定是个智能型的凶手。」

「你自己要当心点。」

「当心什么?」

「你要调查是可以,不过千万要小心别让自己戍了凶手的目标……」

「放心吧。」真知子笑着说。「如果凶手因为要攻击我而现身的话,那才真是求之不得呢。」

「别闹了。」

幸枝紧蹙着眉头,忧心地说道。

走出餐厅,两人利用剩余时间在校园里闲晃。时序已进入六月,潮湿的梅雨季节转眼将至。即使是晴天,总还是觉得空气湿湿的。

操场上,老师们正在打棒球,学生们则在一旁尖叫观战。

这所学校里有着各种有趣的老师,真知子上了一段时间的课之后就感觉到了。例如现在正走上打击位置的,是教数学的林老师。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个绰号叫作「妖怪」,年纪已经一大把了,却喜欢爬山,只要一提到山的话题,就会忘了讲课,而在课堂上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当他突然想起现在正是上课时间,又会立刻中断话题,突兀地改口:「接着来看练习题A……」因为他实在转得太硬了,所以全班同学就会哄堂大笑。

接着是当投手的西田老师。他教的是美术,才三十出头,因为个子矮小再加上娃娃脸,所以母性本能比较强烈的女学生们会觉得他是个「可爱的」老师,而仰慕(?)着他。他为了要凸显自己的艺术家气质,经常在嘴里衔着烟斗,营造出潇洒的样子。

啊,林老师打击出去。向前跑。虽然很慢但他确实是在向前跑。打出去的只是个平凡的内野滚地球,但是内野手小泉老师却让球从两脚之间穿过,全场观众哗然。正因为如此,脚程再怎么慢的林老师也能安全登上一垒。

搔着头的小泉老师,是位中年微微发福的国文老师。他自称是「慈悲如佛的小泉」,但学生们却认为他是「心如恶鬼的小泉」,两者之间的评价有如天壤之别,不过大致而言,教师本来就是这两者的混合体。

现在站在打击区的,是我们的仓林老师。他有一双傲人的长腿,体格又好,所以观众席传来的「加油」声,足足高了八度——不负众望,第一球便飞向了左外野,位于外野的老教师——教汉文的花村老师——气喘如牛地追逐滚动的球。就凭打击的仓林老师那双长腿,一定能轻轻松松地跑回本垒,以这记漂亮的场内全垒打拿下分数。不过呢,由于有个慢吞吞的林老师跑在前面,所以最后只以二垒安打收场。

接下来,是二、三垒有人的绝佳机会。就在这个时候——

「请让我出场!」

跳出来说话的是从刚才就在一旁看着比赛干着急的幸枝。学生们一阵欢声雷动。幸枝也很得老师们的喜爱,于是就由代打长池幸枝出场。

真知子也大声地加油,西田老师投出了第一球。「嘿!」在打击者用力喊出声音的同时,挥出去的球棒响起了清脆的声音,白球飞得好远好远,飞出了校园。

西田老师看傻了眼。就在同学们欣喜若狂的时候,幸枝意气昂扬地跑回本垒……

而被打出去的球,落在操场外的道路上,弹了两三下后,打到了对面人家的围墙接着又弹回马路上。

捡起那颗球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穿着浅黄色的运动衬衫,配上烫得笔挺的蓝色休闲裤,五宫端正,头发略长,手上拿着球四处张望,不晓得球是从哪飞来的。

「对不起。」

从学校后门跑出来的女学生喊了一声。是真知子。她想把幸枝击出的这个全垒打球放在房里当装饰,所以过来捡球。

真知子看到转过身来的年轻人,突然停下脚步。

「——球,可以还给我吗?」

年轻人脸上挂着笑容。

「没问题。」说着将球丢了过去。「是你打的吗?」

「不,是我的朋友。」

真知子总觉得那个年轻人一直盯着自己看。她心想我的脸上是不是黏着什么……

「谢谢你。」

真知子微微点了点头后,转身朝后门跑去。走进门时,她偷偷瞄了一眼,那个年轻人已经快步离去。怅然若失的心情油然而生。

当然,那时的真知子并不知道自己日后还会再碰到这个年轻人。

午休结束的钟声响遍了校园,真知子赶忙跑向教室。

从吉祥寺站下车后,穿过老旧的闹市,约需十分钟的路程即可抵达小野治子的家。两层楼的大房子,有着一长排的窗户。这也难怪,因为是公寓嘛……

除了这栋之外,治子的父亲另外还经营了三栋公寓,生活似乎过得相当富裕。一楼一半的空间是治子一家人居住的地方。治子还有哥哥和姐姐,不过他们都结婚了,而且也都以低廉的租金向他们的父亲租了房子。

「他们只会占老爸的便宜。」

治子笑了笑。「不过呢,我结婚之后也打算那么做。可是,我不会要老爸把房租算我便宜一点。」

「你会如数付款?」

「才不呢,我要叫他让我免费租房子!」

「这种比占便宜更离谱的行为叫什么呀?」

真知子笑着说道。

治子让真知子在自己的房里等着,一个人跑去租二楼房子的东大生那儿,花了十分钟左右才回来。

「让你久等了。」

「谢了——我把钱给你。」

真知子除了规定的两千五百圆之外,还加上「限时专送费用」,一共给了三千圆。

「我没办法开收据喔。」

治子正经八百地说道。

「这样吧,我泡杯茶请你,等一下喔。」

真知子在治子到厨房去的时候,看了一下东大生所写的作业。事实上,她自己也已经写好了。

「——什么嘛,还有写错的哩。」

真知子苦笑。

治子的房间是六个榻榻米大的和式房,铺着暗黄色的地毯,有沙发床、书桌、书架、衣柜之类的家具,还有许多洋娃娃、绒布娃娃等,墙上更是贴满了海报、相片,显得异常拥挤。真知子靠坐在沙发上抬头一看,披头四正从天花板上俯看着她。

书架的最上层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放着治子和柳田真弓以及死去的细川恭子三人勾肩搭背的照片。

正当真知子在看照片的时候,治子端着泡好的红茶进来。

「唉呀,真不好意思。」

「别客气,反正红茶又不是我买的。」

两人边吃饼干边啜饮红茶。正当真知子心想该如何切入话题的时候,治子先开口说话了。

「恭子死了之后,我和真弓约定了一年不吃甜点。不过我只忍耐了一个星期就撑不下去了。当我去跟真弓道歉的时候,她竟然告诉我她只坚持到第四天。」

「不要太放在心上。只要你们有那份心意,相信恭子就会很高兴了。」

「我也是那么想,所以现在吃得比以前还要多呢。」治子点着头。

「希望能够早一点逮捕到肇事者。」

「就算抓不到也无所谓。」

「为什么?」

「只要我知道就可以了,因为我要亲手替恭子报仇。」

听起来不像在开玩笑。她是认真的。

「真知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什么事?」

「不久前,我在回家的路上被刑警给拦了下来。」

「真的啊?为什么呢?」

「他说想要知道关于恭子的事,问我她是不是跟什么人结过怨,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人,两人的交往是不是很顺利……」

的确,站在警方的立场,想要知道恭子的秘密,与其去问她父母亲,不如问她的好友来得实际一些。

「如果只是单纯的肇事逃逸事件,那警察问这些事情也太奇怪了,不是吗?就好像是——有某个人想要谋杀恭子似的……」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怎么可能!」

治子立即否认。「恭子是不可能跟任何人结怨的。」

治子站了起来,走到书架旁盯着照片看。

「虽然我们喜欢恶作剧,不过那些点子都是我出的,恭子只不过是听我指挥而已。因为我的缘故害她常被老师骂——对她真不好意思。现在就是想要向她道歉,也已经太晚了。」

「别再想那些事情了。恭子一定不会怨恨你的。」

「是呀……她是个大好人呢。」

「她的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呀?」

「她喜欢摇滚乐,据说是去听演唱会的时候认识的。」

「你也认识他吗?」

「曾经见过面。他跟我们同年纪,个子高高的,看来是个很体贴的男孩。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真知子喝着红茶,边想着是不是可以问出什么线索。不过,事到临头却又想不到该问些什么。

治子跟真知子说了很多她们三个人做过的恶作剧。她们曾经在西田老师的烟斗里塞了纸火药,当西田老师吸着吸着,突然发出「碰」的响声,害老师从椅子上跌下来;把粉笔泡在蓝墨水里,让它们全都变成蓝色的粉笔;还有把老师拿来改考卷用的钢笔中的红墨水,全部换成了清水……

实在是太愉快了。」治子叹着气。「说也真奇怪,如果三个人没有凑在一起,就不会想要恶作剧呢——不过,万一恶作剧做到一半被发现而不能完成,那可是会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要是不再另想一个点子,我们是不可能就这么罢手。」

「你们最后的那次被发现了吗?」

「没错,就是在恭子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偷偷潜入视听教室——」说到一半,治子连忙用手捂住了嘴。「糟糕,我们约好一定要保守秘密的。」

「别这样嘛,快告诉我。」

「嗯……怎么办呢……」

「没关系的啦。」

「事情是这样子的——」

这时走廊的电话响了起来。

「对不起,失陪一下。」

治子急忙跑出去。真知子喝光了剩下的红茶。

「是的,是我。」治子的声音传了过来。「——真的呀?不,我不知道,她没有过釆—还没回家啊?我也不清楚……今天我们没有在一起——好的,我知道了……」

治子担心地走回房间。

「发生什么事了?」真知子问道。

「嗯……」

「谁打来的?」

「真弓的妈妈。」

三人组的另一个,那个高个子的柳田真弓。

「柳田的妈妈?她说了什么?」

「听说真弓还没有回家呢。」

真知子看着手表。

「才六点呀,还很早呢。」

「今天是她要去练钢琴的日子。五点半开始,她总是期待着这一天,所以从来没有迟到过。可是今天却……」

真知子心中涌起不祥的念头。莫非是……不,怎么可能!

「你知不知道真弓可能会去的地方?例如说她男朋友那里?」

「没有。如果有的话,我不可能不知道的。」

「不过我们还是得找一找才行呀。」

真知子被莫名的不祥预感笼罩着,不安地说道。

「真知子,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是啊。」

治子眨着眼镜后方的眼睛。

「我也是。总觉得——心跳个不停……」

「治子,恭子是被预谋杀害的!」

治子一时之间无法了解这句话的意思。真知子于是将恭子丧礼那一天,刑警对恭子父亲所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治子胀红着脸。

「太过份了!我一定要杀了他。我保证一定要找出凶手——」

「别急,别急。现在还是先解决真弓的事要紧。」

「真弓?难道连真弓也……?」

「我虽然不知道恭子为什么会被杀害,但如果是基于某个我们所不知道的理由,那么也许真弓也有危险。」

治子突然站了起来。

「我去学校看看。或许她是因为有事,所以还留在学校吧。」

「我也跟你一起去。」

两人急忙跑出门外。希望不要有任何意外才好……真知子在心中祈祷着。

穿过了天色还很明亮的街道,两人匆忙赶往车站。

6第二个事件

就在真知子与治子赶往车站的两个小时前,也就是在四点刚过不久,柳田真弓悄悄地进入了学校的大礼堂。

一般而雷,许多学校的大礼堂通常会兼作体育馆来使用,但是手冢学园这个大礼堂却有着厅院式的规模。在电影院般的阶梯式地板上,并排着坐起来非常舒适的椅子,无论是内部的装潢,或是音响效果,以这里的设备来办一场演奏会,都是绰绰有余。

舞台非常宽敞,为了在校庆时能利用这个场地表演戏剧,序以也有完整的舞台设备。此外,这里除了可放映电影,还为了因应特别演讲时的需要,安装了架空投影机。

真弓从侧面的小阶梯爬上了舞台。在舞台的一角,放着一部平台式钢琴,真弓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她静静地站在钢琴的前面,掀开了琴盖。琴盖并没有上锁,这是因为教钢琴的三泽美子老师总是非常健忘,甚少锁琴的缘故。

真弓把带来的琴谱放在钢琴上,拿开绒布,试着按了一个琴键。深沉的乐音在大礼堂中形成了波纹,扩散开来。

弓坐在钢琴前面,立刻开始弹起刚刚学会的练习曲。起先她只敢战战兢兢地弹出细微的声音,但是弹着弹着就投入其中,用力地敲打出强烈的音符。

这和在家里弹琴真有着天壤之别!真弓心中想着。家里的是直立式钢琴,而且因为怕吵到邻居,所以在底下铺了厚厚的地毯,让琴声不要有太大的回响。没有回声的钢琴,就像是少了什么的咖啡,真的是索然无味。

真弓偶尔会来到大礼堂,弹弹这部平台式钢琴。三泽老师并非不知道这件事情,虽然她规定学生不能擅自来这个地方,但因为真弓的确是非常积极在练琴,所以她也就默许了。

大礼堂的时钟指在四点三十分。还可以再练习三十分钟。钢琴老师五点半才会来,而且真弓家离国分寺车站很近,所以只要五点离开这里就来得及。

真弓想象自己是在音乐厅开独奏会,因此故意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地弹着。现在正是她弹琴兴致最高的时期。而且,今年秋天钢琴老师的学生们要开个发表会,为了能够参加,必须从夏天就开始练习才行。

「我要弹哪一首曲子才好呢……」

通常只要曲子本身不是太离谱的话,在发表会上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曲子来弹。如果选太难的曲子会很辛苦,但是如果选太有名的曲子,又怕和别人撞在一起。所以最好选择一首略微有名却不是太有名,有一点难又不是太难的曲子——

「不知道有没有我想要的曲子?」

真弓翻阅着带来的琴谱,开始弹奏肖邦的作品,十之三练习曲。

这是一首叫作「离别曲」的名曲。

有一双眼睛正从舞台的侧面盯着面对钢琴的真弓背影。那个人绕过了舞台后方,爬上了金属梯。

「你真用功呀。」

真弓被背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因而回过了头。

「啊,是老师。」

是教音乐的三泽老师。她的年纪大概是四十多岁将近五十岁。和蔼可亲的表情,感觉上应该比较适合当幼儿园老师。

「对不起,我擅自……」

「没关系,反正现在也没人使用。」

「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啰。发表会要弹的曲子已经决定了吗?」

「不,我还在犹豫呢。」

「是吗?不管怎样,我是一定会去听的,所以一定要好好弹喔。」

「好!」

「我先走了。我一直待在这里,想必会让你弹得不自在吧。」

「我可以弹到五点吗?」

「没问题。反正晚上工友伯伯会来上锁,所以练完后放着就行了。」

「知道了。」

三泽老师离去后,真弓再度面向钢琴。

刚才的那个人,从舞台正上方俯视着真弓。那里是位于舞台上方的狭窄走道,、是检修升降布幕的装置、照明设备以及拉出布景的幕帘时所使用的通道。

三泽老师的意外出现,让这个人一时之间慌了手脚,但是看到现在只剩下真弓一人,于是放心地呼了一口气。为了慎重起见,稍待片刻之后,他从口袋中取出了螺丝起子,开始松开舞台上方大型照明设备的螺丝。

「离别曲」是真弓最喜欢的曲子之一。虽然也有人填了歌词来唱,但是它原来的旋律之中本来就洋溢着「歌」的意境。她又重新弹了一遍。

肖邦。还是决定弹肖邦好了……突然,真弓的手停了下来。舞台上传来了不明的声音。回头一看,舞台中央有一颗银色的东西滚动着。

「是什么呀……」

真弓从钢琴前面站了起来,走向舞台的正中央。虽然她平常没戴眼境,但视力也不算太好。她靠近过去蹲下来看。

「搞什么,原来是一颗螺丝呀。」

发出银色光芒的东西,是一颗螺丝。大概是松了,不知道从哪里掉下来的。如果不捡起来,别人踩到会很危险的……

就在她伸手要捡起螺丝的时候,正上方的沉重照明灯不声不响地,朝着真弓的位置直落而下。

真知子和治子抵达学校的时候是将近七点钟。天空已经昏暗,附近逐渐笼罩浓浓的黑暗。

「校门已经关起来了。」

「看我的。」

治子带着真知子绕过学校的侧面,来到一处用铁丝网圈起来的围墙缺口。

「要翻越这道铁丝网吗?」

就在真知子抬头望着的时候,治子默默地用双手抓住铁丝网,用力摇晃了起来。

「唉呀!」

真知子睁圆了眼睛惊叫。铁丝网——不,应该说是铁丝网的钢筋框架整个脱落,咚地朝对面倒塌。

「你还没搞清楚对不对?当我迟到或是想要逃课的时候,这可方便得很呢。」

越过倒塌的铁丝网进入学校之后,她们就把网子摆回原处。那里正好在体育馆的后方,所以不太会有人注意到。

「要从哪里找起?」真知子问道。

「先到我们的教室去。然后再去英语社,接着是……」

「接下来要找的地方待会儿再说。」

两人急忙前往二年C班的教室。教室一片黑暗,看不到人影。两人穿过天桥,往另一栋教室大楼走去。各个社团的办公室并排在一起,占了那栋楼三楼的一半空间。

网球社、桌球社、排球社……

「喂,你看!」治子提高音量。

在写着「英语社」的门缝下,露出了光线。两人安心地互相望了一眼。

「她一定就在里面。」治子说道。

「她还真会折腾人呢……」

治子把门打开。

「真弓,你也真是的——」

「喔,原来是你们呀。」

仓林老师从书桌上抬起了头。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治子和真知子两人说不出话来,呆立了一会儿。不久,真知子说道:

「我们是来找柳田的。」

「柳田?她怎么了?」

「她还没有回家。」治子说。

「老师,您有看到她吗?」

仓林老师摇了摇头。

「我没有看到她——我为了英语社的工作,从五点以前就一直待在这里,柳田她没有来过。」

「我们很为她担心。」治子像是在倾诉心事。「之前,恭子遇到了那样的事,而今天真弓原本该去上她最喜欢的钢琴课,却一直还没有回家……」

仓林老师也放下了拿在手上的笔,陷入沉思。

「嗯……我想应该是不可能的,但是——」

「老师您知道恭子是被预谋杀害的吗?」真知子问道。

「我从警察那里听说了,但是我始终没办法相信。我告诉他们我完全猜不出凶手会是谁……」

「我们猜想,莫非柳田也会遭到不测,所以才赶了过来。」

「你们去教室看过了吗?」

「是的。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一直在沉思的治子,突然想到了什么而大叫:

「大礼堂!」

「咦?」

「在大礼堂!一定在那里。真弓经常下课后一个人去那里练钢琴。」

「我们去看看吧。」

「好,老师也去。」

治子第一个冲出去,接着是仓林老师,真知子殿后。

跑下一楼后,匆忙穿过走廊,走廊上有一条连接走道,一直通往大礼堂。在没有人烟的走廊上,只有三个人小跑步的皮鞋声杂乱交错着。

看到大礼堂入口的厚重门扉了,三个人加快脚步。就在这个时候,门被从里面推了开来,工友伯伯连滚带爬地跑出来。

「伯伯,怎么了?」

仓林老师大声问道。工友伯伯惨白着脸,像是闪到腰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老、老师……糟、糟糕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工友伯伯用颤抖的手指着门屝。

「里、里面……倒着……学生……」

治子发出了短促的哀号,旋即用手捂住了嘴。

仓林老师推开了门走进礼堂。真知子与治子也尾随着。穿过大厅,打开门,三人鱼贯而入。

他们来到舞台正下方。钢琴前面没有人,琴盖是打开的,乐谱还放在上面。

仓林老师由旁边的阶梯走上了舞台,突然停下脚步。

「别过来!不可以过来!」

然而,真知子与治子已经来到了舞台上。

「———真弓。」治子喃喃念道。

柳田真弓倒卧在舞台的中央,修长的身体无力地瘫着。她的头被敲破了,身旁掉落一盏看似沉重、沾满血迹的照明灯。

「真弓!」

治子想要跑过去,却被真知子一把抱住。

「不可以!不可以过去!」

「放开我!」

「已经没救了!她已经死了!」

治子「哇!」一声哭倒在地。真知子抱住治子也哭了起来。

仓林老师慢慢地靠近真弓的尸体,茫然地看着,不久才回过神来。

「警察。得赶快报警才行。结城,你——」

「没问题……老师,你去通知警察。我在这里等着。」

「好。」

真知子荏仓林老师走出大礼堂之后,擦干眼泪站了起来。她已经不再感到惊恐。没关系了,振作一点!她将陷入恍隐、坐在地板上的治子扶到一旁,悄悄走到倒卧在地的真弓身旁,看着掉落在地板上的照明灯,然后抬头望着上方黑暗处。

大概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是意外吗?还是谁动手脚让灯掉下来的?

很难想象这是一场意外。绝对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发生这样子的意外。若是这样——那么这就是一宗杀人事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继恭子之后,真弓也被杀害了。

真知子朝治子那里瞄了一眼。下一个被锁定的目标很可能就是治子……

不过,这也实在太奇怪了。钢琴放在舞台的一端,真弓却死在舞台的中央。她为什么会刻意来到这里呢?由钢琴琴盖打开的状况来判断,真弓应该是正在弹着琴才对。那她又为什么要刻意站起来,走到照明灯的正下方来呢?

真知子突然看到真弓的手上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于是蹲下来看个究竟。在那半张开的手中,有一个全新、发出银色光芒的螺丝。

7疑惑

「不要再去读那所学校了好吗?」

母亲惠子说道。

「那是不可能的。」

真知子大口吃着早餐的土司面包,耸了耸肩膀。

「可是,实在令人心里发毛。连续两个人都……」

「不过是凑巧而已嘛。而且警察也断定那是一场单纯的意外。」

「警察的话怎么能够相信呢?」

真知子默不吭声,喝着美式咖啡。她也有相同的想法。怎么可能会是凑巧呢?到底警察在想些什么?但是,真知子目前还不打算转学。事实上,已经有一部分的家长想让自己的子女转学,但都被学校给说服而打消了念头。

这么说对过世的恭子和真弓也许有些不敬,但是难得过上这么大的一个谜团,身为悬疑小说迷,实在是跃跃欲试想要亲自解开这个谜底。真知子暗自下定了决心。

「而且还都是你的同班同学呢。」

惠子还在发着牢骚。

「妈妈,你老爱瞎操心。别忘了我可是学校理事的女儿呢,如果我转学了,那么其他的同学也一定会接二连三地离开,不是吗?」

「说得好。」

父亲正造探出头来。

「啊,爸爸,早安。」

「早。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好得很呢。」

「不错,年轻人就是应该要这样才对。」

「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刚才真知子不是说过吗?那只是凑巧而已。」

「就算是凑巧,你没听过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吗?」

惠子满脸不高兴。

「你想太多了。」

正造苦笑着。「帮我泡一杯咖啡好吗?」

有二就有三——真知子最在意的就是这一点。她心想,如果有下一个牺牲者,那一定就是三人组的最后一个——小野治子。

「爸爸,你今天会来学校吗?」

「嗯。上午我跟人有约,不过下午我一定会去。」

真弓去世至今,过了一个礼拜。父亲正造提早结束了在夏威夷的公事,昨夜刚赶回国,为的是要召开临时的理事会。

学咬好不容易稍微平静了下来。学生接二连三地死亡,尤其是在真知子的班上,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了笑声,每天都像在守灵似的,最近终于逐渐恢复了以往的气氛。

唯一无法恢复的就是小野治子。当然,治子也一定觉得真弓是被杀害的,她虽然嘴巴不说,但相信她也认为自己可能会是下一个受害者。于是她一直保持缄默,往日的古灵精怪不知消失何处,和同学之间也几乎不再交谈。

「我走了。」

「自己小心点。」

母亲的言词中有着平日不曾有的不安。

一个梅雨季节冰冷的早晨。雨一直下个不停,根本没有要放晴的迹象,虽然撑着伞,但还是感觉到衣服被雨给溅得湿透了。

真知子从中野阶上了中央线。到下一站的高圆寺,和往常一般,长池幸枝也上车来。两人约好平常都要在同一班电车的同一个车厢上车。

「早。」

「早。真知子,英语文法的作业写好了没有?」

「嗯。」

「待会儿借我看。」

「OK——喂,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幸枝苦着脸摇摇头。

「我问过她家人了,他们说真弓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是吗……?太可惜了。」

真知子临时想到柳田真弓也许会留下日记之类的东西,从中或许有一些蛛丝马迹可寻,因此拜托平日和真弓还算亲近的幸枝帮忙调查。

「她家人有没有对你起疑?」

「没有。我骗他们说要在校内报纸刊登真弓的消息,所以要是有真弓的日记,请他们借给我。他们知道我以前在新闻社待过,应该不会察觉异样才对。」

「真的呀?你以前是新闻社的?」

「嗯。不过没多久就被除名了。」

「为什么呢?」

「因为我用力一刷,竟然把钢版给弄坏了。」

「我有恐高症……」

幸枝抬头望着金属梯,忧心忡忡地说道。

「我也是一样呀。快,忍耐一下,华生。」

午休时间的大礼堂看不到其他人影。真知子一直很想亲自爬上去一探究竟。

「不过……我要是爬上去的话,梯子很可能会折断。」

「这可是铁做的耶!」

「知道了啦。我爬上去就是了……」

幸枝心不甘情不愿地爬上了细细的梯子,真知子跟在后面。舞台上方有一些昏暗,但不多久眼睛就习惯了。眼前到处爬满的不是铁管就是链条,再不就是绳索,让人搞不清楚什么是什么。在钢梁和钢梁之间,有一条狭窄通道相连。通道上面铺着木板,还有及腰的扶手。

「喔,原来这上面是这样子的。」

幸枝忘了恐惧,好奇地四处张望。

「就在那附近。」

真知子催促幸枝,往横跨舞台正上方的通路走去。架设舞台照明灯的钢骨架和这条通路是平行的,因此只要站在信道上,便能换装或是维修这些照明灯。杀害真弓的就是这些照明灯中的其中一盏。

「就是这个。」

一盏正好位于正中央的照明灯附近,散落着许多白色粉末,是警察在采指纹时所留下来的。不过,他们并没有发现特别可疑的指纹。

「事情就发生在这盏灯的正下方。」

幸枝喃喃说着,往下看了又看。真弓死后,学校担心再度发生意外,于是立刻在照明灯下方约二公尺处加装了铁丝网,如此一来,就算灯具掉落,也会被铁丝网给拦住。

「警方是不是已经完全认定这是一桩意外事件了呢?」

幸枝问道。

「好像是。」

「可是,你觉得这么牢固的螺丝有可能会松掉吗?你看,扳都扳不动。而且这些都还是新的呢。」

「新的螺丝反而容易松开。那些生锈的螺丝,尽管会因为太旧而弯曲变形,却无法松动。」

「原来如此——可是,螺丝为什么会出现在真弓的手里呢?」

「我的看法是这样的。犯人一定是先取下两根固定照明灯的螺丝,然后以单手支撑住灯具,并且将其中一根螺丝丢向舞台。当时正弹着钢琴的真弓听到了声响,为了一探究竟,于是走到了灯的正下方想要将螺丝舍起。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原来如此。凶手究竟是谁呢,为什么这么狠心?」

「这就不得而知了。总之,这个人想必相当熟悉真弓的作息,知道真弓经常会到这个地方来练琴。再者,这件事发生在下午快五点的时候。凶手在行凶后一定就离开了学校,所以我认为这应该是个就算在学校待到很晚才离开也不会让人起疑的人。」

「可是,那不就是……」

「没错,凶手一定是学校里的人。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是老师、学生或是职员所为,不过一定就在这些人当中……」

「这么说,我们不就天天都和杀人犯一起待在学校里面吗?恐怖死了!」

「嘘!」

真知子敏锐地出声。

「有人爬上梯子来了!」

仔细一听,果然听到了刚刚那座梯子传来了脚步声。

「现在怎么办?」幸枝低声问道。

「先躲到通道的尽头再说吧。来,快走。」

两人来到了通道的另一端,舞台旁边的幕帘正好垂挂在那里,于是她们便躲到帘子后面。

「这里正好可以藏身,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真知子稍微贴近幕帘,观察外头的情况。幸枝也紧张地伸长了脖子。

不久,通道的彼端冒出了一个男人的头。

「——啊!」幸枝轻呼一声。

「嘘,安静点!」

是仓林老师。老师走在通道上,并且正如所料地在中央的位置,也就是两人刚刚所站的地方停了下来,一直盯着舞台看。真知子心里想着,老师的模样似乎不太寻常。他一会儿摇照明灯,一会儿抬头看着天花板,而且身体还一直靠着扶手,脸上露出平常从没出现过的沉重表情,似乎有着很深的烦恼,不时摇头叹息。

这样的动作大概维持了五分钟后,仓林老师重新站直了身子,似乎在说给自己听:

「还是非得弄清楚不可。」

他斩钉截铁地说完这句话后,便掉头顺着通道离去。

传来了下楼梯的声音,直到脚步声消失在大礼堂,真知子和幸枝才从幕帘后面走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气。

「啊——这个幕帘还真是肮脏,衣服全沾上灰尘了啦。」幸枝在衣服上四处撢着。

「刚刚仓林老师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真知子陷入沉思。

「我也弄不清楚。」

「搞不好,老师知道凶手是谁。」

「怎么可能!要是他真的知道,怎么会什么都不说呢?」

「因为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认定那个人就是凶手呀。当然这也有可能真的只是一桩意外,不过,我还是觉得怪怪的。比方说,会不会是有人作了假的证词,而仓林老师在无意间知道了那是个谎言?可是对仓林老师来说,他并不能只凭这样就认定那个人是杀人犯,因为那个人也有可能是为了别的事情而说谎的呀。但仓林老师还是觉得他不能就这样不管……」

幸枝还是不太相信。

「那只是你的推测吧?」

真知子犹豫了一会儿。

「也不尽然。」她说道。

「换句话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记不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我和治子两个人寻找真弓时所发生的事?当时,仓林老师人在英语社的办公室里,他说他不到五点就在那里办公了。」

「然后呢?」

「然后呢,当治子说出真弓或许在大礼堂,大伙立刻冲出去的时候,我瞄了一眼办公桌——桌上放着写报告用的纸张和笔,不过,纸上什么也没写,也就是说那是一张白纸。附近也看不到已经写完的纸张。除此之外,桌上并没有其他的东西。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五点前到七点这一段时间老师不是一直都在那里工作的吗?」

幸枝将目光自真知子身上挪开,陷入思考。

「我认为,仓林老师一定知道些什么。」真知子说道。「只不过,他自己也有隐情,所以才无法明确地说出事情真相。」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各自在心里想着这待解的谜题。

「唉呀!」真知子回过神来。「现在几点了?」

「糟糕,下午的课已经开始了!」

两人慌慌张张地下了楼梯,冲出礼堂——这就是学生侦探难为的地方。

名侦探也需要歇口气,尽管她大可不必拿这个当作理由,不过当天晚上真知子还是去听了一场她所喜欢的民谣歌手的演唱会,结束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她决定从车站抄近路回家。只见她在一条看不到什么人影的道路上疾走,雨总算停了,湿答答的路面被路灯照得闪闪发亮。

当她走下一个小坡道时,看到了好几个十七、八岁左右的男孩子聚集在一辆停放在路边的小型轿车旁。显然他们都是未成年,不过嘴里却都叼着香烟(虽然真知子也曾经吸过),而且穿着夸张的衬衫,脚踩着拖鞋,戴着太阳眼镜,一看就知道是不良少年。

真知子有了不祥的预感,于是她靠向马路的另一侧,打算快步通过。突然,那群男孩之中的两个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挡住了真知子的去路。真知子毫无所惧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请你们让开。」她说道。

「长得挺不赖的嘛。」其中一人说道。「要不要陪我们去兜兜风呀?」

「我拒绝。」

「别说得这么无情嘛。」另一个人边嚼口香糖边说着。「很好玩喔,大伙都要去海边夜游,跟我们去嘛。」

「我还有急事!」

当她强行从两人中间通过时,其余三个人又随即挡住了她的去路。真知子前后都被包围了。

「请你们让开!否则我要大叫啰。」

她告诉自己,千万不能让他们看出自己很害怕的样子。

「叫得出来的话,你尽管叫叫看呀。」

「你到底是哪里不爽啊?」

「你是嫌我们分量不够吗?」

对方一步步逼近过来,就连向来胆大的真知子也不禁脚软,脸上顿失血色。就在这个时候——

「喂,你们在干什么?」出现了一个声音。

那群不良少年同时朝声音的方向回过了头。一个个子相当高的年轻人站在那里看着真知子他们。

「没干嘛呀,只是在聊天而已。」其中一名不良少年回答。

「我被他们缠住了!」真知子提高了声调。

「喂,我劝你们少干那些无聊的事。」年轻人走了过来。「放她走。」

真知子总觉得好像见过这个年轻人。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给我滚到一边去!」

「可是——」

一个不良少年从口袋里亮出一把刀。另一个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拿来了一条铁链,拿在手上甩着。

「不想受伤的话,就快滚吧!」

真知子屏息望着年轻人。这些东西足以让人受到重伤。

「去找人来帮忙吧!拜托你!」

年轻人用眼角余光看了真知子一眼。不良少年手持利刃朝他走去,另一个人挥舞着铁链,发出咻咻的声响……

年轻人突然掉头冲上坡道,扬长而去。

「哼,没出息的家伙。」

「他如果找人来就麻烦了,快走吧。」

真知子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她可以感觉到冰冷的汗水正从额头滑落。

「我说这位小姐啊,你也别再故作矜持了,跟我们走吧。」

刀锋抵在真知子的脸颊上,冰凉的触感令她吓了一跳。

「只要你乖乖跟我们走,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没错,我们大伙儿都会很爱护你,绝对会让你感到很快活的。」

啊啊,拜托谁来救救我,救救我吧……

「走吧。」

一个不良少年粗暴地抱住真知子的肩膀,准备将她带上车。

「不要!放开我!」真知子不由自主地大声呼喊。

「难道你想受伤吗?」

被刀锋抵住脖子,真知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还是乖乖听话吧。」

——完了。没有人会来救我的。当真知子不由得闭上眼睛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轰隆轰隆,听起来像是什么东西在滚动。不良少年们抬起了头。

「什么声音啊?」

剎时,一辆手推车从坡道上滑了下来。那是一辆在工地找到的堆满铁材的手推车。

「危险!」

「要冲过来了!」

真知子甩开不良少年有些松动的手奋力逃开。手推车的速度愈来愈快,冲进了不知所措的不良少年之中。有人被弹开来,有人为了躲避而跌倒,也有人大叫着落荒而逃。

「喂!快一点。」

真知子吃惊地朝斜坡上看去,原来是那个年轻人在大声叫着自己。

「我来了!」

看我的。恢复了精神的真知子,一口气冲上了斜坡。

「快跑!」

年轻人和真知子使尽全力奔驰在夜路上——好不容易来到车站前,人潮较多的地方,他们才停下脚步。有好一阵子,彼此都没有交谈,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谢……谢……你……」

「哪……里……没事……就好……」

在亮处,真知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年轻人的脸,看着看着,突然「啊」地叫了一声。

「你,就是那一天……帮我捡球的那个人嘛。」

年轻人困惑地望着真知子好一会儿,最后终于点了点头。

「喔喔!你就是国立那所学校的学生!」

两人相视而笑。

「我叫结城真知子。」

「我是神山英人。」

他稍稍环顾四周。「——找个地方喝个茶休息一下好吗?」

夏天一下子揭开了序幕。经过一夜,已不见梅雨的踪迹,耀眼的晴空在头顶无限延展。中午休息时间,在校园里闲荡的学生人数也急剧下降。女孩们大概到了这个年纪就会开始担心日晒会在脸上形成黑斑、雀斑。树荫下总可看到三三两两的学生坐着聊天。

现在还只是六月下旬,却已有了七月中旬左右才该出现的暑气。由于这所学校的学生在夏季可以不必穿着校服,于是多采多姿的服装便有如朵朵鲜花盛开,将校园点缀得似花圃般光鲜夺目。真知子站在阳台上抬头望着晴空,心想着就快可以游泳了。

今年的夏天该如何安排呢?每年,父亲总会在夏天请一个礼拜左右的假,带着真知子去旅行。在轻井泽或是箱根租下一间别墅,享受自炊的生活也是很有乐趣的。

不过,今年真知子的兴致并不高。至于是什么理由,她本人倒是相当清楚。是因为这次的杀人事件。尽管她跟此事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不过由于她也是发现真弓尸体的其中一人,也难怪她会比别人对这个谜团更感到兴趣了。

尽管这样,真知子还是一想到就生气。真搞不懂那些警察在搞些什么!连那部肇事逃逸的车子都找不到,又不是推理小说中的警察,简直就跟睁眼瞎子没什么两样嘛。

「真知子。」

「是你呀,幸枝。什么事?」

「刚刚我在教职员室听到一件事。撞死恭子的那部车已经找到了。」

真知子不由得呛了一下。

「怎么啦?」

「嗯,没什么—-那凶手呢?」

「听说那是一部赃车。说得更清楚一点,那辆车原本是停在恭子下车那个车站前面的停车场里,却被凶手用钥匙打开开走。」

「那辆车现在呢?」

「凶手好像又把车开回原来的地方了。正因为如此,所以车子的主人才没察觉有任何异样。虽然他发现车子的烤漆有些掉落,也知道有稍微凹陷,可是他却一直以为是停车期间被其他车辆给撞的。」

「那个车主一点可疑的地方都没有吗?」

「听说警方其实早就查出是那部车了,只不过因为花了很多时间去调查车主所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所以才没有马上公布。结果,那名车主果然是清白的。」

「换句话说,警方也没有闲着。那个车主不是学校里的人吧?」

「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而且也跟恭子扯不上任何关系。」

真知子陷入沉思。既然警方已经调查得那么详细,应该错不了(对警察的想法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可是这么一来,要从恭子这条线追查出凶手就更加困难了。

而另一方面,在处理真弓事件时,警方为什么却又十分轻易地便认定那是一桩意外事件,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会不会是那件事一样存在着还无法公开的隐情呢?

「太不公平了,你不觉得吗?」

真知子用吸管戳着冰咖啡里的冰块说道。

「什么事不公平啊?」

笑着回问这句话的人,是神山英人。

两人看完电影后,来到冰果室纳凉。还真亏了上回被不良少年纠缠那件事,不过短短的半个月,两人就已经约会五、六次了。

「你看嘛,小说里的名侦探,不都只需要专心办案就好了吗?他们不但可以东奔西跑,甚至还可以出国呢。可是你看看我,不但得写作业,得交报告,甚至还要准备期末考,就算我再有心想调查,也只能无奈地埋首在书桌上。照这个情形下去,就算是名侦探也找不出凶手了。」

英人笑了笑。

「那就快点变成大人吧。」

「可以的话,我可是求之不得呢。」

「快要期末考了吧?」

「是啊,烦死人了。」

「后来事情好像就没什么进展了是吗?」

「嗯,不过,或许这样还比较好。」

真知子缓缓吐出这句话。与其让治子送命,倒不如什么都别发生的好。

「可是就这样掉进了迷宫,真的让人很不服气。」

「放心吧,警察又不是笨蛋。」

「要是我能解决的话……」

「千万别那么做。」

「为什么?」

「正如同你所说的,我也认为这两件事的确有着关连。果真如此的话,你插手管这两档事,不就等于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吗?」

「喔,你是在担心我啊。」

「这样会让你感到为难吗?」

真知子两手托着下巴,一直看着坐在对面的英人,心里想着我喜欢这个人。在这之前,真知子也曾经有过好几次和异性交往的经验,可是不知怎么的,这次的感觉就是不一样。真知子不再是孩子,她已经能体会爱情的重要。

「——我很想见见你爸爸。」

「见我爸爸?」

「老是听你赞美你爸爸,我一直在想,他到底是怎样一位了不起的人。」

「那不如今天到我家去吧——啊,爸爸今天人在大阪。我想下个礼拜天他应该会在家才对。」

「我一定会去的。不过——」

「不过什么?」

「我有点担心,因为做父亲的通常对接近自己女儿的男人都没什么好感。」

「我爸爸才不会那样呢。他是一个很开明的人。」

说着说着,真知子觉得自己的双颊渐渐发烫。

——因为她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英人对着父亲说出「请将令嫒交给我……」的画面。

神山英人是东京W大学经济系三年级的学生。虽然家住大阪,不过由于他自高中起就一个人住在东京,所以现在看起来跟土生土长的东京人没什么两样。真知子很喜欢和英人之间充满机智的对话,也很高兴他把自己当作大人看待。两人走在一起的时陵,真知子会主动让英人来挽自己的手,但英人的表现却是十分地绅士。这令真知子不禁大叹,实在太不刺激了。

8第三个事件

到了七月,愈接近期末考,教室里的气氛就变得愈紧张浮躁。话虽如此,但并不表示这些学生只是些爱念书的书呆子。大家心里想的,只是希望考试快点结束,而一心挂念的也不过是接下来的暑假该如何计划罢了。

教室里常可见到几个要好的同学自组团体,计划着要去旅行或者去海边玩耍。看着她们手不离时刻表地拟定计划,一会儿这样不行,一会儿那样也不好,简直要吵翻天了,要是这些人能将这股热情用来念书的话,想必个个都会是模范生吧。

「跟我们一起去高原玩吧!」「要不要去海边?」有好几个团体都跑来邀真知子,不过真知子都没答应。

眼前,她只顾着准备考试。这是她到这所学校来的第一次考试,她可不想考得太烂让父亲没面子。真知子当然也跟其他同学一样,盼望着考试能够早些结束,因为她还惦记着好几件事。

就算不提英人好了,光是杀人事件就教她够烦心的了,到目前为止一件也没解决。其他的学生,早就对这些事件不感兴趣,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只知道嬉笑、玩耍,但真知子绝对无法像她们一样置之不理。

倒是幸枝有点出乎人意料之外。本以为她一定是精力充沛地准备到处旅行,但她却没加入任何一个团体。

「我哪儿也不去。」

她是这么说的。「我不是很喜欢出门。」

尽管听起来总觉得有违她的本意,不过真知子倒也没再多想。况且,自己在暑假期间进行调查的时候,能有她在,事情也好办多了。

只不过,最近幸枝看起来似乎特别烦恼,这一点让真知子满担心的。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就算这么问她——

「什么意思?」

她也只会打哈哈,完全不像从前那么爽朗,午休时候也常常失神地看着窗外想事情。幸枝也是会有烦恼的,真知子决定不再多问。

总之,一切等考完试再说吧。

不过这时,下一场悲剧已经悄悄地准备展开了。

考试的前一天晚上。白天的气温是今年入暑以来的最高温度,到了傍晚热气依然未退,实在是闷热异常。

放学途中,真知子绕到图书馆去查数据,八点左右一进家门,妈妈惠子就对她说:

「刚刚有你的电话喔。」

「谁打来的?」

「一个姓小野的女孩。」

「是治子!她说了些什么?」

「我跟她说你还没有回来,她只回了句「那就算了」就把电话给挂了。」

治子打电话过来?到底是什么事啊?真知子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她的口气听起来怎么样?」

「怎么样啊?我觉得还好啊……」

「听起来会不会很急?有没有什么异状?」

惠子似乎被考倒了。

「我没特别注意耶……」

「哎唷,妈你也真是的!」真知子立刻跑向电话。

铃声响了好久,可是没有人接。明天就要考试了,治子却不在家?

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好一阵子没和治子交谈了,她怎么会突然打电话过来呢?或许真的没什么事。不过,万一发生了紧急事件……算了,不管考试了!

真知子打了通电话给幸枝。

「喂,幸枝?」

「是真知子啊,什么事?」

「刚才在我回到家之前,治子曾经打了通电话给我。她没说找我有什么事就把电话给挂了,我刚刚打电话到她家,却没有人接。我有点担心耶。我有点担心耶。我想去她家一趟。」

「知道了。我在高圆寺的月台等你。」

毫无怨言地全力配合对方,这正是幸枝的长处。真知子对母亲说了声:

「我要出去一下。」

换作是普通的妈妈,一定会嘀咕「明天都要考试了还出门」。但惠子只说了句:

「要是会弄到很晚,就打个电话回家。」

真是个好妈妈。真知子一边快步跑下楼梯,一边在心里这么想着。

治子在得知真知子不在家之后,放下话筒,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再等等吧,一个人做太危险了。但话又说回来,这本来就是我们三个人自己的问题,我非自己解决不可。没多久她又改变了主意。不能再等下去了,我一定要替恭子和真弓报仇!

治子拿来一本教职员学生名册,一页页翻着,找着她要找的名字。翻到名字所在的那一页,她使劲用手按了一下,然后将打开的名册放到电话旁边。

拨通电话之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喂。」

「是老师吗?我是小野治子。」

「——谁?」

「老师应该认得我。我就是那个曾经被您发现偷偷闯进视听教室的小野治子。」

「喔,是小野呀,我想起来了。」

「我有话想跟老师说。」

「什么事?」

「今天晚上十点,请您到学校的体育馆后面来。」

对方沉默了一下,接着笑着说:

「为什么要到那么奇怪的地方呀?」

「如果我们的谈话内容被别人听到了,会对老师非常不利。」

「怎么说呢?」

「因为恭子和真弓是老师您杀死的。」

对方沉默不语。治子祭出最后一招。

「您不想来的话也没有关系,我就去跟警察报案好了。只要警方展开调查,相信那卷录像带的秘密马上就会被发现的。」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那就算了。我现在就去警察局一趟。」

「等等!」

对方沉默片刻之后——「知道了。十点钟是吧?」

「是的。」

「我一定会去。」

治子用颤抖的双手将电话的听筒放了回去——终于要展开行动了。治子对自己茫然的想法并没有自信,但是对方答应赴约,不就证明治子的想法是正确的吗?

现在是七点四十分。九点的时候出发吧。对方不可能那么早到的。体育馆后面很暗,眼睛要适应那样的光线还得花上一段时间。先在那里等着,等到对方仓皇地出现在黑暗中时,便上前攻击。

治子一点都无意将替恭子和真弓复仇的工作交由警方来处理。警方大概连逮捕人的证据都找不到,凶手充其量只会因为罪证不足而被释放。

治子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放在桌上,打开了手帕。那是白天她在百货公司买的一把大型登山刀。取下皮套,宽幅的刀刃闪耀着银色的光芒。

治子愈想愈苦恼。提议偷闯进视听教室的始作俑者明明是自己,却害得另外两个人赔上了命,这也是让治子下定决心报复的原因。

她十分清楚,就算对方真是杀人犯,但是杀了他后果还是会很严重的。不过,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如果不亲手报仇,是绝不甘心的。

看着发出锐利光芒的刀刃,她开始不安地怀疑自己是否真下得了手。然而一想到他就是那个倒车辗死恭子,还用重重的照明灯砸死真弓的人,这种犹豫就顿时消失无踪。

治子担心自己会遭到不测,于是坐在书桌前,给真知子写了一封信,告诉她自己在视听教室所看到的事情。她觉得真知子会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给真知子,

我怕自己会发生意外,所以写了这封信。杀害恭子和真弓的人是……」

写完信的时候是八点。

「该出门了。」

治子把信放入信封,并在上面写着「结城真知子收」,然后放在书桌上,父母亲应该要到半夜才会回家,他们好像去参加某个亲戚的周年忌,最快也要到十二点,或许还会打电话回来说今天要住在那里呢。

治子的手被墨水弄脏了,因此她走向浴室,在洗脸台洗手,顺便卸下了眼镜放在一旁,洗了把脸。流着汗的肌肤遇到冰冷的水,感觉舒畅无比。用手摸到了毛巾,盖在脸上,用力地作了个深呼吸。就在这个时候,走廊上的电话响了。大概是真知子吧。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不去接也不行。

用毛巾擦了擦脸,看着面前的镜子。因为没有戴眼镜,所以看起来是一片模糊,但依稀还是看到了身后有黑色物体在。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一根细细的绳圈,从治子的头上方套了下来,并且紧紧地勒住她的脖子。

「啊……」

声音被微微挤挤出后便消失了。治子感觉到绳索无情地陷入脖子里,模糊的视线变得越来越黑暗。很不可思议地竟然感受不到痛苦……

俯视着躺在磁砖地板上的治子,男子气喘吁吁。虽然也曾想过总有一天得下手,但没想到却突然被逼得动手,着实令他几乎要慌了手脚。挂上治子打来的电话后,立刻飞车赶了过来,心中盘算着如何杀了治子而后故布疑阵,让人看起来像是一场自杀。不知道治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这让他感到非常不安——不过,总算来得及。很幸运地立刻就找到了晒衣服用的绳索。终于了结了一桩心事,把三个人都解决了。

刚才在走廊一直响个不停的电话静了下来。并没有其他需要留意的地方。男子让尸体维持原状,来到走廊,去搜了一下治子的房间。因为治子打了那通电话过来,所以猜测她家一定没有其他的人,自己的第六感果然没错。要是猜错的话,那事情就严重了。

不知道治子会不会留下信件什么的,于是他决定到治子房间找找看。幸好这么做了,因为他看到书桌上有个信封,上面写着「结城真知子收」。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男子似乎大吃一惊,连忙把信塞进了口袋。还好有来这里找一找。信旁边有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不经意打开一看,男子睁大了眼睛。是一把登山刀——实在是太可怕了。那个小女生竟然把这种东西……

把刀子也一起塞进口袋之后,男人搬了张椅子回到浴室。

要伪装成自杀的样子,实在是件大工程。虽然个子娇小,但是瘫在那里的治子却是重得不得了,要将她扶上椅子都非常困难。而要一边抱住尸体,一边将绳索绑在钉于天花板的窗帘金属轨上,更是费了一番力气。

虽然如此,他终于还是汗流浃背地将尸体吊了起来,并把椅子弄倒在地,布置成自杀的样子。前后花了将近三十分钟。

这里是一栋公寓,也许随时有人会过来,实在不宜久留。就在他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疏忽的地方时,听到玄关有声音传了过来。

「治子!你在家吗?」

约在高圆寺会合的真知子和幸枝,从吉祥寺车站匆忙赶往治子家。额头上浮现汗珠,背部也湿透了,衬衫黏在身上感觉很不舒服,但是现在却无暇管这些了。

「希望是我多心了才好……」

也许抵达目的地之后,会看到治子开门出来惊讶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真知子心想要是那样的话就好了。

站在玄关正要按门铃的时候,幸枝说:

「玄关的门是开着的。」

的确,玄关的门细细地开着一条门缝。轻轻将门推开,真知子探头问道:

「治子!你在家吗?」

没有任何的回应。

「难道不在家吗?」幸枝也探头入内观望。

「真奇怪,门怎么会是开着的呢?」

「是呀……」

「我们进里面去看看。」

两人进入玄关,脱了鞋走进屋内。

「治子的房间在哪里?」

「这条走廊最里面。」

两人在走廊上走到一半,真知子在放电话的地方停下脚步。

「喂,幸枝,你看。」

「那本书是什么?搞什么,原来是学校的通讯录呀。」

「没错,我们每个人都有一本。」

「是不是她在打电话给你的时候拿来看的?」

「一定不是。你看,这页被打开,还用东西压住呢—这页是教职员地址、电话的一览表。」

「她是不是打电话给老师呢?」

「——打给哪位老师呢?」真知子拿着通讯簿说道。「总之,先到房间去看看。」

进入治子的房间之后,真知子有一股异样的感觉。房间整理得非常干净。上次来的时候,这个房间给人的印象是杂乱无比,但今天却是整整齐齐,给人一种有条不紊的感觉。书桌上放着原子笔和信纸本。翻开来看,里面是空白的信纸。

「治子!」

又叫了一遍。

「去看看其他房间。」

起居间、餐厅、厨房等都绕过了之后,两人来到了浴室。首先目睹这一幕的幸枝,发出了短促的惊叫声。她们在入口呆立了片刻,茫然地望着吊在那里的治子……

真知子好不容易才想到要打电话给一一O。幸枝坐在玄关前的走廊。真知子也突然感觉全身无力,和她并坐在一起。

「——我们得把她放下来。」

幸枝说道。真知子摇了摇头。治子的确是已经死了,放下来也没用,而且这么做会让自己的心情难以承受。

「是自杀吗?」

「我也不知道……没有看到遗书对不对?」

「是啊——你认为这有可能又是被杀的吗?」

「有可能。我觉得她应该是被杀害的。」

「太过分了……」

幸枝别过了头,看着玄关那里,突然蹙起眉头。

「真知子。」

「什么事?」

「门……开着一条缝……进来的时候,我记得有把门关好。」

真知子和幸枝互望了一眼。将视线拉回玄关的真知子,讶异地倒抽了一口气。

「鞋子!」

「什么?」

「鞋子!刚才进来的时候,有一双男鞋放在角落。现在不见了。」

「你确定吗?」

「当然!虽然那是一双很普通的黑色皮鞋,可是因为整整齐齐地排在角落,所以我才会注意到。那双鞋现在不见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当时一定有人待在里面,趁我们进入治子房间的时候,溜出去的。」

「是谁呢?」

不用问,两个人都知道答案。当她们来的时候,杀人犯就躲在浴室里。

连真知子都感觉到背脊袭来一股寒意。两人不自觉靠在一起,全身颤抖着。

一直等到警车前来,两人始终是靠在一起一动也不动。

9结束

「没想到这次的事件,你会插手到这个地步。」

父亲正造板着脸说道。

「对不起。」

真知子慢慢地让身体坐进座椅中。

现在已是半夜两点。警察问完话之后,真知子和来接她的父亲一起搭出租车回家。

「总之,明天开始的——不,是今天开始的期末考不要考了。回家后,我立刻打电话给校长。」

真知子觉得彷佛在作梦。身边三个和自己同年龄的女孩死去了,而且三个人都是被某个人给杀害的。当然,警察并不那么想。

「那个女孩也真是太可怜了。」正造摇了摇头。「相继失去了两个好友,或许因为这样,给她的打击太大了。」

「爸爸,您真的以为那是自杀吗?」

「警察不是那么说的吗?」

「可是……」

「你到现在还认为三个人是被同一个凶手给杀害的吗?」

「是的。」真知子顽固地说道。

「因为,是三个人耶。怎么可能连续三个人都「偶然」遭遇不测,这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不对不对,你想想看,其实「偶然」只有一次。第一次的那个女孩是被某个人故意辗死的,这件事大概可以确定就是这样,一定是她招惹了哪个男孩的缘故吧,凶手总有一天会被警察抓到的。就在这个时候,她的好友偶然被掉下来的照明灯砸死。这的确是少见的偶然,不过,世界上比这个机率更小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而第三个女孩是因为连续失去两个好友,受到的打击太大,所以才会突然自杀。这可不是偶然,而是有着堂堂的——嗯,这么说也许很奇怪,应该说是有着明确的自杀动机——我这么说,你还是没办法接受吗?」

爸爸的说法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不过……」真知子心想。

「不对!事情绝对不是那样的!」

我们当然也可以找出很多推翻这些说法的理由。首先,治子并没有留下遗书。一个年轻女孩没有写遗书就自杀,实在令人很难想象。会相信那是一桩自杀案件,大概是因为警察都是男的,又全是老头的缘故吧。而且,真知子所看到的鞋子不见了,还有玄关的门被打开这些事情,又要怎么解释呢?真知子和幸枝在警察局努力地想要告诉警察这些事,不过警察却毫不理会,还说在那样的情况下是不可能注意到这些事情的,这纯粹是两人的想象而已。不,他们并没有把话说得那么白,只不过很显然的,警察并没有认真地在听真知子和幸枝说话。

此外,真知子还注意到另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就是治子的眼镜好端端地放在洗脸台上。既然要自杀,为什么还刻意将眼镜摘下呢?

每一件事情都只不过是小小的片段,不过要是将这些聚集起来,就会像拼图一般,拼出一幅「杀人」的图像。

真知子没再多说。警察根本就靠不住,而爸爸基于学校理事的立场,当然愿意相信治子是自杀的——这个时候保持沉默是唯一的方法。

「可是——」

真知子为了不让正在想事情的父亲听到,刻意压低了音量。

「我不会就此善罢干休的。我一定会挖掘出真相让你们瞧瞧。」

第二天,学校立刻掀起轩然大波。校方发出公告,期末考延到暑假后再举行,暑假则从今天正式开始。因为校方担心接二连三的学生死亡事件,会让其他学生心生动摇。

年轻世代的心理是捉摸不定的,同时却又可以维持微妙的平衡。特别是治子的自杀,校方唯恐会引起连锁反应。

看到仓林老师那么痛心,真知子也觉得很难过。自己的班上竟然一下死了三个学生,而且其中一位还是自杀,换句话说,级任老师在督导上出现了重大疏失。可是,校长和理事会针对这件事情,都不愿意追究仓林老师的责任。学生们也是,对老师有的只是同情,完全没有责难。

但是,对仓林老师而言,这些对他一点帮助都没有。

全体学生被叫到大礼堂集合,手冢校长面色凝重地站在讲台上,发表了哀悼小野治子之死的谈话之后,便宣布学校从今天开始放暑假。

「希望你们在这个暑假期间,能够好好思考人类生命的课题。我们也会思考,包括全校老师和理事们。」

真知子一边听着,一边祈祷他不要再扯出一大串的道德论,那才真正让人受不了。所幸校长很快就结束了谈话。

「——最后,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们。今天早上,我收到了去世的三位同学的导师仓林老师所提出的辞呈。」

学生们顿时起了骚动。仓林老师在舞台一端,和其他老师表情严肃地站在一起。

「我已经请仓林老师再重新考虑。」校长接着说道。

「不过,老师的决心似乎很难动摇。所以,在这里我要拜托你们,希望用大家的力量来留住仓林老师。」

大礼堂中响起了掌声。全体学生都站了起来,或是拍手,或是叫喊。礼堂的屋顶几乎都要被掀了起来。

校长走向仓林老师,从西装的内袋取出白色信封——掌声停了下来,就在全体学生的注视之下,校长问道:

「仓林老师,我可以将这份辞呈撕毁吗?」

「可以……」

仓林老师哭了。

校长将辞呈撕成两半时,再度响起了较之前更为热烈的掌声。真知子在欢呼声中,感觉到自己的眼角变得温热起来。班上的同学全都哭了。看看隔壁的幸枝,她的模样比真知子好不到哪儿去。她用双手捂住了脸,用力抽泣着。真知子愣了一会儿。

「治子的日记?」

「是的——很抱歉在这种时候……」

「没关系。如果有日记,我们就可以多少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了……不过很遗憾,印象中我并不记得有看过那孩子写过日记。她不是那种勤奋的小孩。」

「这样啊。」

「不过,你何不去她的书桌找找看?搞不好能找出些什么。」

「我可以吗?」

「嗯——因为怕触景伤情,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勇气去碰触她的东西。她的东西都还保持原样,你去看看吧。」

「那我就失礼了。」

治子母亲的双眼已经哭肿,她的脸上露出一丝落寞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后,走回告别式的席位。

真知子穿过走廊进入了治子的房间。屋内的模样和发现治子尸体当时完全一样。真知子祈祷着治子有留下可以成为线索的字条之类的东西。

真知子拉开抽屉的时候,突然觉得冒犯了死去的治子,于是在心里默念着:「为了找出真凶,请允许我这么做。」

她检查了每一个抽屉,没有找到日记本。还是徒劳无功——虽然失望,但真知子并没有因为这样而放弃,她拿起了手边的几本笔记本翻阅着。

当她在翻数学2B笔记本的时候,发现笔记本虽然只用了前面三分之一的部分,但在最后一页却写了一些东西。

上头列着一些数字,真知子原以为只是计算时的摘录,不过仔细一看并非如此。

「2-11浅田三OOO」

「3-7长井二五OO」

就像这样,上头记载着像是日期的数字和班上同学的名字。

「喔,原来如此。」

原来这里记的是治子帮别人代写作业所赚得的外快。真知子很惊讶,这门生意竟然这么兴隆,就连其他班级和其他学年的学生姓名都有。虽然并不知道她实际上付给负责写作业的那名东大生多少钱,不过她似乎真的赚了不少钱。

目光游走到最后部分时,真知子吓了一大跳。笔记最后所记载的,是真知子的委托,也就是真弓死亡那一天的纪录,但在接下来的空白处,还潦草地写了些东西。

「恭子和真弓的死。视听教室的带子中的画和宝石里藏有秘密?」

而且在最底下用粗体字写着:

「复仇!」

视听教室——真知子想起似乎曾经听治子提过视听教室的事,因而陷入沉思。的确,当她们在这里聊天的时候……对了!就是在真弓死的那一天,真弓的母亲打电话来的前一刻,治子曾经提及这件事。

治子说:「我们偷闯进视听教室被逮个正着。」还说:「我们约好要守密的。」就在真知子想问个详细之前,真弓母亲的电话就来了。

「带子」指的应该是录像带吧。「画和宝石」到底指的是什么呢?真的有录下那些画面的录像带吗?治子写着那里头藏有「秘密」。还有最后的「复仇」两个字……

复仇,指的一定就是替恭子和真弓复仇。也就是说,治子应该知道凶手是谁才对。

「为什么不写下那个人的名字呢?」

真知子不禁脱口而出。

当她拿着那本笔记本回到告别式的座位上时,学生们的上香仪式也已接近尾声。

当载着棺材的灵柩车在炙热的日照中缓缓驶出时,在一旁送行的学生队伍中,再度传来了啜泣声。治子的个性是那么的开朗,大家都非常喜欢她。

——治子,我一定会帮你报仇。真知子对着逐渐远去的车队,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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