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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梅洛阁下Ⅱ世在艾梅洛教室执教的课程将暂停一个月。此段期间,在伦敦及斯拉的现代魔术科课程改由二级讲师夏尔单老先生代课。」
这张附带老师署名的通知单,昨天张贴在公布栏上了。
当然,这份公告让学生们大受震撼,据说连同平常占了教室七成的旁听生在内,学生们在公告刚发表后就涌进教授办公室,但老师已经隐藏行踪离开了斯拉及伦敦的钟塔总部,当然也没有告诉留下的讲师们他身在何处以及请假的原因,因此大家只能无可奈何地上起延误了几小时的课程。
今天抗议的声浪也并未减退。虽然课程本身还在进行,学生之间却爆发了种种议论,结果他们好像在各处组成了搜寻老师的搜索团。由老师例行外出进行田野调查等活动时,也不至于引发那么大的骚动来看,他们说不定是在无意中感受到了这次的公告有些不同。
举例来说,像是这样。
钟塔伦敦总部的教学大楼之一。
当夏尔单老先生在大教室的课堂下课后,学生们一阵骚然地冲出教室,立刻展开这样的对话。
「人不在德鲁伊街。我派使魔监视了一天,没发现类似相关人士的人物出入。」
「老师的隐身魔术精密度不高,看来他的确不在家。如果是梅尔文先生将他藏起来,那就没办法了……啊~抱歉,这边的自动笔记也没有收获。对了,我看史宾应该能查得到吧?」
「史宾与费拉特从两天前就没来上课了。」
「他们居然趁机抢先!」
「那么小寄宿弟子呢?」
「不行。虽然有人看到她,但只要试图追上去,她好像就会迅速藏身。那女孩的『强化』非同小可。如果要认真地追踪她,除了身体强化,起码还得准备豹的附身灵或陷阱用的卢恩魔术。我正在准备附身灵用的触媒,但还需要三天时间。」
「啧……她远比老师更强……!事已至此,我要把仓库的咒体统统翻出来……」
虽然会话内容听起来活像哪个沉迷于超自然主义的侦探团或是情报组织,然而,实际上艾梅洛教室的学生们如果全体出马,很可能在瞬间就找到十几二十名失踪者。倒不如说,他们很有可能像弗兰肯斯坦博士那样「创造出」新的失踪人物。
学生们吵吵嚷嚷地经过校舍走廊。
等他们的气息完全消失后,我悄悄地从躲藏的柱子后走出来。由于一直屏住呼吸,肺部变得有些难受,我忍著疼痛正要缓缓地、缓缓地吸气──
「小格蕾。」
「…………!」
我吓得肩头颤动。
我暂停呼吸回过头,发现一头粉红色,绑双马尾的少女俯望著我。
「是我啦。」
「伊薇特小姐。」
伊薇特‧L‧雷曼。
自称中立主义派间谍。用最近很流行的魔眼少女当作口号,毫不顾忌地宣言目标是当老师的情妇的眼罩少女。
「来,快点快点。」
伊薇特小声地朝我招手。
看到我尽量收敛脚步声跟了上去,伊薇特高兴地眯起眼眸。
「哎呀~不过老师也真有一套!尽管是透过小寄宿弟子传达,但他居然只特别联络小伊薇特一个人!」
「老师说……因为他骗不过伊薇特的眼睛与史宾的鼻子。」
「在这种情况下,我希望他说原因是『觉得你很可靠』就是了~!比方说什么『我忘不了你那性感的身材,一起来一场一夜的冒险吧』之类的!快用行动和身体展现你真正的心情嘛,老师!」
充满妄想的眼眸水光盈盈,少女带头前行。
我们直接转过走廊转角,在仔细检查过其他学生不在场后,她举起一只厚实的信封。
「来,就是这个吧,你提到的文件。」
「谢谢!」
信封里放著满满一叠文件。
老师说无论如何都需要调查的结果,委托我代为领取。文件上一行行大量的文字似乎是钟塔的人事相关资料,但详细内容我看不懂。虽是这么说,但听说这并非机密资料,凡是相关人士都能取得。
「总之我按照老师的交代,摘录了现代魔术科周边及钟塔总部近一百年的历史。啊,当然,作为间谍,我也会将同样的情报传递给梅尔阿斯提亚派。」
从她若无其事地公开自己的间谍活动这点来看,应该说她狡猾吗?或是应该评论她为有良心?
不知该怎么回应的我只是点了个头,伊薇特朝我歪歪脑袋。
「那么,老师的情况呢?」
「他在附近的旅馆之间不停变更藏身处。不只对艾梅洛教室,他好像想尽可能对其他人也藏匿行踪。」
「哼~」
双马尾少女以食指戳戳太阳穴。
「我也懂得大家躁动不安的心情,因为钟塔的大人物们一直都是一片骚然。虽然不清楚大家知情到哪一步,但这种气氛即使不诉诸言语也会传达过来。更何况,若是魔术师……」
伊薇特闭起一只眼睛这么说出口。
实际上或许正和她所说的一样。刚才我也想过类似的事。艾梅洛教室的大家之所以会如此骚动不已,不可能只是老师隐匿行踪的缘故。正因为他们个个是优秀的魔术师,才会感受到目前渐渐笼罩这座都市的阴影吧。
直觉正是魔术师不可或缺的才能,老师好像在课堂上这么说过。他当时也一如往常地加上了一句自虐的台词,说自己的直觉不怎么敏锐。
伊薇特感兴趣地看著我怀中的文件发问:
「那么,情况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若是你,应该听说过更深入一点的详情吧?」
「那是──」
我烦恼于不知道可以向自称间谍的她透露多少,同时回想起这次案件的开端。
想起那个足以震撼钟塔的案件的开始。
记忆追溯到数日之前──
*
那里是伦敦一栋大楼的屋顶。
最近这阵子,大楼的绿化活动在英国颇有进展,在屋顶上建造庭园与植树好像成为了趋势。伦敦本来在风尚上就对流行很敏感,在各处的建筑物看到这类人工绿地的机会增加了,不过这一次,我们在屋顶上被带往的建筑物十分特殊。
据说那叫作茶室。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里对我而言比魔术更加奇特。在极为狭窄的空间里,摆设著优美的架子与细细的原木、看似由竹子切成的花瓶与挂轴,展现种种意义。当然,莱涅丝宅邸内用来喝茶的房间应该也充满绝不逊色的物品及家具,眼下那股异国【Exotic】气氛却充斥著此刻的我。
特别是建造这个房间本身的建材令我很惊讶。
(……用木材、泥土与纸盖成的?)
墙壁也好,柱子也好,榻榻米也好,建筑物绝大部分好像都是由这些朴实的材料组成。看到与我们不同的历史积累构成这样的形体,让我难以压抑心中的感慨。
形状弯曲的茶碗倏然递到眼前。
茶水随著芬芳的香味冒著淡淡的热气。虽然茶碗的形状称之为扭曲也不奇怪,和这样的热气放在一起看,不知怎的却感觉十分优美,或许这一点也在设计范围之内。
「无须跪坐也无妨。」
茶室深处的女性告诉我。
那身鲜艳的和服与平常的振袖和服略有不同。她微微张口,带著温和的表情继续说:
「坐在椅子上或许会比较轻松,但难得有机会,我想让你们感受气氛。」
「啊……是。」
根据她的说法,品茶的形式好像相当从简,但头脑不好的我已经达到处理的极限,也喝不出她推荐的茶的滋味。我记得在喝茶时,好像要故意发出声音之类的。
正当我努力试著回想时,一旁的气息动了。
「──化野菱理。」
老师开口。
他没有像我一样按照她的建议放松双腿侧坐,依然保持跪坐的姿势。
老师手持茶碗,缓缓地抬起视线望著与之相对的魔术师。法政科的女魔术师──化野菱理。在至今的案件中与我们数度关联──不时敌对的她,邀请我们前来这间茶室。
她的姿态宛如一朵鲜花。
不过,这朵花一定带著尖刺。
老师注视著她的眼眸一会儿后,继续发问:
「承蒙你介绍日本的茶,实在教人欣喜不已,但是否差不多可以请教你找我过来的原因了?」
「真性急。」
菱理看似为难地呢喃,说出一个地名。
「据说你在威尔斯相当活跃呢。」
她所指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那就是我的故乡。
在那个故乡,老师遇见阿特拉斯院的院长──翠皮亚‧艾尔多那‧阿特拉希雅,解开了跟我及亚瑟王有关的案件。虽然得暴露我的愚蠢,但能够得知那座村庄对自己而言并非只有残酷的一面,让我觉得除去了一直骨鲠在喉的芥蒂。
「这并非需要劳驾法政科之事。」
「你说笑了。」
女子如银铃般格格发笑。
「都意外遇见了阿特拉斯院的院长与圣堂教会的代行者,就算你这么说也教人为难。现在也有认为现代魔术科君主没有认清立场,行动太过放纵的声音传出来喽。」
「只有这样而已吗?」
老师简短地回应。
只从字面看,他的应对可以当成一种挑衅,但在两人之间流动的绝非令人不安的气氛。在他们眼中,这样的对答好像只是在确认当然的前提。
管理钟塔秩序的法政科与代表钟塔本身的君主之间的对话,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吧。
短促的声响响起。
那是老师喝完茶的声响。我记得这叫做吸尽,发出这种声音在远东好像是种礼仪。虽然我觉得这种风俗很不可思议,还是战战兢兢地试著模仿。
菱理望著我们的举动重新开口。
「在这个前提上,我今天请你过来,当然是为了兄长──哈特雷斯博士之事。」
她将想法化为言语。
我费力地忍耐著不让肩头吓得抖动。对于如今的我而言,那个名字就是具有那么大的意义。
「听说在那起案件中,也有兄长留下的足迹。」
「没错。」
老师颔首。
她会称他为兄长,我记得是因为菱理与哈特雷斯都曾是诺里奇家的养子。老师提过诺里奇卿是现代魔术科的资助者,就像是钟塔的长腿叔叔。从这层意义上来说,他也是与老师颇有渊缘的对象吧。
难以闪避的命运。
我甚至不禁妄想,事情好像从很久以前起就注定会发展成这样了。
无论如何,对于菱理的问题,老师微微眯起眼眸。
「在威尔斯,的确有哈特雷斯留下的足迹。那个地方看来很适合他的实验。细节可以恕我省略吗?」
「方便的话,我想请教那些细节。」
菱理边说边从和服怀中轻轻取出信封,递了过来。
「这是?」
「在你以君主身分行动时,我想这个可以作为参考。」
老师拿起信封,闭上一只眼睛。
「我反倒觉得,自己正被女士你按照自己的想法摆布呢。」
「这是彼此彼此吧。」
菱理若无其事地说。
然后,她如此继续道:
「兄长利用第五次圣杯战争召唤了使役者。」
「…………」
老师什么也没说。
事情发生在那辆魔眼搜集列车上。
在菱理也搭乘过的魔性列车上,哈特雷斯召唤了某位英灵。
其曰伪之英灵【伪装者】。名留历史的英雄的替身──即使并未留下本名,也确实陪伴过英雄,或是比起英雄本身在时代上留下了更鲜明的痕迹──那是为了召唤这样的目标而设置的特殊职阶【非正规】。
一般而言,就算是优秀的魔术师也没办法召唤这样的英灵。
不过,哈特雷斯好像利用即将爆发的第五次圣杯战争与其术式,集合从日本横跨地球通至伦敦的灵脉,再加上亚种圣杯与死徒魔力引起的特异现象等因素,颠覆了不可能。
正因为如此,老师才决定待在伦敦,不参加第五次圣杯战争。
「据说那场第五次圣杯战争已经召唤出四或五骑使役者了。在这一两天,总计七骑多半就会集结,为战争开幕吧。这么一来,从至今的资料来看,圣杯战争将在约两周后分出胜负。」
至今的资料。
举例来说,就是老师参加过的第四次圣杯战争等等的资料吧。不愧是法政科,看来,他们为那场远东的魔术仪式准备了详细的资料。
「召唤、维持那名使役者的是哈特雷斯自己制作的亚种圣杯,但其功能无法避免受到原型的影响,他刻意在接近冬木圣杯战争的时期召唤即是证据。这代表──到了圣杯战争终结的时机,伪装者应该也会退去。那么,哈特雷斯最近应该必定会有所行动对吧?」
「不。」
老师否定了菱理这番话。
「案件多半已经发生了。」
听到那沉稳的声音,菱理没有立刻做出反应。
她跪坐的模样宛如一朵鲜花。从遥远的远东被输送到英国的凛然身姿。那朵花卉柔和地包覆住我们的言语与情绪。那种柔和与模糊,正是东方的神秘吗?
「你可有头绪?」
「请查看信封。」
菱理指向方才的信封说道。
老师依言打开信封,瞥了一眼内容物后,将眉头皱得更紧。
「……为什么?还不到时间吧?不仅没有通知我,还在这种时期举办,到底打算决定什么?」
「关于选择这个时期的原因,我也未能知晓。当然,上层有上层的缘由吧。」
法政科的女子沉稳地说。
「只是,正式的通知在数天之内应该也会下达给你。在这个情况下争取几天的时间,我认为其价值足以交换兄长──哈特雷斯的情报了。」
「…………」
老师沉默不语。
那份沉默比起刚刚的沉重数倍。他的嘴唇微颤,直盯著信封内容物的视线没有一丝动摇。
「老师,怎么了?」
我忍不住发问。
相隔一会儿后,老师抬起目光。
「化野小姐。」
「可以。你是这样打算,才带寄宿弟子同行的吧?」
女子催促著。
老师彷佛吐出口中石块般低语道:
「──你听过冠位决议【Grand Role】这个名称吗?」
这个名称很陌生。
不过,我听过冠位【Grand】这个词汇本身。那位人偶师──苍崎橙子被认证的,作为魔术师最优秀的地位,不就是冠位吗?也就是说,那个词汇在魔术世界,是用来表达最高级、最优先的事物。
正因为如此,老师带著苦涩说道:
「那是在钟塔的经营上,为了跨越学科与派阀的界线进行审议,召集君主及其代理人召开的会议名称。对,想成是钟塔的最高决策机构就行了。对于艾梅洛而言,重要的是……」
「……是的,对于艾梅洛而言重要的是,在以前临时举行的冠位决议上,决定将失去君主的艾梅洛派移出矿石科【基修亚】一事吧。」
菱理伴随著微笑补上说明。
「后来,由艾梅洛派掌管现代魔术科的决定,也是在冠位决议定下的。虽然那是为了调解上次的反弹而安排的既定政策,出席的君主并不多。」
「…………!」
我愕然,僵住不动。
无论对老师或艾梅洛教室来说,那些事情不是都太过息息相关了吗?
于是,老师再次说道:
「她是来告诉我冠位决议将再度举行的消息。」
我胸中怦怦直跳。
该来的时刻到来了。不知为何,我有这种感慨。
大概是因为我明白吧。关于如同总结算的那个时刻。
我有种预感,即使没有第五次圣杯战争,我与老师应该面对的某种事物,一定也会到来──
2
──于是,时间回到现代。
走出钟塔的伦敦校舍后,我搭乘地铁。
我依照老师事先的吩咐,在下车后尽可能地混入人潮众多的道路,避免遭到跟踪,同时从繁华的国王大道转进基利街,在泰晤士河的风中前行。
这个季节的伦敦宛如沉在海底。
与其说觉得寒冷,我更有种彷佛正逐渐沉入累积的历史中的心情。骑著马的警官不时经过,也激发了那种心情。
看到近代的汽车与脚踏车与骑马的骑士一起守规矩地等红绿灯,让我分不清自己置身于过去还是未来。不过,想到我确实站在别人层层留下的足迹之上,也会使我被一股小小的骄傲所环绕。
(……这样很奇怪吗?)
我记得,以前这个都市只让我感到恐惧。
这么多的人群,这么多的历史至今依然活在都市中一事,一直令我感到害怕。数量庞大的人影每天早晨不带任何怀疑地被吸入灰色大楼之中,看起来只像被带往古老的死后世界。
可是,现在……
短短几个月前的我,简直像场遥远的梦。
对于自己改变了那么多,我唯独有种极为沉静的感慨。而且,那一定会连结到某些事物逐步的结束吧──这种没有意义的悲伤触动我的心。
我在此时停下脚步。
我尽量收敛气息从后门进入,搭乘电梯抵达目标楼层。
就像我和伊薇特提到的一样,这里是旅馆的房间。
虽然空间的宽敞程度得到了保障,但房间朴素到若被钟塔得知,那里的人恐怕会瞠目结舌地想著君主居然住得这般简陋的地步。室内只有看起来很廉价的床铺与几张沙发、包含茶几在内的一套桌子,以及老旧的电视与圣经。
不过,有两名与朴素环境不太相称,怎么看都是来自好人家的金发碧眼少年,一起坐在用胶带修补过的L型沙发上。
「小格蕾,欢迎回来~!」
「所以说,你别毫无节操地试图靠近格蕾妹妹!」
费拉特看似愉快地正要从沙发椅背探出身子,史宾以手肘用力将他挡回去,同时大口喘著气牵制我。
那是艾梅洛教室的双璧。
「咦咦!这是亲爱之情!我不管什么时候都爱著艾梅洛教室的大家,将小格蕾排除在外可不行吧!」
「所……所以说,我才不是想把她排除在外!」
「啊,看吧!小格蕾的表情都蒙上阴影了!」
「不不不……不对不对不对!格蕾妹妹,我……」
「……呵呵!」
我忍不住发笑。
因为史宾来回看著费拉特与我,双手上下挥动的模样太好笑了。
「不要紧,我确实明白的。史宾或许有意回避我,但绝对无意将我排斥在外。」
「那……那个,这么解释也有点……」
少年话说到一半,被拍手声打断。
「好了好了,你们三个的打闹就到这里为止吧。」
另一位登场人物自房间深处开了口。
「这几天大家不断转移所在地,总是静不下心来。特别是史宾,你属于那种换掉熟悉的床铺就会睡不好的类型吧?你瞧,只要换了狗屋,在做完标记之前,狗不都会晃来晃去吗?」
「请别把我当成狗看待!」
「哎呀,是我失礼了。我这爱戳别人痛处的习惯就是改不过来。」
这种堂堂宣言的行为十分符合她的作风。
莱涅丝坐在唯一状况比较好的椅子上,翻阅著书页回过头。
水银女仆──托利姆玛钨也照老样子伫立在她身旁,似乎刚好在泡红茶。她的手边还摆著西点,砂糖与奶油交织的可口香味掺入红茶的茶香,将她的周遭一带转变成优美的空间。这说不定也是某种结界。
「那么,格蕾,伊薇特有确实提供资料吗?」
「啊,是的。在这里。」
我报告了几项消息,同时交出来自伊薇特的资料。
「哈哈哈,这可得大忙一场了。」
莱涅丝闭上一只眼睛。
「请问,我们要解决的课题果然是冠位决议吗?我不觉得冠位决议必定是为了艾梅洛的事情召开……」
当然,我认为那与艾梅洛之间密切相关到无法忽视。
不过,化野菱理也没有提及举行冠位决议的原因。在我所知的范围内,我觉得艾梅洛派并未做出什么决定性的失败举动。虽然我不认为老师和莱涅丝在自寻烦恼,但真的对问题没什么头绪。
莱涅丝微微皱起眉头,深深坐进椅子里开口:
「不,单纯是现状很糟糕。没有掌握足够的情报就出席冠位决议,当敌对的君主拋出提议,对于艾梅洛派来说有可能构成致命一击。」
「这是怎么回事?」
抓不准因果关系的我发问,莱涅丝点了个头。
「哈特雷斯和我们同属现代魔术科,是前任学部长吧。」
「……啊。」
我总算察觉到这早已明示的关系,对自己的愚蠢感到晕眩。
「我不知道哈特雷斯博士的计画是什么,不过像菱理暗示的一样,他必然会在近期展开行动。将魔眼搜集列车与你的故乡之事综合起来考虑,那个计画应该将在魔术世界带来无法忽视的影响。
当然,那与目前的艾梅洛毫无关系。我们会掌管现代魔术科,不过是由于被逐出矿石科的反弹与顺势而为,就这么接管了空白的席位而已。但是在钟塔,可不会就这样算了。」
少女有些愉快地说道。
「针对弱者攻击。对方溺水时就是良机,让他下沉到再也无法浮出水面吧──这种思维是钟塔的基础。基本上,什么艾梅洛派明明应该早就灭亡了……咬牙切齿地抱著这种念头的家伙可是多得很。」
对于她而言,那里或许正是故乡。
如吃饭饮水般与他人相争,如呼吸般打垮他人,一直以来都用这种方式去捍卫的城堡──那是绝不该给予同情,值得骄傲的容身之处。
不过以我来看,也因此感到有点寂寞。
就好似看著她孤伶伶地坐在冰冷宝座上的身影……
「需要再为您续一杯红茶吗?」
「嗯,谢谢。倒茶吧。」
少女啜饮一口水银女仆斟满的红茶,轻轻耸肩说道:
「唉,就是这么回事,我们有必要尽可能收集情报。首先君主不会全体到齐,我想尽可能掌握有出席意愿的君主的优势及弱点。哎呀,虽然我时时都会更新情报,可是既然没掌握到在这个阶段将举行冠位决议的大新闻,都不知道还漏掉了其他多少消息。」
真是的,我的本事也生锈喽。莱涅丝喃喃说著,抬起目光。
「关于冠位决议,伊薇特说了什么吗?」
「我想想,她好像没听说这件事。她在连连眨眼之后向我确认,这种事真的可以告诉她吗?然后她说,既然她没听说,代表梅尔阿斯提亚派有八成机率并未掌握消息,或是他们这次打算弃权。」
「嗯,真不愧是伊薇特。唉,她虽说是间谍,也只是基层人员,不知道对于梅尔阿斯提亚内情的认知有多少准确度,不过与我的想法是一致的。资料的摘录也很精确,归纳得很好。」
莱涅丝用手背拍拍那叠纸。
我很少看到她用这种方式称赞人。原来如此,这代表伊薇特的洞察力与提供的资料就是具有那么高的价值吧。
「那些资料的内容是什么呢?」
「嗯,像我先前所说的一样,这并非什么高度机密资料。不过,这是梅尔阿斯提亚独有的资料。」
「……啊,派伊薇特小姐当间谍的派阀吗?」
「没错没错。即使同样是钟塔的基本资料,只要派阀不同,内容也会截然不同。这说明了『从梅尔阿斯提亚派的观点来看,哈特雷斯博士是什么样的人物』。将这个情报加上现代魔术科的资料,会浮现另一种人物形象。」
莱涅丝迅速地翻阅那叠资料,抽出夹著几张照片的文件。
「史宾。」
「是。」
「把这份文件与事先整理过的资料做对照。我有个头绪,不过由你来检查的话更轻松。」
「我明白了。」
史宾意外坦率地收下了文件。
看到这一幕后──
「对了,老师──」
正当我说到一半,门打开了。
看样子他之前在隔壁的房间淋浴。
老师穿著浴袍,湿淋淋的长发包著毛巾。他白皙的后颈还滴著水滴,但比起这种事情,老师看来变得更加消瘦的脸颊更令我印象深刻。
「啊,格蕾,你回来啦。」
他眯起眼眸,缓缓地坐进椅子。
那样的动作如同倒下。实际上,瘫坐在椅子上的老师的表情,相比平常更为阴沉。
「你还好吗?」
「以身体状况来说,糟糕透顶。」
老师坦率地吐露。
他脸色苍白,右手轻抚胃部一带。他应该服用了魔术药,但药效大概不足以完全抵消胃痛。他用毛巾粗鲁地擦乾头发,拿起放在桌上的雪茄,仔细地炙烤点燃后吸了一口。
老师苦涩万分地吐出烟雾,提出话题。
「方才我和莱涅丝也谈过了。今天马上就送来了两封信。对,我们明明为了避免被追踪而天天更换旅馆,信件却一派理所当然地寄送到这间旅馆来了。」
老师边说边从抽屉里取出两只信封。两只信封都很典雅,分别盖著精心设计的封蜡。
老师的目光看向右边的信封。他开口:
「一封是经由梅尔文寄来,民主主义派的巴尔耶雷塔阁下的来信。」
我当然记得那个名字。
依诺莱‧巴尔耶雷塔‧亚特洛霍尔姆。
一位乾脆果决的老妇人。
我在双貌塔伊泽卢玛遇见了她,是除了老师以外,我认识的第一位君主。统治创造科【巴尔耶】的她乍看之下性格温和,看起来也熟悉现代技术,但她的内在是我所知的范围内,作为魔术师完成度最高的人物之一。
足以让人理解她是那位苍崎橙子的老师的魔术师顶点。
「另一封信则是降灵科的君主,贵族主义派的尤利菲斯阁下寄来的。」
「降灵科……」
这是我几乎没有接触过的学科。
按照以前在老师的课堂上听到的,那个学科使用的应该是利用死灵与英灵──就算只限于一小部分──的魔术。那个学科在某种意义上与我的故乡有缘,因此那种恐怖也切实地传达了过来。
艾梅洛也是贵族主义,这两者原本应属相同派阀。只是,这不代表对方就单纯是与我们友好的对象,这点看老师的脸色也是显而易见。
莱涅丝抖动肩膀,低声发笑。
「幸好,双方邀约我们的时间并未撞期,得以避免民主主义派与贵族主义派考验我方忠诚归属于哪一方的状况发生。哎呀,如果被考验了忠诚的话,就能看到兄长露出十分有趣的表情了。」
「女士,请你明白,我们坐在同一艘船上好吗?」
「我当然明白。虽然这一点我自己也觉得很遗憾,但看来我在自身的毁灭与愉悦之间,天生忍不住更重视后者。」
「……糟透了。」
「嗯,这句赞美可真好听。」
面对不断轻笑的她,我陷入沉思。
我的脑海已经塞满了讯息。
无论是冠位决议、与此相关的贵族主义派及民主主义派的盘算、老师与莱涅丝他们所担忧的哈特雷斯博士的密谋,都位于我设想不到的领域。如同莱涅丝平常所说的,正因为她一路抵御时时设于钟塔的阴谋诡计走来,才有能力处理那样的领域。
「…………」
我暂时中断思考。
计算自己办不到哪些事也无可奈何。我专注地绞尽脑汁思索,现在自己办得到又可以确实地帮助老师的事情是什么?啊,到头来,我办得到的顶多只有把这具身躯交付给足以信任的对象而已。
所以──
「──我该做些什么才好?」
「哎呀。」
莱涅丝挑起一边眉毛。
「真是干劲十足啊~这么好的寄宿弟子跟著兄长有点可惜了吧?」
「闭嘴……这我很清楚。」
老师悄然补上的台词让我的脸颊烫得彷佛有火在烧。
我感觉到自己连耳朵都红透了,寻找著该说什么话。
「那个,这个……我觉得……我是个……没用的寄宿弟子。虽……虽然如此,我想至少也有一些事情……是我办得到的……」
「嗯。所以,我们按照适性分组吧。」
莱涅丝说著,举起放在手边的甜点。
那是五片烤出漂亮色泽的沙布列饼乾。
扣掉托利姆玛钨,数量与我们相当。
「首先,一组跟兄长一起去见捎信来的大人物。唉,除了我和兄长两人以外都不可能适任吧。到了这种等级,犯下一点礼仪疏失也会被抓住弱点穷追猛打,而且你们的想法都太容易表现在脸上了。」
看著划分开来的两块沙布列饼乾,我也接受这个说法。
我或费拉特都无庸置疑地不适合吧。虽然觉得史宾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应付,但也没达到足以跟政治手腕老道的钟塔高层过招的程度。
莱涅丝将剩下三块沙布列饼乾放在小碟子上,放到我这边来。
「然后,一组根据刚才的资料展开调查。这一组要追踪现代魔术科前任学部长──哈特雷斯的行踪,替冠位决议预做准备。小组由格蕾、费拉特与史宾组成。追踪工作可以交给史宾的鼻子,至于分析是费拉特的拿手本领吧。我希望格蕾你能拉紧缰绳控制好他们两个。」
「只是,万一快要接触到哈特雷斯本人与伪装者,你们要马上撤退。这是让你们涉及此事要遵守的绝对条件。」
老师接下来补充的要求很合理。就像暂停艾梅洛教室般,他原本应该不希望学生们涉及这件事,但我们已在至今的案件中切身体会过,放著费拉特与史宾不管会发生什么结果了。
「好……好的。我会努力。」
「我、我当然会把缰绳交给格蕾妹妹!」
在回答奇妙的有力的史宾身旁,费拉特拍了拍掌心。
「啊,狗狗【Le Chien】,难不成你对鼻环或项圈之类的东西感兴趣?要不要我现在去找适合小格蕾跟史宾的产品呢!」
「我刚刚也跟莱涅丝小姐说过,别把我当成狗看待吧!不如说,为什么先列出了鼻环!」
史宾大声反驳,与费拉特吵吵闹闹地斗嘴。
我觉得他们两人感情真的很好。
「咿嘻嘻嘻,这两个家伙总是好吵!」
放在固定装置【Hook】上的亚德,语气也显得很愉快。
「是啊。我有一点──不,我非常羡慕他们。」
「哦~你变得好坦率!」
「我希望是如此。」
我小声地回答。
然后,我向莱涅丝问起唯一的在意之处。
「可是老师不在,不就缺少了调查的关键吗?而且向人打听的时候,少了老师有可能无法向对方请教专门的问题。」
尽管不是侦探,老师也总是在案件中负责推理任务。说起来,在魔术相关的知识量上,费拉特跟史宾应该都还远远不如老师。
于是──
「唉,我有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觉得你会中意的喔。」
莱涅丝满足地弯起嘴角。
那是个恶作剧般的笑容。
3
──大魔术回路,第七十八层。
在迷宫中的最低行动人数为五人。
分工为发掘员两名、警备员一名、在遇见幻想种等好战生物时的战斗员两名。当然,人数可能比这个分配更多,有时也会身兼其他角色,但基本上不允许以更低的人数行动。
少年擅长发掘。
他的属性为地。
虽然曾是新世代的母亲教不了他多厉害的魔术,但他至少很适合探索这座迷宫。因为母亲将发现、采掘稀有矿石与咒体需要的术式全部传授给他了。
目前他们正在探索的第七十八层,距离地表约三万公尺。在地上【天空】最高的山好像也不到九千公尺高。多么渺小的世界。
不过,那是多么美丽的夜空啊。
「喂,别发呆了,小伙子!你想被吞下肚吗!」
在团队里较为年长,体型福态的魔术师大声一喝。
他和少年同样是发掘员,属性为火。以炼金术制作各种魔术药,视情况当场熔化岩盘,仅让矿物浮升起来等等是他的工作。
「啊啊,啊啊,如果你死得乾脆那也可以,否则的话,可是我得被迫消耗贵得要命的魔术药!制药的时间也不容小看!」
在大魔术回路潮湿的空气中,炼金术师似是气得直跺脚,越说越急。
不过虽说叫回路,亡故之龙的基因在这一带的地面却很稀薄,与普通的洞窟相差无几。当然,只有这座迷宫才有淡淡发光的巨大魔术回路掠过,稍微一松懈就会冒出杀人孢子或食火鼠也是真的。
「好了好了,你们都是发掘班的,就原谅他吧,盖谢尔兹。」
「他还为大家在地上变卖了东西喔。」
居中调解的是搭档的战斗员。
他们是一对兄弟,据说怀抱著一举发大财的梦想,数年前便从地表下来地底。如果家族是更正统的魔术师家系,我们就得为了继承魔术刻印互相残杀喽──这是他们爱说的经典笑话,经常在喝酒时笑著谈起。
「哎呀~不过还真亏你能在地上卖掉那些东西呢。」
「我的眼珠差点瞪出来喽。解剖局竹杠敲得真狠!结果你把那些东西卖给了谁?」
「不,那个,我碰到了很多事。」
他含糊其辞。
像是实际上,那笔钱不是卖出咒体赚来的,而是有人给的、他向自称哈特雷斯的现代魔术科学部长拜师等等,少年还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同伴们,因为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情况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感觉没办法好好解释清楚。
「你们太宠这个小鬼头了!」
兄弟档开著玩笑应对抱怨连连的盖谢尔兹,尽管如此,气氛依然和善,大概是组队已经有了段时间的关系吧。他们三人在都市【City】中也经常聚在一块儿,这件事少年也知道。
然后,最后一名队员走到他身旁。
那是一名与少年同世代的黑皮肤少女。
她是警备员。
她有著与肌肤同色的黑眸以及形状姣好的嘴唇,属性为水,与那她彷佛要将人吸入其中的色泽很相称。她擅长以自动控制施展的元素变换魔术,头发在脖颈处剪齐,随时都冷静地直盯著远处的侧脸,在少年眼中十分耀眼。
她并肩站在他身旁开口:
「太好了。还有你家人的事情也是。」
那句呢喃简洁,却明确地传达出了发自内心的关怀。
光是这样,对于少年来说就够了。
所以,他忍不住多加上了一句话。
「那个……」
「什么事?」
要吐出接下来的台词,需要鼓起的勇气相当决定前往地上时。他紧握住挂在腰际的采掘工具,注视著微微发光的地面,而非少女的眼眸,这么吐露:
「回都市之后,一起吃顿饭如何?」
盖谢尔兹与兄弟档在回路前方交谈的声音,唯独此刻比起百万光年更加遥远。
不久之后──
「……可以呀。」
黑皮肤的少女带著一丝羞涩点点头。
掠过回路的光线虽然微弱,却很美丽。即使看不见天空,他也目睹了足以让他抬头挺胸的光辉。
──那是十多年前的往事。
对于少年而言,那毫无疑问是他的黄金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