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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彷佛瞬间变质了。
我甚至有种老师与翠皮亚之间正发出倾轧声的错觉。
「……哦。」
骑士凯爵士觉得有意思地低语。
喉咙好痛。
这股刺痛是紧张造成的。
老师罕见地露出了好战的表情。他平常明明那般谨慎,甚至显得胆小,碰到急如星火的局面时,反倒会做出挑衅的言行。
例如,对上那位冠位人偶师的时候。
与现代魔术科前任学部长哈特雷斯为敌时也是如此。
为了动摇对手、为了查探情况不得不赌一把,那的确也是一方面的原因吧。不过,并非仅止于此。本人搞不好会那么解释,但那绝非全部。
那一定……也是老师本来的模样。
乱来又鲁莽,不瞻前顾后又血气方刚,我不由得将那样的年轻魔术师身姿重叠在老师身上。我明明不知道当时的老师是什么样子,却忍不住去想像。想像在第四次圣杯战争中,与伊肯达这位英灵同在的老师的背影。
想像那段以老师而言的青春。
翠皮亚停顿一会儿后,重新寻问。
「……你说,谜题在更前方?」
「正是如此。」
老师断然回答。
「我没有在玩文字游戏,光是说出那个第二轮并非过去而是坟墓又有什么意义?本质还在更前方。对,既然那是坟墓,那么是谁的坟墓这一点才重要吧。」
翠皮亚看起来有一瞬间僵住了。
这或许是我的错觉。
不过,老师就像逮著机会般这么往下说。
「然而,你为何匆匆提及我们的权利?」
「有那么不可思议吗?」
「是的。因为你不会做不必要的事。虽然你会谈论我们无法理解的话题,但那纯粹是我们现在的器量不足以接纳那些讯息罢了。这样的你为何待在这座村庄?」
「很奇怪吗?」
「我从之前开始就觉得奇怪。正如你以前所言,凭藉阿特拉斯院的技术,无论身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能下达指示。而且,姑且不论其他成员,身为院长的你没必要遵守阿特拉斯院的规则闭门不出。」
他复述翠皮亚本人以前说过的话。
「然而,那不是你刻意前来这座村庄的理由。」
(……啊。)
的确,做得到不代表有理由要做。
假设村庄里真的收藏了七大兵器之一,也不是院长在这样的时机亲自出马的理由吧。更何况,从我在第一轮离开故乡后大约经过了半年,我不认为他有必要在村庄附近逗留那么久。
「不,这次的案件本身就太绕圈子了。真的是你把我们送进第二轮的吗?」
我回想起被送进第二轮前的经过。
我们重返我的故乡寻找哈特雷斯的线索,在空无一人的村庄里遇见翠皮亚。
──「啊,启动了。这座村庄里,有阿特拉斯的兵器。」
──「阿特拉斯的七大兵器,其性质为重演,对我来说也非常熟悉。虽然并无正式名称,但我们称它为理法反应等等。」
那段发言只是说明。
如今想想,他是不是在我们陷入第二轮前帮我们做好了最低限度的准备?
「那不是你本身的行为,你只不过是知道事情会那样发展而已。」
「……原来如此。」
「不过,光用这件事来归纳结论,你多半不会承认吧。所以,请容我先针对第一轮做个整理──凯爵士。」
「哎呀,居然在这时叫我啊?」
对于老师的话,骑士凯爵士动作刻意地耸了耸肩。
「没想到在魔术师无趣的对谈中会叫到我。就算现在也不迟,要是可能的话,我很想快点闪人,不过你到底有什么事?」
「虽然应该没错,为了慎重起见我想做个确认。你继承了亚德的记忆吧。」
「嗯,算是吧。因为这个缘故,我跟生前的我有些差异。」
「那么在第一轮的第三天,你还记得我与格蕾见面后,费南德祭司在做什么吗?」
「……唔。」
骑士抚摸下巴如此说道。
「费南德祭司吗,我记得黄昏时遇见过他。然后,我──不如说亚德与格蕾和平常一样就寝了。唉,那份和平常一样的晚餐里应该掺了安眠药吧。」
「这样的话,在我们并未插手的第一轮里,那座神殿果然也按照原本的机制浮升,骸王与骸骨兵都来到了地上吧。费南德祭司应该是在此时交战身亡的。」
贝尔萨克看到的尸体是这么一回事吗?
当时的费南德祭司恐怕不像第二轮时那么小心。
在第二轮中,他们之所以也进入地下空间与骸王交手,是我们的行动成了契机。否则的话,就算他们感应到异状前往沼泽监视,也想像不到竟然会出现那种怪物。结果,就算他遭到在地底能够应付的骸骨兵杀害,也不足为奇。
「从伊露米亚修女的尸体不在附近来看,她或许没有在搏斗中丧命,但无论如何,她未能阻止骸王与村民们接触。」
老师逐一解开当时的事实。
当时老师没有发现,教会方面则察觉了异状,一方面是因为老师的感应能力低落,但平时的准备果然影响很大。他们原本为了监视村庄派来的人才,身上应该也加上了监视所需要的机制。
「其余的真相,如同我先前所说过的。格蕾的母亲在化为亚瑟王的精神──骸王的肉体前一刻自杀了,骸王也被她的死亡所影响,只是这样而已。她大概比村民们更早赶到,将你藏在附近后,动手实行并戴上了那副面具。虽然我不知道那副面具是骸王的东西还是她事先制作的伪装。」
信仰亚瑟王的村民与老妇人,连想都没想过要摘下那副面具。
「在动手前,令堂大概跟贝尔萨克商量过某些事,使得他成功带走被藏匿的你。话虽如此,从状况来看,当时的贝尔萨克应该也不知道详细情况。她透露的内容只有『协助我救出格蕾』而已吗?」
就这样,贝尔萨克把我托付给老师。
后来的经过正如我们所知道的。
前往伦敦后,我花了一段时间振作起来,与老师及艾梅洛教室的同学共度时光,并参与了几起案件。
「……妈……妈……」
我感到胸口狠狠抽紧。
方才听见母亲是凶手时,我也忍受不了自己以前所知的事实反转的感觉,当老师重新理出真相,我的心脏像在燃烧般一样痛。
「……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Whydunit。
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她毫无意义地舍弃了性命吗?她不也是强烈盼望亚瑟王复活的村民之一吗?
「那还用说。」
对于我的疑惑……
老师回以我所知范围内最陈腔滥调的──我怎么样也想不出的答案。
「因为她爱你,格蕾。」
一派理所当然地……
老师提出我应该绝不可能得到的事物。
不,那也是谎言。
在我的相貌变成这张脸之前,我应该曾知道的。
世界曾经明亮,星星曾经闪烁光芒,小鸟的啼叫声悦耳,我们应该相视而笑过无数次。为何我会试图遗忘那一切?不管再怎么否定,那些记忆明明都不会从我的内在消失。
而且,即使我遗忘了,母亲也并未遗忘。
她一直都没有忘记。
「明明只有我……必须要理解妈妈的理由才对……」
「同时,令堂唯独不能让你察觉计画。」
老师说道。
「只要你一察觉,村民们立刻就会藉由你的态度发现异状,视情况而定,他们也可能会抢走你。正因为如此,令堂假装她是全村最热切崇拜你的人,若不这么做,将精神和灵魂剥离肉体的礼装也不会交给她保管。正因为如此,她必须是全村最狂热的信徒,狂热到连担任村长的老妇人都没起过一丝疑心的程度。」
一段实在太过漫长的伪装过程。
要有多坚定的决心才做得到这种事?要下多大的觉悟,才能撑过那种时光?就连现在的我也想像不出那么沉重的时间分量。
「所以,我们非得知道理由不可。」
老师的声音并不温柔。
在指出严酷的真相时,人的声音不会只是温柔的。正因为要强迫对方接受真相,声调才会带著无可救药的残忍。
此刻的老师就是这样。
「否则就会错过重要的事物。这一点对于你而言也一样,翠皮亚。」
他说完后,重新面向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
「你想说我也有这样的理由?」
「当然了。」
老师颔首。
「那么,是基于什么道理呢?」
「答案只有一个吧。」
接著,老师这样往下说。
「阿特拉斯的契约。」
我感到背后的史宾在一瞬间浑身僵住。
身为资优生的他应该耳闻过,或是与翠皮亚谈论过相关话题。我也回忆起以前遇见翠皮亚时,他与老师之间的对话。
──「你是指那七份相传散落于世界各地的契约书?」
──「没错,七份契约书。只要有人发动契约,阿特拉斯院就必须提供协助。」
「阿特拉斯院留下的七份契约书。你以前也说过,阿特拉斯院必须为基于契约书订下的契约提供协助。你会采取这种绕圈子又没效率的做法,唯一的可能是为了不抵触这份契约。」
「为了不抵触?」
当我低语,老师微微颔首。
「如果契约有某种目的,那就与绕圈子的做法完全相反。只要以最短距离、最快速度达成就行了。只是要驱逐我们的话,凭阿特拉斯院的力量也不难做到。可是翠皮亚没有那样做,代表他不想与我们为敌,却处于无法单纯提供协助的状况中……所以,他经过无止境的计算,以最低限度的接触与对话诱导我们,让我们的行动碰巧符合他的目的。」
「……唔。」
翠皮亚挑起一边眉头。
「这难以称作推理啊。在推测上叠加更多推测并非上策,以剧本来说水准下滑喽?」
「很遗憾的是,我不是侦探……不过,这次有一个间接证据。」
「间接证据?」
「我说过了吧,那是谁的坟墓?」
老师回到原先的话题上。
明明一度转变成了截然不同的话题,却突然返回核心──尽管不知道他是否有意而为,但这是老师擅长的模式。
「至于答案已经决定了。只要思考那个空间是在什么人的死亡确定的阶段掠过杂讯,答案即一目瞭然。那是骸王的坟墓,是格蕾母亲的坟墓,是理法反应的坟墓。」
老师彷佛缓缓逼近猎物般说道。
「啊,理法反应当然不可能死亡。道具乃是道具,没有生命。虽然各地都有与泛灵论相关的宗教习惯,例如保存满百年的道具会化为妖怪,要先烧掉那种道具来避免等等,但那跟我现在所谈论的不一样。」
「…………」
「因为重现骸王──亚瑟王的精神的就是理法反应吧。即使格蕾的母亲与骸王合而为一,那也没有改变。而骸王的死,带给理法反应与平常不同的资讯。」
老师对依旧沉默的翠皮亚淡淡地说下去。
「总之,理应绝不会死亡的理法反应接收了『死』这个讯息。」
对无死亡概念之物赋予死亡。
那个地方发生过那种怪异的现象吗?
「由于是道具,理法反应本不会死亡。明明不会死亡却死去了,那个矛盾对那件兵器造成了无法承受的负荷。从人类的立场来看,它把几乎可视为无限的计算能力用在查明矛盾上,同时甚至连计算能力也在持续死去。等在最后的是什么呢?没错,据说阿特拉斯院的七大兵器每一件都足以毁灭人类。当理法反应故障,结果会如何?」
那番话令我眨了眨眼。
我的想像力完全跟不上内容。只是,这对魔术师而言可能是十分重要的事。史宾不用多说,连费拉特都像意外挖到宝,找到好游戏般,「哇啊~」惊呼一声摀住嘴巴,唯有骑士凯爵士不耐烦地忍住打呵欠的冲动。
不。
我也想到了一个线索。
「……那么,在我们回村时,大家之所以消失……」
「假定他们遭到理法反应的故障波及,是合理的解释。」
对于老师的回答,我吞了口口水。
据说足以毁灭人类的兵器故障了。那么,那种现象仅止于一个村庄的范围才算是侥幸吧?
「……所以,你才孤身一人监看这座村庄吧。」
老师告诉翠皮亚。
「咦?」
我不禁愣愣地喊出声,老师不在意地往下说。
「说不定,是孤身一人守护了世界。当然是这样了,因为在作为炼金术师翠皮亚,还有作为强大的死徒之前,你首先是阿特拉斯院的院长。怎么样?既然我追查到这个地步,承认我的推论应该不算违反契约才对?」
「……很好,艾梅洛阁下Ⅱ世,你真的很有趣。」
翠皮亚依然闭著眼,他抖动肩膀低声发笑。
「如同你的推测,阿特拉斯院根据契约借出了理法反应。在直到亚瑟王复活为止的契约期限结束,或目标变得不可能达成之前,我方可以监视,但不能插手,就算发生故障也一样。」
啊啊,这也是Whydunit。为何他必须这么做?为何必须孤身一人在这座村庄里等待?是只要追踪因果关系必然会抵达的终点。
不过,这样不对劲。
不合理。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监视理法反应不在契约之内吧?」
我也忍不住发问。
本来觉得即使遭到忽视也无可奈何,但翠皮亚有礼地回答。
「你的老师说过吧,因为那是阿特拉斯院的义务。我们要求自己承担维持人类的义务,让人类尽可能走得更远,尽可能前往远方。本院的炼金术师们正是为了这个目标,数千年来不断地奉献自己。」
翠皮亚的言语十分真挚。
与钟塔同样是魔术协会,却完全不同。秉持无限度个人主义的钟塔;宛如舍弃个人欲求的阿特拉斯院。作为人类,哪一种才是正确?同时,他对于契约的判断,与其说是人类更像机械,让我感到恐惧不已。
「依照这次的情况,我们在可以判断契约不可能达成时才能插手。在那之前……我想想,威尔斯大约一半的土地都会面临同样的横祸吧。准确地见证那个时机到来就是我监视的目的。」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
如同先前的印象,翠皮亚的判断不包含任何类似感情的成分。宛如钢铁般冰冷甚至空虚的裁决以人的形体呈现出来。
「……你的意思是,应该破坏理法反应?」
「不,我没有那么说,在契约上也没有权利说出口。只是针对你的推测,确认理所当然的事实而已,君主。就算区区威尔斯消失了,我也无所谓。无论人类的抑止力或星球的抑止力,都不会为那种程度的状况发生作用。」
翠皮亚在此时突然打住话头,仰望天空。
说归这么说,这片空间没有真正的天空,只有乳白色的朦胧顶篷无尽地扩展开来。
那个顶篷啪嚓一声出现了裂痕。
「咦?」
不是那种杂讯,但属于同质的声响。
可是,那个声音为何会在并非第二轮的这片空间里响起?
「──非常抱歉,我必须警告你们。」
翠皮亚再次开口。
「现在也还处于故障状态的理法反应,似乎正在施加干涉,以从另一头入侵这里。」
「从另一头过来?」
「这里是不明确的领域,理法反应至今不曾积极地展开行动。不过,她──如今成为她的它,看来比我预料中的对你们更加执著。这也是同一化的对象带来的影响吗?」
翠皮亚就像在谈论某种研究结果般淡淡地说。
「对了,如果觉得讨人厌的剧本家将你玩弄于鼓掌之间,那就回去吧。你解开了谜题,我会开门送你们归返。需要的话,我也会按照先前所言,揭示你喜欢的知识。我能够争取时间避免你们被它的故障波及,灾害范围也不可能扩散到钟塔的所在地伦敦。」
「关于另一个办法呢?」
「……你是指什么?」
翠皮亚慢了一秒后回答,老师朝他微微眯起眼眸。
「这表示提及那个部分会抵触契约吗?我想过会是这样。如果那个办法可能实行,你会明确地诱导我们干预理法反应而非设计成巧合。但反过来说,你没有否定我的问题,代表并非不可能实行吧。」
老师说著转向我。
「老师?」
「格蕾。」
他呼唤我的名字。
「在第二轮中,我说过这是你的案件。所以,我想交给你选择。」
「是的。」
「抱歉,虽然夸下海口,但现在我基于自私的心态,想参与这起案件的结尾。作为魔术师与艾梅洛派的君主,这么做明明不对,但我无法阻止自己去参与这个问题。」
「…………」
为什么?
明明在这种迫在眉睫的关头,我却觉得很难为情。
「为什么想参与呢?」
「我不能说。虽然不能说,但你可愿将性命托付给我?」
「……老师真是傻瓜,请别露出一副愧疚的样子说那种话。」
我忍不住微笑。母亲的事也好,理法反应的事也好,半个威尔斯将被同样的横祸波及的状况也好,凭我的大脑终究难以接受。尽管感受到的冲击不可能经过这么点时间就冷却,对我来说理所当然的答案还是脱口而出。
「因为我早已把性命托付给老师了。」
当我说出口后,旁边的骑士暗叫糟糕似的摀住朦胧的脸。
正当他想插嘴之际,话声又从背后传来。
「我说,在这时候撤退就太扯了吧,教授!」
费拉特蹦蹦跳跳,开心地高举拳头。
「因为游戏还没破关啊!不管怎么看,这都是隐藏头目登场了吧!难得都找出来了,怎么能跳过不打呢!」
「我会遵照老师跟格蕾妹……格蕾小姐的意思。」
史宾清清喉咙说道。
「而且,老师说过这次要借助我们的力量。对于请求帮忙的一方来说,不让我们好好地帮到底可是违反契约的喔。」
「你记得啊。」
老师神情苦涩地露出浅笑。
面对这些,骑士凯爵士这次总算猛烈地抗议。
「喂喂喂,你们是群笨蛋吗!我看你们不但个个脑子烧坏,还猛灌了一堆巨人喝的烈酒吧?对方都特地表明你们可以离开,之前又惨兮兮地吃苦受罪,你们还打算引火烧身?又不是哪个给她放弃的机会还拔起选王之剑的乡下丫头,主动跳进无聊的地狱里这种蠢事我可不干。」
「可是,凯爵士会陪我们去吧。」
当我忍不住脱口而出,骑士自喉咙发出低吼。
「……你为何这么认为?」
「因为,你同时也是亚德。」
「……应该说,既然你拿著作为主体的大镰刀亚德,我根本跑不掉。要是觉得对我过意不去就跷头闪人啊,但你不会对吧。」
「嗯。」
在我颔首后,骑士打从心底感到沮丧地垂下头。
确认他的反应后,老师向翠皮亚提议。
「好吧,我们替你阻止故障的理法反应。」
「你是认真的?」
翠皮亚皱起眉头。
「当然了。基本上,你不是也演算到这个回答了吗?」
「我当然算到过。」
翠皮亚同意老师的话。
「虽然可能性不高,在你的选项中是有这个候补的,因为你至今行动的统计数据暗示了这样的回答。正因为如此,我冒著违反契约的风险选择接触你们,但我还是不懂。」
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首度摇摇头。
「那种选项为何有可能出现?凭你的智力,应该明白那是不合理的。你应该也很清楚理法反应的危险性。你总不会说出理由是想拯救威尔斯之类的戏言吧?」
或许是非常无法理解,翠皮亚饶舌地向老师说道。
「或者,是因为还有另一个办法吗?就算真的有那种东西,为了如同在假说之上叠加假说的模糊不合理选项,君主就要赌上性命吗?不只你而已,还要赌上学生及寄宿弟子的性命。我记得依你的个性,不是甚至会避免学生参与自己的战斗吗?」
「先前说过,我不是侦探。」
老师回应。
「我不认为排除不合理之后,最后会剩下真相,因为我是魔术师。而且,我从很久以前起就厌倦了所谓最佳或最适合的答案导向的结果。」
他表情极其认真地说出这种话。
无言以对的气氛短暂浮现。
然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回答让炼金术师笑了起来。
「你竟然说不欲排除不合理!你是笨蛋吗是蠢蛋吗是大笨鸟吗!我还以为你会说出什么,结果是那么无聊又无意义的情节吗!哪怕用上不老的魔术也难以存活短短三百年的家伙,拋开最佳与最适合的答案,打算抵达何处?最后竟然还要用那么薄弱的理由,靠这一丁点战力面对故障的理法反应!」
他的口吻就像打从心底感到万分可笑。
如先前的神殿一般,裂痕在空间里增加的速度越来越快,炼金术师的大笑声仍洪亮地传遍空间──他像这样得出结论。
「这样吗,这个逻辑──很合理!」
「啥──!」
听到那句台词,骑士凯爵士发出怪叫。
「对,没错。会厌倦吧。会厌烦吧。因此我才割舍了那种思想,停止了苦恼。不过,你说你要抱持那种思想前进对吧。原来如此,真是愚蠢。原来如此,真是无聊。原来如此,真是──」
翠皮亚说到此处,暂时打住。
「不,我已经决定仅仅当个关注者,再往下说就不识趣了。继续谈正事吧。你们要阻止理法反应也可以,只是像艾梅洛Ⅱ世识破的一样,我根据契约无法提供协助。」
炼金术师静静地继续道。
「即使如此,我至少能安排舞台。虽然对双方都不会带来优势,在心情上或许会轻松几分。」
「多谢协助,不胜惶恐。」
当老师低头致意,翠皮亚倏然举手。
「来,重现落幕的时刻到了!」
他的手指描绘弧线。
某种事物的碎裂声响起。
我们彷佛被一座先前肉眼看不见的冰宫包围。
比搭乘电梯的飘浮感更强烈百倍的晕眩感袭来,翠皮亚又往下说。
「对了,告诉你一件事。啊,现在你已经决定参与,告诉你也不会抵触契约。你估计得没错,艾梅洛Ⅱ世,格蕾之母与费南德祭司的死尚未确定。」
「────!」
惊愕甚至没有时间渗透脑海。
不成声的「讯息」在我们的脑海中回响。
──编码:理法反应,非正规启动。
──歪曲固定值:B。
──摘除期间:■■■■■■■■■■■
──Unlogos程式开始。开始转换目标。
──全行程,完成Clear。阿特拉斯的人理继续第五实验开始。
*
在钟塔的魔术师们消失后,留下来的炼金术师发出叹息。
他必须尽力延迟故障引起的失控发生的时间。虽然他根据契约无法对理法反应本身出手,但改动周遭因素和间接诱导艾梅洛Ⅱ世他们一样,勉强在容许范围内。
当然,第六号并列思考警告,这么做严格来说有抵触契约的风险,但他优先采用了第二号、第三号主张在容许范围内的观点。并列思考之间的矛盾导致性能略为降低,这也只能接受了。
像半年来一直做的那般,翠皮亚触碰水晶球,不断控制无数的参数。在某种意义上,那种技术远比他和费拉特交手时的干涉对战纤细得多。哪怕是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若换成其他人,大概会被那沉重的负荷当场烧坏大脑。但若做不到这种程度的事,变成死徒就没有价值可言。
他如往常般独自舞动手指。
在半途中──
「原来如此,真是愚蠢。原来如此,真是无聊。」
形状姣好的双唇间发出宛如歌唱的言语。那是他方才笑著评价艾梅洛Ⅱ世的台词。
这一次,他如此继续道。
简直像在时隔数十年后,再度与连长相都已遗忘的初恋情人重逢一样。
「原来如此──真是教人钟爱。」
2
风打在脸颊上。
季节不是第二轮的夏季,也不是现实中的冬季。
阴沉的乌云覆盖天空,许多石柱耸立在大地上,每根石柱上都刻著名字,宛如被遗忘的孩子般,在黑色的地面投下淡淡的影子。尽管规模远比那座村庄里的大得多,这种淤积的空气与潮湿的土壤气味仍让我感到熟悉不已。
──墓地。
翠皮亚说他挑选了地点,是这个意思吗?
这是母亲的坟墓、骸王的坟墓、理法反应的坟墓。
不过,比起那个环境,我满脑子都想著另一件事。
「老师!」
我自然地呼唤。
「那是怎么回事?妈妈的死还有费南德祭司的死都尚未确定?」
「那只是个假说,而且害你空欢喜一场很残酷,因此我在那里没有说出来。哼,阿特拉斯院也是给了个意料之外的赠礼。」
老师脸上浮现苦笑,这么补充。
「就是他所说的意思,令堂的死尚未确定。」
「……确定?」
「因为理法反应一直在持续地检验死亡,等于在场的死者尚未确定。理法反应恐怕是以假死状态保存了那些村民们。我想过费南德祭司可能也一样,没想到会得到翠皮亚本人的认证。」
「……啊。」
我有种奇妙的心情。
我跟费南德祭司没有交谈过多少次。然而,他不把亚瑟王的影子重叠在我身上,在这层意义上让我不可思议地得到了救赎,这也是事实。
「所以说,尚未确定。妈妈的死,还有费南德祭司的死都是。」
「……原来如此。魔术师真的老是在想些莫名其妙的事呢。」
听著对话的骑士凯爵士搔搔颈后,同时开口。
「不过相当有趣就是了。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做?你修得好那个叫什么理法反应的报废品吗?不,凭你的能力不行吧。由你的学生来修吗?」
「都不是,但我自有办法。我之所以能把东西从第二轮里带出来,多半是这么回事吧。」
老师回答他,从怀中取出弯曲的短剑。
侵刃黄金。
自母亲的身躯剥离精神和灵魂的古老魔术礼装。
「这里一定也是理法反应演算的一部分。姑且不论人,那是能将身上携带的物品带过来的原因。」
老师在此时停顿了一会儿,如此回答骑士的问题。
「我要用这件礼装剥离死去的骸王的精神与理法反应。」
「────!」
我一瞬间感到困惑。
不过,或许确实有可能做到。
因为那正是侵刃黄金这个礼装的用途。与死去的骸王连结,因此导致了故障的理法反应,在逻辑上当然也会复原。
单论逻辑的话。
我实在不知道这是否真的会修复它。即使替在狩猎时中箭的野兽拔出箭矢,伤口也不会就这么痊愈,只是有了痊愈的可能性。
「如果……没修复的话呢?」
「到时候就只有破坏一途了。」
老师暗藏决心的语气,让我吞了口口水。
无论如何,这无疑是个困难至极的任务。不用说救回母亲和费南德祭司的生命,首先,我们是否能活下来都很难讲。
「老师、格蕾小姐,好像过来了。」
史宾抽抽鼻子。
在墓地中央。
在相隔几根石柱的约十几公尺外,戴著那副金属面具的女子人现身了。
「……理法反应。」
「我好像作了场梦。」
女子摘下面具。
面具底下的脸庞不再是我的母亲。
话虽如此,也并非与我相同。一张模糊不清,跟骑士凯爵士一样的脸孔。那多半才是原本的她。
「没错,我是这种事物。」
截然不同。
她与重现过的那段夏日中──以我们的体感时间来说,短短几十分钟前的骸王截然不同。
「没错,我是亚瑟王的精神,阿特拉斯院制造的兵器。」
就像终于察觉这件事般,女子高举右手。
黑暗汇集在她手中。
凝聚的黑暗仅仅如此便构成形体。
「没错。这把『枪』也是先锋之枪,同时是理法反应。」
挥起漆黑之「枪」,没有脸孔的女子──理法反应断言。
「喂喂喂,胡说八道也该有个限度。」
骑士低吼。
如果是不懂得如何因应的一般人,光是这股魔力之风刮至脸上,很可能就会因为神经系统受到干扰而昏迷。不仅如此,就像刚才「枪」的显现一样,理法反应周遭还组成了新的人形。
短短几秒钟后,两个──眼熟的人影伫立在那里。
「……贝尔萨克先生。」
我发出呢喃。
「……伊露米亚修女。」
而骑士凯爵士开口唤道。
两人的身躯散发著掺杂杀气的斗志。
「原来如此,理法反应的能力可以再现被重现所吸收的人物?」
老师一边冷静地分析一边说道。
这意思是说,人或物品都会根据理法反应的意志重组吗?
「这样的话,在第一轮跟我们一起回去的托利姆玛钨及翠皮亚,多半没有被重组。这应该看成情况还算好的吗?」
我没有余力听完他的话。
我忍不住呼喊。
「贝尔萨克先生!」
「啊,格蕾。我就是我。」
贝尔萨克用一如往常的低沉嗓音回应。
那口吻与微微颔首的举动就像是平常的守墓人。然而,我却一点也没办法放心。
「不过,你明白的吧?我的思考参数在重组时也被改动过了。不管内情如何,现在的我一心想要杀你。」
「……贝尔萨克先生。」
我感到难以呼吸,布拉克摩尔的守墓人为难地笑了。
「尽情战斗吧。我是经过重组的复制品Replica没错。」
飕!斧头直接向我挥来。
只是从正面以大镰刀格挡巨斧,一阵冲击就窜过全身。我第一次发现,他在多达数百次的反覆训练中对我是多么手下留情。
「来,让我瞧瞧你的全力!」
随著一声怒吼,灵体乌鸦从贝尔萨克手上起飞。
我被强行逐步拖进战斗之中。
*
伊露米亚修女与骑士凯爵士也同样面对面。
「那么,你也一样吗?我不喜欢对女性动手就是了。」
「是吗?我很喜欢对男性动手喔。对付可爱的女孩子,我总会忍不住感到苦恼,但那样也有那样的乐趣。符合我喜好的脸蛋表情扭曲的场面,教人好想一看再看。」
伊露米亚修女扬起嘴角。
在身侧举起的护手甲──灰锁散发紫电。饱经锻炼的代行者沐浴神秘的光芒,显得越发娇艳。
「嗯。现在的我知道,你是以古代骑士为模型的精神复制品,也知道你的主体是基于什么意图制作的。」
从她受过训练的肢体甚至无法察觉动作的开端。
骑士勉强闪避伊露米亚凌厉的重击。
只看运动能力,是修女占上风吗?
虽然由亚德赋予形体,但骑士的灵基不稳定,也并未得到超越人类的体能,他与作为使役者受到召唤的凯爵士果然有很大的差异吧。
「啧──!」
骑士觉得棘手似的咂嘴。
想以「枪」的威力压倒对手的骸王还比较适合他的打法。修女透过速度与技术果断先发制人的战术,与他一路纠缠不休作虚弄假的战术不合,使他被迫陷入苦战。
「来,让我见识见识骑士的打法!跟我对打!遵行主的旨意,激发我的斗志吧!」
伊露米亚修女笑著双拳互击,向骑士迸发强烈的紫电。
骑士钻过紫电的缝隙之间,一脸厌烦地拔出剑。
*
不只如此,耸立的石柱附近产生了大量的人影。
那些人的身体由水晶组成。
这些水晶人原本的素材多半是村民们,但似乎已被剥夺了意志。大概是因为要动员不曾接受专业训练的他们投入战斗,用这种形式比较方便吧。用水晶组成身体也是出于相同的原因吗?
人群如丧尸般聚集起来,扑向这边。
「哇哇哇哇,大家在购物中心聚集就够了啦!」
对此,费拉特的手指在半空中描绘图样。
图样化为冰棘,当场缠住人群的脚,这证明少年的魔术绝非只有干涉一种。费拉特自豪地挺起胸膛,闭上一只眼睛。
「艾梅洛教室……参……战!这种感觉如何!狗狗?」
「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
他的同学史宾也精炼起自身的精气。
魔力化为肉眼看可见的野狼外壳,包覆他的身躯。
他用力伸直脖子,自喉头释放魔力,用兽性魔术的咆哮打倒其余的水晶人。
「老师,看情况可以一口气……」
「不。」
艾梅洛Ⅱ世摇摇头。
「又出现了。别松懈。」
在他注视之处,石柱旁产生了一群新的水晶战士。而且他们分别举著长剑及盾牌,样子明显跟方才不同。
不只如此,那些战士的头骨裸露在外。
「是骸骨兵吗?」
既然理法反应能重组村民们,当然也能重组效命于骸王的骸骨兵群。
战况趋势尚未倒向其中一方。
3
乍看之下,双方看来不分上下。
虽然有些被贝尔萨克与伊露米亚压著打,不过费拉特和史宾陆续击退了其余的大批敌人。敌方似乎也采取了对策,但费拉特还没有招式用尽的迹象。考虑到有老师下达指示,战况应该可以充分取得优势。
可是。
在我扫开灵体乌鸦,与贝尔萨克拉开距离的时候,理法反应的声音传来。
「……我……不明白。」
女子的外形在呢喃中逐渐变化。
就连人形都朦胧起来,变成更加模糊的──某种东西。
「为何……我会来到这里?为何……我无法不理会这样的外部因素?为何……我要释放自己内部的独立因素?为何……我不了解我?重新检查,重新检查,应重新检查。保持根据契约对亚瑟王的精神仿制。为进行检查,将一部分参数并行设定为预设值。」
不再是骸王,也不是母亲,属于理法反应的话语。
「确认三尖赫尔墨斯的预设值。确认阿特拉斯院院长的认证。确认灵长的规模与变迁。确认人理的继续与范围。检查在限定状况下,平行世界发生的可能性……距离检查结束剩余三秒……两秒……一秒……结束。
根据以上所述,我应该继续。不仅限于限定环境,应该检查所有的可能性。封闭的小宇宙,正是通往无边无际的大宇宙之门。」
自问自答。
或者说,那如同独自在墙上不断写著数学公式的行为。
「对。我必须保护。必须抵达。必须救济。必须尽可能扩张我的能力,阻止毁灭。」
(……救济?)
老师在那座神殿里说过。
阿特拉斯院的七大兵器是为了拯救人类免于灭亡而制造的。可是七大兵器并未拯救人类的灭亡,反倒拥有了足以毁灭人类的「力量」。
目的及手段互相矛盾的,悖论的尽头。
正因为设定了永远无法放弃的目的,才留下的梦想残骸。
(……说不定──)
说不定,我的村庄也曾是这样。
试图复活死去的亚瑟王……在最初的目的,一定是敬仰国王、想再度见到她吧。至于复活,原本应该只是达成这些目的的办法。
但对于后代来说,使国王复活本身成为了目的。就算昔日的国王复活,也不知道她会如何领导他们,姥姥等人却沉迷于此。
不论是谁一定都会犯这种错吧。
我一瞬间陷入感慨当中,同时看见理法反应的「枪」开始带著魔力形成的漩涡。
(……那是……!)
「我定义。这段时间是延误我的救济的阻碍Bug。以演算的效率化为是,申请使用百分之八输出功率。确认设定。批准使用授权。」
魔力更进一步轰然凝聚在「枪」上。
黑色先锋之枪的真名解放。
一旦她发动那一击,万事休矣,根本没有方法能够抵抗。最清楚那件宝具的威力有多强大的人就是我。
「你还有空看旁边吗,格蕾!」
贝尔萨克缩短我拉开的距离。
几乎同时从守墓人手边起飞的灵体乌鸦拦住我的退路。他们连在训练中都没展现过这样的合作技巧。换成以前的我会就此落败。这波攻势巧妙得难以闪避,猛烈得难以防御,我没有任何抗衡的手段。
可是,对于现在的我……
「啊啊啊啊啊啊!」
我主动撞向贝尔萨克的斧头,朝地上一滚。
斧头割破兜帽的衣襟。只要位置偏离一点点,颈动脉也将被割断吧。我直接站起身,突击在旁边打斗的伊露米亚修女──而非贝尔萨克。
「咦──?」
「凯爵士!」
我还没说话,身经百战的骑士就理解了我的意图。
他转身绕过来,挡下正要追击的贝尔萨克。相反的,我对准先前与骑士交手的伊露米亚修女挥下大镰刀。
与骑士换手Switch。
既然骑士的战术不适合应付伊露米亚的速度与技术,就用大镰刀强行打飞她,我这么计划。也许是全神专注于骑士的关系,伊露米亚一瞬间迟疑了,大镰刀重击她的护手甲。
这次换成骑士凯爵士举剑接下贝尔萨克追击的斧头。
他一手在我的背上推了一把。
「去啊,格蕾!」
「是!」
我灌注目前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强化」,纵身跃起。
我的一跃超过十公尺,这次冲向理法反应!
「费拉特!」
「Yes,教授!」
在我的背后,少年的手指在虚空中描绘术式。
理法反应停止了一瞬间。少年的异能甚至有可能干涉阿特拉斯院的技术。
我把一切都赌在那个剎那,挥下大镰刀。
沉闷的声音响起。
那是魔力集中到一半的「枪」挡下大镰刀的声响。
「……果然,无法理解。」
理法反应呻吟。
打破费拉特施加的僵硬状态,勉强举起那把「枪」,导致她严重失去平衡,露出足以让我抓住机会攻击的破绽。
「为何……我无法忽视你?明明我是我就够了,为何我忍不住会追逐你?」
从声调中听不出任何感情。
从字面上来看明明应该是问句,但我甚至不确定她是否真的对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
不过,我如此回答。
「因为骸王在你之中吧。」
我感觉到了。
直到现在,她内部依然有著与我相同的存在。肉体、精神与灵魂。一个人类应具备的三因素的每一个。
那么,我果然说不定是个失败品。
明明是为了复活昔日的国王而制造的产物,却没有达成使命──虽然是顺势而为,我为了自保逃走,牺牲母亲,更企图停止作为根本的理法反应。
即使如此,我不想再逃避了。
关于母亲,我直到现在也还没整理好心情。
即使如此,可以的话,我想要面对她。
「为何……你要妨碍我?」
「对不起。」
我把所有的「强化」调动到双臂上。周遭的魔力充沛,充满刚才准备使「枪」挥动的大源。我一心一意地运转魔力,直到魔术回路烧焦。
「你没有罪。你按照阿特拉斯的契约一直运作著,准确地仿制亚瑟王的精神,只是结果引发了故障。我们当下为了自己的方便,对你下命令或想让你停止运作……有时还企图破坏你。」
不知为何,我不禁想流泪。
眼前的对象不再是亚瑟王的精神,不是母亲,但也不是理法反应本身,而是三者调配后混合出的存在。
不过,我同时感觉到──这也是我。
被众人擅自寄予厚望,擅自当成亚瑟王的肉体,却连想都没想过要反抗的昔日的我。
「对不起,我向你道歉。即使如此,我不会在此退让。」
大镰刀逐渐逼近对方。
重组过的伊露米亚修女和贝尔萨克本来应该会插手吧。不过,老师与骑士好像拦住了他们,没有人试图阻止我与理法反应战斗。
理法反应望向大镰刀说道。
「这是什么?先锋之枪吗?但构成要素不是先锋之枪?这到底是什么?」
「对你而言,这是圣枪先锋之枪吧。」
大镰刀对我的力量做出回应。
就算不再开口,不再咒骂我,他依旧总是会帮助我。
「可是,对我而言不一样。」
我忽视几乎撕裂神经的痛苦大喊。
「对我而言,这是亚德。」
我用更强的力道握紧大镰刀。
对于不再回应我的薄情家伙,我依旧投注所有思念──
「他是我的……朋友。」
「…………」
一瞬间,理法反应哑口无言。
「……为何……我会来到这里?无法理解……不合理……不能理解……判断不全……理论矛盾……演算不成立……」
每当她喃喃自语,力道就随之放缓。渐渐放缓。
「死……是什么?」
说不定那正是她最后的问题。
力量的抗衡彻底瓦解。
得到释放的大镰刀呈斜角砍裂女子的身体。
不只如此,当深深砍断血肉骨骼的手感传来,我的其中一手放开大镰刀,接住老师扔过来的短剑。
侵刃黄金。
我不顾一切地挥下那只手。
闪烁光芒的黄金短剑刺穿理法反应的肉体。
4
短剑确实地刺中她的锁骨附近。
「这样、一来──!」
理法反应会停止吗?
母亲和费南德祭司的死会被推翻吗?
女子没有痛得挣扎,也没有吐血,空虚地停止了动作。
简直像一具断了线的傀儡。假使侵刃黄金正确地发挥了效果,骸王的精神从理法反应剥离了吗?
我正想接住她前倾的身躯时,浑身一僵。
「我理解了。」
几乎摔倒的身躯停住,转头凝视我。
「啊,这样吗?所以我会执著。死就是这个吗?坟墓就是这个吗?是这样啊。所以我执著于你,我是正确的。」
脸孔还是朦胧模糊,但我知道她的双眸正瞪视著我。我知道的她嘴角正浮现满意的微笑。
「你是,我的死。」
霎时,理法反应发生异变。
「咦──?」
一阵沙沙声响起,女子的身体自我眼前崩溃散去。
是砂。
红色的砂。
理法反应的肉体转眼间变换成异样吸引目光的鲜明红砂。
变化范围不只少女一人,连远处的贝尔萨克、伊露米亚以及水晶骸骨兵群都一口气化为砂砾。红砂更大量增加到几乎要吞没大部分的墓地。
「这……难道是阿特拉斯院贤者之石的赤化变质吗……!」
老师低喃,立刻吐出某个名称。
「可恶Fuck,理法反应是这种兵器吗!」
「这是怎么回事?」
「贤者之石本是阿特拉斯院的研究成果之一!几乎能记述无限讯息的究极记忆媒体,至高之书!理法反应本身是由贤者之石的特定状态构成的……只要还在继续记录,多半就能无限增殖……!啊,所以村民们才会消失!他们是被第一次主动试图了解死亡的理法反应波及了!应当拯救人类却足以毁灭世界,是指这么回事吗!」
红色的砂。红色的砂漠。
鲜红的世界无边无际地扩散开来。
「理法反应第一次对自己的功能产生了自觉。这个她自己建造的虚拟演算世界,很快会被全部掩埋。如果长时间接触,就连我们也很可能被分解成讯息库。这么一来,接著将轮到……」
接著将轮到现实吗?
翠皮亚一直在阻止的大概也是这件事。
他应该是为了阻止世界的一切化为红砂,才一直留在那座村庄里。动机多半不是具有人性的良心,也不是简单易懂的正义感或对人类的爱。
因为决定那么做,所以去做。
一个仅仅如此,像道具般的人。像人般的道具。
然后,一道巨影从理法反应一度消失之处向天空飞去。那影子甚至不再具备人的形体。由汇集的砂砾组成的新身躯展开巨大雄壮的翅膀,睥睨我们这些仅仅在赤红大地上惊慌失措的可悲之人。
啊,那个身影……
是鸟。
「赫尔墨斯之鸟……」
老师仰望天空。
我记得,那个名字属于希腊神话里守护旅者与商人的信使之神。
「希腊神话的赫尔墨斯后来与埃及神话的托特及炼金术师墨丘利结合,成为炼金术的象徵。他有时是人,有时是冠上那名字的鸟,以各种形式出现在许多书籍中。啊,这种情况很适合他的登场,因为希腊神话中的赫尔墨斯也是指引灵魂到达冥界的向导。」
为了救济人类而毁灭人类的圣鸟。
【你是,我的死。】
红色的圣鸟赫尔墨斯说道。
不是用声音,而是直接灌输进大脑的讯息。
像初次与骸王相遇时一样,它再度变回不使用语言之物。
【所以,我是来杀你的。为了避免死亡,这是正确的。我定义我是正确的。】
圣鸟展开巨大羽翼。
我察觉羽毛上蕴含惊人的魔力,霎时发出警告。
「老师!」
然而,不可能来得及。
随著咆哮声,数量庞大的赤红砂羽激射过来。
那已然是一场轰炸。包含在每一片羽毛里的巨大魔力引发比任何火药都更剧烈的爆炸。
被红砂淹没的大地一瞬间变得一片坑坑洼洼,布满凹陷,突起的石柱全数惨遭破坏。不只我这个攻击目标,老师与史宾他们也被爆炸的余波炸飞出去。面对砂羽压倒性的破坏力,半吊子的结界效果连纸屑也不如。
大概是无法连续发动,圣鸟在天上划出弧线,彷佛怜悯著匍匐于地的我们。
(……啊啊。)
我发不出声音。
这不单是物理上的问题。刚刚那波砂羽发出的魔力冲击甚至在体内到处乱窜,感觉就像徒手捏碎了我的内脏。即使试图施加「强化」强行起身,也无法精炼出需要的魔力。
圣鸟在空中飞翔,并再度凝聚魔力。
要是跟刚刚一样的轰炸袭击地面,不可能活下来。
「……呜……啊……」
不过,没想到它只用一击就将我打得站不起身。
单看威力而论,砂羽足以比得上伪装者的魔天车轮Hecatic Wheel。若将攻击范围之广也包含在内,杀伤力还在那之上吗?就连这不愧为七大兵器的结果,也只是圣鸟性能的一小部分吧。宛如一语道破区区的人类也好魔术师也好──英灵也好,这点程度的差距对它而言等同不存在,那只鸟雄壮地在天空中翱翔。
(老师……呢……?)
我仍然蹲在地上,仅仅转动目光。
看来史宾在危急关头护住了老师。
他大概是在瞬间判断兽性魔术在他们当中最擅于防御吧。不过,虽然只是受到余波震荡,他们似乎也没办法在经历刚才的轰炸后马上起身。
我也一样。
尽管一起用了大镰刀与「强化」,又顺著冲击走向减轻了伤害程度,刚刚的轰炸还是太过致命。
(……站起来。)
我拚命想著。
别因为这种程度的打击倒在地上。
才断了几根骨头,现在可不是蹲著不动的时候。
不管再怎么激励或叱责,身体部位都只有眼睛与肺部能动。此刻的我在物理与魔力两个层面上都损坏了。创伤并未轻微到靠意志可以颠覆的程度,唯有焦虑无数次在脑海中循环。
(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
现在不站起来那怎么行。
当我一直逃避的故乡问题终于可以解决的时候,我在这里却站不起来,那怎么行。
「起来。」
一只手用力抓住兜帽。
那只手与那声呼唤拉回我几乎中断的意识。
「格蕾,起来。」
「…………!」
被那个人从地上拖起来,我尚未完全清醒的大脑勉强认出了他。
「凯爵士……」
「那家伙说,你是它的死吧。」
骑士好像也听到了那段意念。
他的铠甲也在方才的轰炸中惨不忍睹地炸开。不,状况远比我更糟糕。胸甲被打穿,腿甲与其他部分也几乎全部破裂,一般人如果受了这么重的伤,很难还有呼吸。
纵然如此,骑士还是坚定不移。
「这样的话,事情就不再是啥人类的救济或灭亡这种无聊得要命的荒谬童话。纯粹是你们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生存竞争吧。」
骑士的话传入耳中。
「我……」
我发现自己直到现在都没有放开大镰刀。
这件事告诉我,不只心灵,我的身体也并未放弃。
「对。举起那家伙。」
骑士满意地说。
可是,不行。
单纯是来不及了。不仅对老师和我是如此,对于费拉特和史宾也一样,刚刚那一击太过致命。就算内心没有受挫,死神却从更无可救药之处前来,准备结束一切。
为了杀我,圣鸟赫尔墨斯振翅飞来。
*
圣鸟赫尔墨斯的翅膀释放积蓄著魔力的砂羽。
其威力已经过证明。砂羽掀起能摧毁堡垒,歼灭堡垒内部的军队的──足以匹敌对城宝具的巨大破坏。
可是。
这一次的轰炸大幅偏离目标。
「咦……?」
我茫然地望著离我有段距离的破坏现场。砂漠上炸开的坑洞显示其破坏力没有任何衰退。
不只如此,圣鸟的飞行顿时变得无力而不稳定,为了防止坠落而开始滑翔。
当我张大双眼,背后传来朝气蓬勃的声音。
「宾果宾果宾果!难得有机会,由我代替小托利姆讲一下吧!『来啊,赫尔墨斯!扔掉那对破翅膀放马过来Throw away that chicken-shit wing!』……就是这样!在小格蕾用那件礼装刺伤它的瞬间,我找到了一点可以利用的破绽!」
依然躺在地上,勉强只举起手的费拉特笑著说。
水晶球飘浮在他身旁。我们与翠皮亚见面的空间里,飘浮著无数颗这种水晶球。
「我在传送到这里前拿了一颗。唉,我想翠皮亚先生应该有发现吧。」
操纵兽性魔术的少年难为情地咧嘴一笑。
也就是说,那个水晶球同时也是阿特拉斯院用来连接理法反应的礼装吧。虽然做起来绝不容易,但这代表具有干涉方面强大异能的费拉特,也可以透过水晶球侵入理法反应吗?
「史宾……可是……」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史宾擦去下巴的鲜血。
由于挺身保护老师和费拉特,他伤得很重。
然而,浑身是血的年轻野兽反倒显得高贵。同时,或许是认为史宾的态度理所当然,费拉特没有当场道谢,也不觉得惭愧。平常吵架吵个没完的两名少年,在这里宛如共享生命的同一个生物。
「因为我还什么也没做。」
「对啊。明明夸口就算对上冠位人偶师也不会输,要是没有好好表现,我会丢脸得不敢回艾梅洛教室!」
费拉特笑了。
天真无邪但大胆无比。那也是魔术师的本质吧。
在这段期间,水晶球映出的风景也不断转变。数字与记号大量浮现,费拉特充满好奇的眼眸看著那些资讯,同时有节奏地挥动手指。和至今的动作相似又有一点差异的指法简直像在弹奏钢琴或其他乐器。
老师向少年开口。
「怎么样,费拉特?」
「是的。对理法反应的故障部分除错就可以了对吗?我正在搜寻,还有小格蕾的母亲他们,也救援……」
说到此处,少年的表情转眼间紧绷起来。
「……这是什么啊……」
「费拉特?」
老师皱起眉头,费拉特连那个反应也没注意到,发出呻吟。
「它的演算速度明明显然不到原先的一成……还只用一小部分处理我的干涉……速度却远比我快得多!」
我或许是第一次听到总是游刃有余又无忧无虑的少年像这样哀鸣。
「分一半给我!」
史宾启动兽性魔术,将手贴在费拉特背上。
那多半是老师以前曾和露维雅进行过的魔术回路连结吧。两人的魔术回路相乘,进一步加快演算速度。
然而,速度还是比不上理法反应的──一小部分。艾梅洛教室中两位顶尖的天才联手,也难以赶上阿特拉斯院的七大兵器吗?
费拉特的状态在大约十几秒后恢复稳定,可是圣鸟也一样。
它再度恢复飞行控制力,开始悠然飞向天空。
如果圣鸟再回来一次,这次费拉特不知是否还能让攻击失准。不,恐怕不可能。
「真不愧是七大兵器吗?」
预期到那种情况的老师开口。
「既然我方的演算速度无法提升,只能减慢对手的速度了。」
「那么……」
「用侵刃黄金再度刺伤它是唯一的办法。」
老师望向我的怀中。
当时我迅速收回了这把短剑。
「侵刃黄金没有彻底刺进它的主体。正因为如此,它才会固执到说出『你是我的死』的地步。到了这一步,骸王和理法反应连结得更紧密了。」
我可以隐约感受到这一点。
骸王并未与理法反应剥离开来。我反倒感觉骸王在即将剥离前受到了严密的保护。这或许表示……理法反应认为,要理解死的概念,不能少了骸王这个零件。
那么──
「……用侵刃黄金深深地刺穿它。」
那么做之后就会解决问题吗?
「不过,我该怎么做?我也无法接近四处飞行的圣鸟赫尔墨斯。」
「原来如此,让它停下来就行了吧。」
于是,骑士插嘴道。
他自顾自地意会,点点头,转过身留下一句话。
「交给我吧。」
「凯爵士。」
「虽然只有短短半天,但这段时间对我们彼此来说都还不坏吧,艾梅洛Ⅱ世?」
我来不及体会那句话。
骑士仰望天空。
圣鸟赫尔墨斯第三次向我们振翅飞来。
「啊,没办法了。」
为什么呢?
脸孔朦胧的骑士脚步不停地走向圣鸟。
「凯爵士……!」
「在任何情况下,分派给我的任务都一样。拜此所赐,害我都没抵达卡姆兰之丘啊。」
我记得,卡姆兰之丘是亚瑟王逝世之地。
身为圆桌骑士,他却无法到那里去。他死在了那之前。
「你……」
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我感觉必须阻止他,身体却动弹不得。
有什么声音在我心中大喊,不可以阻止他。即使并非如此,现在的我也只能勉强支撑住身体不再倒下,大家也都无法正常行动。骑士之所以能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纯粹是因为他没有肉身。
「我说格蕾,我原本心想,只要你稍微停下脚步,那我也敷衍一下随便混过去即可,但你意外的好强啊。这次也一样,虽然会说丧气话,却没有陷入无用的自虐中。这不是好好地在为生存奋力挣扎吗?」
那绝非我的优点。
若是从前,我应该会轻易地认命。只是接触过的许多案件与人物,为我带来了一点改变而已……
「真好,生者可以像这样改变自己。」
骑士说道。
「别对亡者依依不舍。出现在这里的终究只是影子。无论是曾建立何等丰功伟业的英灵,或是跟我一样的过去残像,反正都是亡者,活人不该受到这种存在的束缚。」
说到此处,他觉得麻烦地补充。
「……话虽如此,小时候我并不讨厌有古代英雄出现的童话故事。我有个像廉价劣质酒般的梦想。哈哈,像你的老师那样或许也不坏。」
圣鸟的羽翼大幅鼓起。
红色砂羽的轰炸再度降临。
骑士堂堂从正面阻拦圣鸟。
「──疑似展开。」
他举起右手。
举手的动作轻松至极,我却感觉他手上蕴含著呈反比的厚重魔力。
「宝具设定。伪装登录。啊,跳过详细的参数设定。我连英灵都不是,这么做算是模仿加拉哈德吗?」
骑士凯爵士的宝具。
当他转动手指,雾气突兀地开始笼罩乾燥的红色砂漠。
原本大概是有关水的宝具吧。可是,终究是疑似罢了。并非使役者的凯爵士所创造的宝具,就连假想构筑本来也应该不可能实现。使役者就是与我们相距如此悬殊的存在。
如果强行尝试,在发动宝具前,骑士就会死去。
「凯爵士……!」
「放心吧。」
这是第一次。
在那短暂的一瞬间,我第一次看见他本来的面目。这是他为了构筑假想宝具,汇聚庞大魔力导致的吗?
我看见了那个一看就不像好人,却又有些为难的害羞笑容。
那多半不是原本的凯爵士的面貌。如同他打从一开始自行报告的,像骸王并非真正的亚瑟王一般,那应该是他与主体亚德混合后的脸孔。
就算如此,不,正因为如此,对我而言……
「你没问题的,慢吞吞的格蕾。」
圣鸟赫尔墨斯射出砂羽。
原先看著我的骑士转头面对莫大的破坏──高声吼叫。
「假想宝具展开──转瞬即逝也难忘之城Camelot Image!」
不,那是美丽的城塞本身吗?
由雾气建成的美丽城塞Camelot环绕骑士耸立于大地。自遥远的传说时代起,受到许多诗人歌颂至今的白垩城堡。成就辉煌的圆桌骑士们集结于此,据说只要他们团结一致,任何蛮族与怪物都无法接近。
啊,我说过他连假想构筑都不可能实现。如果强行尝试,在发动宝具前骑士就会死去。此刻,骑士将不可能化为可能。
然而。
宛如断定此等奇迹也终究是伪造品,圣鸟赫尔墨斯之羽的轰炸袭来。
就像玻璃之城一般。
在阻拦轰炸短短几秒钟后,城塞就此轻易破碎。
「可恶,不过真爽啊!我以前最讨厌那种漂亮城堡啦!」
轰炸随著笑声覆盖骑士。
他的身影消失于卷上半天高的粉尘彼端。
圣鸟赫尔墨斯高声啼叫。这次它确定胜券在握了吗?
不过,新现象发生了。在它鼓起翅膀正要进一步发动轰炸时,粉尘里有什么东西刺向圣鸟赫尔墨斯,以莫大的威力爆炸。
那是圣鸟赫尔墨斯自己的砂羽。
「────!」
我举手遮挡爆炸气浪的余波,领悟到其中的意义,忍住呜咽。
白雾城塞并未保护骑士免于轰炸狂潮,骑士本来也不曾那样期待。高喊「我最讨厌那座城堡!」的他的假想宝具不可能有那种力量。但作为替代,他接收一部分击碎他的圣鸟赫尔墨斯羽毛反弹回去,展现他擅于欺骗的特质。
用圣鸟赫尔墨斯的轰炸对付它本身当然管用。在天空飞舞的七大兵器渐渐被往下拖至接近大地的高度。
……就像这位骑士的确软弱,完全不曾凭实力正面战胜对手,却也不曾输给任何骑士及怪物一般。
就像他生命的体现一般。
「凯爵士!」
没有回话。
那位说话尖酸的骑士彷佛打从一开始就是某种错误般消失无踪。这是当然的,就算没遭到轰炸,以非使役者之身假想构筑宝具,也会把他的临时灵基燃烧殆尽。
我回想起一句话。
在使用先锋之枪时,他在十三封印里如此说道。
──此为,为生存而战。
第一道承认我的声音。
他或许是因此才对试图生存下去的我给予正面评价。我极力按捺著随时可能瘫坐在地的冲动。我总觉得一旦这么做,会打碎骑士凯爵士赌命为我留下的事物。
「凯……爵士……」
即使呼唤,也不可能得到回应。
作为代替的是──
「……咿嘻嘻嘻嘻。睡昏头好久喽。」
大镰刀发出奇异的尖锐声响。
只分别不到一天的声音,为何让我这么怀念呢?
「……亚……德……?」
「嘻嘻嘻嘻嘻嘻嘻!我终于醒了。因为跟他共享记忆,状况我都知道,不过真亏你们能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
在大镰刀上打开的眼珠照老样子骨碌碌地转动,在某种意义上表情丰富地这么说。
怎么办?我快哭了。
我好像一直在哭泣。自己如此无力,在关键时刻帮不上忙,但唯有现在,我无论如何都必须战斗才行。
「亚德……!」
我用力握紧大镰刀。
「痛死我啦~!喂!别用蛮力握紧我!你该不会忘了你的『强化』在我回来后会跟著增幅吧!」
正是这样。
我和亚德分担了吸收「强化」所须魔力的作业,在大源如此浓密的空间里有亚德参战,必然会导致这个结果。几乎前所未有的浓郁魔力在我体内循环著。
「把力量借给我,亚德。」
「唉~!真没办法,只借你一点喔!你可别哭哭啼啼的!」
「那还用说!」
我压抑著几乎溃堤的情绪,全力踏稳地面。
*
艾梅洛Ⅱ世神情紧绷地注视著骑士的假想宝具,那不仅抵销圣鸟赫尔墨斯的砂羽,更暂时把它困在了大地上。
「……啊。」
事情会变成这样吧,他心想。
那个说出「交给我吧」的背影很熟悉。是觉悟自己将有去无回的背影。从前,那位定义他的人生的王者,也曾同样转过身,任鲜红的披风翻飞。
他感到有点羡慕。
「别对亡者依依不舍,他真敢说啊。」
他微露苦笑。
对于他的人生,还会有比这更尖锐的批判吗?
那句「我并不讨厌童话故事」或许是在帮他说话,但言语如此尖锐,骑士以前在圆桌里应该很遭人厌恶吧。
而且,应该也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老师,可以请你下指示吗?」
「嗯。」
当史宾这么开口,艾梅洛Ⅱ世颔首。
在天空飞翔的圣鸟赫尔墨斯如今大幅倾斜,失去控制。
它作为七大兵器的演算速度也相应下滑了。尽管还不是决定性的变化,但必须趁现在准备的事情堆积如山。
「费拉特,我用念话将已构筑的术式传给你,要干预理法反应的话,用这个术式应该更有效率。」
他结印并灌注魔力。
收到转录的直接意念讯息,费拉特眨了两下眼睛。
「教授,这个……是哈特雷斯的亲和图里的内容?」
「没错。理论的部分分析完毕了。以你的能力,有这个就够了吧?」
「真不愧是教授!包在我身上!这根本是如虎添翼、如玛利欧吃到星星、如空手道配回旋镖!」
圆桌的骑士已然不在。
他们承受不了圣鸟赫尔墨斯下一波的轰炸。如果缺乏防备地面对羽毛攻势,毫无疑问没有人能够幸存。
尽管如此,没有人再感到害怕。
*
费拉特‧厄斯克德司,别名天佑的不祥之子。
厄斯克德司家在钟塔也是少见的古老家族,即使是长寿的魔术刻印,通常也会在那段岁月中腐败。此外,直到少年出生前,家族里也没有接连出现过厉害的魔术师。在越古老的神秘大致上力量越强的魔术师世界中,厄斯克德司家可说是稀有的例外。
那么费拉特这个神童的诞生,是否让厄斯克德司家欣喜若狂呢?那也没有。
一开始他们欢喜不已。
被人嘲笑除了家族古老之外样样平庸,空有历史却无实力的家族,认为开花结果的时刻终于到了,为此欢欣鼓舞。
但少年实在太过优秀,优秀到他们无法继续享受那份喜悦。
也可以说,他太过异端了。
事实上,他甚至险些被双亲杀害。
因此,他是天佑的不祥之子。拥有绝大多数魔术师都为之垂涎的无与伦比天赋又遭到嫌恶的孩子。
(嗯~事到如今,为何我会回想起这种事?)
少年重组艾梅洛Ⅱ世传送的术式,同时思考。
以前他一直认为自己不能展现实力,因为这么做会导致周遭的人不幸,随便敷衍了事比较好。笑容只要假装就行了,以魔力操纵颜面肌肉是小事一桩,根本没有人能看穿他的伪装。
可是……
那种想法只持续到他遇见教授和史宾为止。
──「老师、老师!这家伙的味道乱七八糟的!我可以毁掉他吗!」
──「咦咦!这家伙真的要当我的学弟吗!可是这股刺刺痒痒的气味,绝对会给老师添麻烦!还是在他咬人以前,先下手为强咬断他的喉管吧!」
啊啊,怎么办?唯有这件事,他直到现在依旧保密。
教授不用多说,当史宾一开口就这么评论自己,费拉特居然高兴得浑身寒毛倒竖。
(……这样吗?确实没错!)
他舔舔嘴唇。
到了现在,这纯粹是对过去的确认。少年不再恐惧。无论是对自己的才能、发挥才能这件事,或者是继续走向更深处。
因为,没错。
「好了,你给我等著。」
他瞪著已坠落的圣鸟赫尔墨斯。
这里是他发挥全力也无妨──或许拚尽全力也比不上对手,他渴望找到的地方──!
5
「那还用说!」
我点点头,踏向地面。
我踏出一步,跨越骑士凯爵士消灭的地点,再度一蹬。
我没有回头。没有时间那么做。我不可能用那种方式消耗掉他争取到的这剎那。
我在圣鸟赫尔墨斯再度起飞前跃起,同时吶喊。
「亚德!解除第一阶段限定应用!」
「咿嘻嘻嘻嘻嘻!你是第一次用上那个吧!能做好吗!」
大镰刀一瞬间变回匣子,像魔术方块般转换变形。
变成一把巨大的翼状回旋镖。
不过,我现在要当成滑翔翼,而非回旋镖使用。尽管没办法飞太远,只要经过充分的助跑,回旋镖应该有可能达成极短距离的滑翔。虽然我从未认真使用过这个功能,但我的身体像是受到谁的引导般在空中滑行。
我手忙脚乱地跳到圣鸟赫尔墨斯背上,直接往前冲。
圣鸟赫尔墨斯也有所反应。
我跳上的背部形成红砂之枪,朝我射来。
「亚德!」
亚德再度变回大镰刀,迎击那些尖锐长枪。
我知道目标在何处。
既然亚瑟王的精神──骸王依然在理法反应内部,这说不定是理所当然的。
我清楚地看见圣鸟背部的某一点。
我劈开一批砂枪,扭身闪避后续的攻击,用小丑般的轻盈动作像走钢丝般在枪上一蹬跃起。
我从半空中用力投掷短剑。
当然,这么做,短剑只能刺进表皮。侵刃黄金的锋利度顶多相当于普通短剑,不可能深深刺穿圣鸟的核心。砂枪不受干扰地蜂拥而至,意图贯穿我。
然而──
「解除第一阶段限定应用‧攻城槌Battering Ram!」
亚德进一步变形为攻城槌形态。这个名称本来属于由多人操作,用来撞破城门的攻城兵器。
其威力媲美使役者D级的魔力放出技能,是亚德攻击力最高的形态。我倾注所有残余的魔力,放声大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将来袭的砂枪一并打散。
我卯足全力,用攻城槌将刺入表皮的侵刃黄金钉进去──!
*
圣鸟赫尔墨斯大幅度地晃了晃。
这次它真的向地面坠落,我的身躯也被拋飞出去。
我在危急关头摆出防护动作。虽然是巧合,但圣鸟正好落向老师他们等候的地方,或许这是圣鸟企图攻击老师他们的结果。
无论如何,老师一看见坠落的圣鸟就大喊。
「就是现在,费拉特!」
随著那声呼喊,咒语Spell响起。
「开始干涉Game Select!连接全回路Circuit Full Connect!」
光芒从费拉特手中掠过。
我的魔术回路感觉到,光芒里融入了复杂的数字与记号。
不,不只费拉特。那道光芒的根本是史宾。手放在少年肩头的史宾正在供应庞大的魔力。得到强而有力的精气帮助,加上史宾嗅觉的支援,费拉特巧妙地操作光芒。
光芒延伸向水晶球,大概是因为老师托付的术式的效果,又进一步变成神秘之锁链。
神秘之锁链捆绑住红色炼金术师的圣鸟。
不过,圣鸟也绝非在单方面挨打。就像先前导致天才少年们惊惶失措时一般,我感觉到锁链上有另一种力量在逆流。
我只看出了这么多。
只是,此刻胜利的天秤应该正在圣鸟赫尔墨斯和费拉特他们之间摇动。
肉眼看不见的紧凑攻防战让人几乎感觉不出过了多少时间。
「赢家会是……」
我以虚脱的身体茫然地关注战况。
突然间,熟悉的香味传入鼻子。
老师在抽雪茄。
他似乎是在我注视他们时取出雪茄的。
「那还用说。在彻底模式化的时间点,胜负已分。若不知道对手的性能,也可能反过来中招,但我在初次接触时大致都摸清楚了。」
我抱著不可思议的心情听老师呢喃。
他微微眯起眼眸。
彷佛羡慕。
彷佛嫉妒。
彷佛注视著远方的星辰。
「──这样的话,我的学生不可能会输吧。」
绝非不合理的强硬,亦非过度的信任,老师一派理所当然地说道。
──然后……
结果正如他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