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魔力滚滚地被汲取上来。
就连在灵墓阿尔比恩,那股魔力也很异常。
分量自然不用多说,品质也与其他区域截然不同。
那是在现代最接近真以太的魔力──某些人或许会这样说。而某些人或许会说,那与过去的真以太、现代的以太都截然不同。
不知道哪种说法才是事实。
但是,这个地方的称呼,烙印在所有与阿尔比恩相关之人的脑海中。
古老心脏。
苍白的光芒,在那里以螺旋状盘旋著。
这是已脱离大魔术回路,踏入新部位的证明。
以单纯的规模来看,这里远比由一百多个阶层堆叠而成的大魔术回路要小得多。不过,透过方才的魔力也可以发现,这里似乎凝聚著同等的神秘浓度。
场景为大厅。
应该在久远以前便已停止的龙之心脏,于此彷佛仍在跳动。宛如在主张整个大厅只不过是它的一颗细胞,心脏彷佛正在抽动。
于是──
「……好了,这么一来我的布置就结束了。」
男子开口说道。
他的口吻打从心底透出疲惫。实际上,他才刚施展过如此耗力的大魔术。
即使如此,事情尚未结束。
他的目光落在腋下。那里放著他一路随身携带的银色手提箱。
哈特雷斯抚摸箱子表面,一边解除魔术锁【Mystic Lock】,一边缓缓地呢喃。
「我也必须请『你』协助。」
手提箱打开了。
哈特雷斯的手伸进缝隙,一把取出内容物。
「卫宫家本来的家传魔术,是在体内或固有结界内等不受世界干涉之处,将时间加速到极限的术式。虽然固有结界不是他人能够模仿的东西,幸好世界对于与外界隔绝的灵墓阿尔比恩干涉力本来就很低。我认为可以充分利用你的术式。」
他拿出一个大瓶罐。
瓶罐内浸泡著受损的大脑与神经,上头还附有眼球。
就连魔术师中也只有少数人知情……封印指定的魔术师会以这种形式受到保存。先拔出大脑、神经与魔术回路,浸泡在保存液中。其余的附属物则根据当时的情况而定,这个瓶罐本身会发挥从前的肉体,或是现在的外骨骼的功能。
哈特雷斯付出了十年来最高的成本,才取出那个应该在封印指定执行局内的「魔术师」。
「……好了。」
他将静止的怀表安放在附近。
那是与术式连动的怀表。内含万年【Perpetual】历的精密时钟会计测数百年单位的时间。这同样是这次的术式不可或缺的道具之一。
「你先前对我说过『你会杀了我吧』。」
哈特雷斯呼唤眼前的对象。
「不过,我不知道能不能实现。到了这一步,我毫无防备,你也毫无防备。到了最后,你会觉得这是场豪赌吗?」
『就是说啊。』
回应并非声音。
哈特雷斯从伪装者挪动的嘴唇,读出她的意思。
她已经结束了在此处的任务。成为哈特雷斯的计画中不可或缺的拼图。
哈特雷斯为难地笑著,向她颔首。
「接下来,就看是否来得及。」
他抚摸胸口附近。
抚摸心脏【Heart】上方。
「你的愿望,是否会实现。」
哈特雷斯宛如歌唱、宛如祝贺般地呢喃。
「我的愿望,是否会实现。」
呢喃声在房间内摇曳。
在他目光所及之处,伪装者正被光柱吞没。在那道和亡故之龙的魔术回路连结的光芒中,经历过许多严酷战场的马其顿女战士,看来彷佛在温柔地打瞌睡。
「晚安,伪装者。」
『晚安,哈特雷斯。』
楚楚可怜的嘴唇回答。
只传达给哈特雷斯【他】一人的话语。
接著,将计时到她成神为止的时钟开始转动。
*
我坠落了许久、许久。
虚空与虚空连锁,只有无意义的时间不断连接下去。
除了陡峭的墙面,视野几乎一片漆黑。
除了触及肌肤的冷风与划破风势的声响,一切都消失了──不,甚至连那个也早已变得模糊。然而,唯有持续下降的感觉清晰地持续刻划在肉体上,持续不断地激起恐惧感。如果是一般人,应该撑不到几分钟就会丧失理智吧。
当然,这种情况很奇怪。
就算阿尔比恩没有现实的座标,大魔术回路位于地下数十公里深的深层,但下降能持续这么久吗?以体感来说,我已经持续下降了几个小时。
为了避免剧烈撞击地面,我在这段期间维持著视觉的「强化」,用伊卡洛斯礼装把下降速度抑制在可以著陆的范围内,但下降不可能持续这么久。
「…………」
我之所以能勉强承受,是因为受过守墓人训练,还在钟塔接受了短暂的训练。
当然,露维雅、清玄与富琉好像也没有问题。即使是老师,由于这类项目与魔术的能力没有直接关系,他毫无问题地在黑暗中持续下降。
大部分的过程都只是坠落。
但是,虚无之穴有许多次突然弯曲,有时则变得很狭窄,阻碍我们前进的道路。在这种情况中,与其说是前进的道路,称作下坠的道路会更适合吗?每次都必须用滑翔礼装做精密的控制,毫不留情地折磨我的神经。
也许是发现我的侧脸流露疲色……
「不要浪费力气。」
老师不知第几次给出建议。
「别用大脑思考,让状况与神经几乎自动化。将这部分的计算交给魔术回路处理是最快的方法,但你对魔术没那么熟悉吧。那不要紧张,交给亚德和直觉应付比较快。」
「交给亚德吗?」
「咿嘻嘻嘻!因为我没有觉得疲倦这种功能啊!」
亚德在我的右肩吵闹地叫嚷。
不过,唯独这次我会老实地接受那句话。一路深入阿尔比恩到这里所累积的疲惫,正确实地侵蚀著我的身体。虽然没说出来,露维雅、清玄与富琉应该也一样。
即使能透过魔术回路自动控制滑翔,这股寒气也毫不留情地不断夺走我们的体力。因为持续置身于灵墓阿尔比恩特有的异样魔力影响下,情况就更加严重了。当然,用魔术可以保护体温,但大家选择把魔力的消费控制在最低限度。
「……说来,时间在这里是否正常流逝都值得怀疑。」
老师的话语,让我忽然回想起凯爵士在梦中讲过的话。他说,时间与空间在这里似乎都很模糊。
不过,即使如此,我扪现在也非得赶上冠位决议不可。
此时,话声突然中断。
「老师?」
「……啊,没什么。」
正在滑翔的老师摇摇头。
「我在想,或许……」
「什么呢?」
「我总觉得有一片至今都拼不上的拼图,现在拼上去了。」
我无法完全理解那句话的意思。
我觉得,即使如此也好。我未必一定要能共享此人所认为的真相。只要我能对他从真相衍生出的目的带来一点助力,那就行了。
哈特雷斯博士。
他的弟子告诉我们的过去,还有他的来历,有的地方与老师给人的印象相重合。
这不单是因为他当过现代魔术科【诺里奇】的学部长,而是在更根本的部分──例如,明明感觉性情不太适合作为魔术师,在行动上的表现有时却异样地符合魔术师身分等等,这些地方让我忍不住把两人连结起来。
老师阻止得了与他相似的哈特雷斯吗?
不,即使未能阻止他,但愿与哈特雷斯的相遇,能够为老师心中的苦恼与挣扎带来一个解决。这段在灵墓阿尔比恩的冒险,一定也仅仅是为此而存在。
当我们又下降了一阵子后──
「……空气改变了。」
露维雅开口。
她朝向伴随身旁的五颗耀眼宝石伸出手。
「宝石们告诉了我。从这里开始,在灵墓阿尔比恩也算是新领域。」
她继续以猛烈之势下降,美丽的眼眸同时望向黑暗深处。
「那么,就快到古老心脏──」
我们的目的地。
应当是哈特雷斯举行仪式之地的灵墓阿尔比恩深处。
此时,老师低声呻吟。
「……没有赶上吗?」
声调中透出的苦恼,让富琉回过头。
「怎么了?」
「我刚刚和莱涅丝接通了路径【Pass】。可恶,比预定时间提前了几小时。这是最糟的发展。」
听到那番话,魔术师们愕然地一瞬间僵住。
露维雅开口:
「钟塔打开了古老心脏的堤防吧。」
「那是──」
我说到一半,自己也发觉了那个意思。
我从老师那里听说过,来自外部的魔术无法进入这座灵墓阿尔比恩。其深处的古老心脏更受到严密的封锁,排斥所有来自外部的干涉。唯一的例外,只有为了召开钟塔的会议而打开古老心脏的堤防时。
这代表著──
「──冠位决议开始了。」
头下脚上的老师以沉重的语气说道。
2
从采掘都市再度穿越裂缝,我的心脏怦怦直跳。
当然,不是为了终于要迎向会议这种勇敢的理由。
(……虽然都市也很严重,不过这里特别强烈啊。)
岂止皮肤发麻,连骨头都在嘎吱作响。
这是空气导致的。
说得更精确一点,是空气蕴含的奇怪「压力」导致的。
不管用任何科学的检测器,都无法分析那股「压力」的本质吧。不过若是实际让人类置身其中,应该会像矿坑里的金丝雀般立刻变得衰弱,警示这种异常。
哪怕是我,感觉只要一松懈下来就会被压垮。对于现代人而言,神话时代的魔力──真以太是毒素,而这里的魔力与之相近。我对魔力反应过度的魔眼,马上开始阵阵抽痛。
不单纯是「古老」而已。
这里有著几乎不受人理版图【Texture】影响,维持神话时代扩展开来的另一段历史。如果人类与神并未断绝连系,或许可能形成这种形式的另一种可能性。
在三大魔术协会中,钟塔自豪的伟大资产。
灵墓阿尔比恩。
这里就是其核心要地──古老心脏。
(心脏呀。)
我不清楚这个区域实际上是否呈现那样的外形。
当古代的龙在地底死亡,不久后化为这座灵墓阿尔比恩时,体积无疑变得远比原有的躯体更加巨大。光是应该只占其中一小部分的这个区域,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大了。
周围的材质,应该也到现在都还未查明。
色泽漆黑。无法辨别是金属或有机物,具有光滑的质感。墙壁和地板都是由这种不明材质构成。
当我确认到这里的时候──
我的魔术回路传来细微的刺激。
(──莱涅丝。)
(──喂喂,兄长,难不成你们真的赶上了?)
我仔细地留意,不让想法表现在脸上。
坦白说,我觉得他们有七成机率无法抵达这里,已经死心了。
方才,钟塔打开了堤防,以开启通往古老心脏的裂缝。
不过,几乎遮蔽外部干涉的古老心脏,即使在打开堤防后,魔术通讯的距离也受到很大的限制。魔术实力在二流以下的兄长能将意念如此清晰地传过来,不外乎是因为他已来到离这里很近的地方。
(──很遗憾,我们没有赶上。虽然看样子是抵达了古老心脏。)
(──哎呀,原来是空欢喜吗?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会议提前了大约四小时喔。)
(──我预期过这种情况。我会尽最大限度的努力。)
兄长的意念流露出苦恼与焦虑。
这也难怪。如果允许的话,我也想马上回家闭门不出。在这个情况下的「如果允许的话」,意思是指能够接受以后慢慢遭到折磨的困境。
在钟塔,一旦被认定为处于劣势,未来将肆意遭到多少攻击,让人一点也不想去思考。具体来说,那正是艾梅洛派自肯尼斯死后,直到情况稳定为止──直到我把兄长封印在艾梅洛Ⅱ世位置上的大约一年前为止,经历过的困境。
(──你和葛拉夫先生见过面了吗?)
(──嗯,我确实收到了那位老魔术使的传话。)
那名老人是来替兄长传话的。
他的本领精湛得让我想聘用为专属人手,实际上也试著游说了一下,可惜他并未接受邀约。
(──莱涅丝,接下来……)
(──好好好。在你们阻止哈特雷斯前,你要我在冠位决议上争取时间对吧?我会尽可能试试。)
我暂时中断心灵感应,仅仅在影子的相伴下,走在从裂缝延伸出的笔直通道上。
地面会投射出影子,当然是因为有光源。
(亡故之龙的魔术回路吗……)
据说在大魔术回路内布满更接近人体、宛如血管的光之通道,不过光芒在此处呈螺旋状盘旋著。
不久后,我进入一片开阔的空间。
那是个宽敞的房间。
方才的光芒汇聚在圆顶状的天花板上。
相连的光芒美丽得足以让我确信,钟塔是为了光线而选中此地。光的流动步调不一,在各个局部满溢出更强烈的光辉。在遥远地底的黑暗中星星点点亮起的光辉,简直就像是新世界的星空。
房间中央摆著圆桌,但同样看不出材质。当然,那不可能是从地上运输进来的吧。自从钟塔开设以来,顶罩的星空与圆桌到底见证过多少次会议呢?根据会议的结果,到底曾有多少魔术师感叹过不幸的命运,或是高举酒杯庆祝胜利呢?
参加者已齐聚一堂。
在左手边,坐著民主主义派的君主。
亦即──
依诺莱‧巴尔耶雷塔‧亚特洛霍尔姆。
麦格达纳‧特兰贝利奥‧艾略特。
在右手边,坐著贵族主义派的君主及其代理人。
奥嘉玛丽‧艾斯米雷特‧艾宁姆斯菲亚。
卢弗雷乌斯‧挪萨雷‧尤利菲斯。
应该坐在跟前的中立主义派这次缺席。
在某种意义,连那份空白都很可怕。因为在冠位决议上,缺席不代表漠不关心,无非是另一种表明立场的方式。中立主义派全体缺席,意味著他们一心打算在这一战中跟随获胜的那一方。这是不获取政治优势,意图用以研究为优先的方针来威慑其他派阀的中立主义特有的选择吧。
当然,我走向右边。
就算接受奥嘉玛丽的提议,赞同阿尔比恩再开发计画,我们属于贵族主义派的事实也不会改变。不,要是我们企图彻底改换阵营,那可是有几条命都不够用喔。
「看来准备都完成了。」
麦格达纳首先和颜悦色地开口。
民主主义派之首,特兰贝利奥派的君主即使在这里似乎也无意放下主导权。
依诺莱接著说道:
「平常出席的都是些没什么变化的老面孔,这次真让人耳目一新啊。虽说是魔术师,在这方面还是有新陈代谢更好……不过,依照这个理论,我和卢弗雷乌斯会是最先被踢出去的人。」
明明丝毫没有要被踢出去的意思还这么说,真爱说笑。
再也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女中豪杰这个称呼了。
巴尔耶雷塔阁下,或者是冠位魔术师苍崎橙子的老师。无论哪一个头衔,都不可能属于寻常的魔术师。
「无聊透顶……」
众人当中皱纹最深的老人拒绝道。
所有人都知道,刻划在其灵魂上的宿业,比起那一道道皱纹还要更深。从降灵科【尤利菲斯】的君主这个立场来看,即使老人真的连灵魂上都刻印著某种术式,也毫无不可思议之处。
依诺莱和卢弗雷乌斯。
即使从创造科【巴尔耶】和降灵科【尤利菲斯】的门第来看,两人也是不分上下的当家。
接著──
「──父亲将天体科【艾宁姆斯菲亚】的投票权托付于我,并交代我不可对诸位有失礼数。」
奥嘉玛丽无懈可击地行礼。
可恶,她在这方面做得比年长的我更好。不如说,由于被她抢走年纪最小这个立场,我觉得自己处于不利地位喔。
君主们的目光同时投向我。
就因为这样,我才讨厌当最后一个。不管要随口应付还是说点俏皮话,都太过显眼了。
我吐出一口气。
「请容我以不成熟之身坐于末位。请多指教。」
我简短地总结,用尽全力友善地扬起嘴角,跟著就座。
啊,我的胃好痛。我明明只想把这种体验赋予兄长,但世事难以尽如人意。我感到血在发冷,彷佛有把锉刀在锉削神经。我甚至分不清胸口的疼痛是出于紧张,还是正遭到他人诅咒。
我仅仅连著唾液一起咽下恐惧。
透过魔术回路,强行将大脑活性化。
「那么,召开冠位决议吧。」
麦格达纳堂堂地宣言。
坦白说,我现阶段的战略非常糟糕。只是对于特兰贝利奥多半会拿出来的阿尔比恩采掘资料没完没了地针对正确性挑毛病,尽可能地延长会议时间而已。
延迟后再延迟,控诉后再控诉。凡是有一点可以质疑之处,不管有多难看也要质疑到底。我已经准备好,到了紧要关头,不惜坐在地上耍赖也要拖下去。
但是──
「嗯。其实在这之前,我想向诸位介绍一个人。」
麦格达纳转动粗壮的脖子呼唤道。
一名褐肤女子融入于房间的黑暗中。虽然知道有人在阴影中,却无法辨别对方的长相。
不过,当她走到光线照射之下,我发现那是一位眼熟的女性。
「我是秘骸解剖局材料部门的阿希拉‧密斯特拉斯。」
女子凛然地鞠躬,报上姓名。
我不得不轻轻呻吟出声。
哈特雷斯最后的弟子。
当卡尔格‧伊斯雷德──不,或许是他的兄弟乔雷克‧库鲁代斯─在解剖局遇害后,此人便下落不明,没想到竟会在冠位决议上重逢。
「诸位应该已经知道,这次的议题是讨论灵墓阿尔比恩再开发一案的对错吧?」
麦格达纳交叠起粗壮的手指说道。
「要讨论此事,秘骸解剖局的意见应该不可或缺。因此我找她来当证人。啊,对了,为了避免之后引起误会,我话先说在前头,她是我的养女。」
「什……!」
奥嘉玛丽不禁语塞。
对我来说,也是初次听闻这个情报。麦格达纳的养女任职于秘骸解剖局的重要部门?
(──喂喂,兄长,这是……)
(──嗯。情况变得截然不同了。虽然我听说过,麦格达纳氏有十几个女儿。)
我与兄长的意念对谈,也流露出彼此的焦躁感。
「哈哈。就算是这样,解剖局也不会提出只对我有利的资料,不过事后才说明情况会变得很复杂吧?」
麦格达纳悠然地笑了,但我实在没心思跟著露出笑容。
(……被摆了一道。)
岂止掌握主导权。
麦格达纳打算用第一击直接结束议论。既然奥嘉玛丽与贵族主义关系并不紧密,只要针对这一点突破,这场会议就会轻易了结。
倒不如说,为了生存下来,我现在去讨好他会更好吗?
我观察卢弗雷乌斯的态度。
老人宛若枯木的手指紧紧地抓住扶手。这边的反应也很不妙。要是我若无其事地倒戈,他很可能当场暴怒,无视会议的一切出手杀过来。我当然不可能相信麦格达纳会赌命保护我。
更何况,如果麦格达纳是哈特雷斯的共犯,情况将会如何……
「我听说,会议的议题是灵墓阿尔比恩的再开发计画。」
奥嘉玛丽抬起头。
她应该也用她的方式产生了危机感。就算要像对我提议过的那般,背叛卢弗雷乌斯赞同再开发计画,也不能从一开始就巴结对方。
麦格达纳露出亲切的笑容说道。
「当然没错。可以吗,阿希拉?」
「是,爸爸──不,特兰贝利奥阁下。」
受到催促的阿希拉,把几张纸放在我们前方。麦格达纳说她是来自秘骸解剖局的证人,却把她当成秘书对待。当然,这是为了向我们强调他们属于这种关系吧。先喊出爸爸再改口这一点,也显得非常刻意。
「因为巴尔耶雷塔阁下──依诺莱女士也曾要求我提供灵墓阿尔比恩的详细资料。我请她准备好喽。」
「嗯。辛苦了,麦格达纳小弟弟。」
依诺莱一手拿起资料,闭起一只眼睛。
接下来,在直到我们看完资料为止的空档,麦格达纳缓缓地望向我们。他看卢弗雷乌斯的时间略久,看奥嘉玛丽和我的时间则短一些。考虑到年龄差距,这个时间差作为敬意的比重十分妥当。可恶,连言行举止都毫无漏洞。
「虽然使用的是现代的影印纸,这是秘骸解剖局的作风,希望诸位见谅。」
麦格达纳一边拋出开场白,一边说道:
「如同资料所示,从阿尔比恩能采掘到的咒体数量近来正持续减少。如果要维持钟塔,现在就是应当做出决断的时候。照这样下去,随著神秘的衰减,我们作为魔术师的目的达成的可能性也会持续降低。」
我们作为魔术师的目的。存在证明。
不断奔向过去的我等,渴望在某一天抵达的究极。根源之涡。
然而,麦格达纳现在说道:
「这代表著,照这样下去,我们将会丧失存在意义。」
那句话的分量实在太沉重。
因为人人都被说服了,既然那句话是出自钟塔的重要人物特兰贝利奥阁下之口,就绝非无的放矢。
若要与之对抗……唯一的人选,果然只有尤利菲斯阁下卢弗雷乌斯老先生。
这名老人本来就是再开发反对派的核心。
他宛如蒙尘玻璃的眼眸一瞪,映出壮汉。
「虽然你说到……维持钟塔……」
沙哑的声音刮过麦格达纳。
「话说……你们应该维持的钟塔是什么……」
「我认为是魔术师的未来。」
「……哈……!真可笑……」
面对麦格达纳的回答,卢弗雷乌斯老先生毫不掩饰内心的失望,如此宣告。
「听好了……所谓的钟塔是……『我等』……」
将骨节突起的手指放在胸口的宝石上,他咧嘴露出一口黄牙。
老人的态度虽然傲慢,感觉却不妄自尊大。他的口吻,就像一派理所当然地在讲授自昔日传下的习俗。
「既然你说咒体不足……削减那群新世代就行了……要是这样还不够用……就削减无聊的分家……哪里有必要进一步投入人手与魔力……重新开发阿尔比恩……接近神秘者……有我等就够了……啊,不知不觉间……连钟塔都被卷入……无聊的大量消费理论……万万不可……将那种愚蠢事物……引进我等的钟塔……」
我一阵战栗。
这就是贵族主义的理论。
宛如对待一个备件般,过于漫不经心地处置他人的人生。
不过,这并非错误的。
即使是民主主义,同样也奉行菁英主义。既然身为魔术师,在现代我们只不过是数量极其有限的变异种。民主主义拉拢新世代,纯粹是因为欠缺劳动力,在遴选基准上「做出妥协」罢了。
老人在说,既然如此,坚持这种做法才符合道理。
「听好了……既然你说到魔术师的未来……」
正当老人准备往下说的时候。
「……唔。」
他目光一动。
我从他的眼中看不出惊愕或动摇等情绪。尽管如此,哪怕是特兰贝利奥阁下或者尤利菲斯阁下,也不可能预测到这个状况吧。
「这是……怎么回事……?」
麦格达纳对著房间入口沙哑地说。
异变立刻造访。
「打扰了。」
新的人影现身。
按住华丽的振袖和服衣袖,同时推了推眼镜的女子,当然是我们认识的人。配上一头乌黑长发,她给予人的印象果然就像一条优美的蛇。无声无息地巡视钟塔,以冰冷的目光进行监视的蛇。
「你是化野菱理,对吗?」
令人意外的是,喊出女子之名的人是依诺莱。
「久疏问候,依诺莱大人。」
「虽然没想到法政科会到场,你总不会是巴露忒梅萝的君主代理人吧?」
「这次我负责带路。」
「带路?」
老妇人皱起眉头,在下一瞬间露出苦笑。
「原来如此,变成这样了吗?」
她看向菱理的背后。
另一道人影伫立在那里。她似乎与这个钟塔的君主们聚集的场合很不相称,不过从冠位决议这个名称来看,情况也像打从一开始就注定会这样发展。
「老师也来了吗?──看样子,似乎才刚开始。」
由菱理领路带来的东方人女性,轻轻地点了个头。
3
「哎呀,我以为会议才刚开始,该不会是我弄错了?」
当女子再度说道,一阵咬牙声响起。
那个声响宛如生锈的铁块在相互摩擦。
「……苍崎……橙子。」
卢弗雷乌斯憎恨地低语。
她以前或许曾得罪他。这名冠位魔术师在招来他人的愤怒与嫉妒这方面,似乎也配得上那个称号。
「……这里不是你这种粗俗之辈……进来的地方……」
「哈哈哈,这话说得还真刻薄,降灵科【尤利菲斯】的老爷子。」
橙子摘下眼镜,闭起一只眼睛。那抹笑容的性质有了一丝变化。
「不过,唯独这一次,我有资格正式参加。虽然老爷子想必觉得很不舒服,但这也是传统的结果。还请见谅。」
「……你说资格……开什么玩笑……」
老人的话在此处顿住。
橙子掂著一张陈旧的羊皮纸挥了挥。不知老人是否一眼就看清了上头写的名字。
「看来你已经了解了。总之,我是君主的代理人。」
「我以法政科之名保证,这份委托书是真品。」
菱理这么担保。
空气中充斥著紧绷的沉默。
那份沉默并非单纯的惊愕,带有更为沉重的意义。不是因为这种事不可能发生,而是因为有可能发生。正因为有可能发生才可怕。所有人都认同,若是这位冠位人偶师就做得到。
「你还是老样子,从古怪的地方接委托啊。」
依诺莱扬起一边眉毛。
「因为我接受过老师很好的熏陶。」
橙子回应道。
我记得这两人有著从学生时代开始的师徒关系。只是当橙子被列入封印指定名单时,率先赞同的人就是依诺莱,是段深具魔术师风格的关系。
卢弗雷乌斯如沸腾的大锅般发出沉吟。
「……委托者……是……哪一家……?」
「诅咒科【吉格玛利耶】……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是中立主义的代表吧。」
橙子微微颔首说道。
「所以,我也会带著正式的投票权参加这场冠位决议。啊,希望你们放心。我当然没有中立主义其余各家的投票权。就算有,你们应该也不会承认吧。」
橙子悠然地在附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本来为了十二家系的君主制作的圆桌座椅,一视同仁地欢迎了冠位魔术师。
看到这一幕后──
(──……女士,难道说……)
兄长的意念暗中发问。
(──当然,「是我做的」。)
我压抑著心头的痛快,同时回应。
(──毕竟,我们必须查出哈特雷斯博士的共犯者是谁,需要一个笃定不会听哈特雷斯指示的不确定因素吧?)
在斯拉分开前,我煽动过橙子──不如说煽动过暗中委托橙子的中立主义派。
当然,我提及的内容,包括哈特雷斯他们在斯拉的地下用来闯进灵墓的裂缝。虽然中立主义一度选择旁观,既然发生了这种意料之外的事件,他们很难完全视若无睹。正因为如此,平常回避著遭到政治斗争波及的中立主义高层,也不得不接受我的挑拨。
只是连我也没想到,他们真的会安排苍崎橙子担任冠位决议的代理人。
兄长的思念在屏住呼吸一会儿后,如此回应。
(──……那么,你是从何时开始知道,委托苍崎小姐搜寻哈特雷斯弟子的雇主是中立主义的?)
(──一半是靠直觉猜的。)
我毫不隐瞒地说出实话。
虽然想夸耀一番,这个场合并不适合这么做。
说来简单,根据她的思想判断,我从一开始就将贵族主义排除在外。举例来说,虽然法政科可能会以不再次将她列名封印指定为条件再度提出委托,从橙子至今展现的特质来看,我很难认为她会唯唯诺诺地听从。
其次是民主主义,如果要用到橙子,无论是麦格达纳或依诺莱,都会把她藏得更隐密一点吧。他们应该会想避免她一时疏忽与我们接触而泄露情报的可能性。橙子与我们的利害关系太过密切,不能置之不理。
因此,我用排除法判断是中立主义。
就算无意直接涉入冠位决议,他们应该也想取得情报。会选中在双貌塔伊泽卢玛已经间接接触过哈特雷斯博士的橙子,也是当然的发展吧。
(……不过……)
我心想。
(我倒是没想到,她会带化野菱理过来。)
法政科的女魔术师站在橙子后方,静静地微笑著。
她所在的位置,类似于在特兰贝利奥阁下身后待命的哈特雷斯博士最后的弟子──阿希拉。一个平常不公开登场,但暗藏必杀一击的定位。
「…………」
我好像听到了低沉的声音。
那是现场的均衡嘎吱作响的无声之音。
在权力角度上,苍崎橙子在钟塔微不足道。她本来就是个流浪的自由业者。在错综复杂的钟塔权力斗争中,没有可靠后盾的橙子所说的话,没有任何聆听的价值。
然而,同时在纯粹的魔术师角度上,此人就连在钟塔也令人大开眼界。毕竟是冠位【Grand】。哪怕是有资格坐在此处的绝大多数君主,在单纯的阶位上也只达到了不如冠位的色位。
在灵墓阿尔比恩的再开发议题上,不管是贵族主义或民主主义,既然提倡再开发的目的是为了确保魔术师接近神秘的手段,那就难以完全无视她的意见。
(……这一招叫破坏前提。)
这在政治论战上是基本招式。不过在冠位决议这个场合,很少能施展得如此成功。
迎来她的加入,会议将出现什么样的变化呢?
在我思考著这些事时,麦格达纳催促道。
「……那么,卢弗雷乌斯老先生,请继续先前的话题。」
「啊啊、啊啊,那种令人想睡的话题已经说够了。」
橙子挥挥白皙的手突然制止道。
「你说什么!」
面对怒目而视的奥嘉玛丽,橙子轻轻耸肩。
「反正还是平常那套贵族主义与民主主义的交锋吧?争论要把新世代也视为钟塔的一部分同时保持扩张路线?或是乾脆缩小钟塔本身的规模,改走吝惜开销的拖长生命路线?那种事情最后都是看个人兴趣,我想听到更加不同的观点─嗯,好不容易都抵达了这里。你们差不多准备好了吧,艾梅洛? 」
她在最后突然拋来话题。
我按捺住险些笑出来的冲动……
「你是指什么呢?」
这么反问,橙子轻轻一笑。
亡故之龙的魔术回路散发出的光芒,淡淡地点亮她的嘴唇。
「别装傻。因为这可是案件。既然走到这里,眼中还残留著对抗的意志,代表你们看到了一个结局了吧?」
(──喂,兄长。)
(──我知道。)
兄长难掩焦虑地回应我的意念。
(──那家伙的意思是,要我们在这场冠位决议上「表演推理秀」。)
那是何等傲慢?
她在暗中告诉我们,为了她的愉悦,去颠覆将决定钟塔命运的冠位决议吧。
同时,这也让我得以理解。
苍崎橙子对区区的政治剧毫无兴趣。
连概括两千年的魔术世界趋势,都不足以引起她的关注。
她之所以前来这里,不是因为中立主义委托她担任君主代理人,而是要见证自身参与过的案件的结局。
(──而且,你发现了吗?她说的可是「我们」。)
(──这代表她当然知道,我和兄长正以心灵感应联系这件事吧。)
我没想过可以隐瞒到底,不过被她一派理所当然地一眼看穿,感觉真尴尬。
真不愧是苍崎橙子。
作为鬼牌也该有个限度。她绝不是会被他人随意利用的角色。不如说,要是照这样下去惹得卢弗雷乌斯老先生暴怒,他很可能会无视同属贵族主义这一点,全力摧毁我们。
(──那就像上次一样,使用托利姆玛钨的一部分来制造兄长的身体吧。)
虽然藏得很低调,托利姆玛钨装在运送进来的行李箱内。现在只能让作为侦探的兄长出场来陈述推理了。
正当我这么想著──
(──不行。)
兄长否定了这个做法。
(──这么做无法维持说服力。好歹是冠位决议。不遵守出席会场的形式,不管我提出怎样的推理,其他君主又怎会接受?)
的确有道理。
冠位决议会在这种地底深处举行,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藉由经过直到投票为止的繁琐过程,来保有足以让全体成员认同的权威。
以前在此处举行过好几次大魔术仪式,就算没有实际行使魔术,一再重复的大规模行为本身就有咒术上的意义。举例来说,在选出教宗的教宗选举上,据说直到决定下一任教皇为止,全体候选人都要封闭在西斯廷教堂内。考虑到许多枢机主教年事已高体力衰退,这同样是种赌上性命的选举吧。
权威与传统,本身即是束缚人的术式。
(──喂喂。不然要怎么办?)
(──由你来讲吧。)
听到兄长的话,我的思绪一瞬间僵住。
「…………什……!」
我一瞬间险些大喊出声,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喂喂,你在这种场合说出什么话来著,我的兄长。
(──就由你来讲,莱涅丝。)
兄长的意念再度说道。
(──你不是在开玩笑对吧。兄长。)
(──当然不是。)
「怎么了?艾梅洛?」
橙子愉快地再度呼唤。
可恶,她不会是看穿了我刚被硬塞了一个乱来的提案吧?
「没什么,我正在苦恼该如何开口。」
我硬撑著挺起胸膛,直视前方。
当然,这是百分百毫无杂质的虚张声势。虽然我很想在童年时期就过完这种只有虚张声势可用的冒险。
兄长的意念接著说道。
(──我会依序把我的推理传给你。你一边整理成你的说法,一边讲出来吧。)
(──别说这种毫无道理的话啊,兄长!)
我很想马上抱头大喊。若非置身于周遭所有人都急不可待地等著我露出破绽的情况,我一定会这么做吧。
基本上,在场的所有人不可能都只是安分地听著侦探推理。为了将推理结果导向对各人有利的结果,他们应该会持续进行干涉。因为哈特雷斯引起的弟子失踪案即使与冠位决议有关,冠位决议并不是用来查出犯人的地方。
总之,不说全体成员,我必须时时激起过半数与会者的兴趣。
而且,还要同时根据兄长的推理,维持足以追捕犯人的理论结构。这种事情,相当于要一边表演飞行特技取悦地上的观众,一边逼近并击坠敌方的战斗机喔。
我按捺著叹息,用意念回复。
(──兄长,你那边追得上哈特雷斯吗?)
(──我会尽可能加快速度。)
(──虽然不想拜托你,不过拜托你了。就算我尽到最大限度的努力,查出哈特雷斯的共犯,如果你没追上关键的哈特雷斯,就没有意义可言了。)
查出共犯的身分后,对方也有可能会转变态度,提议用整个钟塔之力来支援哈特雷斯。到头来,如果没有阻止哈特雷斯的眉目,事情就无从谈起。
因为对我们而言,这场冠位决议是无法逃避的「过程」,而阻止哈特雷斯正是「目的」。
在握起拳头又松开大约两次后,我做好了觉悟。
「嗯,从这里开始说起很适合吧。」
我尽量放缓速度开口。
我的目光逐一环顾众人,往下说道:
「各位,你们可知道现代魔术科【诺里奇】以前的学部长,哈特雷斯博士?」
「……很遗憾,我只是听过他的名字。因为在我懂事时,他已经离开钟塔了。」
奥嘉玛丽微微皱起眉头。
她应该不知道我在此时提起那个名字的理由吧。唉,姑且不论她的表情是真的还是演出来的。
我根据兄长传来的意念,谨慎地选择用词。
「近几个月,那位前任学部长【哈特雷斯】的弟子陆续失踪。对,阿希拉小姐当然知道此事吧。因为其中一人──你的同事卡尔格‧伊斯雷德,在秘骸解剖局内遇害身亡。那边的化野菱理小姐检验过命案现场。」
「我的确检验过现场。」
菱理做出肯定的回答。
这名美女的目的也不明。据说她和哈特雷斯都是诺里奇的养子,她是基于这份交情在追查情况吗?
无论如何,我停顿一会儿让所有人有时间咀嚼我所说的话并继续道:
「我认为,失踪案的犯人是哈特雷斯博士。」
「……哎呀,那个家伙吗?」
老妇人依诺莱喃喃地说。
「怎么了吗?」
「不,我只是感到意外。因为他以前和弟子们似乎相当亲密。」
依诺莱耸耸肩,谈起往事。
这也是个棘手的证言。我对十年前担任学部长时的哈特雷斯几乎一无所知。毕竟,当时的我连作梦也想不到,自己竟会成为艾梅洛的继承人。
「对了,你和以前的现代魔术科交流颇为深入吧。」
麦格达纳说完后,询问另一位君主。
「那卢弗雷乌斯先生是如何呢?」
「……把时间用在……甚至不是君主的学部长身上有何意义……」
老人斩钉截铁地回答。岂止数十年,那份冥顽彷佛从百年前起就从未改变过。
当时的现代魔术科甚至不属于贵族主义,对卢弗雷乌斯来说去接触也毫无意义吧。
「啊啊……就算废物新世代师徒互相残杀……与我何干。你打算用那种无关之事……占用会议的时间吗,艾梅洛……」
「不,老先生,此事有所关联。」
我摆出很清楚详情的表情颔首。啊,可恶,我事到如今才痛切地感受到兄长的心情,但我真想把这种心情丢掉。我想站在践踏他人心情的那一方,可不想产生共鸣。
好了。
顺其自然吧。
「因为在这场冠位决议中,有哈特雷斯的共犯。」
我竭力保持著虚张声势的笑容,一口咬定。
*
「喂,冠位决议的情况怎么样?」
富琉在往虚无之穴下坠的同时发问。
老师没有余力回答他。
虽然我不知道会议是如何进行的,从他眉心的皱纹越皱越紧来看,情况显然绝非一帆风顺。
接著,同样正在滑翔的清玄拉近距离发问。
「艾梅洛Ⅱ世,俺可以连结你的魔术回路吗?」
「无妨。」
当老师点头后,清玄轻挥食指。
于是,他的指尖浮现类似羽毛的形状。羽毛轻飘飘地插进老师和清玄之间,表面亮起类似魔术回路的光芒。
霎时间,会议的状况倏然渗透般传进我的脑中。
「──!刚才那个是什么?」
「阿什伯恩用来分享情报的魔术。剥离城阿德拉的天使魔术……虽然在这个情况下只关系到魔力的运用方式而已,阿什伯恩的魔术特性会归结于共享这一点上。」
我大致上明白。
剥离城阿德拉的魔术师,透过克服魔术刻印的免疫问题,钻研出融合复数魔术刻印的技术。由于清玄的人格曾被魔术刻印侵占,我对这个技术抱著侵蚀与侵略这类印象,但那个魔术的本质,应该是他刚刚说到的「共享」吧。
「因为那里的魔术,还栖息在俺体内。」
清玄的声调显得很寂寞,不过他本人与我们,都被和老师共享的资讯量给压倒了。
「……想不到,苍崎橙子和化野菱理竟然出现在冠位决议上。」
富琉发出呻吟。
我也用尽全力才压下惊愕。
虽然想过冠位决议并不简单,但我完全想像不到,在参加者上就会出现这样的意外状况。
在我所知的范围内,与孤高之名最为匹配的苍崎橙子,居然在决定钟塔营运的冠位决议上现身。这个感觉很不协调,却又让人不得不接受的组合,令我恐惧得泛起鸡皮疙瘩。
「各位。」
露维雅开口呼唤。
她的神情充满另一种紧张感。
在我们当中,也许唯有她预测到了这次的发展。或许她曾亲身体验过,在冠位决议这类极端的状况中,一些预测很容易就会被推翻。
我在慢了片刻后发觉,环绕她的五颗宝石产生了反应。
「我们或许也面临了关键时刻。」
剎那间,富琉行动了。
「Lead me【引导我吧】!」
他掷出的小刀,目的绝非是要刺穿敌人。
作为占星术师的富琉,多半用小刀占卜了最安全的未来。所有人都理解他的意图,按照小刀指出的方向在霎时间偏移轨道,正因为如此,才躲过了致命伤。
剧烈的冲击撞击身躯。
那简直是漆黑的闪电。
细心张设的防御魔术比撕破纸张更轻易地粉碎,空气从虚无之穴的底部朝上空沸腾。缠绕在对方身上的紫电扫荡黑暗,仅仅是余波就把我们打飞出去。
清玄用右手形成的精灵根摀住脸庞,放声大喊。
「富琉先生!」
「我没事……!」
富琉按住烧伤的右手,发出呻吟。
礼装受损的程度比右手来得轻微,是因为他护住了礼装吧──如果在这里失去滑翔用的礼装,唯一的下场就是凄惨地坠落身亡。
露维雅抬头仰望洞穴上空吶喊。
「龙!」
那是仅由骨骼构成的龙。
不。
不只龙而已。
那辆由两头骨龙牵引的战车,吸引了老师的目光。
他的表情彷佛在说,从前自己也乘坐过那辆战车。
「神威车轮【Gordias Wheel】……不,魔天车轮【Hecatic Wheel】……」
那是曾在魔眼搜集列车上与我们对峙的伪装者操纵的宝具。
据说伪装者之主伊肯达也驾驭过,有时会交托给她的战车。那是作为使役者,能够连同真名一起自豪地展示的高贵幻想【Noble Phantasm】。
富琉啧了一声。
「啊,原来如此。姑且不提是不是完全相同的路径,哈特雷斯也知道并运用过这个虚无之穴的存在吗……!」
我们或许该考虑到这一点的。
既然哈特雷斯也不经由钟塔设立的裂缝前往古老心脏,他有可能会和我们利用相同的捷径。而且,如果预料到我们的追击,他说不定会设下陷阱。
哈特雷斯的陷阱在此处准确地发动了。
然而─
我们也察觉了另一个事实。
问题不是骨龙,而是战车。从方才的宝具定义来看,战车发生了不可能发生的欠缺。
「战车上没有任何人……」
应该操纵著两头龙的骑手,并未搭乘战车。
「是伪装者的……魔术吗?」
老师不甘心地呢喃。
他与战车保持对峙,彷佛直到现在都接受不了那个事实。
「──这是宝具的自动控制。」
*
「堤防打开了……」
哈特雷斯低声说道。
他摀住一只眼睛。令咒在手背上发光。那是他与伪装者缔结契约而出现的令咒。
主人对使役者仅限三次的绝对命令权。
在魔眼搜集列车上的事件中,已经消费了一画。
「他也来了。啊,情况果然这样发展了。尽管我想过,如果这个预测失准就好了──不,要是他能够理解我,明明没有什么会比这个更让人安心了。」
他依然没有松手,抬起单眼看去。
在光柱内部,使役者正在进行再临。
被压缩的时间已经超过百年。这还不够。远远地不够。要让一名英灵成为神灵,需要长达数百年、数千年,达到信仰程度的时间。
灵基虚影再临。
他那么称呼。
在那片守墓人的土地上,村民们模仿亚瑟王的精神、肉体与灵魂,试图重现过去的亚瑟王本人,此为那种技术的应用版。运用掌管死与重生的迷宫通过仪式【Initiation】,并进一步向前推进,只属于哈特雷斯一人的独自魔术。
这个术式并非纯粹地发挥英灵的极限,而是强行拉出不可能的虚影,赋予其作为神灵的能力。
如果能够确立为魔术师而存在的神灵,现在的钟塔的魔术师也将能使用与神话时代相同形式的魔术。当然,由于其他条件并未全数齐备,没办法达到神话时代的原貌,但魔术应该会复活到无限接近当时的状态。
应该会有人无法容许这种事吧。
所以,哈特雷斯也做好了觉悟。
「一决胜负吧,艾梅洛Ⅱ世。」
然后──
「伪装者。」
他重新注视著在光芒内部的女子。
为了受死而前来的女子。为了使自己的国王作为神灵再临,没听几句哈特雷斯的说明,便选择献出自身的女子。
这名女子与自己多么相像啊。
「为了你,我也会遵守约定。」
他以单眼望向连动的怀表。
深深地想著在自己与对方之间已经隔绝的时间。
然后──
「我以令咒命令你。」
哈特雷斯举起闪烁的令咒,简短地如此说出口。
「──为了我,忍耐两千年吧。伪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