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塔的名称具有两种意思。
一种不用多说,是作为魔术世界大本营的一大组织。
另一种则是指位于伦敦内,坐拥第一科──全体基础密斯堤尔及五大教室与七十多个小教室的最高学府校舍。
这栋有许多学生来来往往的建筑物,对外使用的名义是老牌大学。话虽如此,远望的景观当然谨慎地设计了魔术和心理学两方面的结界,避免路人不慎靠近。
不过一进入校舍内,顾虑的种类就有所不同。
依照老师的说法,「这里有作为学校的规范,却没有作为人类社会的法律」,尽管乍看之下和普通的大学名校是大同小异,但只要稍微改变目的地,撞见魔兽或元素魔术肆虐的现场是家常便饭。特别是为了寻找神秘的残骸与幻想种的遗骸,至今还在地底深处挖掘的大迷宫,如果轻率踏入,甚至连高位魔术师也未必回得来,记得老师带我来伦敦后提出的第一个忠告就是这件事。
包括这样的主校舍「钟塔」,还有其他十一学科作为独立的大学城分散于伦敦近郊,可以说是魔术协会在地缘政治学上的全貌。
此刻,老师坐在安排于「钟塔」内的个人房间里。
和现代魔术科的市街──斯拉相比,这里明显设备齐全,空间和一般酒店套房差不多宽敞。单看办公桌或沙发,都是散发出历史悠久之名牌气息的精品。从造型潇洒的窗户呈斜角射入室内的柔和秋日阳光,与精心雕刻过的花岗岩壁炉进一步强化这种印象。
不过即使如此,对于坐在老师面前的对象来说还是不够。
「──那么,事情怎么样了?」
发问的樱唇恰似惹人怜爱的花瓣。
笔直注视著老师的双眸是琥珀色的宝石。以蓝色缎带束起的法国卷金发,令人想到那是否出自天工之手。
尽管单论纯粹的美貌会比黄金公主与白银公主来得逊色,但她全身散发出宛若黄金的自豪足以弥补这一点。少女如实证明,美并非只来自外貌,会从那个人的生活方式显现出来。
虽然钟塔广阔,要找到这样的少女也不简单。
露维雅洁莉塔‧艾蒂菲尔特。
曾深入涉及剥离城阿德拉一案的少女前来指名拜访老师。她的主张是之前约好找老师担任,所以来访也是理所当然,老师则一口咬定只说过之后再考虑,不记得曾经允诺,但看在我眼中,谁位居优势显而易见。
「没有什么怎么样,我把事情经过交代完了。」
坐在办公桌旁的老师厌烦地摇摇头。
只有故作不知的风吹动雪茄烟雾,在个人房间的天花板处摇曳。钟塔内部的空调依地点而定,有些是运用风元素的魔术,有些是运用常见科学技术的吊扇。老师的个人房间则依照他本人的兴趣采用吊扇。
「哎呀,没这回事吧,因为你还没说到关键的最后结尾。就算丧失意识,格蕾和你不是都生还了吗?」
「下半身被吞食的迈欧彻底变成废人。拜隆卿一恢复意识,马上哀叹著为什么不杀了他。」
这说不定也是当然的。
他的人生在那里结束了。
他等于永远失去了追求美这个相传许多世代的目的。
「由于初次露面聚会上的诈欺及凶杀等丑闻,伊泽卢玛的领地遭到钟塔冻结。关于白银公主和雷吉娜及伊斯洛‧赛布奈,也和拜隆卿一样在钟塔接受调查,但不会出现什么重要的额外情报。迈欧的杀人犯行也被视为与布里希桑家无关的个人暴行收场。」
「…………」
我侧眼看著他们,同时打扫房间。
虽然老师制止过,说我还在疗伤,但我觉得活动身体比较自在。我在故乡的教会也经常被派去打扫,因此很擅长这类工作。无论怎么说,打扫得以让我几乎不必思考。拂拭细细窗框上的尘埃、为地板打光的细腻作业也是令我产生快感的兴趣。
露维雅依旧沉沉地坐在沙发上,享用背后的庞克头管家为她泡的红茶。
据说她是在正式入学前过来参观。
虽然有点意外,她好像正在考虑住进诺里奇的学生宿舍。不过从偶尔听到的内容来看,她似乎打算独占整层顶楼,我觉得那倒也是很符合她风格,又与众不同的宿舍生活。
顺带一提,诺里奇这个姓氏是指钟塔著名的──所谓的长腿叔叔家族。现代魔术科的别名为诺里奇,据说也是因为从老师这位君主就任学部长前,他们就一直提供学科最大的融资。据说有人基于类似理由,接受援助成为养子等等,使得诺里奇这个姓氏在钟塔周边很常见。
少女放下白瓷茶杯,把玩著法国卷金发,思考一会儿后开口:
「由于艾蒂菲尔特好歹也属于民主主义派,我听到各种传闻喔。毕竟这是近来最可怕的案件了。」
「巴尔耶雷塔派也是,最有力的分家之一突然名声扫地。」
老师忧郁地握著钢笔回应。
单从结果而论,贵族主义派的艾梅洛大幅提高身价。情况成了老师痛击民主主义派的名门巴尔耶雷塔,堂堂正正地凯旋返回钟塔。听说那些贵族Lord非常高兴地一涌而上,异口同声地赞美老师,对于艾梅洛的债务也敲定了条件大为有利的融资计画。
然而,在这桩案件的相关人物中,有谁期望得到那样的结果呢?
究竟有谁会为这种结局感到欣喜?
老师用钢笔写字的沙沙声空洞地响起,他突然抬起目光。
「对了,我听说过橙子小姐的身体是人偶,让怪物栖息在体内的事。」
露维雅说。
「橙子小姐说过最近手法泄漏了吧?在遭到封印指定的时代,她好像靠这个手法逃脱过许多次。据说由于受害规模太大,还曾对执行者部队下达暂时停止执行的命令。」
这段往事非常符合她的特色。
同时,连这种情报都掌握得到,不愧是人称「人间最优美的鬣狗」的艾蒂菲尔特。
老师打从心底发出深深的叹息。
「她平常都从远距离操纵人偶的身体吧。」
「很难说。如果纯粹是远距离操作,那阻碍记忆的药物应该没有意义,我认为在伊泽卢玛长住一个月的期间也会露馅。」
「……那么,为什么?」
我忍不住问出口。
露维雅缓缓地转动视线,停顿一下后开口:
「关于这一点一直有个令人怀疑的传闻,听说那位人偶师已经失去了本体的概念。」
「没有……本体?」
「对。她可能替换成与自己具备相等能力的完美人偶,原型已经消失了。」
「…………」
我感到背脊发寒。
这在理论上应该是正确的。既然有完全相同的人偶,或许不需要现在的自己。
可是,要怎么样才会下那种决定?无论与本人有多相似,人偶终究是他人才对。由人偶歌颂自己应该度过的人生,由人偶得到自己应该获得的成功。可以接受这种情况的人格到底是什么样……
「……如果是她,也许有可能。」
老师说。
「虽然那是我难以想像的生存方式。」
露维雅回应。
她背后的庞克头管家端上新的红茶,替换掉喝完的茶杯,悄悄地配上一盘司康。他似乎明白,了解身为主人的少女用餐步调是仆从理所当然的修养。扣掉将近两公尺的体格与发型,他可以说是模范管家。
「老师也吃一点如何?」
露维雅劝他尝尝管家准备的另一盘司康。
「我不爱吃甜食。还有,别叫我老师。」
「哎呀。你比较喜欢导师这个称呼?还是艾梅洛教官?仿照亚洲的说法,叫师父之类的?」
「……老师就行了。」
老师苦涩地说道,放下钢笔。
看来他从刚才开始写的文件完成了。
虽然露维雅没有理会,不禁产生兴趣的我忍不住发问:
「……老师,那好像是一封信。」
「这是写给卡莉娜她们妹妹的信。由于无法据实以告,我想至少要把在现场找到的护身符寄过去。」
「她们有妹妹吗?」
「她们在故乡好像是三胞胎,但只有那两人被伊泽卢玛雇用。唉,虽然我想过会有姊妹就是了。」
「你还是老样子,很会照顾别人。」
露维雅探头看去,他手边摆著上面有几道裂痕,描绘著漩涡花纹的小石头。
「大概分割成三块了吧。」
老师说。
「凯尔特的旋涡花纹以三重为美。她们拿著那种漩涡花纹的护身符,所以我猜测应该还有另一个姊妹。其实,我会想到初次露面聚会上的黄金公主是否经过整形,也是出于这个理由。」
可能有第三个人的想法。
从经过整形的冒牌黄金公主的思路再进阶一层。
双胞胎的黄金公主、白银公主──可能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露维雅微微垂下目光。
「双胞胎……吗?对我而言也很有缘。」
「听说艾蒂菲尔特代代都有人称天秤的两位当家。」
老师拿起带水印的信纸说道。
魔术刻印通常只能给一人继承。与其说只能给一人,不如说没有分割的意义。因此继承者限定为一人,在一般情况下,即使是显赫的名门也不会教导除了那一名继承者之外的人魔术。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
看来艾蒂菲尔特即为其中之一。
原本遭到厌恶的「继承者有两名」的情况,据说正是天秤之名的由来。
「不过关于下一代当家,我没听说过除了你以外的消息。」
「舍妹生性文静,所以留在故乡。」
少女露出淡淡的笑容。
至少从那抹柔和的笑容来看,她们姊妹的感情应该不错。
她抬起优美白皙的手指悄悄地交缠。宛如接吻般相叠的两只食指,令人联想到镜像。
「双胞胎的魔术,用比喻来说就是与镜像中的自己融合。能透过聚齐成双,作为完美的存在掌握巨大力量,却时常拿刀抵住彼此的咽喉……忘记那件事时,镜子将会破裂。」
少女静静地说。
她在谈论黄金公主与白银公主吗?
或者是在谈论自己与妹妹?
露维雅停顿一下……
「还剩下一个问题。」
她说。
「在那场地下拍卖会上,提供资金让伊泽卢玛足以赢过亚托拉姆‧葛列斯塔,标下菩提树叶的人,到底是谁?」
没错。
唯独这件事,怎么样也想不透。
「钟塔也首先审问过那件事,不过据说拜隆卿对拍卖会时期发生的事毫无记忆。」
「记忆……障碍……!」
露维雅瞪大双眼。
再加上,魔术师拥有的资产好像有很大一部分不合法,或是以各种形式藏匿起来。用在拍卖会上的金钱假使以这种形式流入,就算是相当精通业界的人也难以准确地计算吧。
「我对另一点也感到疑问。」
老师补充道。
「第三个人到来,完成了黄金公主的术式,这真的是巧合吗?」
在剥离城阿德拉有法政科当眼线。
老师识破那座城的秘密,我与露维雅打倒凶手,一半应该也是认为差不多是时候毁掉剥离城的法政科──化野菱理的目标。受她的意图摆布真教人气愤──我还记得老师这么说时的侧脸。
可是,这次呢?
拜隆卿为了弥补丧失黄金公主的问题招聘冠位魔术师,单纯是巧合吗?
那经过整形的卡莉娜,结果达到超越黄金公主的领域一事呢?
「…………」
两人都陷入沉默。
「呵呵呵。」
我觉得──听到了某人遥远的笑声。
*
正好在这个时候。
个人房间的门扉猛然敞开。
「教授!听说小露维雅来了,是真的吗?」
从门后露脸的,当然是金发碧眼的少年──费拉特。
「唔!你──!」
从露维雅险些站起身来看,他们好像不是第一次见面。
庞克头的管家若无其事地扶住晃动的盘子,少年更开朗地笑著拍了手。
「因为听说你来钟塔参观,我必须好好地问候嘛!小露维雅,你指定要加入艾梅洛教室对吧!在艾梅洛教室我是学长,大家又说问候是做人的基本嘛!」
「说到底,我根本不允许你用小露维雅这个称呼!」
露维雅抗议,却没成功困住笑眯眯的费拉特,气得脸颊泛红。
费拉特意外地会观察对手后交谈……也许是这样,但社交能力糟糕透顶的我不可能推测出那种真相。啊,她刚才施放的咒弹好像被介入消灭了,这大概也是沟通的一环吧。
「费拉特!你为何连好好地问候学妹都办不到!」
这次是史宾进来大声斥责。
他端正的脸上已经没有半道伤口。在前个案件中,他负伤的程度应该和我相同,不过该说不愧是兽性魔术吗,别说一周,他不到三天就完全康复了。
老师明显地皲起眉头。
「……你们几个。」
「不,我是真的好奇学妹的事──啊,格蕾妹妹!啊啊啊啊,格蕾妹妹桃色的气味!今天还有略带忧郁的蓝色方形味道!」
面对神情恍惚地抽动鼻头嗅闻的对象,我不由得躲到老师背后。
浓郁的雪茄烟味从老师的西装肩头处传来,我一瞬间感到晕眩。
「我告诉过你,不准靠近格蕾的周遭吧。」
「……是、是的……」
听到老师的话,史宾无精打采地垂下头。
连他的卷发都变得软塌塌的,活像垂下来的狗耳朵。
「Call.」
「开始干涉!啊哈哈,小露维雅你用不著那么高兴嘛!」
连咒文都开始此起彼落,费拉特和露维雅的冲突越来越激烈。
这里好歹是君主的个人房间,具有足够的坚固度与魔术安全措施,费拉特基本上又采取守势,因此目前还没有东西损坏……如果对手是性质与露维雅相同的魔术师,大概已经破坏一两间教室或礼堂了吧。
正当魔术战打得如火如荼──
「……哎呀呀,真吵呢。」
缓缓从门口出现的莱涅丝愉快地扬起嘴角。
老师一脸嫌麻烦地回望著她。
「既然如此,若你能帮忙劝阻一句,我将不胜感激。」
「不不,那么做会损及兄长的威信吧。身为一个谦逊的妹妹,我想顾及兄长在职场的威严。」
「你纯粹只想看我受苦吧。」
「哎呀,那么快就发现真相可不风雅。」
莱涅丝若无其事地承认,露出微笑。
红色眼眸的少女望著露维雅和费拉特吵闹地交手──不知不觉间连史宾都加入了──和托利姆玛钨一起跨越房间,悄悄地触碰老师的手臂。
「……你在想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吗?」
「……事到如今又能如何。」
老师撇开头。
双貌塔的案件。
迈欧自不用说,白银公主和雷吉娜无疑同样是想诱使我们中计。虽然是为了逃离拜隆卿手中,她们企图为此利用艾梅洛之名和莱涅丝是无庸置疑。
可是,在此一前提上。
这个人人都失去某些事物的结果,必然会让老师感到烦闷。
理解魔术师怪物的伦理,不代表舍弃身为人类的伦理。正因为怀抱著两者,老师的痛苦比普通的魔术师膨胀超过一倍。
莱涅丝比任何人都理解此事,才会这么问。
至于她露出一丝喜悦的笑容,我就当作没看到吧。
「就叫你别叫我狗狗了!」
「既然你们说自己是学长,不能有点学长的样子吗!」
「啊哈哈,讨厌啦~现在的我和狗狗不是超有学长风范吗?凡是钟塔的事情,尽管问我们──啊,对了,我忘记告诉亚托拉姆先生天候魔术可以改善的地方了!」
虽然宽敞,但老师的个人房间实在太过吵闹,房间都在晃动。
双貌塔阴郁的气氛简直像假的一样──一片如梦境般温暖的景象。
「咿嘻嘻嘻嘻!怎么,你都泪角含泪了吗!」
「……闭嘴。」
我以大家听不到的程度用力挥挥右手,自己也迈出一步。
「哦?」莱涅丝沉吟一声,老师则微微歪头。
「格蕾?」
「身为寄宿弟子,我去给他们一点教训。」
我如此说完后,随著自己的想法踏进三人之间。
*
──揭开一段未提及的时间吧。
实际上的事后情况是这样。
当我们醒来时,月之塔已是半毁状态。
比起思考是不是被那头匣中怪物吞食的,我只茫然地瘫坐在地。就连我们成功生还的感慨都很遥远。
「……巴尔耶雷塔阁下带著拜隆卿和白银公主她们先回去了。」
透过崩塌的墙壁仰望夜空,莱涅丝同时对我说的话都没有正常地浮现在意识中。
她打算因应这次的结果,立刻统整巴尔耶雷塔派和周边派阀吧──少女说明道。为了在钟塔的派阀斗争中活下去,像这样调整地盘也是不可或缺的。
「白银公主与雷吉娜向你道谢──她们说,谢谢你救了迈欧。」
「是……吗?」
能够救到某个人,我的确很开心。
但即使如此,还是留下了空虚感。那种程度的■徒劳地消失也好,失去为此一路积累的历史也好,都空虚到让我心痛万分。我只是短暂地看到那段始末,不过他们不是应该拥有更耀眼的未来,更辉煌的荣誉吗?
「……可恶,什么都严重受损。」
在不远处,被留下的亚托拉姆流露出愤怒,咬牙切齿地说。
正好站在数公尺距离外的老师以冷静的语气搭话:
「很高兴你平安无事。」
「哈,那还用说!虽然防御术式的后座力害我手下的几个王牌精锐倒下了!」
就算这样,从他本人毫发无伤地挺过危机来看,这名魔术师果然也具备不可轻忽的力量。
「……哼哼,真痛快。」
莱涅丝悄悄低喃。
嘴角会遮掩不住而弯起,是打从心底感到愉悦的证据吧。她明明应该也疲惫到极限,不过比起肉体上的劳累,似乎把癖好看得更优先。
面对这样的我们……
「──也罢,当成消灾解厄吧。因为重头戏的战场在后头。」
亚托拉姆回过头。
他特别意味深长地瞪著老师宣告:
「这里确实没有我看上的菩提树叶。既然你的什么推测正确,打赌也是我输了。但我并非无法准备其他圣遗物,已经确实安排好了代替方案。对上一代的艾梅洛阁下而言,圣杯战争或许终究是场游戏,但是对我而言──」
「我唯独叮咛你一件事,先生。」
老师没听完就开口。
他笔直地瞪著亚托拉姆,强硬地抛出简短的一句话──
「最好别小看圣杯战争。」
那句话里包含了多少情感?
始终瞧不起老师的亚托拉姆也有一瞬间僵住。
「……哈……」
像要强行驱动停止跳动的心脏,他吐出一口气。
「哎呀,看来你对圣杯战争的感情很深。哈哈哈,是因为你从上次的圣杯战争获得的好处比上代当家多吗?唉,我也承认刚才处理匣子时你非常机灵,不过你无法参加第五次圣杯战争,因为协会名额的招募早已截止了。」
亚托拉姆的声调带著让我无从错过的嘲弄。
「你……!」
「格蕾。」
老师伸手制止忍不住差点冲出去的我。
「正是如此。钟塔的名额已没有容许我参加的余地。」
「哈,你似乎非常明白自己的立场。」
「不过,那只是钟塔的名额,没有事需要你操心,你应该也得不到更多收获了,最好快点回去做自己的准备。」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看著吧,让我来告诉你与其他魔术师,战斗是在开打前就已决定胜负。」
亚托拉姆夸张地拉正西装衣领后转头离去。
「……啊,对了。」
褐色肌肤的青年快步离去,同时沉吟似的低语。
他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既然无法召唤屠龙者,召唤龙使就行了。虽然我对职阶不怎么满意。」
*
此刻,那位褐色肌肤的魔术师正在为新的战斗做准备吗?
生还的白银公主和雷吉娜也在以某种形式战斗吗?
时间继续流动,人生也在继续。任何案件都没有单独结束,姑且不论是否清楚地显现在外,其影响连锁性地逐渐扩散。如果朝水面扔进小石子,即使从陆地上看不见涟漪,水中的能量也会扩散开来。
要说当然亦属当然。
这次的案件会给许多人带来怎样的影响,我一点也不知道。老师与露维雅或许预见了前方几步的情况,但应该也离全貌相距甚远。
时间是多么复杂的织物Tapestry啊。
「…………」
受到思虑驱使的我上完几堂课后,回到老师在钟塔的个人房间。
我半路上忽然想起忘记拿擦鞋用具。虽然在钟塔和斯拉都有用具,但用具本身偶尔也必须做保养。
幸好这里的个人房间和斯拉一样划分为前后两间,老师给了我面向走廊那一间的备用钥匙,让我能够自由进出。
(……刚才我做得太过火了吗?)
试图调解他们三人的事,也使我陷入自我厌恶。
像那样大肆玩闹过后,我无论如何都会因为反作用感到沮丧。
给对方添麻烦了吗?会不会得意忘形,遭到厌恶?一阵猛烈的后悔袭来。虽然理智上明白费拉特和史宾别说觉得麻烦,依他们的特质都不太会记得这些事,却没办法让内心感到释怀。
我陷入阴郁的想法,感到沮丧前,继续执行作业Task。
「……我看看。」
我打开个人房间的鞋柜,发现目标物品。
鞋油和去污用清除剂还有不少,不过刷子本来是宿舍的克里希那准备汰换的旧物,差不多该换把新的了。我还想替换擦鞋用的抹布。尽管用具的好坏对擦鞋的影响不大,在心情上还是有差别。
「……要不要打工呢?」
我忽然想起宿舍的徵人讯息。
虽然老师也有给我擦鞋需要的经费,但我想,起码这点小东西可以用自己的钱买新的替换。尽管我不知道老师有多重视擦得闪闪发亮的皮鞋。
当我将用具收进自己带来的纸袋里时,房间内传来声响。
(……老师?)
平常这个时候,老师明明应该正在前往现代魔术科的市街斯拉,唯独今天还没走。
我微微打开内室的门。
先找个藉口,我并无意偷看。
只是刚好来不及呼唤,老师就触碰放在深处的柜子,咏唱某种咒文同时转动钥匙。那大概是在物理与魔术两种层面上的锁。
老师打开从柜内取出的橡木盒,拿出盒中物。
从远处望去,似乎是一块陈年的朱红色布块。
(那个是──)
某个词汇浮现在脑海中。
老师和亚托拉姆打赌时提出的圣遗物。
老师珍惜地将朱红色布块放在掌心,脸上露出极为复杂的表情。
他绝不握紧布料。彷佛害怕在布料上留下哪怕一道多余的皱褶。明明只微微动了动颤抖的眉毛与嘴唇,种种情感却像万花筒Kaleidoscope交叠在其中。
像在发怒。
像在感叹。
像在悼念。
像在欢喜。
像在悲伤。
像在爱惜。
突然间──
「……虽然你要是来取笑我说『这个生手』,似乎很不错。」
直到他这么喃喃自语为止,花了多少时间呢?
「…………唔!」
我不禁转身背对他,靠在墙边。
我摀著嘴,竭力压抑声音。觉得唯独这段时间绝不能打扰他。我滑落并瘫坐到地板上,依然没松开摀住嘴巴的手。
只是,心跳声很吵。
我好像看见了非常珍贵的东西。如同不小心窥见某人的宝物──不,我刚才窥见的,是足以与那个人的心脏相比的人生本身。
如果那是老师在第四次圣杯战争使用过的圣遗物。
如果那是老师想参加第五次圣杯战争的理由。
「……啊啊。」
我泄漏气息。
(──真想让他们相会。)
我痛切地心想。
那一定是──我来到伦敦后,首度怀抱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