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贵族主义派第一位──巴露忒梅萝。
民主主义派第一位──特兰贝利奥。
如果要问在钟塔握有最大权力的组织是哪一个,应该就是这两者其中之一吧。当然,自创立起就繁荣昌盛的传承科布里希桑,与中立主义的领导者梅尔阿斯提亚也各有长处。不过,说起这两派在极为单纯的权势上是否凌驾于前面两派的话,答案是否定的。
特兰贝利奥。
可以决定魔术协会「走向」的三大派阀顶点之一,三大贵族的其中一方。在学科中也统治著第一科──全体基础【密斯堤尔】,坚如磐石的钟塔重镇。
其君主──麦格达纳‧特兰贝利奥‧艾略特,就坐在我们眼前。
「梅尔文,也谢谢你接受我任性的要求。」
壮汉【麦格达纳】亲切地向他露出笑容。
那个笑颜相当爽朗,很适合政治家。如果出现在电视广告等场面,那一口白牙很可能会炫耀似的闪闪发光。由于他的存在感太强,巴尔耶雷塔时髦的接待室的比例尺感觉彷佛出了问题。
「不不,既然是妈妈和麦格达纳先生双方的希望,我可没办法拒绝。对我的挚友而言,这应该也不是坏事。对吗,韦佛?」
「那是当然,有幸见面实在光荣。」
兄长严肃地低头致意,我也用最有礼貌的态度掂起裙襬,一只脚向斜后方收起,行屈膝礼【Curtsey】。被家庭教师狠狠训练出来的礼仪无视我的精神状态,这次也做出了准确的动作。
「我是莱涅丝‧艾梅洛‧亚奇索特,跟随兄长一起前来参加。不上台面,还请原谅。」
「哈哈哈,你们都放轻松点。根据我所听说,你们跟阿特拉斯院的院长建立了友谊?事到如今,怎么会为了我这区区一介君主感到紧张。」
(真敢讲。)
光是忍住不将不愉快摆在脸上,就耗费了我一番力气。
的确,单论立场的话,阿特拉斯院的院长与钟塔的首领并称。特兰贝利奥阁下──麦格达纳的位置大约算是其下属。
不过,那并非在现实社会中的位置。
试著想想看。
不管有多大的权威,阿特拉斯院只不过是与钟塔关系不深的另一个组织。
相对的,特兰贝利奥等于我们的直属上司。在这个情况下,准确说来麦格达纳应该是对立派阀的首长。无论如何,对方可是一时兴起就能毁掉整个艾梅洛派的掌权者。这样的人刻意找我们过来,面对他们时不可能不紧张。
(……至于另一点。)
至于另一点,刚才那番话是在提醒我们「我也知道关于阿特拉斯院的事」。
他藉此略为透露出──自己掌握了多少「情报」这项武器。
麦格达纳顺势低头将兄长从头到脚瞄了一眼,开朗地说:
「不过,你还是穿著轻装呢。」
话中的意思与字面上略有不同。兄长穿著大衣与看起来很温暖的围巾,在冬季的伦敦活动也没有问题,挑选的都是在还算正式的场合也通用的单品。
他指的是作为魔术师的装备。
若是君主及同等的魔术师,随时都会备妥多件礼装,保护自己避开灵力、物理上的危险。因为作为身居高位的魔术师,几乎等于无论何时被什么人袭击也不足为奇。还有魔术师因为实在携带了太多强大的礼装,得到了只身就可以跟要塞媲美的评价。
当然,兄长应该起码也有带著一两样连我也不知情的礼装,但看在钟塔重镇的眼中,的确是一身难以想像的轻装。
「因为在如各位一般的一流人物面前,即使卖弄小技俩也于事无补。」
「哈哈哈。就算是如此,你就要拿著玩具手枪走到狮群前吗?我也想知道那份自信是从何而来。如果行得通,就让我效仿吧。」
麦格达纳眼神闪耀著光辉,这么赞赏道。
棘手的是,这番话有一半是认真的。
钟塔是阴谋的巢穴,不管任何时候都布满错综复杂的权谋术数,人人都急不可耐地等著看怎样的蠢蛋会掉进陷阱。
然而可怕的是──其中并非没有善意与敬意存在。正因为连人们的亲爱之情与对魔术的热情都被吸收作为阴谋与权力剧的粮食,钟塔之夜才会恒久延续下去。
更何况是君主。
更何况是特兰贝利奥。
面对几乎应该称作现代钟塔象徵的人物,我轻轻地吸了口气。
(……因为我也是其中的一分子。)
不管愿意与否,那件事都促使我去思考。
打从出生开始,莱涅丝‧艾梅洛‧亚奇索特就被列入这种阴谋剧的登场角色中了。按照我的身世,本来不是会早早退场,就是被家族当成无用之人闲置于角落一生。能走到这个地方,我有自信是依靠几分幸运与才干办到的……但唯独这一次,对手太难缠了。
从他刚才提到阿特拉斯院之事来判断,会继续爆出怎样的丑闻不言而喻。老实说,兄长作为君主无比清白,相对的,我却有黑到底的自信。岂止硬要找总是找得出问题而已,我做过的亏心事根本随便一查就多不胜数。
当然,我自认有彻底做好隐蔽工作,但那对于特兰贝利奥管用吗……如果不管用,究竟该用什么方法挺过这一关?视情况而定,把在这里转投民主主义派也纳入考虑比较好吗?不,那么做的话,我至今持续在政治上安排的部署,可能会反过来攻击我……
「……女士,冷静点。」
兄长这么呢喃。
明明直到方才为止还难看地惊慌失措,现在,他的眼神却蕴含了无人能熄灭的光芒。
(……真是的,看来兄长越是处于劣势越是适应呢。)
我也不由得傻眼。
那股毅力简直就像下水道的老鼠。反正,只要对上一流魔术师,不管跟谁战斗当然都会丧命。既然如此,碰到强大的对手时,他似乎反倒更加处变不惊。
我轻轻耸肩,同样小声地回应:
「……我一直很冷静。要玩阴谋诡计我随时都状态绝佳,包在我身上。」
「……当然要靠你了。单凭我一个人,马上就会连同学生们一起溺毙。这条性命只能托付给你。」
没有说甜言蜜语的意图就讲出这种话,到底在搞什么啊?你要做好觉悟,迟早会有学生从背后给你一刀喔,我亲爱的兄长。
兄长坐在仆人拉开的椅子上,脸上摆出面对外人时的笑容。
「不过,这么看来,此处就像冠位决议的议场呢。」
「不不,事先归纳意见是必要的吧?如果会议原地打转没有进展,就太可惜了。所谓时间就是金钱【Time is money】。请务必让我听听极受新世代欢迎的艾梅洛阁下的意见。」
麦格达纳灵巧地闭起一只眼睛,悠然张开双手。
「那么,刚才那句话代表你已经掌握举行冠位决议的消息了。消息真是灵通,正式的通知应该在不久之后才会发出。嗯,你们的情报管道实在令人感兴趣。」
「特兰贝利奥阁下。」
声音从附近的椅子上传来。
「开场白讲得太多,话题没有进展,这意思是叫我早点回去吗?这样还说时间就是金钱,听了教人傻眼啊。」
「啊,不好意思。我忍不住太过兴奋了。而且今天说好要一边用餐一边慢慢谈,闲聊一会儿也还好吧?」
壮汉像头狮子般快活地笑了。
他直接向仆人示意,面向我们说明:
「如同我刚才所说的,今天我任性地带著厨师一起来访了。总之,我们就边吃边慢慢聊吧。巴尔耶雷塔阁下的胃口也还是一样好吧?」
「因为菜肴是由现代产出的美之一。若我食量减退,就退休不当魔术师了。」
「哈哈哈,要是可靠的搭档离开,我可受不了。」
麦格达纳用沉稳与认真交织的口吻说道,耸耸肩膀。
两名君主的目光盯著入座的兄长与我。
另外,梅尔文彷佛把我们带来此处后就达成了任务一般,拘谨地坐在长桌边。
(……手上的牌还不够。)
虽然避免了甚至连冠位决议都不知情这种最糟糕的第一步发生,接下来局势又将会如何展开?
我们掌握到的消息只有三项。
哈特雷斯以某种形式涉入的可能性很高。
哈特雷斯的弟子接连失踪。
以及,根据苍崎橙子的发言,那些弟子都是钟塔地下的大迷宫──灵墓阿尔比恩的生还者。
(……最少还需要再有一张牌。)
一张用来当交易材料或诱饵,从对方那边引出消息的牌。虽然只靠虚张声势刺探出情报并非不可能,但面对这两个人要成功,实在困难。
「莱涅丝。」
兄长低语。
「我要在另一边收集资讯,同时在这边开会。」
同时,我感觉到兄长双眼的注意力微微下降。
如果一边在这头的餐桌上进行最低限度的对话,一边在另一头的现场收集细节资讯,就算有托利姆玛钨辅助,兄长的大脑也会被逼迫到几乎烧焦的地步吧。
「……唉,教人伤脑筋的兄长。」
当我喃喃自语时,心中不知为何涌现一股斗志。
在确认了仆人正端著香槟走来的同时,我下定决心要尽可能争取时间【奋力挣扎】。
2
我们在哈特雷斯弟子的工坊里分别展开调查。
费拉特好像隐约明白了橙子所说的──不与工坊敌对的做法。他自个儿随声附和著「啊~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吗!」之类的话,同时跟史宾一起到处查看。
橙子悠闲地喝著咖啡,偶尔回答我的发问。我想,在魔术师眼中,那都是些无聊的基础问题,从她还是愿意认真回答这一点来看,她在个性上说不定和老师有著相似的一面。
「换言之,灵墓阿尔比恩对于某种魔术师而言是最后的机会。」
橙子诉说著。
「就算是新世代,只要取得大量珍贵的咒体,就有可能突然窜起。在政治方面当然是如此,而若可以尽情使用咒体,即使魔术回路逊色几分,或许也可以在新术式的研究上做出成果。
但是,秘骸解剖局并不会轻易放人进出迷宫,因为发掘出的咒体一不留心被走私到外面的风险也会增加。因此,若非得到特别许可者或内部组织的工作人员,一旦进入迷宫就难以离开,毕竟在灵墓阿尔比恩里,连供人在此生活的采掘都市都建设完善。唉,虽然那等于现代魔术师的奴隶制度啦。」
举例来说,那就类似于淘金热时代的淘金客。
当时有高达三十几万人听说当地能挖到金矿的传闻,聚集到了新大陆的加州。然而,我同时也回想起,在淘金热时最赚钱的,据说是销售十字镐等工具给他们的商人。
「所谓生还者,是那些在灵墓阿尔比恩发掘咒体,得以离开迷宫回到地上之人的总称。无论是正规结束任期者,还是付钱缩短任期者,都只有极少数。」
「这间工坊的魔术师也是那样吗?」
「对,他是付钱缩短任期的那种。他出来以后,应该和钟塔保持了距离,毕竟也不是都身在伦敦就非得过去问候不可。不过,我绝不愿意过那种拘束的生活……喔。」
橙子的目光投向桌子。
呼!水银制的老师复苏,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
「老师。」
「哎呀,那什么会议的状况好转了吗?」
面对橙子的问题,迷你老师皱起眉头。连这样一个表情都能仔细地重现,这应该要赞赏托利姆玛钨的演算能力吗?
「完全没有。但是,情况变得有必要同时听这边的消息。非常抱歉,方便借用你一点时间吗?」
「看来你相当忙碌啊。到底想问什么呢?」
橙子兴致十足地探出身子。
「首先,你说哈特雷斯的弟子都是生还者,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我也是看到你的名单,才确信他们都是生还者。只是,我听说过关于剩下两人的消息。我记得他们在潜入迷宫的时候好像同队吧?」
「同队……」
看到老师急切的表情,我要自己别发问。
但是,我隐约理解了那个意思。正如字面上的意思,那指的是为了发掘而组成的队伍吧。如果哈特雷斯的弟子们从前在灵墓阿尔比恩曾组队发掘咒体,我不认为这是巧合。
不过,其中具有什么样的意义?
「这里的瓶罐中也有几个放著在地上很少见的物品。」
老师从桌上瞪视摆放在架上的瓶罐。
各式各样的物体浸泡在里头,有呈尖牙状的化石,也有我不曾见过的发光结晶等等。即使我不清楚详情,也的确从那些瓶罐感应到了非同小可的魔力气息。
橙子也轻轻颔首。
「唉,首先,那些无庸置疑是从迷宫【阿尔比恩】带出来的东西吧……唔,那么一来有些可疑啊。虽然可以买下自己发掘的咒体,但那么做需要一大笔钱。要同时购买咒体与缩短任期很困难吧?」
橙子喃喃地说,老师停顿一会儿后,推断出结论。
「……这代表灵墓阿尔比恩有可能发生了走私?哈特雷斯也有可能获得了走私管道?」
「原来如此,这个假设很有意思。尽管他并非君主,作为主要的学科发生贪污案也实在有趣。不如说,现任的现代魔术科君主当著我的面谈论这种事情好吗?」
「反正你马上会得出那样的推论吧。」
「哈哈,原来如此,说得有理。话虽如此,过于果断会引发某些人的警惕,这件事还有待商榷吧?你是不是有为求成果太爱往前冲的倾向?」
「……因为像我这种凡人,若不果断地往前冲,就追赶不上。」
追赶不上谁呢?
老师绝不会说出口,我却觉得这句台词露骨地坦露了他的心声。
就在此时。
轻微的爆炸声突然传来。
「费拉特!史宾!」
老师猛然回头。
为了解放亚德,我也迅速碰触右肩的固定装置。
一阵浓烟从后方的房间门后冒了出来。
「──啊,教授!我成功骇入工坊了!」
脸上沾著煤灰的费拉特现身,像海军般俐落地敬礼。
「你啊!我交代过不准擅自做这种事吧!」
「不,你瞧,因为狗狗吸吸鼻子,说这附近大概是工坊的中心,我就忍不住了嘛!」
「等等,费拉特!我明明给出忠告要你别碰那里,别断章取义把错推到我头上!应该说,不准叫我狗狗!」
咳个不停的史宾从他背后出现,这么抗议。
「看到眼前放著好玩的益智游戏,当然会想试著解开吧!追踪烙印在墙上的术式影子很有趣,我就想尝试看看……啊,不过,看来有人早一步骇入了这间工坊,结果,我只是触及中枢术式,它就自己瓦解了。」
「……有人早一步骇入了这里?」
老师的口气变得紧绷,橙子微微眯起眼眸。
她抬了抬线条优美的下巴询问:
「术式的影子是怎么回事?」
「是!这个嘛,我观察狗狗所说的地方,看到墙上等等地方烙印著术式的痕迹,就追踪上去。你瞧,有种东西叫光影艺术吧?用灯光照射扭出造型的铁丝,让影子呈现出狗或苹果形状等等的那种。因为橙子小姐你说一看就知道工坊的禁忌是什么,我心想或许是那种类似影子的玩意儿,就动手一试,结果很顺利!」
「……啊,少年,你是那种类型吗?我本来以为你属于不用设计图就能直接做出人偶的类型,原来是看著人偶就能反推出设计图的类型啊?」
橙子半是理解半是傻眼地耸肩。
虽然费拉特的解释模糊不清,她却似乎可以充分理解。同时,老师一脸不高兴地撇了撇可爱的嘴唇。
然后,费拉特这么继续道:
「然后,那个术式在组成上的倾向,我曾在小格蕾的故乡看过。说归这么说,我是透过翠皮亚先生的水晶球看到的就是了。」
老师水银构成的眉毛动了动。
「格蕾的故乡?难道你是指那间小屋里的……」
「是的,术式在组成上的倾向与哈特雷斯先生的术式一样。」
「哈特雷斯骇入了弟子的工坊?」
这是怎么一回事?
会和失踪事件有什么关联吗?
我还来不及深入思考,老师就碰触太阳穴。
「抱歉,麦格达纳在问我问题。我要暂时专注在会议上。」
*
菜肴流畅地依序摆在我们面前的餐桌上。
首先从餐前酒开始。
就算记不得侍酒师介绍的品牌,香槟的芳香与入喉的口感也不会有所改变。
我们享受口中的美酒时,色彩缤纷的开胃小点【Amuse】端上了桌。以看起来添加了蔬菜泥的双色酱汁为基调的迷你马卡龙风料理排列开来。面饼之间夹著鱼子酱及奶油等佐料,每个的色彩都经过考虑,好让我们在视觉上不会厌倦。
「这就是当代英国菜吗?」
「是的。听说这道菜要用手掂起来吃,希望大家大口享用。」
麦格达纳落落大方地笑著说,我依言掂起马卡龙送到嘴边。那酥脆口感与里头滋味的美妙融合让我不禁咋舌。
尽管统称英国菜,也包含了各种类型。
毕竟英国曾是世界第一的海洋帝国。无论印度菜也好,中国菜也好,无数种菜色倾注于英国菜中,也会再依照本地人的喜好加以重组。虽然曾遭批评,但近来英国料理就像要洗刷污名般,大胆地纳入了法国和西班牙一带的烹饪技巧,以现代英国菜之名崭露头角。
总而言之,特兰贝利奥阁下的菜单意图随著这段历史一同展现自身的思想。
(该怎么说,这是开午餐会议的美式作风啊。)
贵族主义的尤利菲斯阁下要是看到,想必会满脸不快吧。
不过,这同时也正是民主主义派冲劲的来源。只要方法更加合理、更有效率,就坦然地吸收采用。他们的目标是引导社会进一步迈向繁荣,他们不会吝惜去做达成目标需要做的事,这是他们的行动方针。
原来如此,人们会认为现代魔术科比起贵族主义更接近民主主义也是当然。
(……不过,这与兄长的做法有点不同。)
虽然没办法好好地用言语描述,我却有种两者似同实异的印象。就像鱼和鲸鱼,昆虫和蜘蛛,虽然我不知道哪一方是哪一方。
「对了,麦格达纳卿也熟习舞蹈吧?」
我忽然想起这一点,试著发问。
「嗯?是啊,大略上学过。如果不能陪所有妻女跳舞,那很失礼吧?」
「记得你现在有五名妻子?」
「不,上个月又多加了一人,是六名。女儿则有十三名。多亏这样,我忙碌极了。因为我必须尽可能依照她们的姿态来爱她们。」
他的家庭组成就是这么无视法律。虽然我有想过继承人问题要怎么办,但特兰贝利奥应该有属于特兰贝利奥的做法。
总而言之,我将话题牵扯到社交圈,继续谈下去。
既然要兄长优先进行现场调查,我必须尽可能将他从谈话中区隔开来,次要目的则是问出关于冠位决议的情报。不过,这么做很有可能不小心打草惊蛇。
在我喝光香槟时,上了下一道菜。
仆人端上起司与面包,再来是前菜。
这道菜以用甲壳类的外壳熬制的浓汤当酱料,以海鲜为主体,在瓷盘上摆出了花卉般的图案。
我放上舌面缓缓咬开,幸福感在口腔里炸裂开来。
从餐前酒和开胃小点鲜明华丽的滋味,转向一口气令人著迷的浓郁口感,手法巧妙得教人讨厌,可以从中窥见他特地带来的大厨厨艺。
麦格达纳用餐刀切著自己盘中的料理开口:
「对了,我有件事想问问艾梅洛阁下。」
「……可以的话,请在称呼后加上Ⅱ世。」
兄长加上一如往常的注释。
不过,他的口吻有些无精打采。
光是同时活动这一边与另一边的身体,兄长的大脑应该就快烧毁了。那相当于右手一边解著智慧环,一边试图用左手画油画。如果能将更多演算作业交给魔术回路处理就好了。不过,他要是有这种才能,也不会那么辛苦。
「当然无妨。那么艾梅洛阁下Ⅱ世,你在率领现代魔术科上,是否设立了新方针呢?」
麦格达纳将话题指名拋给兄长,这情况我实在无法插话。兄长轻轻地放下叉子,抬起目光,动作感觉有些迟钝。
「与从前并无改变。我想将自己能力范围内可以教导学生们的知识都传达给他们。当然,我远远比不上吾师就是。」
「哦哦,你的老师肯尼斯彻底地秉持贵族主义,这代表你无意改变将魔术传授给获选之人这个基本方针,而不是使魔术更面向大众?」
「……怎么说呢,我不能否定从结果而言会是如此的可能性。」
「唔。虽然我是想以更传统的做法进行呢。」
麦格达纳在这方面的看法是典型的钟塔观点。
相对于贵族主义专注于遴选出少数菁英的理论,民主主义是不断吸收有益之物的实力主义──说归这么说,两者也并非完全隔绝。
到头来,既然只有具备优秀魔术回路的人才能操纵魔术,将魔术开放化这种概念就不可能实现。不管兄长是多么优秀的教师,也难以推翻这个道理。
而且,即使是位于民主主义派第一位的特兰贝利奥,也并不是想不加区别地扩展魔术范围。
我们各自品尝了一会儿美食……
「费拉特‧厄斯克德司与史宾‧格拉修叶特,是意外发现的好货色。」
话题突然转向了学生。
「其他讲师都放弃了他们,只有你让他们发挥了才能。虽然两个人的走向各不相同……倒不如说,你能够让两个走向相差那么大的学生同样在现代魔术科这个地方开花结果,非常了不起。」
「请别将我的学生当成物品谈论。」
「哎呀,是我失礼了。」
麦格达纳吃完前菜,用餐巾擦嘴。
「不过,这同时也让人忧虑你或许会做得更过火。费拉特与史宾很出色,他们无庸置疑会帮助魔术的历史迈进一步。可是,发挥那种才能的场域应当有所限制。道理是──如果大量分享,神秘就会衰退。发掘出在一般魔术世界无法发掘的稀有宝石非常好,不过打磨大量的石头加工成宝石仿制品,危害就大了些。」
哎呀,踩到一颗地雷了吗?
麦格达纳的忧虑似乎比我们预料中来得深。我在餐桌下以暗号示意兄长「应付过去」,但不知道他有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当然,我自认分得清楚魔术应有的样貌。」
很好,兄长打安全牌回应了。既然没有大意地许下承诺,就给他打个七十分吧。
我也感谢麦格达纳没有在谈论石头时说出具体的学生名字。因为如果他这么做,兄长很可能会情绪激动。不,我不认为麦格达纳会使用脑容量去记那种讯息就是了。
仆人收走餐盘后,麦格达纳倏然切进话题。
「那么,我就直接问吧。你赞成计画吗?」
3
「──什么计画?」
水银制的老师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发出呻吟。
尽管是迷你尺寸,我也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苦恼。倒不如说,由于现在和平常不同,可以俯瞰老师全身,那股急迫确实地触动了我。
「哎呀,君主的午餐会议还真有意思。原来如此,特兰贝利奥应该会这么做吧。」
老师几乎没做说明,但橙子似乎充分理解了状况。
可是,情况仍旧错综复杂。
特兰贝利奥摆在老师面前的对话内容。
费拉特与史宾发现的──应该是屋主的老师的哈特雷斯骇入过这间工坊的事实。
从这当中究竟可以看出什么?
「……哈特雷斯的弟子们曾是迷宫的生还者。」
老师不经意地呢喃。
「这是我的猜测,他们在迷宫采掘咒体时,全体同队的可能性很高。而且,除了失踪者以外的两个人,在秘骸解剖局颇具影响力。他们分别在管理部门及材料部门打响了名声,这种人物若是失踪,我应该会立刻听到消息才对。」
缩小的老师呆立不动,以指尖碰触脸颊。
我想他应该是想抽雪茄,但是靠水银组成的小型身体无法如愿。
「假设哈特雷斯的行动与冠位决议有关,关联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
老师沉默半晌。
「……不,如果我站在麦格达纳的立场……」
迷你老师的目光环顾房间。
水银脸庞上的表情微微一变。
他指向先前那些瓶罐的其中几个。
「史宾,你有办法查出这些咒体十年前、五年前与最近的市价吗?」
「……咦?啊,虽然得花点时间,但如果联络钟塔……」
「那样来不及。熟悉这方面的人是罗克老先生与夏尔单老先生,不过……」
「嗯?咒体的市价吗?」
听到对话,橙子扬起一边眉毛。
「我大致上都清楚喔。毕竟一发现这一带的咒体,我就会挥霍我妹的钱统统买下。」
*
计画。他拋出了这个字眼。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对这道消息缺乏认识,被他就此结束交流也无可奈何。这是他决定如何评价我们的第一阶段。
「…………」
兄长陷入沉默数秒。
(──没办法吗?)
我再等了两秒钟,做好觉悟。
这是个赌博。我开口插嘴:
「灵墓阿尔比恩的计画吗?」
「当然了,连莱涅丝小姐也听说了吗?」
当麦格达纳点头,我忍住想安心叹息的冲动。
先闯过了一关。
话虽如此,这么多讯息叠加起来,冠位决议不可能与灵墓阿尔比恩无关。这种程度的事连我的兄长应该也能明白。问题在于──在这之后要用什么方式发展话题。
麦格达纳以开朗的口吻说下去。
「计画从相当久以前就在进行,最近终于达到足以跟你们坐下来讨论的阶段,教人高兴极了。」
相当久以前。
最近进入了新阶段。
我加快思考速度,想从中看出些什么。不行,欠缺决定性的关键。我该如何引导对话才好?以我们并不知情为前提,坦率地听就行了吗?不,如果双方原本地位对等还没关系,但艾梅洛派的地位远逊于对手,这种应对将使得我们一直处在下风。既然权威不如人,不在某个地方超越对手就无法坐上对等的位置。
兄长的嘴唇无声地动了。
他正在现场收集什么资讯吗?可是,他来得及赶上与麦格达纳后续的谈话吗?
我轻晃仆人重新斟满的白酒,开口询问:
「让特兰贝利奥这样花费长期筹备,看来计画规模相当庞大呀。」
「不不,过于高估我们可不行啊。无论巴露忒梅萝也好,秘骸解剖局也好,都不会放我们轻易行事吧?而且在这个情况下,也有必要徵得秘仪裁示局──天文台卡里翁的同意。」
秘仪裁示局──天文台卡里翁。
这个测量地表杰出的魔术,挑选应封印指定的魔术师的组织,同样既属于钟塔又脱离钟塔。下令封印指定苍崎橙子,后来又解除的组织……这么说比较简单易懂吗?那个组织的总部设施也在迷宫内。
既然如此,计画是什么?
(……他们打算对灵墓阿尔比恩做什么?派遣新人员?瓦解秘骸解剖局?还是重新审查封印指定?)
我还想得到几个候选的可能,没办法轻易特定范围。
在动脑思考的期间,汤送了上来。
那清澈美丽的琥珀色表面散发出刺激食欲的法式清汤香味。没有多余的点缀,看似简单的汤品,只要喝一口,充满感官享受的味道便会随著加入汤中的少许雪莉酒风味在舌尖上扩散。
从这道菜可以看出主厨要让客人被鲜明华丽的开胃小点、滋味浓郁的前菜撼动的舌头一口气回归原状,正得意地暗暗发笑的意图。
「嗯,今天的汤也做得很好,希望各位也觉得满意。」
当然,菜色的安排应该也是麦格达纳的意思。
现在,美食上桌的顺序就等于麦格达纳发言的顺序。没有预告的登场、藉由询问兄长的方针及现代魔术科的方针动摇我们,同时切入作为正题的所谓计画。他正透过味觉呼吁「我们具有正当性,你们还打算反抗吗?」。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很魔术。
然而,正是那个正题逼得我们走投无路,多么苦涩的美味啊。
「…………」
我感到冷汗流过了太阳穴。
争取时间也到了极限。
当我这么想著,兄长挪动汤匙,喃喃地说:
「……灵墓阿尔比恩的再开发计画吗?」
「哦。」
麦格达纳眉头一动。
「嗯,当然是那件事。本来打算捉弄你一下,被你如此轻松地揭开谜底反倒痛快……虽然并未公开,但目前已经提出了阿尔比恩的再开发计画。」
「…………!」
老实说,面对这个消息,我好不容易才维持住扑克脸。
那番话足以带来那样大的冲击。
同时,这般内容也让我感到「原来如此」。灵墓阿尔比恩是钟塔的基础,重新开发阿尔比恩,在某种意义上就等于改造钟塔的计画。那么一来,以冠位决议来通过此一决定的行动也完全不夸张。
「我调查了可从迷宫采集到的主要咒体的市价,近十年来飙升得很高。也就是说,这自然可以解读为迷宫的采掘量减少了吧?那么,当然会出现以再开发来弥补产量下降的构想。」
「原来如此,说得通。你还有什么见解吗?」
「我听说那座迷宫可能发生了走私。这样的话,重新开发设施也是防止走私的有效方法。若不透过冠位决议,哪怕是特兰贝利奥也没办法对灵墓阿尔比恩出手吧。」
兄长大方地打出从现场调查得到的底牌。这表现有七十分,在可以进攻时进攻是正确的做法。
麦格达纳听到之后,也喝了一口手边的葡萄酒,点了点头。
「嗯,走私问题从以前起就不时成为话题。考虑到灵墓阿尔比恩的结构,原则上应该不可能发生……不过,我们也并非彻底熟知那座大迷宫,无法完全否定有人在某处进行走私的可能性。」
他这么说著,又喝了一口酒。
麦格达纳宛如陶醉于美酒之中般,闭上眼眸一会儿后说:
「正因为如此,我们有必要重新审视各项设施。只要同时进行再开发作业,增加咒体本身的供给量,研究也能获得动力。你不认为这么做是一举两得吗?」
「在历史上,应该探讨过许多次灵墓阿尔比恩的再开发案。当时的讨论者是在我们前几代的君主们,这代表从以前开始,大家都对再开发阿尔比恩的获益有所期待吧?」
兄长也肯定那个计画的宗旨。我也不知道有这种事,但反正兄长热爱学习,应该也孜孜不倦地研读了钟塔细部的历史吧。
「不过,每一次探讨都以有可能造成迷宫资源枯竭而搁置了再开发案。迷宫本身的危险性本来就很高,而越是为了因应再开发而进入深处的未到达领域,危险性又会随之升高。就算致力于再开发计画,计画是否能顺利进行也难以判断。」
我有种预感,这里就是紧要关头。
为什么停止搁置计画?
为什么这次会下定决心,甚至还想到要举行冠位决议?
「当然,那是因为我认为现在办得到。不如说,现在就是最佳时机。我们保持的神秘无论如何都会随著时代潮流渐渐衰退。听好了,若是在这个时代,我们还保有足以去挑战迷宫的神秘,同时钟塔整体能够做好准备,从地上提供充分的后援。至于下一个世代是否做得到这一点,我对此抱持著疑问。对,作为钟塔的民主主义派,我认为这个时机正是推动灵墓阿尔比恩再开发计画的时刻!」
正当麦格达纳高声宣言之际──
「喂喂,将刚才的说法总括成民主主义全体的方针未免太过火了吧,麦格达纳?」
至今都保持沉默,身为巴尔耶雷塔头号人物的老妇人──依诺莱插嘴。
4
按照常理,这应该算是特兰贝利奥的失分。
因为其他人会心想「你们起码要统整好自己人的意见」。可是,麦格达纳脸上并未流露出任何焦虑与愤怒,或许那纯粹是种谈判技巧,但能够如此精湛地彻底消除惊慌的反应,就无关是否为技巧了。
「真伤脑筋,我本来以为美丽的巴尔耶雷塔阁下赞成我的意见。」
「我并非反对喔,麦格达纳小弟弟。」
依诺莱告诫般的说道。
她在餐点送来之后收起香菸,在手中摇晃的酒杯里与我的一样倒有白酒。不愧是挑选来搭配餐点的佐餐酒,白酒与汤的香味十分相衬,不仅著重酒的滋味,也很重视香味的契合度。
「只是,身为巴尔耶雷塔的首领,我希望有更多资料来判断。对于钟塔的方针、现代魔术师的走向而言,什么才是正确?我们有必要毫不懈怠地确定清楚,对吧?」
「被评为怠惰,我可是受不了啊。」
麦格达纳夸张地佯装不安。身材高大、筋骨隆隆的他做起这个动作,营造出了一种奇妙的幽默气氛。不过,那明显是经过缜密计算的幽默。
当融洽的气氛掺入隐隐紧张感……
「啊,妈妈告诉过我,我们家遵从巴尔耶雷塔阁下的意志。」
梅尔文轻松地这么说。
这个平常话多得要命的家伙,先前明明像已经死去一般收敛气息,现在一开口就说出这种话。这个举动如同对著快掀起波澜的水面全力投掷石头,至于结果是吉是凶呢?
麦格达纳重新深深地坐进椅子里。
「韦恩斯的首领这么说啊。嗯,我当然了解依诺莱的意思。资料目前正在收集中。我承诺在冠位决议前会收集到足够的资料。」
「真不愧是特兰贝利奥阁下。」
我也抓住机会跟上。
我察觉身旁的兄长一瞬间屏住呼吸,但这时候顾不了那么多了。既然对方愿意给予承诺,不管是什么形式都只能紧抓不放。这样会欠依诺莱和梅尔文人情,但我们可没有余力选择度过难关的方法。
「这样的话,如同巴尔耶雷塔阁下所说的,请让我们也先拜读那些资料后再下判断。若能在冠位决议上拜读,对于其他君主而言应该也将是一份有益的材料。」
「……唉,情况理当会变成这样吗?」
麦格达纳一脸无奈地摸摸脸颊。
「不过,这是一个契机。灵墓阿尔比恩如字面意思,是钟塔的基础。当那里发生改变,我们自然也不得不有所变化。而且,如果希望发生好的变化,现在正是最佳时机。」
麦格达纳的发言带著绝不能纯粹断定为利己主义的分量。
他从刚才开始所说的那些话绝不夸张。
神秘在当下这个瞬间也正在劣化。魔术师抵达根源的可能性时时刻刻在耗损,已经小得等同于一粒芥子。要是仍想追求根源,唯一的方法是大胆地使出扭转局势的一招。由整个钟塔一起推进灵墓阿尔比恩再开发计画,这的确是深具吸引力的方案。
到下个世代,或许就不可能实现了。
这方面也正像他所说的一样。应该没有任何一个魔术师没想过我们是正渐渐灭亡的种族。若能逃离灭亡的处境,我们一定连灵魂都会轻易出卖。
也许是猜到了我的想法,麦格达纳悠然露出微笑。
「总而言之,这次我想通知你们这个流程。在冠位决议上才突然被告知的话,你们应该也会觉得困扰吧?」
他挥动微微生著体毛的食指,以要人领情的态度这么说:
「冠位决议的日期应该马上就会定案。反正每个派阀的君主都已经知情了,一周内就会定案吧。」
还有,真希望他别轻描淡写地暴露艾梅洛【我们】资讯匮乏的事实。若没有化野菱理泄漏消息,这次不知道得被迫做出多少让步。可恶,屈辱也该有个限度。
「我很期待。」
依诺莱说道,仰头喝光葡萄酒。
「希望两位手下留情。」
我的兄长也将眉头皱得更深,轻轻抚摸腹部一带。从他杯中的葡萄酒完全没有减少来看,今晚治胃痛的魔术药分量需要加倍了吧。
接著──
「好,接下来是套餐的主菜!虽然称不上是请各位相陪多时的谢礼,但还请务必享受这道料理。」
麦格达纳粗犷地眨眨眼,大幅张开双臂,催促仆人们端上下一道菜。
5
过了一阵子后,我们转往宅邸的另一间房间。
那是梅尔文帮忙准备的房间。确认了室内并未设置监视魔术与机关后,我重重地瘫倒在附近的沙发上。
「呼!死了!我死了!光是在会议途中大约就死过三次!可以一次建造一打莱涅丝‧艾梅洛‧亚奇索特之墓喔!」
不是在开玩笑,我感到全身所有的力量彷佛都被剥夺殆尽。
只要一松懈下来,我随时可能死掉,每一个细胞都在吶喊,想快点重获自由。虽然当然也有对自身心理状态起作用的魔术,但我甚至连那点力气都舍不得花。
在那之后,没发生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件。
总之,我们展现手中掌握了同等的消息【手牌】,藉此避免了被压价收购的情况。至于评分,我给六十分。虽然不管怎么看都是落后别人,但勉强没考出不及格的分数。
至于那般可口的美味佳肴,什么经过低温调理的红肉、以分子料理法浓缩甜味的甜点等等,都只留下轮廓就从我的脑海中挥发了。
我很想就这样躺到死为止,但脸上依然挂著灿烂微笑的梅尔文动作优雅地迅速收起染上血迹的手帕,与我攀谈。
「啊哈哈,辛苦了。莱涅丝你也会露出那种表情啊。」
「梅尔文……」
尽管他烦人到令我打从心底感到恶心,但我甚至没有力气在恶心感的驱使下迁怒他。被迫参与大魔术感觉都还会比现在好一点。
取而代之的,同样靠在椅子上的兄长用疲倦得嘶哑的声音发问:
「梅尔文,你说你出卖了我们,是指先前麦格达纳出现的事对吗?」
「当然没错。我卖出了最高价对吧?来,快感谢我吧,用感激的眼泪洒满这个房间也没关系喔。」
「虽然有很多不满……嗯,我向你道谢。」
他的叹息中大约掺杂了两成真实的感谢,而我也有同感。
实际上,要获得确切的资讯,再也没有比那场餐会更好的场合了。我们好几次走在钢丝上,承受让人想死的疲倦及屈辱,以此换得了大量底牌,至少得以避免在冠位决议现场只有一个人听不懂议题在谈论什么的丑态发生……希望如此。
兄长停顿了一下,向梅尔文提议:
「可以请你离开一会儿吗?」
「唔。虽说我们是挚友,但各有立场要顾及,这也无可奈何。发生了那么多事,你们兄妹应该也需要谈谈。」
在这方面,就算是梅尔文──不如说,正是梅尔文出生成长的环境让他切身体会到了立场的重要性。
目送他迅速转身走出房间后,兄长以疲倦的声调呼唤我。
「莱涅丝,你明白状况吧。」
我也动作缓慢地坐起身开口:
「……嗯。虽然民主主义派找我们过来的目的本身与预测的相同。」
他们的目的正是我跟兄长谈论过,最有力的可能性──为了替冠位决议做准备,意图拉拢我们。
只是,发展到那一步的原因与思考则截然不同。
灵墓阿尔比恩的再开发计画。
原来如此,民主主义派也不得不认真对待了。难怪那位麦格达纳会采取行动,企图拉拢至今除了巴尔耶雷塔阁下以外人人都视若无睹的我们。
「更重要的是……若把与哈特雷斯之间的事连结起来考虑……」
兄长说到一半,抿起嘴唇。
阴郁皱起的眉很符合我的喜好,但其中含意也同时绞痛了我的胃。可恶,我可不想感染兄长的恶疾。
「嗯,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虽然糟糕透顶,我想我也得到了同一个结论。」
我死心地耸了耸肩。
解体魔术是属于兄长的个人舞台,涉及阴谋诡计之事则是我的领域。从懂事以来就一直暴露在被暗杀的恐惧下的大脑不管多么疲惫,脑海中也会以打为单位浮现别人可能对我们布下的陷阱。
「曾是哈特雷斯弟子的生还者的连续失踪案、灵墓阿尔比恩的再开发计画。这两件事在同一时期发生,不可能完全是巧合。基本上,说到阿尔比恩的计画,只花费一两年很难做好事先准备,最少也要五年以上,可能的话希望有十年的准备期。而且,以前翠皮亚这么说过……哈特雷斯说不定是你的敌人,但未必是钟塔的敌人。」
当时是在格蕾的故乡。
我想起翠皮亚那大概是当作协助了其工作的酬劳而提出的忠告。那句话太过露骨,当情况演变至此,看来简直像个诅咒。
「总之,兄长你想这么说吧?」
我继续道。
「那个与哈特雷斯串通的共犯──没错,凶手就在冠位决议之中。」
我不愿去思考。
然而,这个推论最说得通。
哈特雷斯是现代魔术科的前任学部长。在以前的案件中,也揭开了他曾与天体科君主马里斯比利合作过一事。即使他这次也同样与某位君主连手,又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更何况,在冠位决议这个大舞台上不管发生任何犯罪行为,去责难罪犯才是愚蠢……啊,如果没有这个兄长在,我也会若无其事地喝下这种程度的恶毒。
我吞下一声叹息。
要怎么忍受这种看不见的敌人不断增加的感觉才好?感觉就像体内冒出了蛆虫,再怎么深呼吸都难以平静。
所以,我出于痛苦询问兄长:
「吶,我的兄长。你认为哈特雷斯的共犯是阿尔比恩再开发计画的赞成派?还是反对派呢?」
「资讯太少,难以判断,对方有可能一直在进行妨碍工作。至于企图以这场冠位决议完全切断再开发趋势的这种看法,也是可能的。」
「我有同感。」
无论来自内部或者外部,无论合法或者不合法,这样的大型计画都无法轻易阻止或推动。实际上,特兰贝利奥就表明他至今一直谨慎地进行著布局,连对我们也没揭露。
可是,这么一来──
「──我们还收到了另一封信。」
兄长愁云惨雾地说。
另一封信是来自贵族主义降灵科尤利菲斯阁下的邀请函。我本来认为他是来警告我们不许背叛,但情况发展成这样,其意义完全为之一变。当然,那是因为尤利菲斯阁下身为哈特雷斯共犯的可能性浮出了。
就算共犯是其他君主或代理人,门第也不可能比我们艾梅洛还低。
「啊,真是糟糕透顶,我的兄长啊。」
室内紧绷的寂静显示了我与兄长共享的绝望有多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