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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遍地石砾的河岸度过辗转难眠的一晚,虽然身心俱疲,但意识深处留著芥蒂,在入梦前就会被惶恐交织成的荆棘刺醒。幸好零碎的浅眠让我们稍微恢复精神。
隔天一早,我们在太阳出来时就乘上独木舟,顺流而下。过夜的河岸就在神栖66町附近。这么近了,应该通宵赶回家,但冷静思考昨晚状况,休息是正确的抉择。
利根川河面在朝阳照耀下闪烁出鲜艳的朱金光辉,彷佛庆祝我们归来。这幅美丽的景象不禁教人深思,几个小时前还跟我们苦战的那条漆黑冥河到哪里去了?
我们停止划桨,独木舟顺水漂流。四周景色逐渐熟悉起来,每个人都归心似箭,但内心的惶恐离町上愈近愈是强烈。
我们以为会有一群救援船队迎接,但过了息栖神社还是没见到任何人影。我们总算松懈下来。
但当下我们没进一步深思,一大清早这附近竟然反常地连一艘船都没有。
当我们航行到四天前出发的茅轮乡码头时,总算看到有人接风。
「你们可真快啊。」
岸上是绰号「太阳王」的远藤老师。他有一张分不清头发与络腮胡界线的圆脸,脸上露出看见我们平安无事而生的微笑,以及违反规定而起的怒意。他可以同时做出两种表情,真了不起。很多学生在为期七天的夏季野营中半途弃权,但弃权的原因才是重点。
「对不起,发生很多难以置信的事情,所以……」
瞬想说明,但语带哽咽,我们听了都要流下眼泪。
「好了好了,等等再听你们说清楚,好不好?先上岸。」
大家拚命忍著泪水爬出独木舟到码头。独木舟上的行李原本被绳索绑住,现在全都松开,一件件飞到地上整齐排好。
「啊,这我来就好。」
觉说,太阳王却亲切地摇摇头。
「不用了,你们都很累了。先去那边的儿童馆,有准备早餐。」
为什么要我们去儿童馆?我们心中泛起小小疑问,儿童馆在码头不远之处,内部设有完善的住宿设施,但我们从和贵园毕业后再也没去过儿童馆。
「老师,我们想回家……」瞬说出所有人的心声。
「你们当然想回家。不过有些事情得问问你们。」
「能不能让我们回家睡一觉再说?」
真理亚恳求,我也超想洗个舒服的热水澡,可是太阳王不为所动。
「听好,别忘记你们可是严重违反规定。我知道你们很累,可是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啊。」
太阳王的笑容还是一样稳重,但鼻头不知为何冒出汗珠。
「知道了。」
我们接连走向儿童馆。
「早季,你看呢?」
觉到我身边细语。
「看什么?」
「太阳王的表情是不是有点僵硬?还特地要我们去儿童馆,不是很怪吗?」
「怪是怪,可是现在状况本来就很怪……」
长久累积的疲劳席卷而来,双腿有点不听使唤,觉选在这种时候问理所当然的问题,不禁激怒了我。怪也好、不怪也好,现在又能怎样?
瞬用咒力拉开儿童馆的玻璃拉门,我很佩服他的机伶。现在我们身心俱疲,用手开门比集中精神用咒力更轻松,但当下太阳王或其他人可能在观察我们,怀疑咒力遭到封印,他这么做是为了清除大大的疑虑。
走进儿童馆,餐厅果然如太阳王所说地准备好早餐。餐柜放了热腾腾的米饭、咸鲑鱼、虎蛱蟹味噌汤、生蛋、海苔、生菜沙拉、卤昆布,甜点是淋黑蜜的寒天冻。我们鸡肠辖辘地连忙拿碗添饭,开始狼呑虎咽。
大家默不作声地一味吃喝。
「我们平安回来了……」守喃喃自语。
「平安?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觉冷淡回应。
「但总算回来了。」真理亚帮守说话,比起我和觉,他们好像更意气相投。
「是啊,或许我们真的想太多了。」
「什么意思?」真理亚问。
「从拟蓑白那边听了不好的知识,就要处分我们,这也未免太……」
「嘘!」瞬制止我。「小心隔墙有耳。」
「啊,对不起。」
我连忙住嘴,怎么搞的?心情不知为何雀跃起来,什么都想说出来。
「等等,难不成这里面……」
瞬看著刚才吃的早餐,露出嫌恶的神情,大家心有灵犀地感到他的疑虑。
难不成早餐里加进什么料,让我们放松心情好全盘托出?
觉指著寒天冻的碗,心想一定是它。大家默默吃饭时,只有我忍不住先享用寒天冻。没错,这碗寒天冻好像有点酒香,说不定真的混进某些药物。
「咦?」
所有人都在注意寒天冻时,守看著窗外惊呼一声。
「怎么了?」
守没回答真理亚,径自走向窗边。瞬间,我见到一道巨大身影掠过窗前。守把脸贴近窗边往外看,接著回头注视我们。他的脸上浮现被奇狼丸追赶时也不曾出现过的惊骇神色。
墙边大钟突然报时,共敲八响,不对劲的事情发生了,平常小孩的喧闹声大概在八点响起,现在却鸦雀无声,儿童馆彷佛被我们包下。
众人静默无语,守不肯说他在窗外看到什么。
「让你们久等了。」
太阳王拉门进来,背后跟著一对见过面却没说过话的中年男女。他们都是教育委员会的成员。
「吃完早餐了吗?如果想睡可以睡一下。」
女人咧出微笑,但那是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凸显她脸长嘴大的特徵。
「接下来要和你们单独面谈,谁要先说点故事来听听呢?」
没人回答。
「哎呀,怎么了?你们这组积极又有个性,平时不都争先恐后举手吗?」
太阳王口气轻松揶揄,但眼神完全没有笑意。最后决定按照座号面谈,依序是青沼瞬、秋月真理亚、朝比奈觉、伊东守,还有我渡边早季。
这是我们首度发现儿童馆后方有数个一坪大的小房间。
每人进入一间,接受两名面试官面谈。
……我很想回忆当时经过,怪的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从进房到出来为止的记忆被整段掏空。根据前史时代的医学书籍记载,这种现象好像叫做解离性失忆症,觉也想不起面谈室发生什么事。我仅记得被迫喝下一杯苦茶,当时的「面试」或许是寒天冻招数的延伸,也就是前人用过的「药物面谈」。
无论如何,我们的面谈表面上平安结束,获准回家。根据瞬的计画,真理亚、守和我装病窝在家里,不过后来发觉没这个必要,我们当天高烧卧病在床。我花一、两天就退烧,但爸妈严格吩咐别太逞强,继续躺好,因此整周都穿著睡衣当懒惰虫,我看准爸妈不在家的时机,挖出走廊下的木牌,看到自己的真言。
当我朗诵真言取回咒力时,内心闪过报仇雪恨的快感。我们触犯禁忌,骗过大人,重新夺回神力。
但我从未想过,这是天大的误解。
两年对四十岁的大人来说算不上漫长,顶多头发白几根,身材松软,体重增加,运动易喘。这是两年时光带给大人的平均效益。但无论在哪个年代,两年对十二岁的男孩和女孩来说足以产生惊天动地的变化。
十四岁的我,变化仅限增高五公分,体重多六公斤,但男生长得快,抽长十三公分,重十一公斤,心境转变甚大。我开始习惯抬头看瞬和觉,也很意外心里不会不舒服,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兼竞争对手不知不觉改变样貌,我自然而然接受事实。
此外,我经常注意这两人,视线中不自觉带著难以言喻的情感。
不,还是说清楚好了,这就是嫉妒。
瞬一开始对我来说就很特别,我在黄昏的平原上总著迷地凝视著他迎风飘扬的浏海。他爽朗的声音、清澈的双眼让我神魂颠倒。我希望跟瞬结为连理,也深信总有一天会如此。
另一方面,觉只是普通的男生,我承认他头脑不错,但和才华洋溢、独领风骚的瞬相比,他平凡无奇。不过我跟他逃过土蜘蛛的攻击,对他的看法确实改变不少,我最在意他,和他相处也最自在。
这股忌妒的心情相当复杂,也许是寂寞,因为两人关系很好,自己一人落单。
两年来,瞬和觉的关系改变最多。他们过去并不是感情不好,但觉单方面将瞬视为竞争对手,偶尔产生磨擦。这两年,他对瞬的情感完全变样。以前,瞬对觉露出炫目的笑容时,觉总是闹著别扭,故意不理不睬,但现在他逐渐回以笑容,紧盯著瞬不放。
我一直喜欢瞬,我很清楚,觉对瞬的情感是爱情。
然而,我不清楚瞬怎么看待觉。瞬与生俱来就天资聪颖,拥有俊秀外貌,浸润在大家赞美的眼神中,因此他对夸奖自己的人总表现得很高傲……不,这么说不中听,就说他态度大方。但根据两人互动,不像觉单方面缠著瞬不放,觉比较积极,但瞬接受觉的心意。
某天,我碰巧撞见两人在原野上散步,终于了解他们的关系,两个少年像情侣一样手牵手走向没人的地方。我想掉头离开,但不自觉偷偷跟在两人后面,我知道目睹他们亲密的模样会伤心,却忍不住想看。
两个人远远离开町上,像两只小狗嬉戏,觉开心地在瞬的旁边跑跳,从后面紧紧环住他。我好希望自己生为男性,我相信瞬绝对会选我而不是觉。
伦理委员会和教育委员会严厉控管青春期后的男女交往,在我们这个年纪,对异性的渴望受到压抑,只能控制在柏拉图式的恋爱范围。另一方面,委员会对男男、女女间的超友谊关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了少数例外,大家便凑合著把同性当成恋爱与性对象。
两人走到山丘下,仰躺在成片的白苜蓿花田聊天。我躲在二、三十公尺外的草堆,屏气凝神地盯著两人。
觉好像在说笑话,瞬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觉静静凝视著瞬的笑容,一个翻身压在瞬的身上,两人一时动也不动。
我看不太清楚,但两人一定在接吻。觉从上方紧紧拥住瞬,瞬则任由摆布,不久,瞬抱著觉想翻身在上,觉坏心眼地不让他得逞,两人角力一阵,试图掌握上方的主控权。但先待在上面的人当然比较有优势,瞬最后放弃了,卸去全身的力气,认命担任女性的角色。
顿时,觉性致大发地骑在瞬的身上,癫狂吻著他的唇、脸,甚至脖子。
我光在一旁看著就欲火焚身,不自觉触碰身体,但不知道自己想如觉一般怜爱著瞬,还是让觉疼爱我。我是一个落单者,满怀莫名心焦。
觉用指尖轻抚瞬的双唇,瞬毫不抵抗,他趁势将拇指放入瞬的嘴里要他吸吮,瞬大方地笑著原谅对方如此无礼的行为,不时偷咬觉几口。
我浑身发烫,差点暴露行踪,瞬抬头咬觉的手指时,我突然和他四目相接。我吓得连忙,缩进草丛,可能被瞬发现的羞耻感让我的心脏痛起来。我又躲一会才下定决心探头窥看情况。
觉压在瞬的身上,努力脱下对方的裤子,当瞬如雪白大理石天使雕像的大腿裸露出来,觉著迷地以脸磨蹭,接著像疼惜小动物般轻柔抚摸瞬的阴茎。
瞬好像被搔得很痒,他笑著挣扎,但半推半就。
瞬刚才跟我四目相接应该只是我的错觉。
我保持原本的姿势慢慢后退,继续偷窥下去就要发疯。随便都猜得到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之前看过第三组的两名男性做爱的模样。
当时我抱持著纯粹的好奇心观察,男生精虫冲脑就不会考虑其他事情,两人头脚方向相反,一上一下地用嘴爱抚对方阴茎,有时深深插进喉咙又一口吐出,我看著都要反胃,他们还不满足,毕竟两名男性的身体构造无法进行性行为,但他们煞有其事地让两根阴茎互相摩擦,简直像目睹蓑白在交配。
我打死都不想看瞬与觉沉醉在这种愚蠢的行径。
我落寞离开,突然想找人寻求慰藉,但想得到的人选只有一个。我回到町上找真理亚,她在自家后方走廊,幸好她全家都不在,但如往常一般有个电灯泡──守。
「早季,你怎么了?」
真理亚开朗地问,这两年来她完全蜕变成成熟的女孩,有著漂亮的柳叶眉、清澈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和樱桃小嘴,坚毅的五官展现出不受他人掌控的坚强意志。唯一不变的只有那头火焰般的红发。
「嗯,突然想见你。」
我笑著告诉真理亚,然后给守一个白眼,守低下头,躲避我的眼神。
真理亚坐在廊边晃著脚上一双皮鞋,守离真理亚有段距离,一如往常地搔著爆炸卷毛头,心无旁鹜画著真理亚的画。他不像在和贵园一样用颜料与笔做画,而是在木板抹一层白黏土,再用咒力操作石榴石、萤石、绿柱石、堇青石、铌铁石等奇石粉末贴成一幅画像。
守为真理亚绘制的画不仅栩栩如生,还表现出她的内心世界,我不得不承认他天赋异禀。
守的妈妈在他小时候就因为伤寒而过世,而他妈妈也是町上少见的红发女性,跟真理亚一样,因此似乎把真理亚当成妈妈看待。觉说亚洲原本没有红发基因,好几代前,两人的祖先也许都从遥远的国度来到日本。
守进入全人班后立刻被真理亚迷住,他青春期后独独钟情真理亚一人,无论多么可爱的男生向他招手,他都毫无兴趣,而且守住在町上最西边的栎林乡,真理亚家住东海岸的白砂乡,守还是每天清晨搭船接真理亚,这份忠诚令人动容,不过在我们这个年纪,男女爱情很少见,性行为更是铁一般的禁忌。守的心意只能绕个圈子,化成一幅幅情人画像。
守总黏在真理亚的身边,痴痴注视她一人,真理亚渐渐被守的真情打动,两人渐渐变得亲密,在旁人眼中像主人与忠犬。不过我和真理亚是公认的情侣,守对我来说很是碍眼。
「要不要散个步?」我试著邀真理亚,散步是我们的暗号。
「可以啊……」真理亚看著我微笑,她懂我的意思。
「我们去散步,守也休息一下。」
守听到我的话就察觉我们接下来的意图,他露出非常沉痛的神情。
「谢谢你把我画得这么漂亮,我好高兴。」
真理亚看著画,然后这么告诉守。守登时浮出欣喜的表情。我在的时候,守就变得极度沉默寡言,也许是因为感到羞耻,让身为女性的我见到他对真里亚的无私奉献。但他总是默不作声,我也养成坏习惯,就算守在场,我仍然不将他放在眼里,径自找真理亚聊天。
我们并肩走到运河,跳上绑在岸边的小船,部分小船的船身画著蓝海豚,这是町里的公用船,任何人都可随时使用,只要停在数十个公家码头的其中之一就好。我用咒力推船滑行,真理亚拿下发圈甩甩头,一头红发随风飘逸,双手绕上我的颈子,贴近我的耳边呢喃。
「哎,怎么了?」
真理亚贴心的关怀让我差点掉下眼泪。
「没事,真的。突然想见你而已。」
我们是死党,就算知道我在说谎,她也不会追问。真理亚摸著我的头,为我梳理发丝,这就足以解开我心中的纠葛。
我们前往一座可以俯瞰波崎海岸沙滩的山丘,四周长满树丛,像一个秘密基地。建议赤身裸体的是我,而真里亚大胆开放的心态,让我们成为全班第一组一丝不挂亲密拥吻的组合。
我将小船固定在码头,两人争先恐后跑上沙滩,好久没到秘密基地,我们还担心有人搞砸这里,幸好还没被发现。多亏茂密的树丛,不怕附近有人偷窥,不过我们先确认附近有没有人才脱衣服。最初有点害羞,但我们娇喘著一件件解开衣服,似乎又回到纯真无邪的孩提时代。
季节不到夏日,空气微带寒意,我们彼此搓揉爬满鸡皮疙瘩的手臂与肩背。
「早季,你的胸部变大喽。」真理亚从后方抚摸我的胸部。
「……好痒。」
我扭身逃开,真理亚追上来,在我身上乱摸一通,不知何时卸下我的胸罩。
「嗯,不要!」奇妙的感触令我难以忍受,当场蹲下来。
「说什么话?早季不就是想要这样才来找我吗?」
真理亚毫不留情地攻击,我发出笑声又抖动著身子挣扎。
快乐与痛苦,爱抚与折磨仅是一线之隔。
「嘿,好一阵子没看到早季的身体,我要好好检查。后来有什么进步呀?有没有乖乖长大呢?」
「不用,做什么检查啦。」
说到一半,真理亚柔软的手指游移在我的赤身裸体,刺激著我的感官,她的手技灵敏温柔,简直像千手观音在疼爱我。
「很好,身体很漂亮,没一分赘肉,而且全身滑溜溜的。」
「嗯,啊,好了吧?接下来换真理亚……」
「好啊,等等让你好好玩个够,现在还不行,早季的身体表面及格了,但还得检查敏感度呢。」
真理亚又折磨我三十分钟,我边笑边求饶,上气不接下气,连怎么回应比较好都不清楚。
「好厉害。早季啊,真的很喜欢被人玩,喜欢人家对你这么乱来。看你全身都有反应,还这么开心。」
即使她这么说,我也无法反驳,我只能湿润著双眼望著真里亚抗议。
「呵呵,真可爱。」
真理亚凑近我的脸前微笑,鼻息吹拂过我,接著贴上我的唇。
啊……我要怎么形容这种柔软的感触?我与许多男孩、女孩接吻,但没任何一个人给我同样的感受。人一旦紧张,嘴唇就会紧绷,真理亚的嘴唇却像果冻般柔软,紧紧吸附著我,让我心神荡漾,浑身酥麻,她的舌头进一步拨开我的唇,侵入我的口腔,那种湿感总让我起鸡皮疙瘩,真理亚的舌会舔遍我口中每一吋领地,贪婪地探索著牙龈、牙齿,甚至脸颊内侧,最后与我的舌头紧密交缠,用触觉与味觉感受彼此。
我的身心全交由真理亚摆布,同时想记住她舌头的动作,真里亚对我做的一切完全出于她本人的意愿,所以我须立刻回礼。
接著我们紧紧相黏,膝盖互相碰撞,两对乳房顶著坚挺的乳头,挤压搓揉。真理亚的手悄悄从侧边滑到我的下腹部,轻轻抚弄阴毛,再往更下面。我怕她发现那里又湿又热,像洪水一般,连忙扭腰逃避,但当然逃不过。
「哎……怎么会这么兴奋呢?」
真理亚是罪魁祸首,还故意装傻。
「哦……嗯……」
我呻吟著抗议,可是模糊不清,她用手指触碰女孩最敏感的地方,在如小珍珠一般的突起处来回转动搓揉,我脑袋一片空白,从身体深处到外头都要融化。
真理亚和我度过一段浓情密意的时光,我们忘我地深深相爱。后半换我逗弄真理亚,她像换了一个人般露出温驯柔顺的模样,流著欢愉的眼泪开心挣扎。
我们不算触犯禁忌,破处才被列为严禁事项。每学期结束前都会健康检查,负责卫生教育的女老师会彻底检查我们是否保持处子之身,一旦发现处女膜等特定部位损伤就会追究原因,万一发现不纯洁的异性交往,立刻会被退学。
当时我们身边并没全人班学生因此遭到退学,谣传某位比我们大七年级的学姊遭退学处分,后来再也没人见过那名女学生。这又是觉的鬼故事,或是他从某所学校听来的传闻,可信度令人怀疑。
完事后,我和真理亚香汗淋漓地躺在沙滩上,我回想起拟蓑白的话。我们的社会为了消弭斗争,决定从黑猩猩的斗争型社会型态,转为其小个子近亲巴诺布猿的性爱社会型态……
那年夏天,在身边运转的齿轮逐渐乱了节奏,发出杂音。我们在青春期中只注意到自己的剧烈改变,难有余力倾听周围的警讯。
第一个徵兆究竟是什么?我想不太起来,我们常焦虑与惶恐,真理亚经常为头痛所苦,我也是一累就想吐,其他人多少出现身心失调的状况。我们还以为这是成长过程的痛苦。
这时,一段亲密关系首当其冲地结束了。
我在町上看见那两人才惊觉这件事。
瞬快步走在运河边的小路,觉紧追在后,我正感奇怪,因为瞬的态度明显比之前疏远。
「别闹脾气了。」觉追上瞬,从后面搭上他的肩膀,但瞬狠狠甩开觉的手。「瞬,你到底怎么了?」
觉的声音顺著河面微风飘来,我清楚听见他的慌张和难堪。
「没什么,让我独自静一静。」瞬完全不留情面。
「好,是我不对,拜托……」觉抓住瞬的双肩。
「不对?哪里不对?」瞬噙著冷笑。
「这……」
可怜的觉不知如何是好,我这辈子就这次同情觉,对瞬起了反感。
「觉,爱情游戏可以省省了,我懒得再当你的玩偶。」
觉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哑口无言。
「嗯,好,以后就……」
「你根本不懂,你成天黏著我,实在很烦啊。我只想独处,今天开始我们各走各的,懂吗?」
瞬迅速说完后推开觉,走往我的方向。他的神情吓我一跳,残存的冷笑蒙上一层阴影,扭曲出悲恸的色彩。他下一秒意识到我,飞快抹去刚刚的表情,看也不看我一眼就离开。觉默默伫立原地,我不知道是不是要安慰他,他心中想必千头万绪,我也不便多说。
为什么?我心中充满疑问。为什么瞬非得用那样冷淡的态度?瞬在我们这群中一直是最温柔体贴的人,两人分手时,瞬不自觉露出的表情就是最好的证据,那不正是痛苦的表情吗?
隔天在学校相见时,瞬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劲,反而是觉满脸落寞,谁都知道他被甩了,但觉还没放弃,他不时偷瞥瞬,依依不舍的模样教人不舍。
过几天,发生另一起凶兆。
全人班的学生会按适应程度与熟练度分配不同的咒力实作功课,技术类型从击力交换到常温核融合等都有,难易度共一百几十阶,多数人通常在中间程度,但也有人挑战巅峰。
瞬的咒力程度无人能及,他分到的实作内容是在两小时孵出鸡蛋,难如登天。鸡蛋从出生到孵化需二十一天,这份作业要学生以咒力影响蛋壳内看不见的胚胎,将孵化过程加快两百五十倍。
技术超群且人格优良的人,才有资格直接用咒力影响生物,可见人们对瞬有多大期望。
意外的是,觉在领先团队里插上一脚。他的拿手好戏是光线反射,除了瞬,他的课题在班上是数一数二的难,尤其要在空中制造镜面;我之前提过,像镝木肆星先生这样的高手才可以凭空制造空气透镜,放大远处影像。用小水珠在空气中制造出意念墙,形成完全反射光线的镜面,这种作法似乎比较容易。
至于我,顶多用热熔化碎裂的玻璃瓶之后再修复,并非没有难度,但是很不起眼的水准。真理亚与我相反,她拚命学习最引人注目的浮游术,,而守……对不起,我不记得他学什么。
「早季,你看!」
我听到觉的呼喊而抬头,前方一公尺左右的空间似乎被挖掉一块,浮现一片不规则的银色镜面,映出我正在认真实作的可靠表情。
「这是不是有点歪了?」我没好气地说,期待获得夸奖的觉马上翻脸。
「哪有?我可是做出完美的平面。」
「我的脸才没这么戽斗。」
「乱讲。歪掉的是早季的心。」
觉不屑地扔下一句话就跑了,银色镜面融化在空气中,消失无踪。我追看觉走往的方向,他偷偷靠近瞬,安静看著他的背影又不敢被对方发现。
他的执迷不悟教我傻眼,但他显然深知无法恢复以往的关系,轻轻摇头,走向第五组身材纤细的少年怜身边。怜看到觉过来,顿时露出艳丽的笑容,他一直很喜欢觉,只是因为瞬而不得已放弃。觉在怜面前制造出一面镜子,怜立刻发挥班上知名的自恋本色,宛如少女般欣赏自己的脸庞。
瞬毫不在乎班上喧扰,专心一致在作业上。他眼前有一个陶制蛋架,架上放一颗鸡蛋,所有学生都知道他的功课艰难,没一个人敢打扰他。此时,有人从实际演练室的后门进来,我不经意一瞥(请读者别误会,我可不是上课漫不经心),吃惊地意识到来者正是镝木肆星先生。他戴著盖住脸的护目墨镜,鼻梁高挺,下巴尖细,皮肤紧致,相当年轻。
监督实技操作的太阳王连忙跑向镝木肆星先生,两人轻声交谈,我听不清,但应该是来参观教学。太阳王跟在镝木肆星先生身边,一同观察我们实作,班上气氛猛然紧绷。如果大家一开始都这么认真,所有人现在都完成作业了。
镝木肆星先生走向我,我以为他对我的功课有兴趣,用前所未有的专注力修补玻璃瓶,玻璃瓶的裂痕像冰块冻结般逐一消失。我偷偷抬头观察他的反应,可是镝木肆星先生已经走过我的眼前。
好失望,这实作内容太不起眼,没人在意。
镝木肆星先生走几步,停下来,认真地花几秒钟注视浮游空中的真理亚。飞行的技术面并没深奥之处,他应该是在欣赏真理亚的美貌与青春肉体。外表再怎么年轻,他的岁数应该与我们爸妈差不多,无论他的本领多高强,用那种眼光看少女都让我不禁心生厌恶。
镝木肆星先生在觉面前待上一段时间,研究镜面,提供建言,觉眉飞色舞且满脸通红地采取建议。
最后,他慢慢靠近瞪著白鸡蛋不放的瞬。
每人都期待这段历史性的会面,瞬总有一天会继承镝木肆星先生的衣钵,他今天首次接受镝木肆星先生的指导。
可是,镝木肆星先生半途止步。
怎么了?正当我不解之时,镝木肆星先生反而后退一、两步,倏地转身,在众人的错愕中快步离开实技演练室。
瞬抬头目送他离开,那表情震撼了我。
我到现在依然不知道如何诠释他的表情。既像冷笑,又像恐慌,更像凄绝的无助,那是历经深不见底的绝望深渊而生的狂气笑容。
太阳王连忙追著镝木肆星先生出门,接著回到演练室。
「呃,今天的实作课因故中止,大家收拾器材回教室。」
太阳王露出以往的爽朗笑容,但语气莫名不稳,鼻头挂满汗水。
「早季。」觉到我身边。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觉没回答我的问题,只用下巴指指瞬,瞬动也不动地端坐在鸡蛋前。
「觉,走了。」怜拉著觉的手腕想带他走。
「你先走,我等等跟上。」
觉温柔地推了一下怜的屁股,要他离开实技演练室。
「你们也快收拾收拾。」太阳王拍著手催促大家。
我将碎掉的玻璃瓶收进盒子起身。
「瞬,你不走吗?」
真理亚搭话,她后方跟著守,其他学生陆续离开演练室,剩下太阳王和我们第一组的五人。
「嗯。」
瞬站起身来,脸色有些苍白,但扭曲的笑意已经不见踪影。
「那个。」
真理亚指著蛋架,瞬伸手要拿,但一阵晕眩,手一滑,蛋从蛋架掉下。大家深信瞬会让鸡蛋停在半空。我们拜训练之赐而学会压缩真言,无论多长都可瞬间默念,更别说是瞬,他绝不可能失手。
可是,鸡蛋径自摔落地面,破了。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我们愣愣注视著瞬,当下仅有我注意到破掉的蛋。
不,另一人也注意到了。
「好了好了,你们快出去,等等老师来收拾!」
太阳王用惊人的速度介入,他推著瞬和真里亚的背,三两下把我们赶出教室。
「瞬,你没事吧?」觉担心地问,他已经不在意自己被甩。
「没什么大不了……有点累而已。」瞬看也不看觉一眼就回答。
「今天是不是早点请假回去比较好?」真理亚忧心地皱起眉。
虽然我比谁都担心瞬的情况,但无法开口。甚至连出声都没办法。
鸡蛋里的东西,至今深深烙印在我的眼中。
无论怎么看,蛋壳中沾满黏液的东西都不是雏鸡,是诡异的怪物。
2
瞬养了一只叫做昴的狗,名字灵感来自清少纳言在《枕草子》中歌颂的昴宿星云。我查过出处,星云的含义是「许多星球的集合」,昴可念成「统」(注:昂的曰文为「すばる(SUBARU)」,亦可写为「统ばる(SUBARU)」)。
枕草子问世两千多年后的某个寒夜,一只小狗诞生了。母狗因为难产丧命,其他兄弟姊妹也是死胎,幸存的小狗在满天星斗下命名为昴。不过,昴绝不是美如星斗的宠物。养在神栖66町中的狗大多数是竖耳卷尾的纯种日本狗,我从未见过昴这种斗牛犬(斗牛犬应该绝种了,但也可能是我没见过)。
昴比其他狗丑,我现在还不清楚为什么会创造出这种狗,腿又短又粗,脸皱巴巴,嘴好像被人从上方压扁,正中央还有朝天鼻。我在图书馆遗址挖出一些书,里面记载斗牛犬的由来,有趣的是这件事被分在第三类。第三类是「可能有害,须慎重管理」的类别,禁止阅读。为什么狗品种的由来要这么小心翼翼管制?
觉说他私下看过一本书,斗牛犬是古代英国人培育出来的品种,与牛交战。如果他说的不假,斗牛犬的由来就牵扯到我们的门争本能与攻击性,难怪列入禁书。
我并非认为觉全在鬼扯,但有几个理由让我无法相信这个说法。第一,为什么要用狗来斗牛呢?我根本无法了解。觉说书中将之解释成一种娱乐,我不愿承认人类会享受这么无意义又残酷的娱乐;第二,我不清楚当时的牛只多大,可是应该比狗大很多,用狗来斗牛实在太勉强;第三,我唯一认识的斗牛犬昴,个性非常温驯,如果它祖先的存在意义是为了斗牛,子孙却比其他种类的狗都来得温驯,我难以接受。我这辈子只看过昴进入一次战斗状态,后面会详细说明。
瞬是独子,在昴年幼的时候,他代替妈妈照顾疼爱它。昴的腿短,走路慢,经常跌倒,瞬无法随时把它带在身边,不过我常看到瞬带昴散步。身材矮胖的短腿小狗拚命追赶在瞬修长的双腿旁,那幅光景相当教人发噱。
那天,我看见瞬独自待在俯瞰町景的山丘,但没见到昴的踪迹,感到相当不可思议。那天是秋日傍晚,空气洁净到教人多愁善感的地步,而距离前面提的全人班实技课过了两周。
「瞬。」
看著低头沉思的少年走来,我开口喊他,瞬讶异地抬起头,停下脚步。
「早季。」
瞬的声音听起来像大梦初醒。夕阳下,光影朦胧,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怎么了?」
瞬动也不动,我想走上前,他突然大声喝止。
「别过来!」
我吓得停下脚步,彼此距离还有二十公尺。
「为什么?」我的语气中带著悲伤。
「……对不起,我只是想独处。」
「独处?」
「嗯。」
瞬似乎看我一眼,又移开视线。
「你也是因为这样才跟觉分手?」
「嗯,算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拋弃所有朋友,孤单一人?」
「这……这说了,早季也不会懂。」
瞬从口袋取出一样物品,我在夕阳的反射下发现是颗金属球。这是蜂鸣球。学生进入全人班后,这是能力开发教室最早发送给学生的玩具之一。用咒力让蜂鸣球飘浮起来并高速旋转,它就会发出嗡嗡的蜂鸣声。班上现在根本没人有兴趣,遑论瞬这样的资优生,他会把玩这种初阶玩具让我觉得很不对劲。
「我想,我们有段时间不能见面了。」
蜂鸣球大中小三颗在瞬的眼前飘浮旋转,映出闪烁的光芒,同时发出三道音阶,构成震荡的合奏。
「不能见面是什么意思?」
「我暂时不会去学校,得好好疗养。」
「瞬,你生病了?」
我非常担心,难不成是传染病,所以不让我靠近?
「嗯……说是病,也不是感冒拉肚子之类的病,怎么说你才会懂呢?这不是身体的病,是心病。」
当时我还不明白心病的意思,难道是会感染心脏的细菌或病毒吗?
「我差不多该走了。」
「等等!」我叫住正要转身的瞬。「我们不能在学校见面,但至少可以偶尔到你家探望吗?」
「这就难说。」瞬有点犹豫要不要说下去。「我不能再待在那个家里。」
我错愕地倒抽一口气。「你要去哪里?」
「养病用的小木屋,我得在两、三天内搬进里面,独自生活。」
「小屋在哪里?」
「我不能说地点。」
我无话可说,我们之间一直以来都没有秘密,总是有话直说,这件事情想必已经糟到超乎想像才无法出口。
「瞬……」我不知道要问什么,脑袋一片空白。「你……要自己一个人?昴怎么了?」
我默默等著最糟的答案。
「在家里。」瞬乾脆回答。「我只是想散个步才偷溜出来。」
听到昴没事,我松一口气,但更加担心。瞬究竟怎么了?
「我想帮瞬的忙。」
瞬没回答,三颗蜂鸣球的低吟从未中断。
「瞬,我一直都很喜……」
我想鼓起勇气告白,但瞬打断我的话。
「早季,我一直很犹豫,最后还是决定应该要告诉你这件事情。」
「咦?」
「你还记得两年前的夏季野营吗?我们以为大人都被欺瞒,不知道我们被离尘师父冻结咒力。可惜事实不是这样。」
「什么不是这样?」我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愣愣地发问。
「全都穿帮了。我不清楚大人怎么想,但大概暂时保留对我们的处分。」
「我不太清楚你在说什么……」
「我们一直都被监视。我最近才发现这件事。」
我顿时像呑下铅,身体变得无比沉重,慢慢渗出冷汗。
「现在警告也没用,不过早季,你要小心猫。」
「猫?什么猫?猫骗吗?」
瞬暧昧地摇摇头,不置可否。
「对了……早季,这给你。」
瞬从脖子拿下项圈般的饰品拋给我。我用双手接下,饰品颇有份量,是厚实的皮项圈,还镶几个金属环,用铰链开阖,或许应该称为颈枷。
「这是什么?」
「驱猫护身符,我做的。」
「难道跟昴的项圈做成一对?」
昴的项圈还比较像样。瞬听见我的玩笑,笑得露出白牙,但没有发出笑声。
「总之把我跟你说的事情转达给大家。」
瞬转身背对我,他正要离去却倏然止步。一只雪白的小动物往瞬的方向飞奔而来,是昴,它尽全力迈开短腿追赶著瞬。
「昂真笨……说几百次不可以跟来。」
瞬嘟哝著独自跑下山头,像在躲避我,也像在躲避昴。
小小的斗牛犬摇著尾巴紧跟在后,我知道它不擅长跑步,但它的步伐未免太不协调,我这时才惊觉昴的右后腿受伤了……不,不只如此,还有更奇怪的地方。
但在我看清楚哪里奇怪前,斗牛犬已经消弭在黄昏的夕阳中。
「现在只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我们要找到瞬。」觉镇静地宣布。
「可是……怎么找?」
虽然觉的口气听起来很值得信赖,但我还是得提问。
「怎么找?当然就想尽办法找。」觉怀著毫不动摇的自信。
「觉该不会还想跟瞬重修旧好?」真理亚看著觉,眼神带点讽刺。「毕竟你知道瞬不是讨厌你才离开。」
「我没这么想。」觉冷冷回覆。「不提这,我们应该有很多事情要问瞬吧。我们真的被监视吗?小心猫是什么意思?还有……」
觉握紧拳头。
「瞬到底碰到什么问题?」
我心头一阵抽痛,我还没告诉任何人在实技演练室中看到鸡蛋破掉后的东西,直觉告诉我那跟瞬遇上的困境有关,但我害怕恐怖的猜测成为现实,怎么都说不出口。
四天过去,瞬都没到校,我们放学后聚在校舍后方进行小组会议。
「如果我们真的被监视,是不是别做什么大动作比较好?」守小心翼翼地说。
「是啊,我也觉得太危险。」真理亚附和。
「你们打算不管瞬了?」觉流露出愠怒的神情。
「我没这么说,不过……」真理亚神经质地环顾四周。「我觉得现在也有人在监视我们。」
「附近根本没人。疑神疑鬼的。」觉扭曲著嘴唇。
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你们记得吗?从奇狼丸那边逃出来的当晚,不是有只很恶心的鸟跟著我们?」
「连早季都在胡说八道,化鼠会训练夜鹰跟乌鸦来侦查,可是……」
「如果连化鼠都有这样的本事,伦理委员会应该有更巧妙的手段,不是吗?」
「对啊!我听说镝木肆星、日野光风这种水准的高人,还有像建部优这种专业技术士,可以改变基因、操纵突变过程,随心所欲创造生物。命令附近的蜜蜂来监视我们也不意外。」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气氛凝重。没错,如果用昆虫监视我们,根本不可能提防,但昆虫怎么回总部报告又是另外一回事。
「……好,总之我要找瞬,如果你们没兴趣,我不勉强。」
「我也要。」我马上表态支持。
「等一下,别讲得好像我们不担心瞬,好吗?」真理亚抗议。「我是说四个人浩浩荡荡行动太显眼了,分头行动比较好。守你说对不对?」
守正要说话,真理亚的意见似乎和他的本意有点落差,但最后还是不多说一句话地点头应和。
「这么说也对,我们分头调查。」
依照觉的安排,我们分两路调查,真理亚和守负责和其他组别中跟瞬关系不错的同学打听消息,我和觉直接造访瞬的家。
我们到附近码头,正好停靠画著蓝海豚的小船,于是乘船航向町里错综复杂的水道。
神栖66町由七个乡组成,松风乡坐落在最北边,瞬的家则是更往北的郊区。他家是那带最大的歇山顶(注:歇山式屋顶,为中国古建筑屋顶样式之一)式传统大宅,黑亮大柱直径达一公尺,支撑著屋顶的大梁长三十公尺以上,我小时候常到他家,深深受到远高于普通木造建筑该有的壮阔气势所震慑。进入和贵园高年级后,我们就把玩乐场所移往野外,很少造访朋友的家。
小船在水道上轻快前行,进入松风乡的分岔口时,觉放慢速度。
「怎么了?」
「你看。」
我顺著觉的视线望去,分岔口停著几艘船,规模比我们的小船大很多,侧面画著象徵「神之眼」的町徽,还有红色编号。这是町用船的标记。另外,还有象徵守护神的几种梵文表示船只属于哪个部门。我稍微观察,船上有个象徵阿弥陀如来与千手观音的梵文ह्रीः,应该属于环境卫生课或卫生所。
「先绕过去。」
小船笔直前进,我在经过分岔口时小心用眼角偷瞄,离水面两公尺高的位置拉起黄黑条纹的绳索,这是禁止通行的标志。
「怎么了?不能进去松风乡吗?」
「应该是不能。」觉沉重地说。
「怎么会?难不成……」
难不成跟瞬有什么关系?我想问,却怕得不敢问出口。
「只能用走的进松风乡了。」
「难道路上不会有人看守吗?」
「我们绕个一圈,从树林里进入。」
我们在一公里外的码头登陆,绑好小船,然后往远离松风乡的方向前进。左手边是草原,右手边是白背栎与茶花树交织成的常绿阔叶林,我们确定附近没人才走进树林。
「我觉得情况不太妙。」
「嗯,我也这样觉得。」
每走一步就愈心神不宁,好像被人扯著后脑勺的头发,又像前方有反向磁场把我们的身体往后推。不知道走过几哩路,我们的面前再度出现黄黑条纹的绳索,连森林里都拉起禁止通行的绳索。
「不会吧。有人会经过这里吗?」
「可能整个松风乡都被围住。」
觉盘起双臂,观察绳索延伸何处。
绳索绑在几棵树干上,途中左拐右弯,但没出现大转折。
「总之先钻进去。」觉穿过与眼同高的绳索,我紧跟在后。重大违规为我们带来心惊胆战的罪恶感,但别无选择。
「嘘!」
觉骤然停步,作势安静,我马上绷紧著身体动也不动。
前方约三十多公尺的树木间,似乎有东西在动。
觉回头用唇语说他看到什么,化鼠……看来是化鼠士兵正在放哨。我们蹲在树丛里屏气凝神观察情况,并且用咒力吹起微风,避免化鼠嗅到气味。
仅仅十分钟,但像天长地久。某处骤然响起尖锐的哨声,在林间摸鱼的化鼠惊跳起来快步跑开。
「好,我们走。」
我们继续前进,穿过常绿关叶林到红土路,另一头是辽阔的赤松林,这也是松风乡的名称由来。小心起见,我们确认没任何人或化鼠在附近就快步横渡红土路,进入赤松林。
一股让人寒毛直竖的诡异氛围顿时袭来。
我惶惶四顾,四周仅仅竖立著赤松、抱栎、粽叶竹等种类的树群,并没可疑处。为什么会让我如此惊恐?
「这里的气氛果然不对劲,也许不该久留。」
觉跟我一样感到不适。
「怎么办?」
「但现在都到这里了,怎能回头?」觉点头说,但脸上笼罩著不安的阴影。
我们又在赤松林里走上四、五十公尺,猛然撞见教人不敢相信的东西。这是目前以来第二条挂在眼睛高度的绳索,但并非黄黑相间的禁止进入绳。
「是八丁标!怎么会这样?」
纯白的注连绳坠著许多纸垂,确实是八丁标,这是神栖66町与外界的区隔线,怎么会挂在町内的松风乡?
「难道町的范围缩小到这里?」
「不对,不是那样。」觉检查注连绳一会。「这绳子很新,刚挂上去。旧的八丁标还挂在原来的地方。」
「这是什么?」
「町里的新结界,包住整个松风乡。」
气氛很论异,八丁标原是避免外界凶邪进入町里的结界,如今却围住町里的区块。
觉深深叹一口气。
「如果继续前进就得穿过八丁标。」
我点头同意他的说法,穿越八丁标可不像穿越普通的禁止进入绳,一旦被大人发现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不过,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见瞬一面就须穿过这里。
我们小心翼翼避开纸垂,从下方钻过注连绳。
刚开始没发生怪事,但愈往前走就愈怪异。
树里有赤松、抱栎等大树,还有髭脉桤叶树、毛漆树、东北瑞香、珍珠花等茂密的小树花草,但从某处开始,花草树木像被龙卷风肆虐般扭曲枯死。
觉的表情阴沉起来,我俩安静前进。
天色尙早,太阳还没下山,景色愈来愈阴暗,原来是赤松林的树冠遮住阳光。头顶上密密麻麻交织著荫郁茂密的树枝,宛如屋顶。和矮林的情况不一样,赤松树异常地成长茁壮。
觉用咒力折下一根粗枝,折口还滴著松脂,他用咒力点火当成火把。虽然现在还是白日,但不点火把就看不清脚下路。我们在半途发现透著阳光的小空地,但通往该地的路上盘根错节著蟒蛇般粗长的赤松树根,诡异莫名,无法通行。本来打算用咒力强行开路,但会留下通行痕迹,并非上策。因此,我们最后避开空地横越茂密壅挤的密林。
「早季,」拿著火把的觉回过头。「你看。」
觉指著前排树干上的树皮,不像普通赤松呈龟裂纹,长出许多鼓胀的肿瘤,癌细胞般毫无秩序地交叠蔓延。
其中不少肿瘤甚至浮现出人脸模样。
无数死者遭到超乎想像的痛苦折磨,扭曲著脸孔发出悲鸣。
我心头发毛,撇开视线。
「快点走。」
我做了往后必定见到更骇人景像的心理准备,但还是因为接下来的光景瞠目结舌。眼前是满布大小石块的山坡,赤松稀疏,大片山杜鹃遍布其上。说也奇怪,山杜鹃盛开的季节是春天,现在是秋天,山坡上却开满大片桃红花朵,散发出从未见识过的呛鼻花香。
「好漂亮……」
我被花吸弓,就要走上前去。
「停,不要碰!」觉连忙抓紧我的手。「这花绝对有问题,你看。」
觉指著下方,我们脚底躺满数不清的小尸体,包括蚂蚁、蜜蜂、甲虫、蜘蛛等。
「你不觉得香味太浓吗?里面说不定有毒。」
「山杜鹃有毒?」
「这怎么看都不像普通的山杜鹃。」
觉的话语解开束缚在我身上的咒语,我意识到美丽的花朵身怀剧毒,不禁颤抖。不,让我颤抖的不仅是山杜鹃。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冷?」
一股寒气从树林深处随风飘来。
「……去看看。」
觉已经下定决心,我们像著魔似地往寒气的源头前进。
当源头映入觉的眼底,他高喊著:
「是雪!」
「怎么可能,现在还是秋天,哪里都不可能下雪。」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树根覆盖著白色物体,觉伸手摸了摸。
「等等,不对,这不是雪。」
「这是什么?」我没勇气伸手。
「是霜,量太大了,看起来像雪。不知为何只有这里异常低温,冻结空气中的水分。」
霜冻结在这里,就代表这块土地像永冻土般直冻到地底深处。
我不禁喃喃自语,「实在太乱来了。」一切都脱离常轨。
我们绕过结霜的滑溜地面,前进约一百公尺,赤松林的景像突然中断。
「小心点。」
觉小声提醒,我们靠近树林边缘。眼前的画面教人头晕目眩,一个直径两百公尺的钵状大坑,深达一百五十公尺以上,陡急的坡面就像巨大的蚁狮陷阱。
「难以置信……有陨石掉下来吗?」
「嘘!」觉用手指抵住嘴唇。「那里有人。」
因为觉的轻声细语,我赫然惊觉大钵底部出现人影。
「不可能是陨石,若陨石砸出这么大的洞,一定会发生大爆炸,可是我们什么都没听到,不是很怪吗?」
觉用气音回答我的问题。
「这是什么洞?」我学著用气音问他。
「不要什么都问我好不好?」
「怎么,原来你不知道?」
觉听我这么一说就生气了。
「我只能推测啦,可能是那里面的人用咒力挖的。」
「为什么?」
「嘘!」觉又制止我。
洞底的两人慢慢飘浮上来,我们以为对方冲著这里来,吓出一身冷汗,但他们降落在另一侧的洞口,不知去向。直到看不见两人的背影,觉才恢复普通的说话方式。
「他们一定是想挖什么东西出来。」
我用力注视著大洞底部,里面似乎有某种黑色物体,但恰巧被隆起的砂堆挡住看不出全貌,从另一边应该就看得清楚……此时,我灵机一动。
「觉,在那附近做镜子。」
觉看到我指的方向,了然于心。这时,对面山坡中段的空气倏地像海市蜃楼般摇晃,散射出灿烂光芒,无数光芒慢慢收敛成一只银色镜面。
「再往下一点。」
「我知道啦,啰嗦。」
镜面已经完整映出影像,觉接著缓缓倾斜镜面,照出大坑洞底部的物体。
我们不禁失语,不是来这里好多次吗?为什么没注意到正是这里?
镜面映照出巨大木材的一隅,其他部分深埋砂土。
我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正是支撑瞬家大宅的黑亮大梁。
我们回程鲜少交谈。
我们在赤松林中见到无数诡谲奇特的现象,内心最在意的还是瞬。虽然不知道来龙去脉,但瞬的居所已经被呑进大地,他如果待在里面绝对没命,但我不知怎地深信瞬还活著。他现在在哪,又是什么情况?平安吗?是不是在求救?
脑海接二连三浮出没有答案的问题。
「瞬不是要离家吗?他一定没事。」觉对我说,但我觉得他更像在安抚自己。「明天早上我们去找,一定要找到他。」
「现在动身不是比较好吗?」
「太阳差不多下山了,目前没线索推测瞬的下落,我知道你很急,但今天收兵比较好。」
我不知道觉为什么提得出如此成熟冷静的意见,难道他不担心瞬吗?我因此对觉丧失些许信任。接下来,我们抵达跟真理亚与守约好的公园,但他们没来,又等一阵子,最后决定回家。
「明天见。」
我在十字路口和觉道别,彷佛刚吃完野餐回来。觉住在茅轮乡,我搭上绑在码头边的自用船回到水车乡。
夕阳西沉在筑波山另一头,町里逐渐变暗,四处点起篝火。火焰在黑暗的水面上照映出橘红波纹。眼前的景色宛如梦中一景,平常这时最适合心平气和地回顾一天大小事,期待明天,但今天不然。我将船绑在家里后门码头,穿过后门。我有些吃惊双亲在家,两人难得提早下班。
「早季,你回来啦。」妈妈露出温柔的笑容迎接我。「晚饭做好了,难得可以全家团聚吃晚餐。」
我坐在餐桌旁,爸爸直盯著我的脸,扬起嘴角。
「怎么了,一脸脏兮兮的,先去洗把脸。」
我听话地洗过脸回到餐桌,以为爸爸会问我到哪里,没想到他只字未提。爸爸说,最近正在讨论在町中心设置路灯的计画,毕竟使用篝火照明有点不便。不过町上规定电力只能提供公民中心的扩音器广播,若要使用白炽灯泡当路灯,必须检讨一般伦理规定。
「不管我怎么陈情,伦理委员会诸公就是不肯点头。」
身为町长的爸爸用筷子夹著鱼肉,一面抱怨。
「如果真要设置路灯,我比较希望先处理图书馆内的灯光。」
妈妈是图书馆司书,地位比町长更大,她提出要求。
「图书馆今年的预算就占了全町的五分之一。」
「这我知道,可是最近晚上开始加班了,光靠这种萤光灯不方便。」
妈妈指著餐桌上的灯。
萤光灯是当时最普遍的照明工具,装置主体是一颗叫做文旦球的玻璃真空球,内面涂厚厚一层含白金还铟的特殊涂料,用咒力提供能量,发亮一段时间;不过光线顶多撑三十分钟,光线衰减就得补充咒力,相当麻烦。
「目前只有水车乡的七号水车还有多余发电量,虽然图书馆很重要,可是要从水车乡牵电线到茅轮乡,太勉强了。」
「在图书馆前的水道建造新水车不就好了?」
「这不容易,建了会妨碍交通,而且附近水流太慢,无法发电。」
两个人认真讨论起来,但我觉得气氛有点反常,他们故意装出认真的模样避免话题转往负面方向。
「你们知道瞬怎么了吗?」
话一出口,两人突然禁声。
我心跳加速,明知道问题很危险却还是脱口而出。我采取这种态度,也许是因为我们几个孩子担心瞬的安危,爸妈却顾著谈没意义的话题,让我不禁动怒;又或许是硬著头皮提出问题,至少可以套出线索。
「你说瞬,是指青沼瞬吗?」爸爸轻声问道。
「是啊,他突然就不来全人班了。」我的声音应该有点颤抖。
「这种事情不准讨论。早季也知道吧?」妈妈试图用笑容安抚我。
「嗯,可是……」我默默低下头,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早季……小季?」爸爸最怕我哭,小季是我四、五岁前的小名。
「老公……」妈妈担心地看著爸爸。
「没关系。早季,你听我说,人生须经历许多考验,其中之一就是跟好朋友分开。」
「瞬到底怎么了?」
我大声打断爸爸,爸爸伤脑筋地皱眉。
「他失踪了。」
「怎么会?」
「几天前,松风乡发生一场大意外,青沼瞬跟他父母就下落不明。」
「什么意外?我怎么都没听说?为什么现在才……」
「早季!要有分寸。」妈妈严厉斥责我。
「可是……」
「我们可是在担心你。听好,别顶嘴,乖乖听爸妈的话。不准进一步打听这件事。」
我不甘愿地点点头,起身就要离开。
「早季,拜托……」
当我要离开餐厅时,背后传来妈妈的哽咽。
「我不能再……啊,不,我不能失去你,乖乖听话。」
「我知道,今天很累了,我去睡了。」
「早季,晚安。」
爸爸说著,搂住按著眼角拭泪的妈妈。
「晚安。」
我在到二楼的途中,耳里回荡起妈妈说过的话。
「我不能再……啊,不,我不能失去你。」
这句话和以前听到的悲鸣合而为一。
「我不要再失去孩子了!」
我躺在床上,心上千头万绪,辗转难眠。
我想过自己也许有姊姊。第一次起疑是在十岁左右,当时妈妈恰巧没收起放在书房里的古老汉和字典(第三类书),被我偷偷瞧见。和贵园的课程教过,孩子的名字隐含父母的期待与心愿,我想知道自己的名字「早季」有什么含义。
「早」有「黎明」、「快速」、「年轻」三种意思,我对此没什么感觉,毕竟那时年纪还小,「年轻」是理所当然;接下来,我翻看「季」这个字。
「幼小、年轻」、「季节」、「小」……也没给我什么启发,直到最后一个含义。
「老么」。
我不可能光靠这点线索就断定我是「老么」,可是妈妈比谁都重视汉字的意义,我如果是老大,妈妈不会用「季」字当我的名字。想著想著,模糊不清的童年回忆逐渐清晰。那时,我才两、三岁大,总有一个人很疼我,那人年纪比我大,可是比妈妈小很多,爸妈叫我「小季」,叫那人「小吉」。
对,我姊姊叫做「吉美」。
我没有证据证明这不是自我催眠的假记忆,但一想起妈妈痛苦的悲鸣:「我不要再失去孩子了!」我有姊姊的假设突然就很有真实性。如果这是真的,姊姊为什么不见了?因为不及格而被排除吗?跟瞬碰到的事情有关吗?
无论怎么想都没结论,思绪半途就开始鬼打墙。
此时,窗玻璃传来敲打声。
我吓得抬头,窗廉还没拉上,月光在二楼窗外描绘出一道飘浮的人影。我霎时被心中超自然的迷信吓到软腿,好险月色映照出一头发亮的红发,那是真理亚。
「怎么这么晚突然过来?」我马上打开窗来问她。
「对不起,我到公园一趟,可是大家都不在了。刚刚回家还被大骂一顿。」
「快进来。」
被爸妈发现就糟了。我赶紧让真理亚从窗户进房。
「怎么那么晚?你们不是只有到处打听吗?」
真理亚突然紧紧抱住我的颈子。
「真理亚?」
「我好怕!我们说不定要被杀了!」
「什么意思?说清楚。」
真理亚颤抖一阵子才冷静下来,她和我一起坐在床边,开始解释。
他们好像没头没脑地找著和瞬关系不错的同学,打算找一个算一个,守似乎颇有找东西的本事,毫无头绪也找出两、三人打听瞬的事情,可惜全无线索。但在打听途中,他们发现怪事。瞬的朋友大多是第一组以外住在松风乡的同学,但大多数人都没来全人班,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但对方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肯说。
本来打算到松风乡看看,但我和觉已经先行前往,他们只好回全人班。
当时已经是放学后几小时,学校当然没有学生,正要回去时,突然想起瞬和觉说过的故事:有人偷偷潜入全人班的中庭,看见一排像小仓库的奇妙建筑,里面传出氨水般的臭气与野兽低吼。
「……我们打算调查中庭。这样当然不会知道瞬的下落,可是或许会有线索。」
真理亚与守这一组完全是靠运气在办事。
「可是你们怎么进中庭?我记得瞬他们说过,要记得锁的位置。」
「你忘了吗?我会空中飘浮啊。我趁没人注意的时候飞过校舍,但守没办法,我从里面开锁,就跟瞬说的一样。门上大概有一打小门闩,排列成放射状……」
「那不重要,发生什么事了?」门闩的事情无关紧要,我催真理亚说重点。
「跟觉和瞬进来时看到的一样,什么都没有,但在深处排列五个砖砌的小屋。」
我想起瞬提过和贵园也有相同的建筑。
「每间小屋都有木门,而且非常厚重,我想应该都是橡木。门板四、五公分厚,用黑熟铁固定,绞链……」
「门根本不重要!讲重点!你到底看到什么!」我不耐烦地大喊,真理亚拥有不错的注意力与观察力,但讲话没重点的老问题让我伤透脑筋。
「对不起,我只是要表达我们也想知道门里有什么,可是不把门弄坏就看不到。」
「对不起,我也只是想早点知道你看到什么。」
「我们把耳朵贴在门上,结果听到声音。」
「怎样的声音?」
「好像是低吟,某种很大的生物正悄悄地走来走去,对方好像发现我们。」
「等一下,那些小仓库其实是大仓库吗?」
「不是,那些只是入口,通往地底的大洞或地牢之类的场所。生物的气息也是从地底下传出来。」
「哦……所以你们没看到是谁发出声音?」
「别太早下结论,我们后来看到了,但没看清全貌。」
我总算明白不打断她才是最快听完的方法,于是默不吭声。
「我跟守偷看小屋时,忽然传来门闩打开的声响,有人正要进中庭。我们没地方躲,就躲到小屋后面,那真是千钧一发!下一秒中庭的门就打开了,有人进来。」
「是谁?」
「我们没看到脸,可是听到交谈声,共三人。一人应该是太阳王,另外两人分别是一男一女,女的听起来很像夏季野营回来时,和我们面谈的教育委员会成员。」
我咽下一口口水。
「他们说了什么?」
「我们听得断断续续,男人说,千万要快点,必须在完全业魔化前处理掉,失败就会酿成大祸──我不知道什么叫业魔化。」
我的内心已有预期,但揭晓答案时依然当头棒喝,大受打击。
业魔化不就是变成业魔的意思吗?
「……他们又说了什么?」我拚命挤出一丝声音。
「女人说,马上派出不净猫。太阳王回答,现在能派的只有黑跟虎斑。」
真理亚的声线颤抖起来,而且变得尖细。
「他们打开第二间跟第四间小屋的门,某种巨大动物从里面窜出,我们从小屋后面偷看,动物身型和动物园的狮子一样大,不过身材更纤细。」
「那只动物……不净猫,没发现你们吗?」
「没有,它们立刻被咒力定住,送往别处,那三人也没发现我们。不过后面才重要!太阳王说了要送不净猫对付谁,还说可惜一个优秀的孩子!」
不等真理亚开口,我就知道答案。
「我亲耳听到了!他说的是青沼瞬!」
3
我忘记后来怎么安抚真理亚,总之我得说服她,瞬没遭遇到危险。我没有觉的说谎本领,不过人在穷途末路时还是会发挥求生本能,好不容易用明早一起找瞬来说服真理亚,哄她回家。我知道两人行动比一人来得壮胆,但我没把握活著回来,怎能让好友身陷险境?
哄真理亚回去后,我打包行李,除了毛衣之外又穿上防风外套,用发圈绑好头发。平常我总是在野外活动,老早就准备伤药、绷带等急救用品及指南针。我把东西全塞进背包,忽然想起瞬送给我的护身符,我拿出来挂上脖子。接著,从窗户溜到屋顶。我无法像真理亚一样飘浮起来,于是在鼓起勇气往下跳之前口念真言再发动咒力,空气阻力瞬间变得像在水中般强力,我紧急在半空煞车,如同在梦中跌落深渊一般著地,我一时稍微失去平衡,吓出一身冷汗,幸好没扭到脚。
不能再延宕下去了,我起身后蹑手蹑脚绕到后门,解开绑在码头边的小船,在黑暗的水道上前行。一开始,我小心翼翼避免发出声响,离家一段距离就全速前进。
我不知道赶不赶得上。视野漆黑,还让船高速狂飙,如果咒力使用过程中稍微出个差错就可能撞船沉没。但我毫不犹豫,无论如何都要救出瞬,非赶上不可。
我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赶上。
当我在灰暗的水道上航行,突然产生一股神秘的既视感。
夏季野营的第一天,我和瞬两人搭乘独木舟,瞬用咒力抹去水波,河面化成一面漆黑的明镜倒映出满天星斗。接下来,瞬加速白鲢Ⅳ号,星光顿时碎成无数碎片,融入涟漪中。河水与两岸的风景朦胧昏暗,视野不清,我对速度的感受度渐渐迟钝。当时的情况就像现在我在操纵小船。
我把船取名为白鲢Ⅳ号,跟之前的独木舟一样,但两艘船不能登记相同名称,也不能自行将名字画在船身,不过我想不到白鲢Ⅳ号以外的名字。
船速快得超乎想像,一下就到松风乡前的水道岔口,我停下船。白天时,这里航行几艘负责盘检的船,现在停著一艘点著篝火的船只,但没见到人影。现在没时间像白天一样绕上陆路,我要冲过这里。我缓慢前进,集中所有咒力抹除水波声响,白鲢Ⅳ号在火光中无声滑行过禁止进入的绳索。
现在任何人从船上探出头,一切就完了。我屏气凝神地操纵著白鲢Ⅳ前进,直到船身从对方的方向看来完全隐没在黑暗中。监视船上的人想必认为没人敢打破禁忌潜入松风乡,否则我不可能如此轻易突破盘检站。白鲢Ⅳ号悄然行进,不久就通过第二道八丁标的注连绳界线,这里已经没有任何监视船。
月光的照耀下,前方出现两棵大松树,我应该很靠近乡中心,漆黑的视野中,河岸边坐落著无数房舍,松风乡如今全无灯火,化成一座鬼城。
小船驶入一条往北的小水道。
我不清楚瞬待在哪里,但大概知道前进何处,瞬的家在松风乡的北边郊区,如果他在毫无人烟之处盖小屋并搬入,想必会避免盖在人口稠密的乡中心以及其他乡的交通要道。他可能继续往北,越过八丁标。指南针可以判读方位,但问题是距离多远。
我再航行五百公尺左右就没路了。几艘小船占满尽头的码头,白鲢Ⅳ号不得不靠在标竿旁,我踏过其他船只登上陆地。途中,我发现某艘船放有质材不错的火把,不是平时用的松树枝,是用竹片绑成竹筒,塞入破布、乾草、镁丝等燃料的火把,只要用咒力点燃就会烧出耀眼火光,照明度很好。
我不熟悉松风乡的地理环境,不知道身在何方,不过往北走就对了。
路上,火把照出的尽是废墟,松风乡的居民应该刚撤离,路上满是杂乱的树枝与垃圾,房屋颓圮倾塌。
不过,废墟称得上是街景,当完全消失无踪时,我的情绪更加紧绷。
火把亮度太强,我的视野反而受限在方圆几公尺内,完全看不清前方更黑暗的原野道路。另一方面,拿著这么亮的火把走在路上,别人从几公里外就看得到我。理性警告我有危险,但本能要我别放开品质难得的火把,两种念头在脑中激烈竞争。我试图用咒力减低亮度,要让火把燃烧或熄灭很容易,保持适当火候却难如登天。
我从脚下捡起一根松树枝,当成亮度较小的光源。早知道就选这种,我满怀后悔地弄熄火把,眼前顿时一片漆黑,红红绿绿的光影胡乱飘动。
我又点燃松树枝的前端。
我的面前,是一只巨大的黑猫。
巨大还不足以形容,正如真理亚所说,它的体型大得如同狮子,四肢与脖子十分瘦长,但头部较小,和豹差不多。它的双眼炯炯有神,高度跟我的视线相当。
黑猫撒娇般呼噜噜靠上来,它挺起身子,前脚按住我的肩。
然后,它咬住我的脖子。
嘎吱嘎吱……我听见猫牙的摩擦声,大脑像中了催眠术般无比茫然,连真言都念不出来。
这就是不净猫……我被恐惧麻痹的大脑断续地运转著。
温热气息掠过发丝,口水滑落脖子,猫类特有的氨水臭味熏得呛人。
这时,我惊觉自己还清醒。
不净猫的牙齿狠狠咬住脖子,但颈动脉还在脉动,多亏瞬给我的驱猫护身符,厚实的皮革嵌著金属环,坚固的颈伽确保血液流向大脑,避免失去意识。
我回过神,立刻直觉念出真言。
不净猫的上下颚紧夹住我的颈部,我试图撬开它的大嘴,它只要咬住目标,牙齿或颚关节似乎就会牢固咬死,难以撬开。但我不断加强咒力,它的骨头终于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不净猫的下颚被破坏了,它的骨骼垂下来,我的头获得解放。
我后退几步,举起点火的松树枝,微弱火光映照出不净猫的恐怖模样。它一双大眼死死盯住我,喉咙深处发出毒蛇般的恫吓声,咬住我脖子的上颚长著远古剑齿虎般的长牙,现在鲜血淋漓。
我在半空中想像出一双仁王菩萨般的壮硕手臂,一手掐住不净猫的脖子,一手抓住身体,接著像拧抹布般紧紧一扭。颈椎碎裂的钝声响起,不净猫全身剧烈抽搐,动也不动。
我瘫软在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流不止。脖子一阵不适,一摸才发现坚固的颈枷破碎扭曲,绞链坏了拆不下来,我用咒力硬从两边扯开,费力起身。我前去确认不净猫的尸体,这就是在学校里面谣传的猫骗。它长约三公尺,躯体比狮子或老虎的更痩,四肢与脖子长得出奇,脸型像普通家猫,但嘴角往两边裂开。
我抚摸著它血盆大口中的牙,长度十五公分以上,触感像鲨皮般粗糙,剖面呈椭圆形,平时应该往内收在上颚。不净猫和剑齿虎的差异是,巨猫下颚长著长牙,前端却不尖锐,这种构造并非为了刺穿猎物,而是夹紧脖子,压迫颈动脉,瞬间让猎物失去意识,顺利绞杀。
使用这种杀人方法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掳走小孩,制造猫骗传说。牺牲者无故失踪,现场不留一滴血迹,湮灭杀人证据。
不净猫是被创造出来专门杀人的生物。
我不禁吐在路边,生理上厌恶杀掉这么巨大的恒温动物,但如此受诅咒的生物居然存在世上,重重打击我的内心。
大概又走一小时,终于抵达埋没瞬大宅的大坑,我要再加快脚步。
我这时满身汗水,沾满不净猫黏答答的口水,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无一不湿黏,不仅很冷,还非常恶心,但完全没有擦乾净的时间。
经过差点丧命的教训,我放弃火把。一旦适应光线,全黑就什么都看不见,但与其一瞬间被夺走光线而视力暂失,还不如看不清楚,适应黑暗。
我看著指南针往北走,但确定方向的依据是微光下晶莹的蜘蛛网,每张网歪七扭八,浮出人脸或文字等的特殊图样。我当时不知道自然界中最敏感,率先发生异变的就是蜘蛛网。
穿过八丁标后,树木扭曲得更明显,像生长在全年强风的地带,全转向同侧。
我从刚才起,心头隐隐有股莫名的惶恐和不快。
本能在吶喊,我想回头,想马上逃离,一秒钟都不想多留。
但我想著瞬而拚命打起精神,现在不能回去,只有我能救他。
我还是继续往前。怪异扭曲的植物发挥路标功能,整座森林放眼望去犹如漩涡,瞬不就在中心点吗?
树木轮廓化成有无数触手的章鱼怪物,像在邀请我往里面去一般不断蠕动。不知何时,身边弥蔓浓浓白雾,眯起眼睛也仅剩十公分的能见度。耳边传来像风声又像笑声的细响,偶尔如呢喃细语,听不出意思。
感官全扭曲得暧昧不清,鞋底下的地面蓬松柔软,难以施力,指南针从某时只会空转。最后什么都看不见,无法分辨明暗,进退两难。
这究竟是哪里?
突然一阵剧烈头痛袭来,宛如虎钳紧紧夹著头部般让人难以思考,我僵在原地,四肢感受逐渐消失,分不清站著还坐著。
这是哪里?
「瞬,你在哪?」我放声大喊。
我听见自己的叫喊,意识猛然苏醒,又随即远去。
昏倒前,我听见一道声音。
「早季,你在这里干什么!」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下一秒,浓雾被吸收般消失无踪,我再度踩上坚实的大地。
「瞬!」
一名少年站在二十公尺前,他不知为何戴著追傩仪式中侲子的「纯洁面具」。
我绝不会弄错那道熟悉的声音,是瞬的声音。
「你不能来这里,快回家。」
「不要!」我猛力摇头。
「你看看这里。」
瞬指著地上。最初因为黑暗看不清楚,但四周开始微微发光,无数的昆虫正在地上蠕动。
虫明显畸形,大大小小的飞蛾不是翅膀萎缩到剩下网脉,就是躯体异常肥大,无法飞翔;小甲虫肢体狭长,好像踩著高跷,但左脚比右脚长,因为走不稳而绕著大圈;更怪的是蜈蚣,头尾融合,化成圆圈,无止境地动著数不清的脚,无意义打转。
「如果你不想变成这样,就快回去吧。」
「不要!」我斩钉截铁地说:
「你说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如果不说,我一步也不走!」
「不要这么傻!」瞬不禁大喊。
「傻就傻,我大老远跑来就是要救你,路上还被不净猫攻击,差点被杀。」
我语带哽咽。
「你碰到猫了?」
「嗯,幸好有瞬给我的护身符,我才得救,可是应该还有一只。」
「这样啊……」
瞬深深叹一口气。
「好,十分钟,你只能在这里待十分钟,我趁这段时间尽量说明。可是十分钟一到,你就要回家。」
赌气也没用,我点头答应。
此时,四面宛如打上聚光灯的舞台般一片大亮,我仰起头看见天空闪现极光。浅绿光芒罗织出一片如同巨大窗帘的光幕,夹杂著红光、粉光与紫光。
「怎么会……这是瞬弄的?」
我只知道南北极才会出现极光。虽然不清楚太阳风、电浆一类的名词,可是连镝木肆星先生都没有这么神乎其技的本事在日本关东地区做出极光。
「……我不想说到一半被不净猫攻击,进小屋吧。」
瞬用下巴指向身后,我发现有栋小屋,朦胧极光下的房屋像倒映在哈哈镜,扭成古怪形状,从外观就看得出来内部梁柱歪曲,屋顶茅草则违背地心引力作用直指天际,整栋小屋看起来像一只发怒的山猪。
「小屋为什么变成这种奇怪的形状?」
「我可是不断想把它修回原状。」
瞬从扭曲的门口走进里头,我也跟进去。
「十分钟的话……应该控制得住。」
地上数不清的蜂鸣球全数飘起,刺耳的蜂鸣声环绕四方,宛如走进蜂窝。
「这怎么了?好吵啊。」
「没办法,你就忍著点。」
瞬径自走过丑陋的房间,坐在大木桌的另一侧,桌面四角向上弯曲且凹凸不平,放置著十几本书和大量纸张。
「你也找地方坐。」
瞬要我坐另一边的椅子,我摇摇头,环顾屋里,坚固的木料与石材全变形,不仅看了不舒服,还有点不真实。
「该怎么跟你说呢……一切的问题其实都来自人心。」
我不知道瞬在说什么,疑惑地皱起眉。
「人的意识只占了心灵的冰山一角,水底下的潜意识更深更广,所以我们不容易理解自己的心灵怎么运作。」
「我不是来听心理学的,是想知道你发生什么事。」
「我现在就在解释啊。」瞬的声线有点模糊。
「你为什么要戴那张面具?拿掉吧,看著让人很焦虑。」
「不行。」瞬毫不犹豫地回答。「面具不重要,时间不够了。你听好,人绝对不可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心灵,就算你以为完全控制自己的意识,潜意识也会发生想像不到的事情,咒力会把这些事情全部摊开,一览无遗。」
「什么意思?」
「当我们进行物理动作,在凝聚意识、实行动作前还要经过几个阶段。动机从潜意识中诞生,须通过意识再转成行动,因此可以藉由理性阻止、修改。不过咒力是想什么就做什么,没有时间差,发生错误也来不及修改。」
「可是我们不都按照顺序,凝聚明确的意象才发动咒力吗?」
「意象分两种,一种能明确掌控,另一种藏在潜意识的深处。」
数不清的蜂鸣球发出的声响,似乎提高了音阶。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就算我们心里出现没发现的意象,也还是有很强的限制阻止它成真啊。因为我们念出真言才能发动咒力。」
「你不懂,无论怎么用催眠暗示和真言严密控管,潜意识都会破洞外泄。」
「外泄?」
「是的,人的咒力在外泄。我换一个说法,我们总潜意识地改变周围世界。」
「怎么可能。」我哑口无言,明知道这种说法荒诞不经,但无法马上反驳。
「早季认为八丁标究竟是什么?你觉得注连绳档得住外来攻击吗?」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我的思绪一片混乱。
「八丁标的用意不是抵御外敌,是应付内鬼,内鬼就是不断外泄的咒力。对我们来说,真正的恐怖永远来自内心,恶鬼跟业魔都是这样。」
瞬的语气很冷静,但旋转在半空中的蜂鸣球却微微晃动起来。
「当然,外泄的咒力相当微弱,一朝一夕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可是当我们长时间暴露在彼此的意念之下,影响就难以估计。所以要设法把外泄的咒力引至外界。」
「怎么引?」
「我们从小学习害怕外界,将恐惧深植在潜意识中。那巨大的黑暗世界意象,与我们心中另一个黑暗的潜意识世界合而为一,如此一来,我们的潜意识与外界连结,外泄的咒力引导到八丁标外。八丁标其实是一种心灵装置,排除『邪秽』,也就是外泄的咒力。」
瞬的话太过艰深,我不太能理解。
「那……这些被引到外界的咒力怎么了?」
「大概造成了很多影响。只是没任何人调查,就没人知道。」
瞬张开双手,大批蜂鸣球开始在屋里回绕。
「可是人类依然想解开这个谜团。比方说蓑白,短短千年前并没有这种生物,以进化程序来说,一千年不过眨眼间,蓑白的祖先应该是海里的蓑海牛,但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进化成那么大的生物?」
「你说我们外泄的咒力创造了蓑白?」
「不只是蓑白,可能连虎蛱蟹、芒筑巢都是。我看过这一千年内编纂的生物图鉴,只有八丁标附近的极小区域才出现脱离常轨的快速进化。」
瞬的话太过光怪陆离,我有点难以置信。
「可是外泄的咒力应该只是散乱的意念集合?怎么创造得出蓑白这种完整形体?」
「人类的集体潜意识中存在许多共通类型,荣格心理学称为原型,包括阴影(Shadow)、母亲(Great Mother)、老智者(Old Wise Man)、骗徒(Trickster)等等,听说世界各地神话都有很多类似角色,这就是原型投射的结果。如果调查蓑白、芒筑巢是受到什么原型的影响而诞生,一定很有趣。」
我试著咀嚼刚刚听到的知识,不敢说明白全貌。
「我不知道这些说法对不对,老实说我也没兴趣,我只想知道你发生什么事。」
瞬一时安静不语。
「瞬,你……」
这时,某样生物从墙角跛行靠近,我一时不知道是什么,但看清楚后失声尖叫。
「没事,是昴。」瞬走到昴的身边,摸摸它的下巴。
「怎么会?你对昴怎么了?」
「没有……我真的没想过要对它怎样。」
蜂鸣球在屋内疯狂飞绕,瞬抬起脸看著球,它们又静下来。
「你懂了吧?这就是在我身上发生的事。」
昴的背后长满硬壳与尖刺,化成犰狳般的怪物。
「我没办法阻止咒力外泄,而且愈来愈强,无法控制。当潜意识失控,咒力就大量外泄,对万物造成毁灭性的影响,它们全会扭曲变形。这就是桥本‧阿培巴姆症候群,我已经成了业魔。」
「怎么会……你骗人!」我大喊。
「很遗憾,这是真的。」瞬抱起昴,并且小心别被尖刺刺到。「这里的书全是第四类,应该永远埋葬的知识,平时都保存在图书馆的秘密地下室,你妈妈特别拿来借我。」
「我妈妈借你的?」
「读这里的书,才能得到跟业魔化相关的知识,这就是我知道的一切。」
微微泛黑的书皮印著第四类书的烙印,第一种是代表「妖言」的「訞」;第二种是代表「灾祸」的「裁」,第三种最危险,代表「天谴、报应、致死事物」的「殃」。
「你妈妈借我这些书的条件,是我要持续记录自己的状况。我的名字应该会被加进其中,成为最新的一则病例。」
「不要说这种话!有没有办法治?瞬怎样才会康复?」
「目前还没有方法。」
瞬放下昴,它一跛一跛地走向我。
「大家最初怀疑桥本‧阿培巴姆症候群和精神分裂症有关,但现在已经被否认。真要说,我的状况比较接近恐慌症。」
瞬彷佛在谈论其他人的事情。
「现实若固定不变,妄想症与恐慌症也许治得好,但当现实随著不稳定的情绪持续变动,那不就就束手无策了?妄想与现实间会出现恶性循环,负向回馈。而且,这一切都发生在潜意识中,没办法处理。」
「不能封住你的咒力吗?」
「封印是用人为手段阻止咒力,无法塞住潜意识的破洞。但我请无瞋上人前来施法,希望透过心理限制减少咒力外泄,但没用。怎么说好呢,盖在我咒力上的盖子坏了,封也封不住。」
我无比错愕。
「难道……因为我用错误的方法唤醒瞬的咒力,所以没办法再次封印?」
当时,瞬不像觉那样意识模糊,而且早就意识到要被催眠,还提早想起真言,我在这种状态下强行解开封印,或许毁灭了深埋在他心中的心锚。
「不是的,我说了,封印本来就没什么效果,不是早季的错。」
我泪水盈眶。只能看著来到脚旁的昴,摸摸它的下巴。
「差不多十分钟了,你还是回去比较好。」
我哭著摇头。
「我知道自己可以在极短时间内控制异常外泄,把所有咒力集中在某个简单又需要专注的动作上就好。在这段时间,不会发生任何异常。我现在同时操作七百颗蜂鸣球,避免咒力对你造成影响,但只能撑十分钟,顶多十五分钟。我若是累了,注意力涣散,就不知道何时会失控……」
「不要,我不回去!我要跟瞬在一起。」
「早季,我因为这种病杀死爸妈了。」
瞬的这句话刺穿我的胸膛。
「爸妈想尽办法帮我,但束手无策。我试图靠自己的意志控制失控的咒力,但这是最糟的方法,反而让反作用力更强。」
「瞬……」
「当时整栋房屋轰隆作响,大地转成液态,我的家就这样被呑没了。我没死,是因为爸爸或妈妈瞬间用咒力把我拋出屋外。」
瞬在面具底下哽咽。
「我拜托你,回去吧,我不想看到更多我爱的人因我而死了。」
我缓缓起身,绝望和无力击溃了我。
我救不了瞬。
我无能为力。
我……
我打开门,回头问瞬:
「瞬,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瞬摇摇头。
突然,一只巨大生物冲过身边进入小屋。
那是灰虎斑色的不净猫,身躯比黑猫大一倍,它一眼都不看我,喉咙深处发出呼噜声响,笔直靠近瞬。
不净猫恶的目光凶狠,让对手无法动弹,却发出毫无敌意的呼噜声,轻缓挨近。人类同时收到相反讯息,一时不知道采取何种行动,这是不净猫掳人用的双重拘束技巧。
不净猫来得突然,但我已经有一次经验,马上回过神来诵念真言。
「早季,住手!」瞬对我说:「够了。」
我一时愣住,那我该怎么做?我不能袖手旁观,目睹瞬被杀,可是……
体长三点五公尺的不净猫像亲吻瞬一样挺直身子,张开大嘴,我就要发动咒力。
同时,昴发出惊人的咆哮声冲上前。
不净猫看了昴一眼,用右前脚迅速回击,刹刀般锐利的猫爪撕裂昴的背部,血肉横飞,幸好它的背上长满硬壳与尖刺,没造成致命伤。昴的气势丝毫不减,笔直扑向不净猫的喉头,不净猫体型虽然比昴大十倍,却迅速闪避,昴仅仅咬中它的前脚。
我至今依然不懂,斗牛犬经过长久的品种改良,不早就失去凶暴的性格?就我所知,昴被其他狗吠,甚至被咬,都保持事不关己的态度,它从没闹过脾气。
那时,昴的内心起了什么变化?为什么突然唤醒祖先特有的血腥斗争本能?
即使对手杀得死自己,它仍然奋勇扑前。据说斗牛犬面对比自己强大许多的牛或熊还是面不改色,不愧是传说中最强的斗犬。
昂用强壮的嘴紧咬著不净猫,左右猛甩,无论咬多紧都不会妨碍它的朝天鼻呼吸。不净猫痛苦哀嚎,但它是被创造出来猎杀人类的猫,自然格外狡猾。它巧妙移动两只前脚,昴全身翻转。
「不要!」
我尖叫的同时,不净猫利刃般的长爪已经划开昴柔软的肚皮。
接下来发生的事,非常的不真实。
不净猫骤然像飞鼠般张开四肢,漂浮到天花板,它不断挣扎著十八支利爪与二十公分左右的四支长牙,发出惊悚的恫吓嘶吼,但身体像被钉上十字架般动弹不得。接著,四周浮出数不清的结晶体,闪闪发光,缓缓附著并且覆盖它的全身。
结晶开始融合,不净猫变得像一颗半透明的宝石,发出璀灿光芒。
下一秒,猫消失无踪。
半空中瞬间出现一轮真空,吸入周遭空气,形成小小漩涡。
瞬究竟做了什么?不净猫像被吸入异次元的另一端。我们使用咒力时,不需触碰就可以移动物体,超越物理定律,但通常无法实现想像不出来的现象。
瞬化为业魔的同时也敞开潜意识的大门,短时间内获得超越一切高人的能力。
我回过神时,瞬正跪在爱犬的尸体旁。
「好可怜啊……」
昴没了呼吸,地面满是温热鲜血,不净猫的利爪撕裂斗牛犬的肚皮,挖破心臓。
「瞬……」我在瞬的身边蹲下。
「昴为了救我,但救了我也无济于事啊……」瞬喃喃自语,「我一直试著丢下它,可是它总会跟过来……不对,或许真正孤单的是我。昴走了,我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瞬摸著昴的下巴。
「我应该早点下决定,就是这样拖泥带水,昴才碰到这种事。」
「这不是瞬的错。」我只能挤出这一句话。
「猫也没错,它只是奉命来收拾我……我做决定的时机总是慢了一步。」
瞬指著墙边的架子。
「那里有个瓶子,装著各种药锭,这是大人在我搬来这里前给我的。药锭是综合毒药,这种饯别礼是不是很过份?」
大人要瞬自杀。事到如今我的内心却毫无波澜,无数打击或许麻痹了我的感性。
「何必吃那些东西?扔了就好。」
「我吃过了。」
「咦?」
「但没用,决心来得太晚,毒分子结构一下就被改变,不过我没料到连砒霜都没用。或许我心中的另一道影子,我的潜意识不想死,所以连元素都改变。」
我默默握著瞬的手。
「好像来了。」瞬突然低喃一句。
「什么来了?」
「早季,快离开这里!」瞬拉著我的手起身。
突然整栋小屋轰隆作响,蜂鸣球不知何时掉落地面又震动飘起,再次接连掉落。
「跟那时一样,我的家被大地呑没了……可笑吧?简直像是祝灵来临,但我的祝灵不仅没祝福我,还打算要我的命。」
瞬推了我的背。
「快!快走!」
我试图抵抗,但瞬毫不留情面。
「这次真的要结束了,我受够了。」
坚固的土墙扭曲震动,半空中不断出现气泡又破裂消失,光看就让人神经错乱,我的头再度剧烈痛起来。
「早季。」
瞬将我推出门口,语气平静,四周温度不高,但他脸上的纯洁面具逐渐融化。
「我一直很喜欢你。」
「你为什么现在说这种话?瞬,我……」
「永别了。」
下一秒,我人已经在数百公尺的高空,只能透过月光看见瞬的小屋。
眼前的土地全往下凹陷。周围土壤像土石流般往小屋倾泻,大地发出低吼,树木连根折断拔起,发出悲鸣。
世界末日的景象不断离我远去。
我的身体画出大拋物线地往后飞开。强风把我的外套吹得猎猎作响,一并扯下发圈,发丝在夜空飞舞。
摔死在某处也不错。我怀著这个念头,闭上眼睛。
旋即睁开眼。
瞬用最后的力气救我一命。
我非得活下去不可。
我转身面对强风,不再紧闭双眼,泪水往后飘远。
落地点是一座大草原,瞬把我拋出来的时候就选定这里吗?
地面慢慢接近眼前。
如此缓慢,宛如身在一场漫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