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冠位决议 中 第二章

1

老师与我茫然地注视着那片景象。

就像经过轰炸一样。

路上的建筑物粉碎,一些巨大的瓦砾刺在地面上。一看就知道,那不是纯粹由魔术造成的结果。以破坏力而言,应该能匹敌闪耀于终焉之枪<Rhongomyniad>。

我如何相信这里是斯拉呢?

我约半年来一直学习的校舍,如今几乎变成废墟,也近似于惨遭蹂躏的战场。与我们熟悉的斯拉的共通之处,顶多只有符合伦敦近郊特色的冬季潮湿冷风吧。

「──伪装者……是吗?」

老师发出呻吟,侧脸看来宛如死人。

「是伪装者和哈特雷斯,造成了这一切吗?」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口。

他摇摇晃晃地往前走,露出随时可能崩溃的表情注视着每一块粉碎的瓦砾,按住胸膛。

这个人会不会是玻璃做的呢?我不禁冒出奇怪的念头。因为,他看起来随时都会粉碎。

街道旁边传来呼唤老师的声音。

「教授!」

「费拉特!」

老师慌乱地奔向开朗挥着手的费拉特。

对于这位总是伴随麻烦一起出现,将整个教室拉进骚动中的少年,老师或许是首度露出这种神情。种种情绪掺杂在老师脸上,但他还是迅速地问:

「出了什么事!其他学生和讲师怎么样了!」

「我想想,我依照小莱涅丝的要求,将学生都带去避难了。虽然不清楚前去调查的史宾和小莱涅丝的情况,其他人包含讲师在内都平安无事喔。」

「莱涅丝的指示吗……!」

正当他们说到此处──

「……喔喔,你来了,Ⅱ世。」

来者留着一头变稀疏的灰发与山羊胡。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像个和蔼可亲老爷爷的那名人物向老师攀谈。

他是夏尔单老先生。

从最早期便开始在老师重建的艾梅洛教室教书的二级讲师。

「老先生也平安无事吗?」

「哈哈哈。因为你交代过要强化斯拉的防御吧?设施里的人员几乎都没有受伤。」

听到夏尔单老先生这番话,我不由得眨眨眼。

原来老师还采取了这种措施吗?

为了对抗哈特雷斯,老师应该思考过所有想得到的策略。这想必也是其中之一。

即使如此,老师的表情丝毫不见喜色。

他向夏尔单老先生致意,同时再度询问费拉特。

「那么,费拉特。史宾和莱涅丝去调查哪个地方了?」

「他们……追逐从天而降的亮光,前往了旧校舍。」

少年的回答,让老师面如死灰地注视着旧校舍。

老师直接摇摇晃晃地迈开步伐,我慌忙拉住他。

「不行啊,老师!明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怎么能不去!那是我的义妹与我的学生!」

他面无血色,却坚决不肯停下脚步。明明才刚在那个地下室面对过伊肯达的召唤这种难以接受的事实,老师依然反抗着。恐惧与冲击与义务感掺杂在一块,他明明应该什么也无法思考,唯独扎根在身上的生存方式正在驱动他的身体。

对于这样的老师,另一道声音响起。

「……唔,你这么深爱着我,让我害羞得脸都快烧起来了,可惜的是,在旧校舍里找不到我哟。」

「莱涅丝小姐!」

看到从背后出现的少女,我以为心脏要停了。

「嗨,格蕾。」

莱涅丝轻轻挥手。

「哈哈哈。虽然情况相当危险,史宾护着我设法逃出来了。嗯,尽管史宾正在接受治疗,总之我们都没事,希望你们放心。」

呜!莱涅丝说完之后发出呻吟。

因为我一把抱住了她。

「等、等等,格蕾。」

「太好了……太好了……」

我怎么也忍耐不住,用额头抵着少女的肩膀。这不是幻觉,她的柔软与体温传达过来,让我满心欢喜。虽然对于泪水弄脏了她的衣服感到很抱歉,唯独那一瞬间,我顾不了那么多。

「那个,呃……」

莱涅丝语塞了一会儿。

「……抱歉。」

我总觉得是第一次听见莱涅丝这么说。轻拍着我的背的,应该是她的手。她的掌心很温柔,彷佛在贴近我的每一分情绪。

然后──

「还有另一位访客。是兄长上次见过的人。」

她抬抬下巴。

看到那个人,我和老师都双眼圆睁。

因为苍崎橙子就靠在半崩塌的墙边。即使掩盖在建筑物的阴影下,也能清晰分辨出的赤红发丝。她穿着深蓝色的夹克,缓缓地注视过来。

老师设法咽下惊愕,倏然行礼。

「看样子,我必须向你道谢才行。」

「事情自然而然就成了这样。虽然我没想到会遇见境界记录带。」

橙子深深地叹了口气耸耸肩。

照她的反应来看,代表双方至少交过手吗?这表示一介魔术师曾与那名使役者打得不分上下。我本来就觉得这个女性<人>深不可测,没想到居然到了这种程度。

「只是,我在伊泽卢玛欠你一次,这下子就算扯平了。那么,希望归还我借给你的东西。」

「你是说这个吗?」

老师停顿一会儿,从西装的怀中取出烟盒。

这让我也终于发现,那是橙子在双貌塔伊泽卢玛案件结束时要老师保管的香烟。

「没想到你会随身携带。」

「为了不论何时碰面都能归还,我做了准备……不,前阵子相见时的模样,实在算是个例外。」

「真周到啊。」

橙子歪歪嘴角收下香烟,叼住一根烟。

老师点燃火柴递过去,她缓缓地吸入烟雾,在品尝过后吐出来。

「……啊,真糟糕。」

她指的明明是味道,却说得像在评论更加不同的事物。

有好一会儿,烟雾在形同废墟的斯拉冉冉飘荡。老师也没有开口催促。

眼见她抽完一根烟后,他重新发问:

「发生了什么事?」

「嗯,在旧校舍的地下。」

橙子用鞋尖敲敲地面。

「灵墓阿尔比恩就在那里。」

「啊……?」

「虽然已经关闭了。要说很有游离空间的特色也没错。应该是出现时机相当短暂,时间也不规则的类型吧。该说能够查出阿尔比恩的不固定空间会在这个时期出现,哈特雷斯博士的名声当之无愧。我原本打算逼他坦白各种情报,他却迅速逃进另一头了。真是的,让我花费那么多力气还打赢就跑,真有一套。」

对于橙子的话,我听得懂的内容还不到一半。

不过,莱涅丝好像也碰到了同一种现象,不甘情愿地点点头。这表示那个异变对她而言非常难以接受吧。

(那么,哈特雷斯他……)

使用宝具蹂躏斯拉,只是为了前往阿尔比恩吗……?说不定是这样。考虑到哈特雷斯是现代魔术科的前任学部长,他说不定不惜破坏这个可说是故乡的地方,也要迈向灵墓。

(……我不明白。)

我切身地感受到,自己实在无法完全掌握魔术师的思维。

「无论如何,到了这个地步,只有利用那仅有四处的阿尔比恩正式入口才能追踪他。现在的我没办法处理。」

橙子这么说着,从怀中取出眼镜盒。

一戴上眼镜,她的口吻就和以前一样变柔和了。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她问老师,眯起在眼镜底下的双眸。

「我……」

老师说到一半,吞吞吐吐起来。

他扶着额头,无力地摇摇头。

「……我不知道。」

「老师。」

那声音之脆弱,让我忍不住插嘴。我觉得那听来简直就像是随时都可能凋谢的花朵。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好了……」

他用太过虚弱的声音告白。

俯望着这样的老师半晌后,橙子告诉他。

「真是个扫兴的回答。」

那冷淡的话语,不像是戴眼镜时的她会有的应对。

不,这样反倒才适合吧。

即使态度随着戴上眼镜改变,她的本质也没有变。就算优先顺位略有变动,也不会影响她身为苍崎橙子得出的结论。总之,对于老师现在的态度,不管哪一个苍崎橙子都会这样回答。

看着还是没有任何回应的老师,橙子继续道:

「你看见了什么?」

「……为了答谢先前之事,应该告诉你吗?」

原来如此……听着老师挑重点说明,橙子应声道。

「有些地方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受封印指定的卫宫的术式吗?嗯,我听说过。」

说到封印指定,橙子应该在某段时期也名列其中。正因为如此,她才对有同样遭遇的魔术师及术式略有所知吗?

「你当然知道吧。那么,你推导出的答案有着欠缺之处。也就是,哈特雷斯博士打算以召唤出的伊肯达做些什么──推论中缺少了那个答案。」

「……是的。」

虽然颔首,老师的声音已经感受不到他的意志。

他在寻找莱涅丝和史宾时勉强鼓起的力气,感觉已经完全耗尽,就像是烧完的蜡烛。蜡烛可以替换,不过人类该怎么办才好?

「你已经无意追踪哈特雷斯了吗?」

「…………」

老师什么也没说。

他看起来也像正在竭力地按住随时都有可能崩溃的身体。

橙子掉头,看也不看他地开口:

「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吧。」

她留下这番话。

「你最好多留意一下在秘骸解剖局出现的尸体。」

她这句话多半具有重大的意义吧。我所知道的苍崎橙子,绝不会说出没有意义的话。即使我无法理解,老师应该能充分领会那个意思。

「…………」

可是,老师依然什么也回答不了,只是低垂着头。

对此既未给予同情也未给予轻蔑,唯有橙子的呢喃留在遭受蹂躏后的斯拉。

「再见,君主。」

2

──整整一天过去了。

斯拉的复兴速度出乎意料迅速。

魔术当然不用说,让施工用重机具也进入建地,该说很有现代魔术科的特色吗?据说这方面的工程会交由附属于钟塔的公司来进行,因此得以保守秘密。

然而──

老师几乎不曾走出办公室。

他首先一一确认学生与讲师们都平安无事,分别慰问过每个人后,就关在办公室里足不出户。后来顶多只以最低限度应对了为这次的骚动赶来的钟塔办事员。

一直追逐着老师身影的学生们,看到老师在慰问时憔悴的模样,唯独这一回和他保持了距离。因为老师脸上烙印着某种阴影……让旁人不管多么心怀仰慕,也无法轻易上前攀谈。

结束治疗后的史宾与费拉特,好像忙着应对那些学生。他们似乎与讲师们一起重建教室、重新安排课表、重看学生提交上来的论文。姑且不提史宾,我很惊讶费拉特也意外地受到倚重,大概是他的直觉在难以完全计算出的部分能够派上用场吧。

莱涅丝也忙于处理同样的事务,只进过老师的办公室一次,待了几十分钟就回去了。

然后──

「…………」

我甚至没办法踏进房间。

遇袭时的粉尘都尚未清理乾净,我一直瘫坐在办公室前的走廊上。幸好有几位学生与讲师安慰过我,偶尔还会送来咖啡与巧克力,但我只能道谢而已。

连老师在哈特雷斯的工坊发生过什么事,我都无法向莱涅丝以外的人好好说明。

「……你觉得老师能够振作起来吗?」

「嘻嘻!一般来说没办法吧。」

收在右肩固定装置<Hook>里的亚德回答。

「遇到那种打击,哭哭啼啼个一年很正常,毕竟他最大的心灵支柱以最糟糕的形式遭到颠覆,那家伙应该没有足够的精神力来处理这桩事了。」

亚德的说法现实无比。

我也觉得这才是正常的情况。

考虑到老师这次伤得多深,实在无法期望他振作起来。

──为讨论灵墓阿尔比恩的再开发计画,举行冠位决议一事。

──哈特雷斯企图召唤伊肯达一事。

──哈特雷斯与伪装者突然袭击斯拉一事。

──灵墓阿尔比恩的一部分在特定时机会出现于现代魔术科的地下,他们利用了这一点,潜入阿尔比恩一事。

每一件事都太令人震撼。

还有哈特雷斯的弟子失踪,其中一人在秘骸解剖局惨遭密室凶杀等等,要做多少补充都可以。

一开始思考,过于庞大的讯息量就几乎让我失常。

更何况,对老师来说……

「那时候,尤利菲斯阁下那老头说冠位决议将在三天后的二月二日召开──也就是明天了。没办法,只能扣掉那家伙做好面对的觉悟了吧。」

「…………」

我无法回答。

胸中彷佛有石头在滚动一般。

坚硬的石头侵入体内,伤害着柔软的部位。明明非得展开行动不可,疼痛却阻碍着我,让我甚至没办法站起来。

在短短数步之外的老师房间,宛如位于相距数千公里外的远方。

「…………」

说起来,我不应该去见他吧。

老师有将自己关起来的权利。一个人付出那么多努力,耗费那么多心思,在一切等同统统白费后,即使大受打击不肯出来,又有谁能够责怪他呢?让他安静独处到他本人能够重新振作为止,反倒才是更加正确的行为不是吗?

而我也是,坐在走廊上有什么用?

这纯粹是种依赖吧。如果为老师着想,为了替他重新振作时做好准备,我应该尽量推动状况才对。费拉特与史宾与莱涅丝都正在这么做。哪怕无法像他们一样发挥作用,我或许也帮得上一点忙。

「……可是……」

我喃喃说出口。

即使理论上是这样,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不管最后目睹时,老师的神情有多么强烈地拒绝他人,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不管。

「可是,我……」

我的声音在颤抖。

一直瘫坐着的双腿虚弱无力,不过,继续坐着不动一定更加可怕。

我注视着一直面对的门扉,摇摇晃晃地起身。我鼓不起勇气。我心中没有那种东西。没有也没关系,我祈求身体在此刻移动。

我仅仅向前走出一步。

再一步。再一步──我祈祷着靠近那扇门。

心脏发疼。

因为,这么做好可怕。一想到如果遭到拒绝会怎样,我就快要死掉了。即使如此,我还是抬手敲门。

虽然没得到回应,他也没叫我不准进去。

「……可以……打扰一下吗?」

我转动办公室的门把。

天花板很高。

不,这几乎是天空了吧。

覆盖放眼所及之处的顶罩,散发出种种色调不可思议的光。

无论从那种光、色泽还有空气,都能感受到清新的气息,多半是残留在这片地底的神秘的影响。不,如果像苍崎橙子所言,在现实中的座标不确定的话,将这里称作地底是否正确也很难讲。考虑到在遥远的古代,曾有地底即是冥府的时代,看成某种异界说不定更浅显易懂。

灵墓阿尔比恩。

钟塔地下更深处的地下。

岂止数百公尺,位于地下数十公里深处,在物理上不可能存在的世界。

(……话说回来,地底的天空吗?)

就连陪伴那位旁若无人的国王时,她也没见过这种景象。如果能将这段记忆带回去,明明又会多出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向那群背叛国王的混蛋炫耀吗?)

她胸中熊熊燃起漆黑的火焰。

开什么玩笑。

那股庞大的情绪,连她自己也无法控制。昔日她曾在同样强烈的热情驱使之下企图征服世界,如今那些情报量替换为对昔日同志的憎恨。

自从被召唤到这个世界,得知同样为国王效命过的伙伴们,为了成为国王的继承者发生过残酷的互相残杀后,就变得如此。

当然,同志中也有如国王的书记官尤米尼斯等等与伪装者合不来的人物。不过,她怎么想像得到,无论王母奥林匹亚丝也好、诸位大将军也好,所有人竟然都愚蠢到会持续上演以血洗血的战争。

即使引发战争的契机,是留下「由最强的人统治帝国」这种胡闹遗言的王者本人造成的。

有人呼唤着。

「……怎么了吗,伪装者?」

「别在意,主人。我只是稍微沉思。」

伪装者挥了挥一只手,垂下目光。

他们正在休息。由于钟塔或许已经派人监视,他们并未进入采掘都市,按照哈特雷斯的指示移动。

她打开单手拿着的扁酒瓶瓶盖,喝了一口。

用手背擦擦嘴唇后,吐出一口气。

「好酒。让我觉得神明驾临了此处。」

「你的神真大方。」

哈特雷斯的话,让伪装者露出微笑。

「那是当然了。无论混乱或混沌,都是神明的恩宠。因为人的理性再怎么样也无法遍及这个世界的一切,酩酊大醉是唯一的救赎。」

「……原来如此。听到你这位神话时代的魔术师这么说,会坦率认同呢。」

「别说这种话。只论魔术术式的话,现代也不逊色。」

「所以,关键在于其他部分吧。就像连那位冠位人偶师,你也说她很脆弱一样。」

「当然是这样了。」

伪装者同意道。

「不过,我同时也感到很佩服。与其说等级有差异,现代魔术的差距已经大到一个次元的程度了。即使如此还对我们紧追不放,是因为在其他地方燃烧着执着。我无法想像,那个叫苍崎的家伙还隐藏着多少的手段。」

「……是啊。」

哈特雷斯也点点头。

她最后准备使用的集合投射型使魔也是如此,简直深不可测。突然从日本这种偏远地区冒出来拿下冠位<Grand>的才能不用多说,更值得畏惧的,是她与神话时代的魔术师为敌也毫不退让的精神性。

「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再多问一些,不过能在她打出新的秘密底牌前成功脱离,或许是种幸运。」

「就是说啊。我们的目的可不是击退那种人物。」

伪装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喝下一口酒。

「再来只剩下在日期来临前,突破那什么大迷宫的必要层数而已了吧?」

「正是如此。不过,我让你浪费了比预期中更多的魔力。」

哈特雷斯惶恐地垂下目光。

她觉得他是个不可思议的主人。

在彬彬有礼的口吻下明明流露着魔术师特有的傲慢,却又会不经意地展现如少年般的纯真,和她曾效命的王者、信赖的兄长截然不同。因此,如今像这样现界,一时效忠于他也还不坏。

当然,这个灵魂与王同在。

不过,要她短暂地听从这名男子的话也可以……这个搭档足以引起她的兴趣,令她产生这种想法。从前的大军中没有这种类型的人。

所以,慰劳般的话语少见地脱口而出。

「觉得吃力的人应该是你吧?毕竟,我只得到大圣杯最低限度的辅助。储蓄还够用吗?」

「我一路以来储存了不少。」

「那就好。」

伪装者轻轻颔首。

「我们的战斗正要开始吧?」

她说着仰望眼前的事物。

交缠的大树,扭曲成类似门的形状。

据说这就是灵墓阿尔比恩中的数个大魔术回路入口之一。啊,坦白说,她愉快得不得了。

她正站在连那位王者都无法前来的另一个世界的尽头。

那个事实,比起酒的滋味更令她的心为之沸腾

「目标是第几层来着?」

「大魔术回路第一百七十五层。虽然有几条大捷径,阿尔比恩内部随时都在变化。即使是相对稳定的捷径,状况和以前相同的可能性也相当低。」

「很好。没有这点难度可激不起我的干劲。现代魔术师们也挑战过这个地方吧?」

「话说在前头,现代魔术师挑战灵墓阿尔比恩时,会从正面迎战的怪物顶多只有栖息种类的约两成,其余的根本不会交战。他们着重于探索迷宫,发掘珍贵的咒体,与怪物战斗并非工作内容。虽然在那个前提下,有时也会设陷阱活捉怪物就是了。」

「喔喔,你明确地说了他们,而不是我们呢。」

伪装者兴高采烈地点点头。

我们没必要像现代魔术师一样行动──哈特雷斯意在言外的暗示得到她的好评。

「正合我意。」

伪装者愉快地咧嘴露出牙齿。

「走,侵略灵墓阿尔比恩吧,主人!」

3

门没有上锁。

在办公室深处,老师深深地坐在沙发上。

他彷佛突然老了几十岁。即使罹患不治之症也不会变成这样。让老师成为老师的精髓<Essence>,看来就像已被连根夺走。

他依然坐着,一直没有移动。

顶多偶尔望向窗外,看看正在进行的复兴工程。

「……老师。」

他没有回应。

我有想过一定会是这样。

所以,我没有放弃地等待着。我以前也做过相同的事。如果这个人动不了、说不出话,至少我想等到那一刻到来。即使这个世界的尽头来临,即使世界在等待中突然消失,我也觉得那样就好。

依照当时尤利菲斯阁下──卢弗雷乌斯所言,距离冠位决议开始只剩一天了。

如果,那个时刻就此到来,情况将会如何呢?

艾梅洛派会面临解体的不幸遭遇吗?不,要是哈特雷斯达成目的,钟塔会有什么下场?按照莱涅丝的说法,他形容自己的动机是无聊之事。可是,有谁能说琐碎的动机无法带来重大的结果呢?

更何况是召唤出超乎常规的使役者、企图挑战灵墓阿尔比恩的前学部长,有人可以预测他会引发什么状况吗?

我感到心脏好像被缓慢地轻轻抓住。

我心神不宁,但唯独现在,我想要等待。

不管需要多久,我要等到这个人有意说些什么为止。纵使结果是这颗心脏因此破裂,双腿无力到站不起来也要等下去,因为他给予过我的一切值得我这样做。

在太阳大幅西斜之际。

「……在抵达那间工坊前,我就找到了最初的Whydunit。」

老师呢喃。

他以指尖抚摸沙发扶手,像台故障的录音机般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

「那就是哈特雷斯想秘密地进行这个案件这件事。」

「咦?可是,即使说要秘密地──」

这不是说不通吗?法政科已经掌握了哈特雷斯弟子死亡的案件,消息也传入老师耳中。

「这意思是指保密到其弟子的死亡案件与之后的斯拉袭击发生『为止』。虽然他们在魔眼搜集列车上高调地动手,那大概是唯一的例外。啊,当时他应该是当真打算杀了我们。除了那起案件,无论是其他弟子的失踪案、以前参与伊泽卢玛的地下拍卖会,或是他在魔眼搜集列车上表明的曾监视第四次圣杯战争一事,哈特雷斯博士的行动都极其安静。我曾以为那是出于认为神秘应当隐匿的魔术师本能,就算如此,在召唤了那么强大的使役者后,他未免也安静过头了。」

光从内容来看,老师的发言一如往常地无懈可击。

只是,从话语内感受不到他原有的基于才智的洞察力与细致。彻底虚脱,却无法完全卸下紧张感──矛盾的因素在老师心中纠缠停滞,结果仅仅重播起先前演算出的答案。

纵然如此,我依赖着那终于吐出的话语发问。

「……那是怎么回事?」

「这代表他企图去做的事,将会对魔术世界造成如此重大的影响。重大到一旦被人得知,钟塔全体派阀都会出手阻止的程度。若非如此,大多数的事情只要用听命于他的使役者解决就行了。因为在现代,几乎没有人是英灵的对手。」

「…………」

想起与她在魔眼搜集列车上的那一战,我颤抖起来。几乎没有人是英灵的对手──因为我深深地体认过那句话是事实。

而且,连史宾和莱涅丝与那位苍崎橙子一起联手,都无法拦下他们。

这样的话,我们所能做的事还剩下什么?

我思考一会儿后,试着发问。

「……反过来说,如果是钟塔,就有办法阻止使役者吗?」

「那样局势就会改变,女士。」

老师微微眯起眼眸回答。

「举例来说,伪装者是神话时代的魔术师,她用她的方法将伊肯达驾驭过的战车宝具操控自如。如果加上可以无限使用宝具这个条件,钟塔的魔术师即使多人联手,要阻止她也很困难吧。」

「要加上条件?」

「因为足以发动宝具的魔力,不可能无限地涌出。」

「……啊。」

当老师指出天经地义的事实,我愣愣地张大嘴巴。

「再加上如果遵守圣杯战争的规则,使役者还有主人这个弱点。要在保护主人的同时与钟塔战斗,应该极其困难。奇袭说不定能成功一两次,但也仅限于此。身为神话时代的魔术师,她在神秘上或许更为优越,但只要一度逼得她陷入守势,可用的手段多得很。这里提到的手段或许可以换个说法,称之为人类的恶意。」

说到这里,老师碰触嘴角。

他眉头微微地皱得更紧。就算只是重播早已得到结论的推理,也让他产生了某些想法吗?

「然而,哈特雷斯在这里出牌了。」

老师的视线转向窗外。

这次望着旧校舍方向。

「他也许是判断即使现代魔术科发生一点状况,钟塔也不会有动作。实际上,其他学科应该早已在刺探这次的事情,不过暂时没有前来窥探的迹象。然而,既然动用过宝具,事情就具有更重大的意义。」

根据莱涅丝告诉我的,史宾好像也针对哈特雷斯的行动做过类似的推理。

这代表他们师徒共享着同一个世界吧。我的脑袋总是跟不上他们的思绪,很羡慕这一点。

「总之,灵墓阿尔比恩正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地。即使打出王牌,引起钟塔的注意也不成问题了。只要他们越过那里的采掘都市,连钟塔也鞭长莫及。」

「…………」

最终目的地。

他们迅速地进入终点,前往无论侦探或任何人都无法追踪的地方,前往他们的答案所在之处。而这正代表着他们已经胜利了。

在我们一头雾水的时候,情势已接近结局。

可是,那会在什么时候,用什么形式上演?

说到此处,老师再度靠回沙发上。因为他在抵达工坊得出的结论说完了吗?我觉得老师会说刚刚那些话绝不是因为恢复了精力,只是在此处将先前没排出的异物排出体外而已。

我并不难过,却无论如何都感到心中发冷。

我想祈祷。

因为这个人一直以来这么努力地奋战。

虽然老师是魔术师,或许并不在一般人所说的意思上相信神,不过,起码发生一个奇迹不也很好吗?没错,发生美好的奇迹也可以吧。

正打算回忆起某些祷文时,我回过头。

门口响起敲门声。

老师迟缓地走过去,没有拒绝访客。

「现在方便吗,艾梅洛阁下Ⅱ世?」

出现在门后的人,是为难地皱着眉头的夏尔单老先生。

「……怎么了,夏尔单老先生?」

「哎呀~我刚刚从窗外看到,你的寄宿弟子好像在房间里。」

老人低头陪笑道:

「嗯,这个嘛。工程的进度还算顺利。我按照你的指示拜托诺里奇卿给予援助,他爽快地接受了请求。再说损坏的旧校舍也长期没有使用过……至于地下,我设下结界避人耳目,又找来能够信任的人物把守。说归这么说,那里现在看起来纯粹是地面而已。」

「劳烦你费心了。」

老师低头致谢,发言只有在字面上和平时相同,依然跟先前一样缺乏抑扬顿挫。

即使如此,他心中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某种东西稍微放松了一点。

夏尔单老先生缓缓地注视着老师的脸庞──

「……太好了。」

接着这么说出口。

「你是指……什么呢?」

「就是你愿意让你的寄宿弟子进门啊。否则,我也没办法像这样踏入房间……嗯,实际上我还以为再也没有人可以进入这个房间了。不过,她是你唯一没有拒绝的人。我很感谢你建立了这样的关系。」

「……哪里的话。」

我实在不认为自己是这么了不起的存在。

不过,我似乎完全接受了老讲师沉稳的话语。那番话温柔得令我想哭。

因为那一定也是老师至今建立起的关系带来的影响。

「……嗯、嗯。」

在连连点头之后──

「所以,我要将这个也转交给你。」

夏尔单老先生把做工扎实的杜勒斯包放在桌上。

他刻意用放慢的动作从里面拿出一个极薄的信封。

「今天早上,我们收到这封寄给你的信。」

「信?」

我跟着缓慢转动目光的老师转头一看,印着封蜡的信封反面上写着寄件人的名字。

啊!我差点惊呼出声。

「……亚托拉姆.葛列斯塔。」

那是代替老师参加第五次圣杯战争,应该已经落败身亡的魔术师的名字。

「老师……」

夏尔单老先生离开房间后,我在老师的催促下拆开信封。

里面是一片银色圆盘。

当然,连我也知道这是记录媒体<Compact Disc>。

「看来里面没有电脑病毒。」

老师用办公室的笔记型电脑检查内容。因为其他学科的办事员要是偶尔看到总会皱眉,笔电平常收在书架上。

「……这会不会是冒名设下的某种陷阱?」

我忍不住脱口说出无聊的意见。

因为亚托拉姆的名字在这种时机出现,太令人意外了。我会怀疑这是不是在钟塔重重交错的陷阱也无可奈何。

老师皱起眉头回答:

「我并非电脑专家。刚才的病毒检测,也只是最低限度地用防毒软体扫描过一遍而已。若是一定程度以上的巧妙圈套,以我的水准是发现不了的。」

「有没有能对电脑施加诅咒的魔术呢?」

「虽然一部分的现代魔术正在进行研究,在我所知的范围内,距离完成还很遥远。不过,亚托拉姆喜欢搜集古怪的魔术与礼装,说不定也接触过这个方面。」

老师烦恼了一会儿后毅然点击开来,萤幕上倏然映出人影。

一个我也很眼熟的褐色皮肤青年。

「没想到是影片。」

老师沉吟。

当然,那是亚托拉姆.葛列斯塔。

在双貌塔伊泽卢玛与老师和费拉特他们交过手,几天前应该已在远东之地的圣杯战争中落败身亡的魔术师。

真没想到,会在电子萤幕上再度看到他的面容。

『喂,这个开始录了吗?』

亚托拉姆从萤幕里指向这边开口。

那个声音也让我吓了一跳。

我忍不住揪住老师的衣袖,他以手背温柔地摸摸我。

最后一次与他见面交谈应该是在一个月前左右。萤幕中的亚托拉姆一点也没变,露出自嘲的笑容耸耸肩。

他交叠十指,重新说道:

『嗯。那就好……好了,当你看到这段影片,很遗憾的是,这代表我在第五次圣杯战争落败了。哈哈哈,真不像样。自己宣言不会重蹈艾梅洛阁下的覆辙,居然被击败了。』

拍摄这样的影片,代表当时他尚未确定落败吧。然而,那自嘲的口气带着绝不容忽视的真实感。也就是说,亚托拉姆自己对圣杯战争抱着一些想法吗?……比方说,让他像这样预测自己将会输掉的想法。

无论如何,萤幕中的亚托拉姆直视着我们往下说:

『啊,我当然直到最后都会全力以赴。毕竟已经投资的金额可非同小可。没错,你说过吧。最好别小看圣杯战争。「本人」渐渐理解了那是什么意思,也做好了挽回劣势的准备。从现在起,我打算以更周密的准备投入战局……不过,状况确实变得有些艰难。首先,要将我和那个不值得信赖的使役者之间的契约……』

他面色凝重,清清喉咙。

『我说得太多了。』

亚托拉姆显得十分无聊地扬起嘴角。

『无论如何,如果我落败了,我会安排好将包含这封信在内的许多通知送达给必要的对象。这是当然的义务。发生失误时,哪怕在自己死后也要确实善后,这也是身为贵族的使命。』

我大致懂得那个道理。

虽然人格绝不值得称道,亚托拉姆.葛列斯塔这名人物的精神性,作为魔术师与作为贵族都达到了完成的领域。当然的义务这句话并非谎言。正因为打从心底这么认为,他才会准备这样的影片。在他看来,不去做这些事才是不可思议的状况吧。

亚托拉姆在此处停顿一下。

他用难以言喻的表情注视着这边继续说道:

『和你在伊泽卢玛的那一战,我打得还算愉快。作为贵族,当然应该答谢你吧。』

他这么说着,看向旁边。

『希望你收下这点谢礼。姑且不论其他君主,对于你这个全世界最弱的君主,应该会带来一点帮助吧。』

在萤幕中,看来是侍从的女子递上我们刚才取出这片记录媒体的信封。

『对了对了。万一我赢得胜利这封信却送到你手中,到时候你就做好觉悟吧。我会倾注全力消灭它的。』

最后的逞强,实在太符合他的特色。

面对戛然而止的影片,我和老师都僵住不动。

并非因为亚托拉姆的话语。不,那当然也是一部分原因,不过这样的反应是他最后在影片中的行动导致的。

老师再度取出信封仔细观察。

「只是用『强化』的诀窍灌注魔力而已吗?」

他说着灌注魔力,信封背面浮现文字。

「……这是?」

「…………」

老师也没办法立刻回应。

不久之后,他呻吟般地开口:

「他认为在圣杯战争中用不到吧。的确没错,在圣杯战争中用不到。可是……」

老师的话在此处瞬间中断了。

「……可是,为什么……要给我……这种东西?」

在空洞声音的底部,有什么在动摇。

那是直到刚刚为止的老师所丧失的事物。

那个事物还没显露真面目,敲门声再度响起。

「夏尔单老先生。」

老翁十分抱歉地低下头。

「哎呀,那个,虽然先前才说过那种话,但又有一位客人来访。其他访客我会出面应对,不过对方说除了你之外的人都不够格……」

「怎么了吗?」

宛如银铃这种形容陈腔滥调,但那道嗓音正是如此悦耳。

来者是一名身穿蓝色洋装,正按着宛如梳理黄金本身般的那头长发的少女。

露维雅洁莉塔.艾蒂菲尔特,用比起刚才的亚托拉姆更傲慢一倍的眼神直盯着我们。

「……我很吃惊。」

老师一手端着茶杯说道。

露维雅一派理所当然地要她的仆从准备了红茶。

茶是由名叫克拉文的庞克头第二仆从冲泡的。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不愧是露维雅带来的茶叶,香气特别浓郁,让人精神一振。

我也正在喝同一壶红茶。

老师让我和他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不过,望着面对面的露维雅和老师──我只是在一旁不知所措。由于夏尔单老先生将露维雅带进来之后,立刻看起来很忙碌地离开了,救援身处遥远彼端。

老师缓缓地抬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

「本来想着你最近这阵子连旁听也没来,今天还真是突然。」

「是呀,如果是临时居住也还罢了,想要正式迁居数年,有很多事情必须准备。」

这番话与刚才的亚托拉姆所说的有些相似。

正因位居他人之上,为所有事情预先做好准备是理所当然──他们如此认为。即使是自身死后之事,也不可发生任何疏漏。

这种思维方式或许跟一般魔术师有些差异,但的确是根植于他们核心的信念。

露维雅自己也喝起红茶,同时说道:

「我打算在诺里奇宿舍租房间,今天是过来视察的。我打算暂且把整个最高楼层全包下来。」

那么做和租房间不是相差很远吗?我差点插嘴,但在千钧一发之际忍住。

总觉得好久没听到她的这种发言了。

露维雅的视线转向窗外。

「这里变得闹哄哄的呢。」

她开口道。

当然,她应该在一定程度上调查过斯拉发生的事情。她没有追根究柢地问我们问题,仅仅逐一列出来意。

比方说,就像这样。

「冠位决议的消息也传入我耳中了。」

老师的反应停顿了一拍。

「……真不愧是艾蒂菲尔特。」

「你是不是想喊出我们的绰号呀?说我们是地上最优美的猎人。」

「这就随你想像了。」

也许是很满意老师掺杂苦笑的反应,露维雅显得有些懒洋洋地,如吟咏着一节诗篇般说道:

「当然,艾蒂菲尔特是不顾忌任何人的名门,但我们跟钟塔的贵族们几乎毫无关联。即使属于民主主义,也没有任何人强迫我们做些什么。至于魔术协会颁发的阶位,我也不认为有多重要,不过那场会议无疑地将会左右魔术世界吧。」

她这番话在我的胸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因为她刚刚就像在说,不是只有钟塔才是魔术世界,让我感到非常意外。

「只是,关于这次的会议有一点可疑之处。」

少女补足道。

自红茶水面冒起的热气,含蓄地遮住她长长的睫毛。

「可疑之处?你是指什么?」

「因为,由民主主义提案举办冠位决议,这说不通。毕竟在冠位决议这方面,钟塔的民主主义派缺少决定胜负的手段……我说得没错吧?」

少女以确认当然之事的口气询问。

「……正是如此。」

老师也不甘情愿地承认。

我来回看着他们两人,瞪大双眼。

我的确认为,这名少女有女王的气质。一种在优秀的魔术师中,依然只有极少数特别者才具备的统治者资质。

可是,没想到她连冠位决议的情况都很熟悉。

「……请问,那是怎么一回事?民主主义派在冠位决议方面缺少决定胜负的手段?」

当我战战兢兢地发问,露维雅一瞬间转动眼眸后,向老师优美地颔首。意思多半是「无妨,你就为她解释吧」吗?

也许是收到她的示意,老师缓缓地诉说起来。

「首先作为前提,在冠位决议上,当贵族主义决定全力以赴时,民主主义就单独来说不成对手。」

「是这样吗?」

这出乎意料的话语,听得我直眨双眼。

不是因为两者互相抗衡,各式各样的阴谋才会在钟塔展开的吗?

「希望你别误会,民主主义派并非远逊于贵族主义派。在争夺金融与新闻等表面世界的权力方面,民主主义派在某种意义上更胜于贵族主义派。只是,在只有自古支持钟塔的十二家能够投票的冠位决议上,贵族主义在性质上比较有利。」

性质的差异。

从特兰贝利奥阁下的发言也能明白,民主主义接纳新世代的魔术师,企图更进一步往前方迈进。

反过来说,这代表作为新兴势力,民主主义在传统的冠位决议上略逊一筹吗?

「举例来说,当贵族主义首位的巴露忒梅萝行动,事实上乃是他们傀儡的动物科<奇美拉>盖乌斯凌克也会跟着行动。再加上同属贵族主义的植物科<尤米纳>安谢洛特也会如此。」

老师列出我不太熟悉的名称。

盖乌斯凌克与安谢洛特。

我记得曾在伦敦的钟塔总部听过几次,但没有确切地进入自己的意识中。那也是和艾梅洛与巴露忒梅萝一样的十二家家名吗?

「将这些加上降灵科<尤利菲斯>与天体科<艾宁姆斯菲亚>,贵族主义有五票。连同也算是贵族主义的艾梅洛派<我们>则是六票。其实十二家里有一半属于贵族主义。相对的,可以明确地称之为民主主义的派阀,只有全体基础科的特兰贝利奥与创造科的巴尔耶雷塔。你瞧,如果展开全面战争没有理由会输。」

「……真的是这样。」

六对二。

我总觉得自己至今为此苦思,就像个傻瓜一样。

「只是……」

老师补充道:

「只是,问题没有那么简单。因为虽说是贵族主义──或者说,正因为是历史悠久的贵族主义,内部才不团结。」

他一手端起红茶,继续讲解。

「特别是安谢洛特便是典型的例子。虽然属于贵族主义却对媒体业十分热衷,直到上一代为止还涉及军需品产业。总之,当参加的人数增加就不知道谁会背叛,是贵族主义最大的弱点。」

「……是这样子吗?」

虽然在民主主义这边,特兰贝利奥和巴尔耶雷塔看来也不像必然团结一致,不过贵族主义的问题更严重吗?

「还有,巴露忒梅萝只有在紧要关头才会行动。因为他们一旦行动,会对钟塔造成很大的影响。再加上由于原本掌握绝对的权威,他们行动时绝不能输。要是握有如此强大的权威还落败,马上会从容易对付的基层组织开始遭到攻击。虽然那种程度的攻击对于巴露忒梅萝本家及直属分家不痛不痒,但是作为庞然巨物,难以避免影响到基层的组织。

在这个局面中加上流动的中立主义派,贵族主义派有绝对的优势却并非必胜……成为钟塔的现状。」

「有绝对的优势却并非必胜……」

原来如此,像这样经过整理,我脑海中终于浮现情景。

贵族主义如果团结起来便是无敌的,不过能不能团结要看情况而定。

「所以,大部分的冠位决议,巴露忒梅萝都不想直接介入。他们不会改变『只是底下的人自己起了冲突』这种态度和立场。因为这样一来不管是输是赢,都不会损及巴露忒梅萝的威信。」

「就是这么回事。」

露维雅也点头同意。

我要理解这些解释就达到了大脑思考的极限,可是在他们两人看来,这似乎只是前提中的前提。我感觉就像听着西洋棋大师<Grandmaster>的对战棋局解说,但对他们而言,恐怕是棋子走法这种程度的初阶知识吧。

露维雅拿起一块第二仆从克拉文端来的烘焙点心,品尝了一会儿滋味之后──

「所以,既然属于民主主义的特兰贝利奥发起这场冠位决议,背后就有什么内情。我本来是打算过来问问这方面的消息。」

她抬起眼眸。

与其称作导师<Tutor>与学生的关系,这应该也是一种对等魔术师之间的交流吧。即使她已经决定要进艾梅洛教室──不,反倒正因为如此,她感觉总是在评估老师的斤两。

「再说,你还有另一件事情对吧?」

「你指的是什么?」

露维雅注视着皱眉的老师,特别缓慢地切入话题。

「圣杯战争开始后,不到一个月就会结束吧。」

「连你也谈起那种事……」

彷佛在说打听谣言可不值得夸奖般,老师姑且准备责备她,却为了她的下一句话陷入沉默。

「因为艾蒂菲尔特也参加过第三次圣杯战争。」

「…………!」

没想到竟然会从这名少女口中听见这样的发言。

第三次圣杯战争。

在老师参加过的第四次圣杯战争前一届的战争。那么,参加者是她祖母那一代吗?

露维雅用优美无比的微笑回应老师回望的视线。

「哎呀,你不知道此事吗?」

「……关于你的情报,我自认在一定程度上调查过。」

听到老师这么说,露维雅轻轻点头。

「这个嘛。从钟塔的角度来看,或许意外地难以查明。艾蒂菲尔特认为未能在第三次圣杯战争完全拿下胜利很不名誉,没有公开此事。对,而且另外还发生过一点丑闻。」

她一脸若无其事地说。

在以前的案件中,我切身感受过露维雅是何等强大的魔术师。那么,她的祖先应该也一样。光是知道连艾蒂菲尔特家都没有获得最后的胜利,就让人窥见圣杯战争恐怖的一面。

她静静地直视着老师。

(难道说……)

难道说──我心想。

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对待老师的态度异样严格。我还以为那是她性情如此,但这该不会是在过去圣杯战争中战败者的子孙,对最新一届圣杯战争的生还者怀抱着复杂的感情而导致的?

露维雅有点愉快地闭上眼睛。

「艾蒂菲尔特以特殊的方法派出两人参加,但最后只有其中一人回来。可是,你独自参加圣杯战争并平安归来了。没错,既然是我的导师,是应该达成昔日我家未能实现的成就。没有这点水准那怎么行。」

「你还没放弃找我当导师这件事吗?」

「我至今不曾放弃过什么,所以不知道放弃的方法。」

这句话不知是认真还是说说而已,露维雅将放在旁边的皮包拿过来。

她从皮包里取出小盒子递给老师。

那是个点缀着宝石的别致盒子。也许有某种魔力在运作,一颗颗宝石都蕴藏着不可思议的光辉。连我也看得出来,这并非单纯的高级品。

「请你收下这个当作学费吧。」

「在现代魔术科,我们尽可能不收给予个别讲师的学费。」

「这次应该是例外。请你看看。」

受到露维雅的催促,老师迟疑了一瞬后打开盒子。

「…………!」

接着,他浑身僵硬地瞪大双眼。

「你为何会有这种……」

「我是露维雅洁莉塔.艾蒂菲尔特。这个理由就够了吧。要怎么使用由你决定。当然,我也很期待你担任导师的表现。」

露维雅英姿飒爽地起身。

「你以前说过,艾蒂菲尔特的魔术本质并非以价值为荣,而是使价值流通吧。」

在那座剥离城阿德拉,老师曾给过她建议。

那是她要求老师担任导师的契机。

现在,露维雅清楚地这么告诉他。

「正是如此。我透过这笔学费使价值流通了。就让我好好看清楚,收下这份价值的你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吧。」

她静静地迈步离开。

她没有回头。打从一开始就决定自己要做些什么事,办完就没有理由留下──一种已将自己的时间奉献给比自身更重要的事物,属于贵族的举止。

站在钟塔的角度,艾蒂菲尔特的定位应该是局外人,她的精神性却远比他们更具贵族风范,我觉得在某种意义上很讽刺。

仆从克拉文跟着露维雅在鞠躬后离开,只剩我与老师留在房间里。

「……老师。」

「…………」

将手中的宝石盒放在桌上,老师依然浑身紧绷。

他坐在沙发上注视着盒子良久,这次取出亚托拉姆的信封。老师凝视着放在盒子旁的信封好一会儿。

不久之后,沙哑的声音掠过桌面。

「我……」

宛如滴滴答答落下的雨点,他开始说话。

「我……没办法涌起……阻止哈特雷斯的念头。我的夙愿无可救药地与他重叠,即使并非我之前期望的形式,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出足以让我拼尽全力阻止他的理由。」

老师一句一句像在确认般地吐出话语。

这一定正是哈特雷斯的目标。不是打倒敌人,而是让敌人不再为敌。东方的《孙子兵法》中好像有一节类似的内容。

那个计策无庸置疑地擒住了老师。

老师在确定莱涅丝与学生们的平安无事后关在房间里不出门,正是那个结果。

「然而,他们却给了我这些。」

老师低头望着宝石盒与信封说道。

那个眼神绝不是在为起死回生的一着感到欣喜,反倒是在畏惧抵住咽喉的刀尖与死神。

「在从前的圣杯战争中也是这样。」

他再度挤出沙哑的声音。

「我单纯靠着幸运,只是靠着最糟糕的幸运,从那场战争生还了。我明明……根本不想生还的。」

他打开手指。

当然,那个掌心空无一物。就好像在过去的战争中,老师没有留下任何看得见的事物一样。

「──不想……生还?」

听到我的问题,他动作僵硬地张开乾涩的嘴唇。

「他对我下了命令。」

老师露出随时会哭泣的神情说道:

「吾王命令我──活下去。没错,所以我照做了!不管有多笨拙、不管有多悲惨,我竭力地为存活而挣扎!走遍世界!还回到这座钟塔!没错、没错!自知不是那块料还是收购了艾梅洛教室!即使被君主这道我承担不起的枷锁束缚也一样!」

呐喊震动办公室。

他的音量绝不算大。只是声音里蕴含的情绪浓密又迫切到让我产生这种错觉。

那可以说是痛哭吧。

长达十年之间,一直在折磨老师的矛盾漩涡。经过十年,终于抓住老师这个活祭品的恶魔之手。

「如今,我再度仅仅因为幸运被赋予选项。」

「…………」

真的仅仅是幸运吗?

老师在说,他是光靠幸运走到这一步的吗?

「我应该振作起来……」

老师喘息般地说着。

他整张脸皱成一团,嘴唇扭曲成椭圆状,就像在竭力地鼓舞自己。

「因为我应该振作起来,所以我非得振作起来不可。没错,一定是这样。因为至今为止我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我一定应该这样做。因为人人都如此期望,因为我的表现使得他们寄予期待,我应该这样做。」

至今为止,许多魔术师都给予老师很高的评价。

视观点而定,他也可以说是深受眷顾吧。因为老师受到比他更优秀的魔术师们信赖或者敌视,建立起在魔术世界最高的地位。

不过……

(──不过,到底是谁期望如此呢?)

这个人可曾有一度希望过自己身为艾梅洛阁下Ⅱ世?这个人可曾有一度期望过自己掌握钟塔的权力?的确,追根究柢,这说不定是赎罪。他会继承艾梅洛教室,或许也是从他在第四次圣杯战争中犯下的罪行发展而来。

可是像现在这样,让老师必须压抑一切苦恼与挣扎振作起来,不是很奇怪吗?

啪的声音响起。

……啊啊。

那是我──我的手用力碰触老师脸庞的声响。

「我认为,不是因为应该去做而去做。」

老师一脸惊讶地俯望着我。我实在无法一巴掌打在老师脸上,即使如此还是有点痛吗?在急迫之下,我似乎未能斟酌好力道。现在也是,我的脸颊与手都在发烫,分不清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呢?

尽管觉得自己实在太任性,我不知为何好想哭。

「我认为那样……那样不对。」

要怎样说下去才好?

冲动地张口,为擅自行动的身体在事后补充理由的无意义行为。不过,我有话想说。就算那是我的任性,此时此刻,我也有话想在这里告诉老师。

我多半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敲办公室的门。

「就是,那个……」

老师茫然地注视着我。

这也难怪。明明擅自发怒,对老师动手,我张口发出的声音却不成言语。

脸颊在发热。

我大概哭出来了。真丢脸。真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好想马上痛扁那么无可救药的自己。

可是,至少……

「虽然我不明白……啊啊,我已经、已经一团乱了……!老师你其实很不懂事、爱睡懒觉、总是只顾着打游戏、碰到案件马上专挑有生命危险的地方一头栽进去、满口讲着魔术如何如何、明明很弱却还去挑衅其他魔术师!」

「不,那个,女士……」

老师困惑的声音也显得很遥远。

我本来就不聪明的脑袋,光是找出话语便用尽全力。仅是这么做,我的大脑就快烧掉了。想说的话明明成千上万,却不肯凝聚化为一点碎片。

「可是……」

我竭力地诉说着。

「……可是我……绝不认为老师你只是因为幸运……只是因为单纯的幸运而得到某些馈赠。」

啊啊,舌头为什么打结了?

「……无论亚托拉姆先生或露维雅小姐……应该都是因为对象是老师,才会把东西交给你。正因为有着至今的相遇……有共度的时光,有某种只属于老师与他们的事物存在,他们才选择把应当托付之物托付给你……不可以用幸运这种字眼来解释。」

那不是我有资格说出口的话。

老师和我的缘分至今还不到一年。我们在那个故乡相遇,他在伦敦收我当寄宿弟子,又与我一起经历过几起案件,仅止于此罢了。

然而,我却讲出这种好像很了解他的话,这不算傲慢又算什么。什么寄宿弟子只是为了配合钟塔而安排的身分,利用老师好意的人不是我才对吗?

我想着这些事,无法停下来。

「我……」

现在,我想要话语。

我想要用这个人能听进去的话语,向他表达。

「我……希望老师……露出笑容。」

我害怕得要命。

啊,感觉就像遇见亡灵时一样,我打从心底恐惧不已。我害怕去听老师的回答。我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怕他理所当然地痛骂我,叫我滚出去,恐惧得几乎快消失了。

「…………」

老师没有回答。

我觉得胃部彷佛塞满冰块。身体从喉咙深处到手脚都凉透了,视野一片昏暗,渐渐失去光明。我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明明必须负起恣意胡言乱语的责任,却缺乏足以承受的气概。话虽如此,我也无法自暴自弃到冲动地逃离现场。

老师总是在与这种不安搏斗吗?

「…………!」

我浑身一颤。

老师的手碰触我的肩膀。

虽然还很虚弱,还在微微发抖,他纤细的指尖蕴含着明确的力道与温暖。

「……你说得对,女士。」

「老师?」

在朦胧的视野中,老师喃喃地说着什么。

他的举动如同在检查什么──如同重新检视着在一开头就失败的计算。

「我真不成熟。一点也没有改变。」

老师憔悴的面容看来微露苦笑。

「当然是这样了。我忘记了。我明明曾那样下定决心的。」

他带着一脸没出息的表情在沙发坐好,摸摸腹部。

那里响起一阵傻兮兮的咕噜声。

「……不好意思,叫外送也可以,能不能帮我准备一些食物?照现在的状态,我实在站不起来。」

「咦,那个……」

「我忘记自己足足有一天什么都没吃了。」

老师说完后,再度笑了起来。

「咿嘻嘻嘻嘻!在脑袋正常运作以后第一句话就要吃的,你还是很脱线啊,花瓶君主!」

「花瓶是多余的。这一点我自己最清楚。」

「嘻嘻嘻!失礼喽!」

亚德从右肩固定装置发出的声音,让我高兴得忍不住泛泪。

「我马上去做点吃的!」

我擦擦眼角转身,快步走出房间来到走廊。怦怦狂跳的心跳声很响亮。虽然方才的行动实在太难为情,我连耳朵都在发烫,却很开心。

因此,我没有听出那个声音中流露的情绪。

「……太好了,慢吞吞的格蕾。」

没有听出亚德难得的慰劳话语中,潜伏着除此之外的阴影。

4

「──兄长!」

一打开门,莱涅丝就发出一声怪叫。

这里是她在斯拉的个人房间。

和老师的办公室分别规划为不同房间,在斯拉是少有的奢侈待遇,不过现在顾不上那么多。

老师望向放在桌上的大量文件说道。

「你针对冠位决议做了调查吗?」

「哎呀,那是当然的。」

脸上的惊讶还没褪去,莱涅丝点了两次头。

因为只有她听说过在哈特雷斯的工坊里发生的事情,有那种反应也是当然。这简直是晴天霹雳。跟着老师过来的我为状况的变化感到高兴,但脑子也还跟不上来。

不过,老师一边咀嚼刚做好的三明治,一边板着扑克脸说道:

「有一件事,我想找你一起思考。」

「那是无所谓……不过你没事吧,兄长?」

莱涅丝在连连眨眼之后重新发问。

相对的,老师一手拿着三明治。

我则手持放茶杯的银托盘,站在后方等待。在老师说他觉得饥饿以后,我去借用学生餐厅的厨房,因为能快速做好的料理只有烤牛肉三明治,他现在的模样大概称不上具备君主的威严吧。

不过,老师仅仅不悦地发出叹息。

「很难讲啊。我直到现在仍然想逃。但是打从你亲手将我封印在君主位置上以后,我一直都这么想。」

「哎呀,这话说得可真绝!」

莱涅丝吊起嘴角耸耸肩。

不过,我认为她白皙的侧脸上露出的笑容货真价实。

「我知道了。那么,虽然我这边忙得不得了,还是优先处理心爱兄长的请求吧。」

她摆出施恩于人的态度,用蕴含魔力的焰色眼眸仰望老师。

「可是,真的不要紧吗?我将你在这里退出,还有视情况而定支援哈特雷斯的状况都纳入了考虑中。你在这里振作起来,意思不是你决定选择后者吧?」

少女这么问,并非只是作为亲属的关心。

身为艾梅洛的继承者,她正尝试判别老师的行动是否是对派阀有益。我自然地看出这种微妙之处,不禁浑身一颤。由于短期间内看过太多的钟塔阴谋剧,我说不定也受到了影响。

「希望你别误会,我的意思不是说支援哈特雷斯是错误的。」

莱涅丝淡淡地说:

「视情况而定,应该也有屈服于哈特雷斯对艾梅洛而言算是胜利的可能性。」

莱涅丝的观点以冰冷的计算作为依据。否则,年仅十来岁的少女无法经营好艾梅洛派。不,在将老师封为君主之前,莱涅丝还未满十岁。

当时她畏惧着暗杀的危险,觉得每个人看起来都像要谋夺自己财产的罪犯,如今的我懂得那种心情。

老师停顿一会儿,咀嚼过口中的三明治后回答。

「……我没打算那么做。」

「很好。」

少女再度咧嘴而笑。

她恶作剧似的在眼睛前方交叠白皙的手指发问。

「那么,你的来意到底是什么呢,我的君主<My Lord>?」

没理会她开的玩笑,老师切入正题。

「是关于苍崎橙子提到的在秘骸解剖局的尸体。」

「唔。」

莱涅丝轻轻点个头,催促他往下说。

「在哈特雷斯的五名弟子中,有三人失踪。」

老师张开五只手指,弯下其中三只。

「然后,有一人像刚才所说的一样,前阵子在秘骸解剖局内死亡。最后一人的阿希拉也行踪不明,不过从时机来看,她本人主动逃亡的可能性很高。我们也在秘骸解剖局见过她,她和死亡的卡尔格.伊斯雷德一样,看来已察觉哈特雷斯就是失踪案的犯人。」

「的确,现在想想,她给人这种感觉。」

阿希拉.密斯特拉斯是我们在秘骸解剖局中遇见的黑人女性。

「因为谈到哈特雷斯的弟子们失踪的话题时,她什么也没说。考虑到同属秘骸解剖局一员的卡尔格大概是为了对付哈特雷斯而搜集灵墓阿尔比恩的怪物,应该认为她也构想过某些对策……当然,也有可能纯粹是哈特雷斯棋高一着绑架了她。」

哈特雷斯的弟子们。对我们而言,也是现代魔术科前辈的生还者们。

他们的名字如下。

卡尔格.伊斯雷德──秘骸解剖局管理部门。

阿希拉.密斯特拉斯──秘骸解剖局材料部门。

乔雷克.库鲁代斯──无所属。卡尔格的兄弟。

盖谢尔兹.托尔曼──无所属。擅长制作魔术药。

库罗──应该无所属。

我从史宾以前整理的笔记,回想弟子们的名字。

「……失礼了。」

老师的手探进怀中。

他从雪茄盒中取出一支雪茄,用雪茄剪切掉茄头后,缓缓地点燃火柴靠上去。那一连串的动作十分熟悉,火焰很快地从摩擦靠近的火柴转移到雪茄上,老师将雪茄叼在口中。

我总觉得那股烟味让我镇静了一点。

「关于魔术方面,我也自认还有些知识。但是,这件事奠基在钟塔时时皆有的阴谋上。我想借助你的智慧。」

「哎呀,别把你可爱的妹妹讲得像个最爱搞鬼的小姑一样。」

莱涅丝耸耸肩,抬了抬下巴。

她示意老师往下说。

老师或许也很清楚,他让雪茄的烟雾飘荡,目光追逐着烟的形状继续道:

「重要的是,苍崎橙子刻意针对那具尸体留话的意义──也就是卡尔格.伊斯雷德为何会死在那里。」

「为何……?」

就算这样问,我也毫无头绪。

哈特雷斯不是突然开始绑架弟子们吗……?我的理解只有这种程度。

也许是怜悯露出一脸傻样的我,老师迅速地展开话题。

「他有个兄弟对吧。」

「呃,叫乔雷克.库鲁代斯。」

两人不同姓氏,是因为作为生还者脱离灵墓阿尔比恩后,乔雷克被着名的魔术师家族收为养子云云。

「没错。卡尔格说他的弟弟被收为养子后换了姓氏。不过,如果实情相反呢?」

「……相反?」

我不明白那个意思,不解地歪歪头。

「一个人在秘骸解剖局,一个人成为当地魔术师的养子更改了姓氏。假使他们是因为有这个必要,才走上不同的道路呢?」

「这是怎么回事?」

就算听老师解释,我依然不明白。

看到我陷入混乱,老师从另一种方向重新诉说。

「依照我所听说的,乔雷克与卡尔格好像是一对年纪相近的兄弟。如果他们两人时常交换身分,那会如何?」

「乔雷克与卡尔格吗?」

我不明白老师在说些什么。

然而,我就像被泼了一身冰水般背脊发寒。因为即使不明白,我也确实地感受到老师的手术刀抵住了案件极为重大的部分。即使还未触及案件的心脏,手术刀也刺进了极重要的患处。

「他们交换身分的目的,是什么呢?」

「解剖局的情报是在其他地方无法取得的。为了避免内部人员轻易地将情报外流,还设有种种防卫措施。所以,他们兄弟为了建立足以潜入秘骸解剖局的实际功绩,进入灵墓阿尔比恩进行采掘。虽然乍看之下像是绕远路,不过秘骸解剖局既然负责管理灵墓阿尔比恩,最容易从外部被录用的人选就是阿尔比恩的生还者。」

老师淡淡地说。

他堆积起以我的能力只听得懂字面上含意的话语。

「兄弟之一的乔雷克会成为养子更改姓氏,也是为了这个缘故吧。好让彼此的关系不会轻易曝光。如果是兄弟使用同一种魔术,连钟塔的防卫措施要辨别也有困难。而且,使一对兄弟的长相变得相似这种程度的变身术,连新世代的新生都会用。」

「啊,原来如此。在推理小说中是很常见的手法。」

在一旁聆听的莱涅丝点点头,这么补充道。

「毕竟,我们也看过一次这种诡计。」

「啊……伊泽卢玛的……」

我也喃喃地说。

双貌塔伊泽卢玛的案件。

当时,追求美的魔术最后调换了被害者的身分,导致我们陷入混乱。

当然,一般魔术师无法施展那么高超的变身术或足以媲美的魔术。不过,我认同地想着,若是一对兄弟,互相变身应该十分简单。就算不借用魔术的力量,稍微化个妆就够了。

「可是,那么做有意义吗?」

「意义要多少有多少。解剖局对于内部是否出现叛徒管控得很严格,因为从走私或贿赂能得到的好处太多了。因此那里充满监视,不过具有一定地位的局员若能准备另一人份的身体与不在场证明,就可以用各种手段来突破监视吧。」

「…………」

十年前的阴谋,在老师手中渐渐揭晓。

简直像是一场解剖。与许多推理小说中所描写的名侦探推理似同实异,属于老师的做法。

「嗯,那就能说明哈特雷斯进入秘骸解剖局设施内时,未触发任何结界的理由。如果那对兄弟经常交换身分,当然应该也设计了避开防卫措施的机制。哈特雷斯已先抓走兄弟中的一人,要利用那个机制也很简单。因为我们也见识过哈特雷斯的变身术有多高明。」

在魔眼搜集列车一案中,哈特雷斯曾变身为卡雷斯。虽然当时卡雷斯才刚进入艾梅洛教室不久,其精密度也足以在乘车期间一直骗过我们。

当时的卡雷斯──哈特雷斯所化身的,不只外表相像,还完全摹写了他说话的口气与思维。

「在那个情况下,使役者只要灵体化就能跟随进去。魔术师的结界当然也会对这类灵体有所反应,不过会反覆实体化与灵体化,凌驾于绝大多数现代魔术师之上的危险使魔可不在预想之内。再加上卡尔格已经打通漏洞,沿用应该并不困难。

然后,卡尔格恐怕用灵墓阿尔比恩的怪物反抗过。他大概从弟弟的失踪察觉了哈特雷斯的接近。很遗憾的是,那些怪物不是使役者伪装者的对手。」

说到这里,老师停顿了一会儿,

他皱起眉头,轻戳了太阳穴两下。

接着,他冒出一句话。

「……搞不好不是卡尔格,而是乔雷克。」

「你是指什么呢?」

「在秘骸解剖局发现的那具尸体。如果有人发觉,死在现场的人不是卡尔格呢?」

我回想起案件的情况。

卡尔格的尸体被残酷地切碎与搅拌过。当然,凭藉我听说过的伪装者的魔术,制造那样的尸体并不难。将人类尸体变得像丢进大型搅拌机后一样,正如字面上的意思,对她来说应该只需一言两语。

可是,这么做的理由呢?

Whydunit。

老师刚刚问过。

如果死在现场的人不是卡尔格呢?

「……咦,死在现场的人不是卡尔格先生?呃,意思是,你是问如果死的是弟弟乔雷克先生的话会怎么样吗?」

当我一团混乱地说出口,老师轻轻颔首。

「如果查出这种事,解剖局当然也会发觉案件的开端出在很久以前。当然,光是在局内发生凶杀案就是个大事件,结果死亡的还不是局员,调查的方向将会落在这个被害者到底是谁这件事上吧。如果那对于哈特雷斯来说,是不可放过的错误呢?」

「…………」

那些内容太过复杂,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老师到底打算解开什么?打算暴露什么呢?

「所以,哈特雷斯彻底毁损尸体,避免尸体的身分曝光。要是能带走尸体会很轻松,不过解剖局的设施应该让他没有余力办到吧。」

「请、请等一下。」

我忍不住也开口。

「我明白卡尔格先生与乔雷克先生有可能偷偷交换过身分。还有秘骸解剖局有足以用这种方式潜入的价值。可是,他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构思这种事情……」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喃喃复诵的人不是老师。

在一旁聆听的莱涅丝以楚楚可怜的食指按住太阳穴,眯起一边眼睛。

「……啊,原来如此。我总算理解你找我讨论的意思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吗,我的兄长?」

「就是这么回事。」

他们一起领会了什么事,我却一头雾水。

于是,莱涅丝将目光转向我。

「意思是指,不只卡尔格跟乔雷克而已。哈特雷斯的五名弟子可能打从一开始就另有目的。」

她说道。

然后,她重新解释话中的意思。

「在这个情况下的一开始……恐怕远在他们成为哈特雷斯的弟子之前。」

「咦,远在成为弟子之前?」

感到不对劲的我不禁皱起眉头。

看着我思绪卡住的样子,莱涅丝喝了一口手边的红茶。思考几秒之后,我总算掌握了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是什么。

「不过,那不是很奇怪吗?因为,哈特雷斯的弟子统统是生还者吧?如果只有卡尔格先生和乔雷克先生我可以理解。但是,其他人也都从多年前起一直待在灵墓阿尔比恩里。然而,他们所有人怎么会在更早之前就另有目的?」

没错。时间顺序有偏差。

的确,这个推测在逻辑上说得通,但说得通的只有逻辑。在填补漏洞之后,其他的漏洞相对地变得更大。如同老师所说,卡尔格和乔雷克或许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建立连结到秘骸解剖局的管道而进入阿尔比恩,但应该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吧。

对于我的发言,莱涅丝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当然,正是如此。我后来也调查过,查到乔雷克和卡尔格进入阿尔比恩待了四年,盖谢尔兹则是九年,至于阿希拉和库罗原本便出生于阿尔比恩。而且,那支小队好像是更换过多次成员后才成形的。格蕾你会有这样的疑问很合理。」

那个答覆让我松了口气。

因为这让我觉得,虽然我的想法肯定很肤浅,仍然勉强可以与莱涅丝和老师共享相同的想法。

「可是,格蕾。关于这一点,钟塔能够提出十分简便的解答。嗯,兄长你是来找我确认,那个推测是否符合现实的吧?即使作为推论成立,纸上谈兵也没有意义可言。因为这并非什么犯人头脑聪慧、背后有惊人的因缘牵连之类的事情,而是环境的问题,关于这种行为在这个环境中是否是有可能发生的寻常之事。」

她流畅地说着,发出叹息。

「刚刚兄长暗示的可能性,远比你想到的更加卑鄙又低级得多。拐弯抹角又无用到有点疯狂的程度。我想这会让你对钟塔产生正确的认知,同时也彻底幻灭,虽然有些遗憾,我认为理应如此。」

「那是什么意……」

「所以说,你认为只有卡尔格和乔雷克碰巧抱着这种意图是错误的。说来,如何得知卡尔格和乔雷克,在进入阿尔比恩前真的是无所属魔术师?个人将秘骸解剖局的情报带出去,能获得的利益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认为有其他想取得那些情报的组织,命令他们前往秘骸解剖局当间谍是更自然的看法。

而在这个推测的情况下,认为只有卡尔格和乔雷克从事间谍活动很奇怪。因为他们能够成为生还者,是特别走运的结果。如果不小心死在灵墓阿尔比恩就结束了;没做出多少成果,不得秘骸解剖局青睐那也没用。行动需要耐心,计画却太过不稳定。」

莱涅丝的声音滑过办公室的地板。

令人恐惧的推理接连超越我的思维,串连起来。

「也就是说,钟塔的派阀打从一开始便把多达数十人──搞不好是更多人送进灵墓阿尔比恩,当作消耗性的间谍使用。」

「啊……?」

我傻兮兮地喊出声。

「目的多半是──不如说几乎确定是为了避开秘骸解剖局的耳目调查灵墓阿尔比恩。毕竟,要以正式管道进入阿尔比恩必定得透过秘骸解剖局,可以调查的范围与内容也受到限制,会想派出势力范围下的间谍进入那里以绕过监控是很正常的想法吧?纵使为此需要耗费十几二十年,依情况而定,会耗费间谍的一生也是如此。」

就算她说这种想法很正常,我也没办法立刻接受。

的确,莱涅丝的说法在逻辑上说得通。既然派遣一两名间谍过去没有把握成功,那只要一次派出数十人就行了。因为只要他们之中有人成功的话结果都一样,当成消耗品也无所谓。

可是。

可是,那样子──

「在哈特雷斯的弟子中,卡尔格和乔雷克兄弟确定是──还有,说不定在其他弟子中也有人是钟塔派阀送进灵墓阿尔比恩的间谍。」

我愕然地听着那番话。

我感觉彷佛被人粗暴地抓住咽喉。明明竭力地想要吸取氧气,但不管再怎么尝试,肺却只发挥平常一半的功能。就像在漆黑的水中挣扎一样。

老师将眉头皱得比平常更紧,这么问道。

「总之,有这个可能对吧,莱涅丝。」

「有充分的可能。嗯,听你一说,我的确也应该往这方面去想的。虽然艾梅洛派从家道中落前起便很少涉及灵墓阿尔比恩的事务,缺乏这方面的讯息,不过这应该算是我的无能。啊,真不甘心。尽管不知道他们是从何时开始派出这种间谍,构想的规模不可同日而语啊。」

「请、请等一下!」

她语带钦佩的声音,让我忍不住插口。

「所有人都接受了那种命令吗!那不纯粹是有危险之类的问题吧!没达成条件,就不能离开灵墓阿尔比恩吧!这样的话,他们有可能一直都没办法回去啊!」

长年进行间谍活动。

但是,究竟要基于什么样的思维,才会不惜为此耗费多年──搞不好是耗费一生的时光。什么样的当权者才会下这种霸道的命令,什么样的人才会接受这种毫无道理的任务?

「就是会接受啊。」

莱涅丝端起茶杯,闭起一边眼睛。

「毕竟魔术师有方便好用的分家。更何况这些分家,在现代放着不管结果就会衰退灭亡。与三大贵族有关连的家族,做得出用美味的诱饵迫使前景不看好的孩子卖身这点小事。要是做不到,无法在钟塔生存下去。他们会无动于衷地指使人进阿尔比恩待上十年,依情况而定,还会下令要人在那边扎根直到子女或孙子那一代。没错,一点也不奇怪。基本上,魔术师分家被指派到远离本家的偏僻地方定居,有很高的比例是这种情况。」

少女这番话带着只有真相才具备的分量。

那或许是因为她也曾是其中的一员。在艾梅洛派,莱涅丝以前应该处于极度末梢的位置。由于适应受损的源流刻印等原因,她转眼间被拱出来,当上派阀的继承者。

不是她想当继承者,而是别无选择。

莱涅丝只能坐上那个被大量阴谋包围,甚至面临暗杀危险的位子。虽然从结果来说她具有资质,但我不认为以前的她希望活用那样的才能。

原来会做到……这种地步吗?

原来钟塔这个地方,会强迫人牺牲人生到这种地步吗?或者说,原来魔术师这种存在方式,让世界扭曲到这种地步了吗?

「那么……阿希拉小姐与库罗先生也是?」

「如同我刚才说过的一样,有充分的可能。即使从出生起一直待在阿尔比恩,也不可能保证他们置身于钟塔的阴谋之外。」

「这个……」

我的话头中断。

接着挤出喉头的,是已经变得很熟悉的某个单字。

「……Whydunit。」

我的低语,让老师叼着雪茄点点头。

「没错,这便是哈勒雷斯周边人物的Whydunit。至少苍崎橙子应该早已得出了这个结论。」

「没错。真是认输喽!」

莱涅丝像是比出一对兔耳般滑稽地举起双手。

「所以,苍崎橙子才会问哈特雷斯『你的弟子实际上曾是谁的弟子?』这种问题。可恶,我应该在那个时机领会问题含意的。」

──「我可没问什么困难的问题。我纯粹是在问你,『他们曾是谁的弟子』,前任学部长?」

依照莱涅丝的说明,橙子好像这样问过他。

原来如此,问题便是答案。那句话并非什么难解的言词交锋,只是直接抛出老师和莱涅丝刚刚讨论出的结论。

「……若是这样,失踪案的意义也会变得截然不同。」

莱涅丝接着说。

她比老师更生气勃勃,是因为这出阴谋剧正是她一个人的天下。

「如果失踪案针对的不是弟子,而是在向弟子们背后的人物示意呢?」

「示意?」

老师向皱起眉头的我开口。

「……在发生那起凶杀案之前,哈特雷斯多半试图在暗中作案。」

老师先前在他的办公室中说过此事。

莱涅丝一脸不甘心地啧了一声,抱起双臂。

「就是这么回事吧。如果是这样,尽可能不残留证据,藉由让相关人物接连失踪向对方施压是很高明的手法。倒不如说,这岂不正是犯罪组织常用的方法?……不,等一下。这代表这次的袭击也属于其中之一吗?」

「如果只是要去阿尔比恩,在秘骸解剖局杀掉卡尔格后,他也可以直接搭上通往阿尔比恩的电梯。」

老师赞同少女的意见,同时往下说:

「当然,纯粹是他无法欺骗防卫措施到那个程度的可能性也很高,不过他会连续犯案,代表这更接近于从最初就订下的计画吧。啊,站在哈特雷斯的角度,袭击斯拉很方便。作为一连串失踪案的结算,他同时达成了前往阿尔比恩还有对藏在弟子身后的幕后黑手施压这两件事。」

「…………」

「苍崎橙子问过他是如何使用弟子的吧?是啊,这个问题也是字面上的意思。哈特雷斯为了向幕后黑手施压,将昔日的弟子用来实行失踪案。」

我在理论上明白。

考虑到哈特雷斯是现代魔术科的前任学部长,他很习惯这一类的阴谋与暴力并不稀奇。可是,我觉得那个理论比起至今经历过的案件与死斗更加可怕。在某种意义上,这种事对我而言比起神话时代的魔术师与阿特拉斯七大兵器更难以接受。

这种手段,把人的生命、生涯、在某些情况下甚至是子孙的未来都只看成游戏盘上的棋子。

那是甚至不夹杂憎恶与愤怒的纯粹恶意。

莱涅丝从以前开始便经常说过,钟塔的阴暗面是令人惊骇的阴谋熔炉。不过,以前我完全无法想像,她无数次反覆应酬的现实有多么可怖。

正因为我终于也理解其中的冰山一角,才会恐惧到浑身冰凉。

莱涅丝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发出叹息。

「你讨厌我了吗?」

「……没有。」

我摇摇头。

连摇了好数次。

「没有、没有,不可能会那样。我不可能讨厌莱涅丝。」

「那就好。」

少女感慨地说着,将冷掉的红茶喝完。她白皙的手指微微发抖。

接着──

「对了。我忘了把这个交给你。」

她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一枚硬币。

硬币上有头像的侧面浮雕,看起来像古董。

「金币?」

「这是我们在地底交战到最后时,从伪装者的战车上掉落的东西。如果是兄长,应该看得出是什么吧?」

「唔。借我一下。」

老师戴上手套后,谨慎地看着那枚金币。

「这是史塔特金币……上面的头像是……伊肯达吗?」

「伊肯达的……金币?」

「在古希腊邻近地区,有用当时的国王或英雄肖像铸造货币的风俗习惯。而伊肯达的版本特别受欢迎,单是这一枚金币也值不少钱吧。」

即使在这种状况下,老师的语气也颇为骄傲,感觉很可爱。彷佛让人清楚地看出,这个人心中的指南针指着哪个方向。

「毕竟他压倒性地大受欢迎,硬币的样式也很多。这是用过往刻在货币上的海克力士侧脸作为基础,套用了伊肯达的头像。其中也有认为伊肯达是阿蒙神转生,头像长着犄角的造型,还有身上披着象皮作为战车象征的造型。硬币的发行时期跨越两百年以上,发行地区之广以当时来说也特别突出。光是探讨伊肯达的硬币,应该便足以写成一本书。这也是那位大王如何受到广泛的信仰、作为传说英雄长期深受人民所爱的实例……」

「兄长的知识果然渊博,但是……」

在老师几乎彻底离题时,莱涅丝插口。

「你看得出伪装者带着这枚金币的意义吗?当然,或许这纯粹是她携带的物品,没有什么意义。」

「……唔。这一点我不清楚。金币可以暂时放在我这里吗?」

「嗯,当然可以。」

「谢谢。」

老师急忙用手帕仔细包好金币,收进夹克怀中。

最后,他将叼在口边的雪茄也收回雪茄盒里,向莱涅丝低头致谢。

「无论如何,我要向你道谢。虽然还朦胧不清,我在一定程度上掌握到案件的走向了。」

「那就好。你有从这里开始翻盘的手段吗?」

听到莱涅丝的问题,老师不快地搔搔头。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翻盘,不过随着情况发展,我有一件事要调查。这都是亚托拉姆.葛列斯塔送来的信害的。」

「哦?」

他继续对皱眉的莱涅丝说道。

「所以,我要离开斯拉一趟。我先前查过时间,光是往返那里就得花费半天以上,这段期间就拜托你了。」

「啊?」

莱涅丝的表情重重地扭曲起来。

「等等。明天深夜就要召开冠位决议了!如果发生什么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在召开前回来,不过如果发生意外的话,就由你出席吧。毕竟你是原本的继承者,没有人会有异议。」

「我有异议啊,兄长!」

听到莱涅丝的惨叫,唯独这一回换成老师露出得意的笑容,掉头离开。

他走到一半,停下脚步。

老师背对着我如此开口。

「跟我来,格蕾。」

「……!」

只是一句话,就让我满心感动不已。我迈开比平常更大的步伐跟在后面,忍不住点点头。

「是!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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