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孙子出生了。」
总是面露安详微笑的差使来向我报告这件事的光景,至今我仍常回想起来。
「我和儿子、媳妇一起去初宫参拜。」
「我买了玩具车给孙子当生日礼物。」
「再过不久,就是孙子的第一个七五三呢。」
「孙子五岁了,我陪他一起过端午节【注:日本的端午节亦被视为男儿节,会举办各种祈求男孩平安长大的活动。】。」
「去年又生了一个妹妹,家里很热闹。」
每次听到这些话,我总是透过他看见凡人不断重复的命运,犹如雨水滴落大地,经过河川与海洋回到天空,然后再次化为雨滴落下。
曾几何时,为了孙子诞生而高兴的差使也难逃凡人的宿命,脱离臭皮囊返回天上的日子渐渐接近了。
他失去意识,被人送进叫做医院的设施里。当我为了最后一次慰劳他而登门拜访时,说来意外,他的表情竟是神清气爽。纵使即将启程前往幽冥,他也没有因此感到恐惧或绝望;活得充实的凡人,表情总是如此开朗。
「担任差使的我,或许不该说这种话……」
终于到了离开人世的前一天,他的魂魄在被窝里的肉体上正坐,难以启齿地说道:
「最后能不能请祢成全我一个心愿?」
听到这句话,我睁大眼睛。向神许愿是多么愚昧的事,长年担任差使的他一定明白。
「当然,我也知道向身为大神眷属的祢许愿,是种不知好歹的愚昧行径……可是,我就是放不下心。」
在这种状况下,他有什么心愿?
是希望我延长他的寿命?还是有关于财产及墓地的安排,要我转达给他的子孙?无论为何者,都不是我该干涉的事。
然而我却一时兴起,姑且问问他求的是什么。
过去的差使那双年老的眼眸一瞬间灿然生光。
「承蒙神明赐给我这具肉身八十几年,在这段期间内,日本改变了不少,科学和医疗越来越发达,但是人际关系却变得很薄弱,许多人连邻居都不认得。在这样的时代,可能发生各种问题。」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会儿,静静微笑。
「可是,我喜欢这个世间。」
这个出其不意的笑容让我忍不住动了动耳朵。
「虽然年轻的时候我也吃过苦,但是有幸成为差使、帮众神办事,遗有好伴侣、好家人陪在身旁,让我过着幸福的日子。老实说,我还想在他们的围绕下多活一段日子,可是我也明白生死有命的道理。我能够活到这把岁数,已经是神明的恩泽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面对他尚未明朗的真正用意,我开口询问。
他像是在找寻词语一般,沉默片刻。
「……或许祢会笑我太宠孙子……可是,我就是放不下心。那孩子老是被能干的妹妹骑到头上,傻里傻气的,又不懂得人情世故,除了棒球以外,做什么都是普普通通;但是一旦下定决心,就算要他为了别人粉身碎骨,他也在所不惜。如今要留下这个死心眼的孙子离开人世,我真的放不下心。」
或许他虽然躺在病床上,却已经知道了。
有个青年无论刮风下雨,都捂着发疼的膝盖爬上境内的阶梯,为了祖父祈祷。
「我不期望他当大官或赚大钱,就算平平凡凡的也好,只要他过得幸福,我就很开心了。所以,可以请祢保佑他吗?当他迷惘的时候,希望祢能悄悄指引他一条明路,好让那孩子活得像他自己。」
他的眼眸中带着面对死亡时的那种镇定、柔和但绝不妥协的坚强光芒。
「这是我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心愿。」
之后,差使的心愿是否实现,应该不用多说吧?
这是巧合?或是用消去法做出的选择?还是众神给的零用钱?就交由阅读本文的凡人用心去判断。
祖父关怀孙子,孙子关怀祖父。
向神许愿,并非值得褒奖的事。
但是看着凡人为了旁人祈祷,感觉并不坏。
不断流转的人世依然日复一日,春去秋来。
他成为差使以后的故事还很多,不过我先暂且搁笔。戏言就是要慢慢品味才有趣。
直至我的鳞片褪去色彩的那一日为止——
若这个故事能被传承下去,落入后世的凡人手中。
那也会是,无常人世中的一大乐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