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阿特拉斯的契约 上 第一章

1

——那是在季节终要步入盛夏之际。

说归这么说,伦敦的夏季基本上很凉爽。

毕竟连最高温都未必会达到二十五度,平均气温顶多为十五度左右,晚上还需要做好防寒。在心中窃笑那些粗心地穿得单薄的观光客们因为罹患感冒而糟蹋了难得的旅行,是我在这个季节的乐趣。

(唉,气候好像有逐年暖化的倾向,这个乐趣看来也有告终的一天。)

气候暖化的原因就交给研究机构探讨,不过科学终于也来到这个境界了啊,我不禁这么想。

哪怕没有魔术和奇迹,只要寻常的富豪动用全力大量砍伐亚马逊一带的热带雨林,转眼间就会造成世界危机。连原子弹都不需要,就能轻松地大家一起自杀。顺便一提,事情没演变到那一步的原因,在魔术的世界被称作抑止力,但那离题太远,所以略过不谈。

回到正题。

伦敦的夏季之所以成了话题,是因为我有事情要离开那里。

「不好意思,女士,我打算前往威尔斯旅行约一周,处理私事。这段期间,业务可以托付给你吗?」

因为兄长这么提议。

(我的兄长!要去旅行!处理私事!)

我忍不住在心中雀跃不已,还望原谅。

毕竟被封印在君主的位置上以后,他一直远超我想象地认真尽责。他似乎一直在忍受胃痛。坦白说,有几次我曾预料他会逃跑,为了预防这种情况,我明明还准备了追踪用的魔术与惩罚室,没想到却完全白费工夫。老实说,我感到很羞愧。

正因为如此,我也不由得认真起来。

我提前完成无论如何都得做完的事前准备与业务,将剩下的杂务推给平常就受到他关照的二级讲师夏尔单老先生,开出我要和兄长同行的条件。

啊,为了慎重起见补充一下,我不认为他事到如今还会逃跑,只是纯粹想掌握他的弱点而已。自从近十年前在远东的那一战以来,除了作为兴趣的电玩游戏和偶尔收到的信件,这个人几乎不透露从前的私生活,相当难以应付。既然是中意的宠物,那脖子上的项圈当然是越多越好,我的直觉这么诉说着。若能顺便欺负他就更好了。

所以,这便是我跟着他前往威尔斯偏远乡下的原因。

我一手提着行李箱,首先在清晨的柏灵顿车站搭上柴油火车。

我享受着独特的晃动感,独占准备好的甜点,约两小时后,抵达了威尔斯的首都卡地夫。眺望着路上同时标示英语和威尔斯语的招牌,在巴士上晃了五个小时左右后,我徒步登上山路。

那是条相当崎岖的兽径,反复出现仿佛是为了有效率地毁掉人类的双脚才制造出的凹凸和斜坡。我真想拍拍开拓这条小路的人的肩膀,对他说「你这个人的嗜好还真是特殊」。

尖锐的鸟啼不时传来。

泥土、粪尿与腐败果实的气味掺杂在一块,构成山岳独特的黏稠空气。

面对四周清一色皆郁郁苍苍的茂密枝叶,不管经过多久都不会变的景色,一般人的情绪应该已经因此崩溃了吧。与其说山是异界,那感觉更像是每走一步就会更接近古代冥府,又或者是逐渐被吞进巨人胃中的错乱感觉一直横亘在我心底。

顺便一提,先吐了苦水的是兄长。

在我领先一大段路的昏暗坡道途中……

「……你、可以、等一下吗?」

他以沙哑的声音叫住我。

「不不不~你该不会因为这种程度就要喊累吧,我的兄长?只需稍稍持续运转魔力而已喔?在大源<Mana>如此充沛的土地上不是易如反掌吗?」

「请别愉快地攻击别人的羞耻之处。」

气喘吁吁的兄长低着头抗议。

那个样子看得我不禁露出微笑。

这位兄长看似认命,每次依旧会切实地感到不甘心。

唉,他应该尚未对自己的未来绝望吧。明明早已断念,理解自己缺乏才能,对于这个结果却并未丧失挑战者的气慨,极度矛盾,不合理。但正因如此,兄长才有玩弄的价值——不对,是他从不会让我觉得无聊。我真想称赞称赞慧眼独到地发掘了他的年幼的我。

「话说,女士,你的魔力控制也还不稳定。持续这么长的时间,白费掉的魔力可不容轻视,你应该更精确地想象荐骨到第五截颈椎的路径。」

看吧,马上就是这种反应。他自己明明搞得一蹋糊涂,对于他人的理想完成形态却有明确的印象,真是扭曲到了极点。这算什么?用来取悦我的专用玩具?

「喂喂,如果控制能力变得更好,我不就会抛下兄长你了吗?」

「即使你抛下我,我也会立刻追上。」

追上指的是距离,还是魔术?

无论如何,兄长的逞强再度令我笑了出来,忍不住停下脚步。

「答得好。」

我收起笑容,姑且去意识他所说的路径,促使魔力循环。

原来如此,看来效率不错。老实说,在缺乏体力方面,我也与他相差无几。为了减轻疲劳,我运作魔力,催促血液循环及自律神经运作,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回复体力。

我用水壶里掺水的葡萄酒沾湿嘴唇,仰望山顶的方向。

「那么,快到了吗?」

「……从地图看来,是这样没错。」

兄长靠着附近的树木,一边擦汗一边点头。

他小心翼翼地从雪茄盒里取出了雪茄叼在口中。抽雪茄应该格外地消耗体力吧?但我不讨厌那股烟味,也能顺道驱逐动物。

似有若无的烟味缓缓地在山路上弥漫开来。

我随着那道轻烟望向山顶,想起了某一堂课。

「对了,兄长在课堂上也提到过,在严峻的高山上建造建筑物是当时的流行之一吧?」

「对。在某种宗教中,在险峻的山岳兴建寺院本身即为信仰的证明。对于信徒而言,那也能给予他们跨越艰难苦行的成就感与团结感。不过,这种趋势经过时代演变,随着宗教权力化、世俗化而渐渐减少,因为住在那种偏僻的地方无法参与逐渐集权化的政治。」

宗教的变化。

纵使信仰的事物不变,信仰的方式依旧会随着时代逐渐改变。

网路的普及化更是进一步加速了这种变化吧。很快的,人们就算朝电脑里的圣堂做礼拜也会变得不足为奇。不,到时候或许电脑也变得过时了。

连不断朝过去奔跑的魔术,都被迫接纳了现代的要素。

对了,艾梅洛会承接现代魔术科,是因为上一代当家骤逝,但最近我越发觉得这是某种必然了。长期作为主要学科却被置之不理的现代魔术科迎来了君主,这应该是时代的走向。

老实说,这很有趣。

从根本上来说,我天性适合乱世。如果艾梅洛依然留任矿石科,我应该也不会获选为继承人。由于魔术刻印的缘故,基本上在一个家族中,只会有一名魔术师有着意义。我原本应该会作为不受重视的分家的备用品,淡淡地消耗完生命。

从这层意义来看,我对于夺走考古学科及矿石科两个位子的梅尔阿斯提亚倒也不是没有一点谢意,不过那是若有机会就要亲切体贴地打倒他们的那种感谢。

「唔,信仰吗?话说回来,虽然事到如今才问很不好意思,但此处究竟是哪里?」

「……的墓地。」

那沙哑的声音令我不禁眨眼。

「嗯。那连我也听说过。虽然在表面社会寂寂无名,在这边的世界却是最知名的墓园之一。尽管经常听说那个名号,却无法确定所在位置……这样吗,在威尔斯吗?这可是盲点。」

我抵着嘴唇呢喃,兄长轻轻地叹息。

他仿佛在搅拌着雪茄烟一般挥动手指,那举动就像他为了动脑所做的热身操。

然后——

「在抵达目的地前,我讲一段课吧。」

兄长说道。

「人自古以来便恐惧死亡。虽然以前的时代远比现在更容易轻易丧命,但人不可能因此就轻易地甘愿接受自己的死。因为无论现在或过去,自己的命都只有一条。」

「嗯,是这样没错。」

「正因为如此,古代人为了克服那种恐惧,对死的那一头做出了定义。他们将另一头的世界与现世划分出界线,并将其命名为阴府或黄泉等等。这么做使得死不再是终焉,不再是朝向无的扩散,转变成了开始。这个阶段的死,正是结束现世生涯的自己终于被接过去,前往先行过去等待的祖先们身边的机制。」

他似乎好多了。

我很佩服他这种明明呼吸还没完全恢复平稳,谈起这种话题却有煞不住车的势头的坚强意志。除了魔术以外,顶多只有游戏能让兄长几乎无视生理机能冒出这一大篇话。但姑且不论魔术,他在钟塔好像几乎找不到游戏战友。

「在神话时代,黄泉国度曾是远比现在更接近的存在,而死亡也类似于此。那是前往近在身旁的异世界的旅程。即使是单行道,也依旧与另一个世界相连,古人对此深信不疑。对于另一头世界的称呼,是取自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的基伽勒<大地>,还是取自北欧神话的瓦尔哈拉<喜悦之家>,主旨的变化相当大。」

我记得瓦尔哈拉是北欧神话中的主神奥丁的宫殿?

据说那个只有获选的阵亡战士会被女武神领去的地方,有数百扇门扉敞开,天天举办豪华的飨宴。他们在太阳升起时交战,再度死亡者将于黄昏复苏。他们期待着新的战斗,大啖肉类,对饮美酒。

因此,据说人们在现世也不怕死,反倒会为了被接引至瓦尔哈拉,兴高采烈地投入光荣的战役。尽管我难以理解,但这样的想法与先前的定义是成套的吧。

对于死的古老价值观。

抑或是人类共享的最古老的魔术之一。

「原来如此,死是前往异世界的旅程吗?相当浪漫的说法呢。」

「说不定反倒贴近现实。在北欧有许多座山的名称发音与瓦尔哈拉相近,他们大概曾认为那里是死之国吧。至少借由这么定义,人类即使不能克服死亡,也减缓了对死的恐惧。那是个海外地区还十分遥远的时代,死之国远比启程前往海的另一头在距离上更接近,也更亲切。」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

兄长手指夹着细长的雪茄,以水壶沾湿嘴唇。他用手背擦拭水渍,再度缓缓开口。

「坟墓就是将这样的世界化为实体之物,也可以说是被划分为最小尺寸的死后世界。」

……啊。

我总算开始理解了。

所谓坟墓,并非仅是埋葬亡骸的地方,而是比至今谈论的死后世界更进一步的概念。

人所制作的最小死后世界。

那正是坟墓。

「正因为如此,各地的国王才会修筑巨大的陵墓。坟墓正是死后世界本身,是新宫殿,也是进一步发动征服所需的要塞。会封入昂贵无比的陪葬品或配属无数具兵俑,都是因为他们认知那里是死后的世界。法老也好,国王也好,皇帝也好,他们并不认为死是结束。对了,在亚洲会注意风水,更进一步强化了死后的世界。另外,还可划分成隔离这些坟墓,与生者世界分开的大陆区域,以及借由将这些坟墓融入生活,试图汲取死亡能量的远东区域。后者还包含了法国的地下墓穴等等。」

兄长微妙地离了题,同时带着狂热的话语,飘荡在威尔斯的天空中。

「不过,这些是古代造墓人的认知。如同方才所言,信仰也会变化。坟墓在古老的时代,就等于死后世界本身,但在后世的人眼中,将坟墓视为窗户的人应该比较多。就连没什么信仰的人,也无意识地将坟墓视作了能够接触死者的窗户。」

在墓前祈祷的行为的确是这样子吧。

愿死者的灵魂安息<R·I·P>,我们祈祷。即使那几乎像个口头禅,我们仍盼望事情诚如所愿。因为不管相不相信有死后的世界,坟墓在我们的认知中就是这样的事物。

「无论如何,死后的世界与墓地可说是成套的概念。无论在古代或现代,我等都在从那里窥看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吗?」

我重复了一遍。

这代表着,那便是这次的目的地。

「……那么,你是要说我们将前往死后的世界吗?」

「说不定。特别是在古老的墓地,比起生,死才是正统的主人。我等始终是客人,只不过是获准短暂待在那个境界罢了。我们应该需要那种程度的觉悟吧,更何况是在那个名声响亮的墓地。」

「……原来如此。」

就如老样子,他绕了一大圈后回到原本的话题上。

不过,我能理解讲了课的意义。若不先确认坟墓这种存在的魔术历史,往后所见之物的意义会有很大的改变吧。不管是多优美的诗文,如果对书写的语言缺乏知识,就只是张破纸。

我微微颔首,顺便发问。

「那么,这趟旅程的目的是田野调查之类的吗?我的兄长好像不时会调查与现代魔术科不太有关连的事情呢。」

「坦白说吧。」

兄长开口。

「因为那里或许有使我获胜的手段。」

「——获胜?」

我之所以用疑问句说话,是因为认为姑且假装不懂才符合礼貌。事实上,兄长的目的太过明显了,所以我才想趁现在掌握他的更多弱点。

我耸耸肩,以刻意的傻眼语气继续道。

「这样吗?你没有放弃啊。」

至于是放弃什么,那还用说。

第五次圣杯战争。那个导致上一代艾梅洛阁下惨死,这位义兄生还的魔术仪式将再度展开。据说圣杯战争原本以六十年为一个周期举办,但在上一次,途中似乎发生了某些异状,才会仅仅相隔十年就重新上演圣杯战争。

可是到死后的世界寻求胜利手段,不会有些危险又暗示过头了吗?

「你要去也可以,但你没忘记对我的承诺吧?」

「当然没忘。解决艾梅洛的债务、尽快修复魔术刻印、稳定君主之位直到你成年为止、为你找家庭教师,是这四件事没错吧?」

他停顿一会儿,然后有力地说。

「我会想办法,至少会找出每一件事解决的着落。那么一来,我就能去参加了。」

哎呀,我忍不住眨眨眼。明明到现在还气喘吁吁,声音听起来随时会倒下,那张侧脸却和平常截然不同,甚至带着一股野性,我说不定觉得他有点耀眼呢。

(……唉,但我会伤脑筋也是基于同一个理由。)

我轻声叹息。

总而言之,我阻止不了兄长。与其说这是因为我还不成熟,他的冲动多半连他本人都没办法控制。他早在许久以前就决定了这种生存之道,那股冲劲甚至吞噬着他作为人类的生存方式,同时为了实现心愿向前迈进。

我有时会浮现这样的印象——

以远方为目标的候鸟,几乎无休无止地不断振翅飞翔的影像。特别是在渡海的时候,只要没遇见岛屿或漂流木,它们甚至会灌注维持最低限度生命所需的能量,不断振翅,穿越大雨与暴风,连同胞终于坠落时也不回头。当付出那么大的牺牲抵达尽头时,它们得到回报了吗?

(啊~不,我过于感伤了吗?)

我暂时打断联想。

唉,玩具走掉了也很无聊,兄长又比想象中更派得上用场,其实我还想将他的项圈再绑得紧一点。话虽如此,绑得太紧以致不慎被梅尔文之类的人插手也很麻烦。必须让他保持苟延残喘还颇为困难的。

在我边想着这些事,再度开始登上山路不久之后。

有东西在树木间动了动。

「————﹗」

我望向声响传来之处,来自树木间的振翅声啪沙啪沙地回荡着。

将近十只黑鸟同时起飞。

「是乌鸦吗?」

仰望上方的兄长喃喃地说,目光从空中回到树木间。

「那边」的情况我也察觉了。

「乌鸦运送灵魂。」

低沉的嗓音传来。

方才飞出乌鸦群之处,分离出漆黑的影子。

那是一名黑衣男子,年约六十岁左右。尽管上了年纪,也看得出他外套下的体格壮硕,未修剪的蓬乱头发上戴着一顶老式旅行帽。

「在不列颠这里也是如此。在大陆的凯尔特神话中,乌鸦也经常登场。它们是死者的向导、守墓人之鸟,因此它们啼叫着永不复返<Nevermore>。」

一只乌鸦降落在男子肩头。

兄长开口。

「你提到了守墓人,难道你是……」

「钟塔的魔术师找我有事?」

哎呀,我心想。

他居然一眼看穿我们是魔术师——还是来自钟塔。还是他从满久之前就开始偷听我们的谈话内容了?

兄长挺直背脊,深深地鞠躬。

「我名叫艾梅洛阁下Ⅱ世。」

「接连有客人来访很少见,更何况是来拜访我的。」

男子告诉我们。

他掉头背对我们,如此继续道。

「我是守墓人贝尔萨克·布拉克摩尔。有事要说就跟我来。」

兄长连忙追上他以惊人速度朝森林中央远去的背影。

我一度回头,向已经看不见的乌鸦所在的方向眯起眼睛。

听到乌鸦运送灵魂这个古老的传说,我想起某个名字。

「布拉克摩尔的、墓地……」

在魔术师们的耳语中不断流传的,这片土地上最古老的墓地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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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贝尔萨克带领我们前往之处,有一座紧靠着险峻岩山的小村庄。

人口顶多一百多人吧。那是随时消失都不足为奇,然而却仿佛在打盹中度过了悠久时光的村落。大多数建筑物都为砖造,感觉历经百年以上。来来往往的村民虽然姑且都穿着现代服装,但他们就算全体换上中世纪或近代服装,大概也不会显得奇怪。

(……总之,是在威尔斯乡下很有可能出现的场面。)

考虑到地点是在如此险峻的深山,用卡车之类的交通工具运输应该有困难,看起来格外过时也无可奈何。兄长作为魔术师无疑是孱弱不堪,但依然比一般的城市居民好一些。

但是,我肤浅的计算在短短几分钟后就被人打碎了。

「哎呀,贝尔萨克先生。那边的两位是怎么了?」

一名穿着祭司服的胖嘟嘟中年人叫住我们。

比起胖嘟嘟,形容他体型浑圆应该更为正确。极度膨胀的身躯就仿佛人类大小的脂肪球,那副样子让我感动于他居然能把这样的重物搬运到山村来。具体而言,他若在斜坡上摔跤就会滚个不停,倒不如说,我希望能绊倒他。

祭司背后还站着一名很年轻的修女。

她年约二十岁左右,落在头巾外的金发与茶褐色的眼眸,配上淡淡的雀斑颇为迷人。没想到会有那么年轻的修女在这里,但我的思绪正受到来自其他方向的刺激。

(哎呀,教堂。)

我忍不住条件反射地暗中进入警戒状态。真可悲,这是钟塔魔术师遇见圣职者时的天性。

「费南德祭司。」

贝尔萨克呼唤男子的名字。

「他们好像是来找我的客人,可以让他们通过吗?」

「哎呀,请便请便。教堂的大门随时敞开。」

脖子粗短的费南德祭司动了动那超越双下巴的三层下巴,目光转向我们。他丝毫不掩盖觉得我们可疑的情绪,倦怠的眼眸越眯越细,然后缓缓地屈身。

「唔,初次见面,我名叫费南德·库罗兹。方便请教两位的大名吗?」

「我名叫艾梅洛阁下Ⅱ世。」

「莱涅丝·艾梅洛·亚奇索特。」

我和兄长一起诚实地说出本名。

我观察祭司的反应,但他的表情并未浮现特别的情绪变化。若是这边世界的居民,应该不会……对艾梅洛这个姓氏一无所知。他若非有张扑克脸,就是单纯的外行人。

「喔喔,两位是兄妹……吗?」

「嗯!我们感情好到无论去哪里都分不开!对吧,我的兄长?」

我炫耀地紧搂住他的手臂,感受到他十分不情愿地扭动着。喂喂,我的兄长,在这种场面应该强调我们感情好,诱使对方大意啊。B级间谍片大都有这种桥段吧?

我以只有兄长听得见的音量小声咂舌,尽可能露出符合年龄的活泼笑容抛出话头。

「对了,那边的修女是?」

「我是修女伊露米亚哟。」

年轻的修女以轻浮的口吻说道。

她似乎不好亲近。照这个样子,尽管那名祭司脑满肠肥,但应该能向他问出些收获吧。尽管他脑满肠肥。

「那么,今天还有信徒希望我登门拜访,请容我先行离开。非常抱歉,可以拜托贝尔萨克先生带他们前往教堂吗?」

「当然了,我正有此意。」

「很抱歉,这里只是个普通的小村庄,还请慢慢休息。」

费南德祭司点头打过招呼后,渐渐走远。

几秒之后,刚才的伊露米亚修女将嘴唇凑到我的脸颊旁。正当我不禁期待她是不是有那种兴趣时——

「最好不要久留。」

她这么耳语。

然后她连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快步追上祭司。

(哎呀。)

总觉得亢奋起来了不是吗?

我最喜欢不受欢迎的感觉了,在充斥着敌意和恶意时更让人斗志昂扬。不过,祭司和修女两人态度的差异让我格外在意。

无论如何,我们直接被带往位于村庄北端的教堂。

那是一座鳞片状的墙壁上生长着爬山虎的朴素教堂。

教堂的门扉打开,里头的空间意外的宽敞。

圣堂的天花板也很高,打扫得十分整洁,气息沉静。

尽管绝对称不上豪华,长椅或金属烛台却都一尘不染,可以看出这个村庄的信仰之虔诚。周日的弥撒想必会有许多村民齐聚一堂吧。在鸦雀无声的空间里,人人抱着感激之心聆听那个胖祭司讲道,或许就是某种宗教原本会有的景象。

但是,最吸引目光之物位于圣堂后方。

「……黑面玛利亚。」

兄长呢喃。

正是如此,那尊圣母像涂得漆黑。虽然抱着身为救世主的婴儿,她的姿态与常见的圣母像却不同。个子很高,体格威风凛凛,双眸炯炯有神地俯瞰我们,比起慈母更近似女将军。

「那个是怎么回事,兄长?」

「……黑面圣母像,罕见地散布于欧洲等地。」

也许是顾及贝尔萨克,兄长低声说出口。

「著名的例子有蒙特塞拉特修道院的圣母、勒皮主教座堂的圣母等等,这些黑面圣母像与一般的玛利亚雕像面容差异甚大。在主保圣人等圣像上也看得到这种现象,推测是吸收大地母神与基督教以前的信仰所致。」

我以前在课堂上也听过类似的事。

据说,圣母<玛利亚>信仰与对其子救世主或唯一神的信仰有些不同,经常伴随宗教的混合。当地原本信仰的神或精灵,有时会被讲述成主保圣人,也有时则被奉为圣母的一面。

这么做导致的结果之一,即为诞生了与一般圣母像不同的——黑面玛利亚。

听说在部分东方地区,这种圣母像至今仍然受到崇敬,这个小村庄的教堂也走向了类似的路线吗?

不过,我的兴趣不太会发挥在学术的方向上。

(那么,就算他们是「那个」,也多少懂得变通吗?)

我暗中考虑着这些。

也就是——这间教堂有多少程度是如同表面所呈现的一般?

总之,就是圣堂教会。

(……即使是那方面的人马,从这尊黑面圣母像来看,大概也不是顽固的过激派。)

虽然统称为圣堂教会,事实上其组织内部也并非团结一致。

那个教会是一大宗教组织的机密部门,其由来之一却是各宗派齐聚一堂的「大公会议」。由于这个缘故,圣堂教会的权威范围不分旧教、新教、其他教派,得以获得全世界最大的魔术基盘。

不过,这方面的缘由就连在圣堂教会内也不普及。组织的实际状况也的确相当偏向旧教,一时之间还有传闻,说旧教的枢机卿正是圣堂教会的干部,结果导致部分过激派虎视眈眈地企图彻底清除旧教以外的派系,使圣堂教会变成了充满烟硝味的组织……

(唉,钟塔也没资格说别人。)

毕竟我的老巢最擅长的就是内斗。

内斗岂止是家常便饭,连同政治上的平衡算在内,就算说有八成是靠内部斗争在经营的也不为过,高尚的魔术探求消失得无影无踪。嗯,这腐败的景况实在教人兴奋,人类不像这样子怎么行。

「——你们对那尊圣母像很好奇吗,魔术师?」

贝尔萨克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兄长微微点头。

「因为相当罕见。」

「我听说那是村庄里传下来的古物,费南德祭司应该知道得更多一些吧?」

「……原来如此,若是这一带,属于岛屿的凯尔特吗?不,也可能源流不同,曾有过文化交流……」

兄长低声呢喃。若不是还有要做的事,他说不定会在村庄住个一周,展开田野调查。

这时候,守墓人继续说。

「带你们到我家以前,你们能先向圣母祈祷吗?这算是这个村庄里的规矩。」

贝尔萨克语毕,自己先跪了下来。

由于他体格高大,那个举动与其说是祈祷,看来更如同骑士宣誓。

「如果圣母允许魔术师献上祈祷的话。」

兄长也同样倏然划了十字。

因为不觉得忌讳,所以我也有样学样。毕竟平常我大概算是无神论者,做起来还有种新鲜感。不,我觉得有神存在也没问题喔,我想那家伙的性格跟我会很相似喔。

然后,贝尔萨克从教堂后门走了出去。

我从教堂后面抬起目光一看,在山顶附近有座沼泽,周遭严密地架设了金属栅栏,还看得到几座石冢。那里似乎是墓地。

先忽略那些——

「往这边走。」

贝尔萨克带头领路。

盖在教堂不远处的破屋子立刻映入眼帘。

那与其称作住家,更像一间略大的储藏室,但从屋里家具姑且都齐全一点来看,他好像真的住在这里。

装咖啡的黄铜杯子摆在脏兮兮的橡木桌上。

不过,那些咖啡的外观与其说是咖啡,更像泥水,事实上味道也跟泥水很像。就算是我也没胆对初次见面的对象端出的饮料皱眉头,但喝咖啡时要控制表情不扭曲,需要耗费很大的努力。

确认我们喝了一口之后,守墓人——贝尔萨克切入正题。

「你们有何贵干?」

「我这次过来是有一个请求。」

兄长自椅子上站起身,有礼地低下头。

「久仰布拉克摩尔墓地的大名,我心知这个请求十分自私,但想请你们出借一位守墓人。当然,我会奉上相应的谢礼。」

「……哈!」

贝尔萨克摸摸下巴的胡子,一笑置之。

「钟塔向我们求助?更何况,来的还是君主之一?」

他咧嘴露出黄牙,放声大笑。

但兄长的表情毫无变化,他低着头继续说。

「我恳切地请求各位相助。另外,这并非钟塔,而是我个人的请求。」

「……哼~」

守墓人一抚下巴的胡须,眯起蓝眸。

他似乎领会到兄长没有在开玩笑。整张脏兮兮的脸庞上,唯独那双眼睛像小孩子一样干净。在这样的状况下,我抱着的感想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以个人身份过来的?我还以为大多数钟塔成员要忙派阀之间的权力斗争就无暇他顾了。」

哇喔,关于老巢的坏话都传到这种穷乡僻壤来了,真让人欣慰。

「我不认为这个认知有误,但那并非一切。」

「你是指追求什么根源之涡来着吗?」

贝尔萨克的声调掺杂了一丝紧张。

啊,原来如此。他正确地理解着魔术。

根源之涡。

没错。本来,凡是魔术师,人人都以那个为目标。不过,根源之涡此一名称只是为了方便起见的称呼,在本质上将之化为语言是错的,称作「 」还比较准确。

甚至连钟塔的内部斗争也奠基于那里。那是哪怕沉溺于权力斗争也无法忘怀,或者说不惜沉溺于权力斗争也想逃避现实的,人人企求不已的绝对之一。

隔绝于其他存在——对魔术师而言的究极之梦。

但是,兄长摇摇头。

「这一次的事与根源之涡并无直接关连。虽然根源之涡作为万物之源,我无法否认可能会有间接的连结。」

他的发言一本正经,该说那是无用的谨慎吗?

贝尔萨克的手指敲着桌边,这好像是他思索时的习惯动作。像机械般正确地刻划时间的敲击声,如同节拍器一般。

「出借守墓人……吗?」

沉默短暂地笼罩了空间。

打破沉默的人并非我们其中一方。

咚咚,破屋的门扉传来敲门声。

我回头一看,木门极缓慢地打开了。

「……贝尔萨克先生。」

来者是一名兜帽压得很低的娇小少女。

我称来者为少女,是因为其嗓音听来楚楚可怜,但那也有可能是尚未变声的少年。依我个人来看,两者都很合我胃口,真想恰到好处地施加痛苦,听听这人的哭声。

「喔,你来了。」

贝尔萨克以有些嫌麻烦的语调开口。

「那个……听说今天要训练。」

「是这样没错,但难得有客人来访,不好意思,今天取消吧。相对的,你能帮我准备毛毯吗?」

「……我明白了。」

仅仅说完这句话,兜帽少女便走出破屋。

还想试着多问她点事的,真可惜。不如说,我总觉得那纤细的背影强烈地拒绝着他人。

贝尔萨克调回目光,重新开口。

「总之,我明白你是说真的。但是,依我们的状态,无法立刻接受那个请求。这样的话,我们双方都需要时间吧。」

与一身脏兮兮的服装相反,贝尔萨克十分有礼地回应。

他以下巴比向窗外,指向某个方向。

「在村庄边缘有一间狩猎时使用的小屋,你们今天就住那里吧。」

「很感谢你。」

兄长再度低头致意。

「还有——若要在这个村庄逗留,希望你们遵守几个规矩。」

贝尔萨克如此说道。

他竖起四根手指——

「一是,进村时向圣母像礼拜。这一点做过了。」

他先折起食指。

「二是,深夜不外出。

三是,不单独一个人接近墓地。

四是,即使多人同行前往墓地,也绝对别靠近沼泽。

希望你们严守上述几件事。」

(……哎呀。)

真是相当奇特的规矩。

向圣母像礼拜我还明白,但对于其余几项似懂非懂。该说那像是对儿童的规劝吗?简直像过时的恐怖片一样……

但我还没发问,守墓人就严肃地告诫我们:

「请你们务必要遵守规矩。」

3

「——哇啊!床上明显有跳蚤之类的吧!连虱子都有啊!」

床铺之老旧与毛毯的霉味之重夸张到令人感动。

此处是贝尔萨克带我们前来的狩猎用小屋。

虽然从听到他说这是狩猎小屋开始,我便感到不安,但小屋比起刚才那间破屋更加残破。虽然我施了几种魔术消毒,但是依旧格外后悔没带草药过来。尽管没上过多少植物科<尤米纳>的课,但草药在这种小细节上可以发挥莫大的功效。

相对的,兄长异样熟练地拍掉毛毯上的灰尘,迅速地裹在身上。

对了,他曾到全世界旅行过,我事到如今才想起来。因为我从前也总是过着那样的生活,经过一番犹豫后也咬咬牙裹上毛毯。

有着裂痕的提灯里的火光微弱地摇曳着。

一会儿之后,兄长呼唤我。

「女士,你没有必要跟来的。」

「不不,兄妹一起合作办事,实在很愉快不是吗?」

兄长在昏暗中浮现的厌恶神情,令我不禁产生快感。

也许是察觉到我感到愉悦,兄长翻身背对了我。虽然背部也能看出各种表情变化,但我忍着不取笑这一点,试着切入关键的问题。

「那么,我想问问兄长……获胜的手段指的是什么?」

「我没必要告诉你。」

冷淡的兄长不假辞色地断言。

「不不,你参加第五次圣杯战争,结果变得和我本来的兄长——应该说原本是叔父——肯尼斯教授一样也不稀奇吧?不如说,正常来想完全是那种下场喔。若是这样,胆小如鼠的你安排了什么对策?我对此会产生兴趣是当然的吧。」

「…………」

「哦,你打算用沉默混过去?话说在前头,这部分可是在你承诺的范围内喔。因为你是死是活,将大幅左右艾梅洛派的进退喔。」

当我吐槽到这里,兄长认命地开口。

「魔术师不可能赢得了像样的使役者。」

「……哎呀,是这样没错。」

这个事实太过合理,我生不出任何感想。

使役者。

本来在魔术师<我们>之中称作境界记录带<Ghostliner>的存在。

我们透过各种方法,影响被记录在遥远的「英灵座」上的他们。举例来说,以召唤术短时间借用他们一部分的能力,或者运用宝具的只鳞片爪是代表性的例子。

可是,只有冬木的圣杯战争达成了连英灵的人格一并召唤至现实这种绝技……至少在我所知的范围内是如此。

不过,关于冬木的消息在协会仅限于极少数人知情。即使知道了,大家顶多只会耸耸肩,认定那终究只是远东的仪式,这种夸大妄想也未免太超过了。虽然上一代艾梅洛阁下命丧圣杯战争引起了一些注目,也仅是在极少数顽固魔术师之间引发议论,轻易地便遭到淡忘。

(……这方面感觉也相当可疑就是了。)

虽说还不到操控情报的程度,但我总觉得有人出手干预。唉,远东对钟塔而言本是应该称作蛮荒之地的边境,无视才是自然的,说不定是我多心了。

「不过,使役者也有共通点。」

兄长继续道。

「那便是他们毫无例外都身为英灵。使役者必定是作为灵体受到召唤,借由获得魔力暂时得到实体。但就算实体化,原本也是灵体,也持有灵核,而既然是灵体,就有处理灵的专家存在。」

听到此处,我终于喊出声来。

「难道你……想借用守墓人是……」

「我要请布拉克摩尔的守墓人——可以的话,就是方才那位贝尔萨克·布拉克摩尔作为我的合作者,陪同我前往圣杯战争。」

我久违地目不转睛盯着兄长。

话虽如此,但他正背对着我。真亏他能泰然自若地说出这些。

「我就姑且指出这点吧,那可是魔术使的想法喔?」

纵然是远东的例外活动,那依旧是魔术师们举行的仪式。既然如此,魔术师们才是主角这一点是不成文的默契,华丽的英灵也只是进行仪式的手段与使魔。带亲近的助手与部下同行还说得通,但找完全的局外人过去,是难以想象的毫无常识的行为。

更何况是找甚至并非魔术师的人物同行?

魔术师不可能生出这种念头。越执着于当魔术师的人更不可能。

「按照正规的方法,我不可能超过肯尼斯教授吧。」

「哎呀,你说得有理。」

我只花一秒就接受了这个回答。

唉,我的兄长远比上一代当家更胆小、谨慎,因此才得以生还,但能不能获胜完全是另一回事。

「可是……原来如此,你准备把使役者当成一种恶灵或邪魔来驱除?」

「这跟人类也是生物一样,只是从更广大的框架来看待而已。」

兄长的声音有点闷闷的。哎呀,他不喜欢我将使役者当成恶灵吗?

我假装没发现,继续谈下去。

「你觉得能得到守墓人的帮助吗?」

「很难讲。布拉克摩尔守墓人的能力是否对使役者管用说来也是未知数,只是我预想有这种可能性罢了。」

兄长摇摇头说道。

「只是,这个村庄比想象中更有意思。虽然此地只有布拉克摩尔墓地的盛名在外,实际情况几乎无人知晓。但无论是那尊黑面圣母像也好,刚才的规矩也好,都很舒适地刺激了我的想像力。」

「刺激想像力呀。」

我不时觉得,我的兄长格外的疯狂,或者反过来说,他像正常学者的一面,作为魔术师有点太强烈了。

「嗯。这样的话,我跟过来果然更好不是吗?」

「你说什么?」

就在兄长这么说,回过头的时候。

银色的液体自小屋门缝底下渗入。

「————!」

在呼吸停止了一瞬间的兄长面前,异变进一步发生。

水银表面开始冒泡,金属色的女仆于转眼间现身。

「混蛋们!我回来了!<Hello Boys! I'm Back!>」

楚楚动人的水银女仆打招呼的腔调活像找到外星人仇家的醉醺醺老头,这一点也在我的想象范围内,不过我还是想痛扁费拉特一顿。那家伙,到底对我家的月灵髓液<Volumen Hydrargyrum>灌输了啥玩意儿啊?

我叹了口气后,向我的水银女仆说:

「辛苦了,托利姆玛钨。」

「你果然带她来了?」

兄长像在忍受头痛般戳了戳太阳穴。

「难得有自动控制功能,没有理由不用吧?」

「搭火车时是怎么做的?」

「嗯,我让她贴在车厢底部,其他行李也交给她搬运了。」

「你真的很擅长这种事情呢。」

「呵呵呵,你可以说我是令人自豪的妹妹喔。钟塔驰名的艾梅洛教室的黑马,这个叫法也不坏。」

兄长傻眼地抽搐着脸颊,我朝他炫耀似的挺起胸膛。

「那么,托利姆玛钨,村落中的情况如何?」

「是的。贝尔萨克先生在方才的小屋里,费南德祭司与修女在教堂,好像分别就寝了,其他村民也完全没有外出。」

「喔~总之没有可疑的动向。应该说,大家都遵守了规矩。」

我以手指抵着下巴,表达想法。

虽然他们或许纯粹是因为缺乏娱乐,没有必要在夜间外出,但总之那些规矩……看来不只是对旅人随口说说的话。

兄长啪地一声躺下。

「那些等明天散步时顺便调查……我实在是累了。」

最后那句话似乎是真心话,我很快就听见他入睡的鼻息声。

换成平常,他应该会提防我恶作剧,今天大概是真的累坏了。原本便缺乏耐力的兄长在高速爬上山后又跟守墓人交涉,会这么累也是无可奈何。

我以魔术「强化」过的眼睛清楚地看见他眉心深深的皱纹。

如果那是他成为我个人所有物的证据,真希望皱纹能变得更深,我掠过这样的念头,又反省这个想法是否有些天真。要留下痕迹的话,最好是更深更不可弥补的痕迹。如果他恨我一辈子那就太棒了,因为那等于他一生都忘不了我。

「晚安,我的兄长。」

我这么说道,吹熄提灯的灯火。

几分钟后,我呼唤了自己的使魔一声。

「托利姆玛钨,你在不在?」

「我陪在您身旁。」

「我想跟你牵手。」

「我知道了,大小姐。」

指尖传来冰凉的手感。

将那股温度当成救生索,我的意识沉浸在熟悉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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