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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话 返魂

十二月岁末将至,城市迎来了隆冬。

铅云阴沉密布,低得如同悬挂在久里宫女子高中高耸的校舍上一样。

一个身穿墨色僧衣披着袈裟的高个男子站在学校门前。

男子虽然只有三十出头,可他脸上长着的胡渣,和尚头上留着胡渣一样长的短发,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大。

男子对比了一下手中笔记和钉在校门的名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将笔记收入怀中,正要走进校门时,从背后传来搭讪的声音。

“和尚”

和尚回过头来,只见一个小学生似的男孩抬头看着自己。男孩上身穿着厚实的防寒夹克,可下半身却只穿着一条短裤,暴露于寒风中的膝盖看起来很冷。

“和尚,你来学校有什么事吗?”

“有工作”

和尚不耐烦地回答道。

“哦呵,真的么。最近的心理变态从事的职业可是五花八门呢,就连警察,邮递员都无法相信。况且,这里是女子高中哦?你知道吗?”

“真是个早熟的小鬼啊”

和尚露出不悦的表情。

“你才是,怎么不在学校,今天可是工作日啊”

“现在是寒假呀,你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

“不管怎么样,你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晃荡可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行为啊,被坏人拐走都还不知道咧”

“没事的,我才不会那么蠢呢”

少年嘻嘻地笑了起来。

“和尚你来这学校有啥工作?要在学校举行葬礼?”

“我的工作可不是主持葬礼”

“那是什么?”

“你这缠人的小鬼”

“不要叫我小鬼,啊,你要进去啊!妈妈说无法解释自己行为的人就是坏人”

“喂,不要那么大声,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孩子。再那么吵的话,我就让鬼怪出来”

“鬼怪什么的才不存在呢”

“存在的”

和尚表情突然认真起来了。

“要是不信的话,现在就让你见识一下?”

他低声威胁道。

“骗,骗人。这是不可能的”

少年虽然嘴上强硬,可脸上已经浮现出动摇的神色后退了一步。

“这是可以做到的,幽灵可是有很多话想对你这样的坏孩子说的哦,你想听一下幽灵说什么吗?”

“不,不要!骗子!”

少年大声喊道,马上就转过身去跑开了。

“喂,跑那么慌张会摔倒的哦!”

和尚喊完,轻声地笑了笑,然后总算能举步走进学校了。

步的闹钟的小锤子在两个闹铃之间摆动着发出铃声。

这个闹钟每到早晨六点都会在房间里喧闹地鸣响。

闹铃声很大,可喜欢赖床的步还是要再过一会儿才能睁眼。虽然她还有更吵闹的闹钟,但那会引起家人的不满,所以就没用。

步只将手伸出被窝,灵活地按下了闹钟背后的闹铃开关。

接着那只手一阵摸索后,抓起枕边的遥控器,打开暖气,再将手缩回被窝里。

怕冷的步在冬天喜欢蜷缩在被窝里睡觉。她不喜欢被子增加后重重地压在身上,可如果用电热毯的话又会出汗,要是开着暖气睡的话睡喉咙又会渴。结果,步只好穿着厚睡衣加两双袜子,重装入睡。

早上步也要等暖气将房间变暖后才肯从被窝里钻出来。

在等房间变暖的这段时间里,为了不让自己睡回笼觉,她会想些事情,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节前夜。每年步都会招呼典子到家里来,开一个小小的派对,不过今年的方式与以往不同。

她们决定要三人一起在独居的真琴的公寓里吃饭。她们连圣诞节的礼物都已经买好了。步从不多的零用钱里省出费用来买礼物,虽然不是什么奢侈的东西,但选的东西都是自己觉得最合适真琴和典子的。她们会很高兴地收下的吧?

想着想着,房间的空气就暖和起来了,明媚的阳光从被窝的缝隙中照射进来。收到阳光的信号后,步探出脸来,一看黎明已经过去了。刚升起的太阳穿过蕾丝窗帘照射进来让人一阵目眩。

步在床上正坐起来,向着朝阳双手合十,这也是她不知何时起养成的习惯。

也许是从自己能稳定地上学的时候开始的吧。那么,也就是初中的时候咯?

近来,自己一直都幸福地度过每一天,这应该感谢谁才好呢?

——典子酱吗?还是说爸爸和妈妈呢。最近和真琴同学关系变得亲密也很让人高兴。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与自己境况相同的人。

现在每天都能迎来平和的早起,自己小时候时根本无法想象这样幸福的日子会降临。

从懂事之前起,自己的身体就一直很差,总是卧床不起。有时偶尔去一趟学校,可马上就被野分附体,做出狗一样的行为,四脚着地来回跑动,缠着别人戏耍,发出犬吠声露出牙齿,让大家感到恐惧,就连幼儿园和小学老师都疏远自己。

谁都不跟我说话,只有在自己离开座位走动时,才会听到四处都响起悄悄议论的声音,露骨地嘲笑自己“小狗,小狗”。

因为老是休息,所以学习也跟不上,体育也不如大家,自己也常因此而被大家戏弄。

在那段时间里,就算身体好转了自己也不肯去学校,而选择待在家里打游戏。

不知道那时父母是怎么想的,他们也什么都没问,一直都对我很温和。可是,我能想象得出,自己很让父母操心吧。

自己的人生就是这样,今后也将一直如此。那时我想着自己必须得找个没人注意,空无一人的地方躲起来度过一生的。

母亲和外婆都曾被犬神附身过,可只有自己会出现这么严重的病症,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心天生脆弱吧。

同时我也觉得很对不起生下自己的父母。

“让你们生下我这么一个失败品真的很抱歉”

有一次,乱闹之后我对他们如此道歉道。

于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露出痛苦表情的母亲哭了起来,让我被沉重的罪恶感拘束着。

我总是给父母添麻烦。

自己无法像别的孩子那样有所作为,甚至连做一个不碍事的好孩子都做不到。野分一进入我的身体,我就会无奈地变得无法自控。

虽然每天都想着要寻死,可我也知道自己无法寻死,死是一件恐怖得不得了的事情。自己要是能变成透明人那样,像空气一样谁都注意不到就最好了。

在不玩游戏的时候自己就老喜欢这样胡思乱想。

不过现在我已经不会这样想了,自己现在的身体比起那时要结实很多,而且身边还有典子在,真琴也似乎跟我亲近起来了。自己现在也能上学了,成绩也不会落后,学习也能做得不错。这一切在以前看来是不敢置信的。

——神明啊,我会拼命地去做好事的,所以请务必让这幸福延续下去,哪怕一天也好。

步向着朝日祷告完后,抬起了头。

她走出房间后,跟坐在饭桌旁的家人互相打过招呼。

“怎么了,今年不在家里搞派对了吗”

父亲向步询问起了今天的计划。

“我还期待着和好久没见的典子酱再会呢”

父亲叹息一声,虽然他已经上了年纪,可说话语气却毫无威严。

他平日总是因工作很晚才回家,甚至无法和家人一起吃饭,每年也就只有这天能早点完成工作与家人共进晚餐。

父亲外表看上去很冷淡,但他其实是个很在意与家人共聚的人。因此,以前步还曾遵照他的提议,将典子的弟弟及她的父母都邀请过来,共进丰盛的晚餐。

“今年你们夫妻俩好好地过个二人世界也不错啊。一定会很快乐的”

“我也很想见典子酱啊”

父亲故意皱起眉头说道。

“妈妈,这家伙竟然说出这种话?”

听到步的告状,在厨房里装着父亲的便当的母亲笑了起来。

吃过午饭,准备妥当后步就出门了,已经要快迟到了。明明一年里每天都做这同样的事情,可总觉得到了冬天就会迟到。夏天则反而完成得很迅速,甚至还有时间剩下。

这是怎么回事呢,我思索了一下,马上就注意到这是太阳的错。在房间还没亮的时候,自己虽然醒了。可就是提不起劲,要直到太阳升起才肯从被窝里钻出来。因此到了日出时间较晚的季节,自己出门就必然会较晚。

幸好学校就在附近,要是家住得远的话冬天就会经常迟到的吧。以后自己要是去公司上班的话,或许也得租借离公司较近的公寓才行。

或许早晨的习惯会改变,或许要自己一个人生活。——话说,会有肯雇佣我的公司吗?这明明是很重要的事情,可我还是会对自己一个人生活担心到不得了。在此之前必须得再提高一下成绩才行啊。

想着想着就变成胡思乱想了,于是步就此打住,然后用力踩着自行车踏板,冰冷的风马上就迎面扑来。松垮地卷着的围巾连嘴巴都裹住了。

天空阴沉沉的,今天大概会下雨吧?要是能过一个白色圣诞就最好了,可这片地区十二月极少会下雪。

这天是公布期末考试的答案,所以午休之前就放学了。

步邀上典子和真琴向饭堂走去。

学生饭堂今天也正常营业。饭堂里人没平时多,不过还是有些在下午有练习的体育部学生在这里用餐。

步平时都带便当来上学的,若非碰上这种日子,她是没机会踏足饭堂的。而刚转校没多久的真琴也露出了一副稀罕的表情。

讨厌人多的典子平时也应该不怎么去饭堂用餐的,可不知为何,她却对饭堂的菜单很熟悉,告诉两人饭堂有些什么菜。

“为什么你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家里没人做饭的时候,我偶尔会吃了再回家的。在饭堂吃比在外面吃便宜得多,很划算”

典子的父母都在上班,有时两个人会同时很晚下班。步也知道这情况,但却不知道典子还会一个人寂寞地在学校里吃完晚饭再回家。

“你要是跟我说一声的话,我们就一起吃晚饭,我还能给你做晚饭啊!”

“就是因为不想这样我才不说的”

典子毫不客气地回答道,然后开始将钱投进食券贩卖机。

“你做事一直都这个样子。不过,我行我素正是典子酱的一贯作风。明明没必那么勉强的”

听到步的嘀咕,典子不禁皱起了眉头。

三人拿了饭菜后就坐到饭堂边上的座位去。步点的是咖喱饭,典子点的是汉堡,真琴点的则是素汤荞麦面。

“你吃就这些够了吗?”

步向真琴问道。

“我很挑食的”

真琴自然地笑了笑,胸前的银色药丸盒跟着晃动了起来。今天马克似乎在睡觉。

“不过,你们真的打算在我家办圣诞派对吗?”

步和典子正在讨论测着验成绩的时候,真琴突然问道。

“我们不请自来果然给你添麻烦了么?”

步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

真琴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是无所谓的,可我家里什么都没有哦?”

“不必那么在意,不过,你要是真的不喜欢的话,就老实说出来吧”

“没事的。因为我并不讨厌楠濑同学”

真琴一脸认真地说道,步的脸顿时变得通红,羞涩地挠了挠头。

“话说,你们知道游泳池的工程吗?”

吃完饭后,典子跟她们聊了起来。

“施工的人一直在砍伐后面的树林,还有挖土,吵得烦人,不过最近那里安静的很吧,据说是出了事故导致施工停止了”

“事故?”

步回问了一句。

“嗯,树林里不是有一座古老的小庙么。谣言说,施工时工人将那座小庙搬走之后,工地就发生了各种怪事。据说既有机器失控,施工人员也接连发生不幸的事情”

“诶,这样啊”

“这算什么回答啊,难得跟你说话,你却给了这么个敷衍的回答”

典子叹了口气。

“这样么?不过,那事是真的吗”

“不清楚,你不是对灵异事件很熟悉的吗?”

“我不熟悉啊。我又没灵感。虽然以前见过这个小庙,但却什么都没感觉到。当然,这只是我不知道而已,也许真的有些什么……”

“真是靠不住啊”

“就算你这么说也没用,我除了我家的野分外,对其他的灵异东西全都不熟悉啊。也许妈妈或者去世了的外婆会知道些什么法术之类的”

“楠濑同学的母亲和外婆很熟悉这样的东西?”

真琴在旁边插嘴道。

“嗯,祖辈们教授了她们不少知识,而且她们的少女时代也是和野分一起度过的,据说在那时也学习了不少知识。妈妈说现代的孩子还是不要知道这些为好,所以都没怎么教我……”

“这样啊”

“有贺同学你呢?对这些熟悉吗?”

“我也不太熟悉……。我也同样,除自己身上发生的现象之外,对其他的灵异事情一概不知”

“这样啊。算了,世上也没任何关于这方面的正式记载,也许这些事只有亲身经历才能知晓”

典子露出费解的表情说道,

“不过,我觉得这些东西都是一样的,犬神,幽灵,外星人之类的……”

“我觉得是像足球和游泳那样的区别”

步反驳道。

“真是个不明所以的举例”

“不过,发生这样的骚动,工程会怎么样呢?游泳池做不成了吗?”

“我想想,总之,今天好像有个驱邪的人到学校来了”

“驱邪,么?”

真琴对这话做出了回应。

“嗯,我看到了一个和尚在学校里走动。有贺同学对驱邪有兴趣吗?”

“没兴趣,以前因为管狐的原因,父母带我去了各种地方,所以对这个有点在意而已。不过,那些人几乎都是神棍。因为,虽然去见了很多人,可我至今仍被妖怪缠身”

说完,真琴微微一笑。

“哦呵,你之前的人生也活得相当不容易啊”

典子露出一副无法言喻的表情,喝了一口玻璃杯里的水。

出了校门,三人商量好了之后汇合的地点后就暂时先解散了。

虽然步和典子的家都很近,而且还在同一方向上,不过步是骑自行车回家,而典子是坐巴士,于是两人就此别过。而真琴则是步行回家。

步和典子经常都是单独行动,这一出乎意料的事实让真琴感觉很不可思议。

看那样子,步并非整天粘在典子身边。真琴偶尔也会看到她一个人吃午饭。而且不知为何她总是笑眯眯的,一副快乐的样子。对于步来说,世间的一切都是洋溢着欢乐的吧?虽然跟她认识一个月了,可真琴依旧看不透步。

不过,这样的步给人一种很悠闲的感觉,这也许是自己没对她感到厌恶的原因吧。

——不管怎么样,这还是真琴第一次参加圣诞派对。

她并非不喜欢,只是未曾想象过而已。

乡下的外婆没有过圣诞的习惯,父母跟她也没亲密到能一起毫无隔阂地举行圣诞派对。

虽然自己曾在外国电影和电视剧里看到过圣诞派对的情景,不过实际参与的感觉会是怎么样的呢?

不仅是圣诞节,就连生日会,在乡下时村民自己举办的儿童游戏大会之类的她都没受到过邀请。女儿节的时候,一般人都会去朋友家参观陈列人偶的架子,可真琴只能和外婆两人一起寂寞地观看。

再说,原本她就不明白为什么非得要和其他人聚在一起庆祝圣诞节。

真琴昨晚跟睡了一整天的马克谈过,可马克对此只是付之一笑,没有给出什么正经的回答。

马克似在嘲弄她连这样的事情都不懂吗,不过马克自己也应该是不清楚的。它也没机会被人邀请去圣诞派对或是生日会。马克就算不知道也要理所当然似地撒谎,所以,它是信不过的。

真琴叹了口气后想道。

想象一下,肯定是那样的吧。大家是因为快乐的事情才这样聚在一起的。因此,才会想该要做些什么庆祝一下。

虽说如此,不过正因这样,这对真琴来说才是个困难的问题。左思右想地想太多了,最后在真琴感觉累了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落了东西在学校。

似乎是曾落在以前学校的东西,之前的学校还特意让人送到久里女高来。虽然他们直接联络真琴之后再邮寄到她家里去应该会更省力,不过他们或许已经不想再和真琴扯上关系了。

总之,今天是准备去老师办公室取那东西的,不过完全忘记了。

真琴快步地按原路返回,走进教学楼里。班主任吉行还留在学校里,真琴一说起这事,他就立马将东西交到她手上了。

在收到东西之前真琴还不知道忘拿的东西是什么。那东西用布包着,一解开就看到里面放着上美术课时画的静物油画。

真琴甚至都忘了自己还画过这样的东西。他们如果不特意送回来,而是帮她随便处理掉就最好了,不过那边的人是不可能这样做的吧。

这画的大小也是个问题,真琴并不是没手去拿,只是太难拿了,很麻烦。要是把画夹在腋窝下,另一只手还要拿书包,所以她的双手都会被占用掉。

要是两只手都没空了,真琴心里会变得不安的,这大概是生活习惯使然吧。因为万一发生状况时她就无法将马克放出来了。

这种时候,她都会先把马克召唤出来之后再拿行李的。此时她也正要这样做,不过手却中途停下了。

如此神经过敏地度日就像个傻瓜一样。现在的生活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自己还会被什么东西袭击?这里又没有荒野的恶汉。

真琴在心中如此嘀咕道,然后抓起书包走了起来。

出了玄关后,真琴正要向校门走去,但却突然改变了方向,朝着教学楼背面走去了。那地方原本是准备建设游泳池的。

她想起典子说有个驱邪的和尚来了。

就连自己都感觉自己好奇心很旺盛,不过她还是好奇得无法压抑。和尚的事固然很让她在意,不过施工方将小庙弄倒后开始出现作祟的事情也同样让她在意。

自身的经历导致真琴对于灵异的东西的接受能力比一般人要强,虽说如此,但她对这些事情也并非全信,也并非抱有什么特别的兴趣。

只是,真琴自己也察觉到,相对于一般灵异的事件,自己对关系到带着灵异的人的事情兴趣更为浓烈。

大部分的异能人士都如她在饭堂对典子所说的那样,只是所谓的谋生手段的一种而已,不过也许这里面也有货真价实的,世上并非只有自己才带有灵异的东西,和步的相遇就是很好的证明。

如果是有真本事的话,她想知道那个人能看到怎么样的东西。

施工现场在教学楼的背面。据说那里从前是一片树林。

树林中央有几张长椅,听说有些学生会在那里吃午饭。真琴来到这学校的时候,施工已经开始了,所以她并不知晓那时的情况。

施工地点现在被印有建设公司名字的白色防尘薄布围了起来。

施工似乎正如谣言所说的那样停止了,工地上没有半点声音。

真琴左右张望了一下后就将脸凑近到白色防尘薄布的缝隙,窥视里面的情况。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台巨大的挖掘机。那机器保持着作业的姿势停了下来。

一颗被人从地上连根拔起的树倒在挖掘机旁边。也许是挖掘机将它挖出来的吧。

然后对面则撑起了一顶蓝钢皮帐篷,倒了的小庙大概就安置在那里面的吧。

从这里看不到传言中的那个和尚的身影,就连人的动静都完全没有,人都去其他地方了吧,这样的话,自己就进里面去看一下小庙的情况吧?

在真琴如此想到的时候,

“喂”

一个男人的声音冲真琴喊道。

“你在干什么,不能往里面看”

真琴转过身,只见一个穿着黑僧衣和袈裟的男人毫无仪态地双手揣在怀里看着这边。

他就是典子所说的那个和尚了吧。本来真琴还打算悄悄看一下他的样子的,没想到却先被对方发现了。

“不好意思。我对这个工地的谣言有点兴趣……”

真琴满不在乎地微笑着道歉道。

“哦?”

和尚皱起了眉头。

“你难道是三年前……”

他刚一开口,真琴也记起来了。

她边在柔软的泥地上向后退去,边放下油画,将手放到药丸盒上。油画跌落到泥地上,缓缓地倒下。在油画倒下的时候,管狐马克也从盒子里飞出来了。

马克拖着修长的身躯漂浮在了空中,它也察觉到了紧迫的气氛了,默不作声地待在真琴的身旁。

“记得你是被管狐附身的少女吧”

和尚笑着说道,还用大拇指擦着自己的胡渣。

这个表情确实很眼熟,真琴之前曾和他见过。那是三年前父母带着她去见的众多灵能者中的一个,那时候真琴造访过他的办公室。

那时候他并没有穿着这样的僧衣,所以真琴刚才没能马上认出他来。

当时他穿着高档的西装,头发也烫成流行的发型。脸上也没长出胡渣,浑身上下收拾整齐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有洁癖。

可是,他嘴角泛起的微笑与那时一模一样。

“听说来了一位驱邪的人,还以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你是御门智德先生……吧?”

听到真琴平静的腔调,对方耸了耸肩。

“我现在不用那个名字了,现在用寺院给我起的戒名,智心”

“出家了么。这也许也不错呢”

真琴说完,微笑了起来。

“因为你好像杀人了”

世上记得御门智德这个名字的人应该不少吧。

距今大约三年前,语气温和,外表英俊,同时又是灵能者的御门智德在群众中博得了很高的人气,还经常在媒体露面。

但他更进一步广为人知却是因为一个案件。

在御门的事务所中发现了和他同居的女性被残杀的尸体。与此同时他也行踪不明,于是他就被认定为杀人凶手,遭到警察的通缉。

真琴和他见面正好就在那件事件发生之前,真琴曾在那后来成了杀人现场的办公室里和他见过一次,并约好下一次做诊疗,但还没等到预定之日的到来,那个案件就发生了。

“也就是说,你是为了逃脱通缉才乔装打扮,然后继续从事灵能者的工作来谋生咯”

“事情并非如此”

御门苦笑着挠了挠头。

“不管怎样,你观察得很仔细啊,明明我很少用这身打扮露面的。你的记忆力不错嘛”

“小菜一碟”

真琴不敢放松戒备地回答道。

“那时候你就是个聪明的孩子呢,我还记得很清楚。这么说起来,那之后你被管狐附身的事怎么样了?这曾是我接手的工作,所以有点在意”

御门故作糊涂地问道,他看都没看盘旋在空中发出威吓的马克。他看不到马克的身影。

三年前也是这样。不过时真琴还无法确定除自己之外任何人都看不见马克,但和步相遇后的现在就不一样了。这个男人是个神棍。虽然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去骗人的,但肯定是类似戏法那样的手段。

听到他问及自己的事情,真琴瞬间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但马上又回复到平日的微笑。

“托你的福,没任何改变。先不说这个,既然发现你了,我也就不能坐视不理了。能请你老老实实地去自首吗?”

“不,没有那样的必要。因为我是无罪的,本来那个案件就是一件冤案”

御门耸了耸肩。

“要是你不肯自己去警察局的话,那就没办法了呢。……马克”

“等好久了”

“把这个人带到警察局去”

“明白”

轻轻地回了句后,马克就翻身绕到御门身后,从他的后背进入到他的身体之中。可是,马克立马就从他的腹部穿了出来。

“啊咧?”

马克再试了一遍,可同样是从另一边穿了出来。

“你在做什么啊?”

真琴责备道。

“不,这家伙有点奇怪,我没办法附身啊”

“为什么?”

“完全不清楚。……这种状况还是第一次碰到,大小姐赶紧逃吧。这家伙非同一般啊!”

马克露出不安的表情回答道。

“真让人头疼呢……”

真琴双眉紧锁,轻轻地低下了头。

“现在不是冷静思考的时候吧,喂,马上逃啊!”

马克的表情很认真。

真琴还是第一次看到马克如此慌张,这反而更让真琴感到吃惊。

“哼,你刚才似乎对我做了些什么啊”

站在真琴眼前的御门平静地嘀咕道。

“看这情况,你还没摆脱管狐的附身啊,而且,依旧把这个用来蛊惑人么。你的父母也会很担心的吧,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孩子”

御门叹息了一声。

“为什么管狐无法附到你身上?你是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吧。明明不管怎么看,你都只是个可疑的神棍驱魔师……”

“你这么说的话,那我也该给你点教训了”

御门苦笑了一下,将手伸进袖子里找了起来。

“我自小就是这种体质,那些灵异的东西都无法附体到我身上”

说完,他拿出了一个木制的细长圆筒。

“喂,大小姐!情况很不妙啊,赶紧逃吧!”

真琴无视掉马克的大声呼喊继续说道。

“体质……”

“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偶尔也会有些家伙对催眠和药物免疫的吧?我跟他们是一样的。我就是这其中特别的迟钝症。所以我还没被你那样的把戏蛊惑过”

“你说这是把戏么”

“这话很难听吧?不过,你也说过同样的话吧”

说完他笑了笑。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的工作是祖辈代代相传的家业来的,因此我也是有尊严的。被你说是神棍,我可不能不吭声”

御门将拿出的东西的盖子打开,能看到里面有一束线香。

他边说着边抽出其中一根,马上又将木筒塞回袖子里,这次他取出了一个打火机,然后把线香的一头点着。

附近顿时冒出一股真琴从未闻到过的气味。

“我确实不善于驱除附身的东西,在这点上,也不是不能说我是个神棍。不过,绝大部分附体的东西就算是神棍也能将其驱除。——不过,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上,我还是有点自信的”

“你打算做什么?”

真琴依旧无动于衷。

“今天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真正的本领”

御门把打火机收好,接着伸手入怀,取出了一张白纸,似乎是模仿人的形状切出来的,上面用毛笔写着字。

“喂,大小姐,我都说了危险!快逃!”

看到这东西后马克就慌乱了,可真琴的视线像是被御门的动作吸进去了一样,无法自拔。

“这东西被称作返魂香”

御门说话的语气变得十分庄严,与刚才带着笑意的声音截然不同。

“返魂香?”

“是的。接下来我要施展的法术就叫‘返魂之术’”

御门此时一动不动地盯着真琴的眼睛,

“看着吧。你想再次见到的人会出现在这烟里。……那是你想见也无法再次见到的人……”

等从线香里冒出的烟笼罩着人形剪纸后,御门松开了手。

真琴顿时屏住了呼吸,剪纸没有掉落,而是留在了原处,继续被烟熏着。

“……让你跟死者相见吧”

御门一低声说完,剪纸就立马发出像镁条燃烧时一样的闪光。

真琴不由得闭上了眼,然后再缓缓地睁开眼。

只见刚才还浮在烟雾中的剪纸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摇摇晃晃人影像海市蜃楼般配合着烟的飘动出现在了那里。

那是一个佝偻着腰,身穿和服的老婆婆。她一看到真琴的脸,就颤颤巍巍地说了起来。

“这样啊,好,好久不见”

这是让人还念的土话。

真琴举起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她的表情表露出了强烈的感情,双肩簌簌地发抖着,不知是震惊还是困惑。

她睁大了眼看着对方,声音颤抖地低声喊道。

“姥姥……”

当真琴回过神来后,发现自己双手撑在地上,双眼正盯着两手间的泥地。

她听到微微抽动的声音,还想着那是什么声音,却发现原来这是从自己喉咙深处发出的哽咽声。

脸颊被沾湿了,一片冰凉。

似乎自己哭得很厉害。

“喂!你这家伙,对大小姐做了些什么!回答我!要是做了些不好的事的话,我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哦”

听到怒喝声,真琴抬起头来,只见漂浮在空中的马克眼睛向上吊起,露出牙齿,盯着御门。以前从未见过它露出这样的表情。

——刚才的马克看起来不像马克。

一想到这,真琴就感觉到一阵奇异的寂寞。

“没事吧?”

御门似乎真的看不见马克的身影,苦笑着蹲下来,眼睛与真琴水平对视。

他手上已经没有香了。我到底失控了多长时间呢?

居然不可思议地没感觉恶心,真是可疑。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那真的是外婆的幽灵吗?

“你真是意外地老实呢”

御门苦笑着递了一张手绢过去。

老实?这是什么意思?

真琴没有接受御门递出的手帕,而是带着疑惑拿出了自己的手帕,边擦着脸边站起来。

御门再次苦笑一下收起手帕站了起来。

“算了,这样就能让你明白到我不是神棍了吧”

他爽朗地笑了笑。

“那么,快点走吧。要是被人看到我跟一个满脸泪痕的年轻女孩子在一起的话会引起严重问题”

“等一下!”

真琴喊住正要离去的御门,但却没再说什么。似乎要是再开口说话的话,她就会再次哭出来。

“要是还有事的话以后再说吧,我还打算在这个学校逗留几天的。我不会逃跑也不会躲起来”

御门说完就转过身,

“那么,再见”

他背对着真琴挥了挥手,悠然地离去了。

“辛苦你了,请喝茶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御门恭敬不如从命,喝了一口茶。在寒风中走了一整天,身体比想象中的还要冷。温暖的液体渗入到喉咙深处,就顿时感觉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可是。事情变得严重了啊”

已近年迈的校长摇着头叹息一声,他那满头的白发都用定型剂仔细地抹过。

校长室里十分暖和,御门和校长面对面地坐在客用茶几边上。

很快御门就隐隐地开始出汗了,于是他将放在衣服下面的一次性怀炉拿了出来,摆在矮茶几上。

“一时疏忽,没带好用的防寒道具来”

御门解释似地笑着说道。

“我会暂时先回去一趟,但不要让任何人走进现场”

“明白了。我会交代住在学校的勤务员在现场频繁巡逻的”

“这样就帮大忙了。处于各种考虑,还是先让现场保持原状吧。我的行李也放在这里,到了晚上我会再来一趟”

“这件事什么时候能处理好?别误会,我并不是在催你,不过要是再这样下去,就会产生出奇怪的谣言的”

心地善良的校长露出担忧的表情问道。

“明白,这学校的学生全都是年轻女孩子,你也有各种苦衷的吧、我也会做好我该做的事情,尽早处理完的。那东西本身今晚就能收拾好,不过事情并非到此就结束的吧。现在出现的东西不一定就是全部的东西,我还有必要再调查一下”

“嗯嗯,是啊。那还是请你好好地调查一下为好。要是再演变成这样的事态的话就麻烦了呢。……不过,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不少学校都有游泳池了,我也不能做那些与时代发展背道而驰的事情”

校长一脸认真地叹了口气。

“不,也不是这么说的吧”

御门苦笑着说道。

“先不说这个,那片树林似乎相当古老啊,学校建成之前就有的了吧?”

“正是如此”

校长点了点头说道:“这学校是在十五年前建成的,我也不清楚当初的事情,发生了这次的事之后才去调查了一下,据说这里在很久之前是一片镇守森林,所以一直没有着手兴建学校”

“啊哈,我就想应该是这样的吧。不过,老是有人在这种地方建学校吧?”

“之前也没人告诉过我这个,是事后住在附近的人跟我说的。据说一开始建校的人是打算将所有树木都砍伐掉的,但听说这里是镇守森林,那就不能这么干了,当时学校的负责人几经苦恼之后,无奈之下唯有改变原来的规划,只留下小庙和森林的中心部分,于是学校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从刚到这里赴任时起,就一直觉得学校的规划很奇怪,但万没想到是因为这样的理由”

“原来如此,记得那时候是泡沫经济崩溃之后吧。房地产公司都卖不出地,被逼进绝路了吧”

“不,不管怎样,虽然我不知道这事,不过这也是我考虑不周。真是的,这是遭受报应了吧”

“没必要这么害怕。庙宇被破坏和移动事情经常发生,而且引起问题的原因还不明,不过应该不一般”

“这样么?”

“是的,以我现在的这个身份说这种话会也许遭点报应,问题大概跟小庙没关系的吧?问题的性质应该比这个更严重”

御门笑着说道,校长听到后面露难色。

“真正的理由希望你保密到底”

以防万一,校长补充道。

“真是的,我都到了这把年纪了,这世上还是充满着一些我无法理解的事情啊”

校长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御门留下了一句我还会再来之后就离开了校长室,走廊上的空气冰冷刺骨,御门边将取出来的怀炉重新塞回衣服下边走向玄关。他的肚子马上就发出咕咕的声音了。

今天早饭午饭都没吃就在学校里转悠了一天,刚才几口热茶喝进空空如也的肚子里,导致消化器官开始活动起来了吧。

感觉到肚子饿之后,御门的心里就涌起了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凉。如果自己能自由地选择想吃的东西的话,是不会产生这种感情的。不过现在的他无法自主地选着食物,肚子的饥饿让他想起自己正处于这种凄凉的境地。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各色各样想吃的食物,这其中几乎没有一样是他能选的。

这并非因为和尚的戒律,御门是不会遵守这东西的。他有着更为切实的理由——囊中羞涩。

从前备受媒体追捧时他喜欢什么就能吃什么,可现在却无法那样了。

隐姓埋名之后他就失去了以前的知名度,工作都只能拜托出家之后一直照顾自己的主持介绍,但此时他工作所得的报酬几乎都被主持征收充当中介费了,所以他手头上只剩维持活动所需的最低限度的经费。

而且,他现在接手的这个工作恐怕是没报酬的。他作为灵能者在电视上活跃时存下的钱还剩下一点,但一想到自己今后的打算,这笔钱也就不能乱花了,必须尽可能地节俭。

看来必须得尽快跟那个刻薄主持交涉一下涨工资的事情了。

御门心中浮现出了那个像干柿子一样干瘦的山寺主持的脸。

虽然很感谢他在自己无处容身时收留了自己,但被他这样压榨可干不下去啊。每次自己工作完后寺里的家具都会被翻新得闪闪发亮,这也很让人生气。在某天主持的车子变成了BMW时,自己就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了。

“智心啊。你的执念太强了,这种东西应该全部丢掉的”

主持装作很了不起地说道。

“再这样下去你迟早会毁掉的。虽然我很不想要,但为了你,我还是买了一辆这样的车”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从表情就能明显地看出他在拼命地故作严肃,真让人生厌。

这说的是什么话啊。

当初确实是我自己说想要断绝杂念,拜托他让我出家的,到了现在我也没有奢望过什么特别奢侈的生活。可是,他就不能让我在修行时不再为三餐烦恼么。

只要一想到这事,我就火大。要是在这种事上面浪费精力的话只会更饿。别再想那个干柿子老头子的事情了。

接下来,今天该吃些什么呢?汉堡?便利店便当?说起来,记得听说这个学校有饭堂的。去饭堂里吃怎么样呢。不知道女子高中饭堂的饭合不合我胃口。

越想就越觉得处处受金钱制肘,生活都变得麻烦了。

——啊啊,我的祖先也一定是这样每日为裹腹而担忧的吧?

据说御门的祖先是京师的阴阳师,因政治斗争失败而被贬出京城,他们一族是正宗的咒术家系。可他却不相信这种说法。

他以前就曾调查过。

御门家确实是有个旧家族,但他家实行的仪式和礼法都与阴阳寮实行的所谓的官方形式大相径庭,反而更接近民间祈祷师的作法。

日本中世纪时出现了大批类似于流浪者的民间阴阳师,他们以乡下人为顾客做着简单轻松的工作,并一直传承至今。关于自己家族的来历,他大体上是如此确信的。

祖先们在定居之前一定也是这样边饿着肚子边赚钱糊口,四处流浪的吧。在没有住宿费而要露宿街头的时候,祖先们也同样是这样做的吧。御门经常这样浮想联翩,将寒冷与不快转换成浪漫,敷衍过去。

结果,人类就是血脉。

人有着与生俱来的身份,以这身份活着就是幸福。

生在海边乡镇的御门小时候一直都向往着大都会,他一直憧憬着自己什么时候能西装笔挺,坐在摆着让人目眩的高级料理的餐桌上与佳人共进晚餐。

那时梦想确实实现了。可是最后自己还是落魄收场。然而自己却没感到懊悔,虽然有点遗憾,但对于洞悉到了这个道理的自己来说,却有着一种自作自受心情。那种心境处于巅峰时代的自己是无法想象得到的。

回想一下,自己备受追捧的那段时期感觉就像南柯一梦,心绪无法沉静下来。

现在这情况,自己只是回到了自己本来该在的地方而已吧。不管怎么说,像这样在贫困中痛苦挣扎,风餐露宿地生活时,会有种怀念的感觉,就像安居在自己本来的家中一样。

可是,这并非在肯定些什么。他虽然对落魄这事本身没任何不满,可落魄的经过却让他无法释怀。

——那个女人根本没必要死。让他饱受折磨的就是这件事。

“哎”

御门在不知不觉间低下了头,他露出自嘲的笑容,抬起了头。

他姑且靠着直觉朝饭堂走去,可怎么走都走不到。

不管怎么说,这里的学生全都年轻姑娘,是个让人相当快乐的地方。

不管哪个人都是那么闪亮。

她们一定会误以为是自身的某种东西在闪闪发光吧。不过,人类的光芒全部都不属于自己,只要形势一变光芒就会轻易地黯淡下去。

其实,世上没有一个人是特别的。无论你长得有多高,那终究还是人类的身高,谁都没多大差别。御门从事着这样的工作,随着年纪的增长,对于这种道理已经领悟得十分透彻了。特别是女人的人生是很残酷的。这些学生不久之后也会注意到这点的吧。

御门改变主意了,他放弃到食堂吃饭而决定到街上去吃。他不想和一群小姑娘并排坐在一起吃饭。

他走出教学楼时才刚过中午,现在太阳已经快要西沉了。

过不了多久黄昏就会降临,冬天的漫漫长夜就会到访的了吧。要是太阳下山了的话风瞬间就会变得冷飕飕的。

得趁早填饱肚子,然后再买点便宜的酒准备度过寒夜。

站前的拱廊上店铺全都洋溢着圣诞的气息。

圣诞的音乐从喇叭里飘出,糕点店前摆着卖蛋糕的台子。拱廊上到处都站着身穿圣诞服装的店员和宣传人员,他们都大声地呼喊着。

步她们三人在人群中你推我挤地穿行于拱廊之中。

她们必须得准备今天的派对上吃的食物。圣诞节的主菜是蛋糕和火鸡腿,她们早在一家颇具人气的名店里预定好了,现在已经去取了来。接下来她们还想准备一些配菜。

步拿着东西走在两人前面,看起来高兴无比。

“你们俩还想吃些什么?”

步双眼闪闪发光地回头冲两人问道。

“已经够了吧?已经买了很多了”

走累了的典子一脸兴趣索然地回答道。

“预算还有剩,再买点东西吧。有贺同学你要买些什么?”

“我没什么想买的……比起这个,真的不用我付钱?”

真琴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

“当然,因为你提供了场地啊”

“这样么”

“吃的已经够了的话,再买些其他东西?其实我想要一株装饰圣诞树之类的。我家里那棵太大了,已经放到一边了,我想至少得买个小的餐桌用的…”

“我说,能喝杯茶稍微休息一下吗?”

典子无视步的提议问道。

“我已经很累了,得舒缓一下紧张”

虽然步看似很不满,不过最后还是决定休息一下。

她们走出拱廊寻找着咖啡店。可是今天毕竟是平安夜,在这时段,显眼一点的咖啡店全都满座了,只能能找到露天座位。虽然寒风呼啸,但她们已经没有选择了,最后还是决定在这店里休息。

三人坐下来,喝着冒着热气的热饮。

“最怕人多了”

典子双手捂着柠檬茶的杯子说道。

“今天没办法啊,毕竟是一年一次的圣诞节,你就稍微忍耐一下吧”

“岁末年初,节日,生日这些不是每次都很热闹的么”

“确实如此”

步仿佛在说这是当然的。典子叹口气,呼出的气都是白色的。

“真是的,就不能不活得这么匆忙吗?”

“典子酱,一寸光阴不可轻哦”

步微笑着说道。

“不过话说,没有下雨真是好呢”

说着她抬起了头。

今天一如既往地阴沉,现在正西沉而去的太阳的红光从侧面照亮着天空。

“你们看,云变成了红色和紫色的,好有立体感啊”

听到步的话,大家都抬头看向天空。

她们保持着这姿势沉默了数秒后。

“啊哈哈,三个人都抬头看着天空,肯定会让人觉得这桌人很奇怪的”

步说完就独自笑了笑。

典子再次叹了口气,真琴则轻轻地耸了耸肩。她胸前的药丸盒随之晃动了起来,马克正在里头睡觉。

它一开始还兴奋地飞在空中的,不久后就抱怨了一句“女人购物太花时间了”后,就回到了盒子里去了。

野分则一如既往地呆在步的口袋里。马克是难得睡觉,而它反而是极少醒来。

真琴喝的是热牛奶,她说茶和咖啡里都有咖啡因,对身体不好。

幸好,真琴虽然挑食严重,但蛋糕和火鸡都还能接受。不然的话,这两种东西就成不了她们的圣诞节主菜了。从小每次过圣诞节,步家餐桌上的蛋糕和火鸡都跟今天买的是一样的。因为她很喜欢这口味的蛋糕和火鸡,所以,即便是心情不好的圣诞节,只要母亲说买了那种火鸡和蛋糕,步就会跑着来到饭桌旁。就连很少称赞料理的典子在步家里吃圣诞大餐时,都会称赞这个好吃。

要是真琴也喜欢就好了,步笑着想道。

“说起来,有贺同学的老家经常下雪的吗?”

步自己转移了话题。

“会下,因为那是山区,不过那里算不上多雪”

“那就是说那里有白色圣诞咯”

“是的吧。不过我没特别在意,现在这个时节那边应该已经积雪了吧”

“真好”

步叹息一声。

“白色圣诞有什么好的?”

真琴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

“心情一定会很好的”

“是吗”

“嘛,白色圣诞什么的我一次都没体验过,所以我也不知道实际是怎样的”

步说完就自个儿笑了笑。

真琴一脸不解地歪了一下脑袋后,就再次将热牛奶杯子凑到嘴边。听完两人的对答,典子苦笑了一下。

“有贺同学,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啊”

三人各自喝完热饮将杯子放到桌子上时,步突然说道。

“有什么烦恼吗?”

“嗯嗯。在想一些事……”

真琴点了点头。

“刚才,发生了件奇怪的事”

说完,真琴摸着杯子转动着,她在集中精神谈话时似乎有玩弄手边的东西的习惯。

“我想听一下你们两人的看法,可以吗?这事包含着一些略带冲击性的内容”

听到冲击性这个词,步和典子相视一眼后慎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真琴就说出了刚才在学校发生的事。

她回去拿完落下的东西后在施工现场附近碰到了一个和尚。那人和真琴打过交道,他曾作为灵能者在电视荧幕上出现过,不过后来成了杀人犯,才从荧幕上淡出。

和尚没有听从真琴的劝说去自首,而且马克的力量对他也无效,之后他对真琴施展了一个奇妙的法术,让真琴的心神动摇起来,连站都站不住。

“真的吗?可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啊”

亲眼看到过那个和尚的典子则一脸不敢置信地嘀咕道。

“是真的,我仔细地确认过了,而且他也知道我的事。不会认错人的”

“嗯,这样啊。……乔装打扮成和尚的杀人犯来到了学校……这事确实有点冲击啊。更不如说是超出了常识范围”

典子叹了口气。

“我不怎么看电视,所以不是很清楚,可那个叫御门的人真的这么有名么?”

步没能很好地领会真琴所说的话。

“连我都知道了,这还不是很有名么”

典子耸了耸肩说道。

“一般情况下,杀人这种事情会通告的吧……”

真琴的话说到后来就含糊其辞了。

“嗯嗯,这样啊。因为他是灵能者啊”

若有所悟的典子点了点头。

“那是什么意思?”

不明所以的步问道。

“那个人能用奇妙的法术让有贺同学心神摇动吧,而且,他杀人的事情还被那么大规模地报导过,可直到现在,他都没被逮捕。虽然我不懂催眠术和灵能力之类的,但这里头应该有什么蹊跷的吧,感觉即使报警了警察也不一定能抓得到他”

“嗯嗯,这样啊”

步明了地点了点头。

“就是这样。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但要是我和楠濑同学是犯人的话,就算警察来了,我们想不让他们抓到也不是件难事”

“不要一本正经毫无顾忌地说些可怕的话啊。这不就是让罪犯为所欲为么”

“嗯,正是如此”

真琴坦率地点了点头。

“啊,太可怕了太口怕了”

典子故意搞笑地说道。

“不过,要是这样的话,就算报警了也只会让他逃掉的吧”

“嗯。这种情况下,报警没什么意义”

“可是,那该怎么办?虽然我想说别没事去惹事,可有贺同学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所以我们也该做些准备吧……”

“不,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即便无法直接操纵对方,但只要能事先知道他有什么举动的话,我还是有其他办法的”

真琴微微一笑。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典子再次故意搞笑地说道。

“也不是没有应对的方法。先不用报警,由我们将他抓住后再带到警察那里就行了”

“能行吗?”

“我有办法”

“可是,不要胡来啊。或许有贺同学很做到很多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可对方毕竟是杀人犯,所以也是个非同一般的人啊”

“我明白。因为我刚刚才失败了一次”

“是啊,这不是很危险么”

“多谢关心,田端同学真是意外地温柔呢”

真琴再次露出微笑,典子则一脸苦笑。

“可是,这样的话你还有什么好烦恼的?听你的话,看不出有什么迷茫的地方啊”

“这样啊……”

真琴皱起眉头,说道:“逮捕是能逮捕,只是我在想自己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你们看,这样做不就像那些无谓的正义感一样吗……”

真琴轻声叹了口气。

“你果然是个异类呢”

典子一脸复杂的表情。

“话虽如此,不过这次又出现了些让人不明所以的事情啊”

叹息一声。

“我一般是不会相信这种东西的。对你们来说,这种东西无疑是存在的,可我的生活中是不会出现这种东西的”

典子不知为何像是辩解般说道。

“嘛,别对这个世界这么绝望”

步安慰似地说道。

“我并不是绝望”

“不过,逮捕什么的,感觉像是刑侦电视剧一样,目测很有趣”

步说着就笑了起来。

“不要有这种奇怪的兴趣啊”

“可是,警察无法做到的事情,我们或许有可能做到吧?总之,我和有贺同学跟普通人有点不一样,要是我们都无法在这里逮捕他的话,恐怕他就会一直逍遥法外了”

步似乎觉得采取行动更好。

“道理我懂,可是我无法赞同”

典子绷着脸说道。

“因为,对方也许是一个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危险的人啊?”

“话是如此”

真琴插嘴道。

“可刚才见到他时并没感觉他有那么凶恶。如果他有心加害于我的话,那时他就应该做些什么了”

“嗯”

典子抱着臂沉思了起来。

“我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他是不会就这么放过我的吧?”

“或许如此…不过啊”

“没必要这么烦恼啊。要是真的有什么事的话,那时候我一个人……”

真琴微笑着说道。可是,

“不要说这样的话”

典子生气地打断道。

“呐,有贺同学”

在两人沉默下来的时候,步突然喊道。

“怎么了”

“那个叫御门的人是乔装成和尚的吧?”

“嗯”

“而且,难道他还长着胡渣和短发,脖子根那里长了颗大黑痣?”

“嗯?”

步指向人群的方向,目光顺着步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黑衣男子站在那里。

他正站在快餐店前面,抬头看着招牌。

“难道那个就是……”

典子发出吃惊的声音。

“是他”

真琴平静地点了点头,声音紧张地嘀咕道。

“没错,那个就是御门智德”

“真是的,好贵呀”

快餐店门口放着一块招牌,上面写着“限期优惠,圣诞套餐”的标题以及菜单和价格。

来到街上后御门发现四处都装点圣诞的装饰,才发现今天原来是平安夜。于是他就想着反正都是要吃的,不如吃些应节一点的东西,可是这店里东西的价位全都超过了他一百日元的预算。

现今一百日元的话,买一瓶罐发泡酒还能找零。这晚饭真是大开销啊。

御门无奈之下只好放弃,正当他想离开这家店去吃别的东西时,他的双手被人抱住了。

“嗯?”

只见他右边是一个长发少女,左边是一个短发少女,两人紧紧地抱住御门的手臂将他按住。

“喂喂,要抢劫大叔的话,也应该找那些穿着光鲜的家伙……”

御门苦笑着说道,

“御门先生”

一个肤色白皙的美少女从正面喊住了他。

“哦,又再次见面了啊,可我们不是刚才分别么。你们这么亲热地靠近过来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御门露出流氓似的笑容。

真琴不为所动,一脸不情愿地说道

“不要说些群奇妙的话,这里是人群之中,也就是说,有大把的人能为我所用”

说道最后真琴微微一笑,立马将胸前的药丸盒的盖子打开。

马克在飞到御门身后的空中待机,要是有什么事它马上就能附身到行人身上。

被叫醒了的野分也孤零零地坐在了步的肩膀上,有必要的话,野分也会出动。

她们三人最后还是决定要逮捕御门。

即便有点危险,但情况还是对自己这边有利的吧。幸好是这边先发了现他,能够先下手为强。再者,御门是个逃犯,要是在人群中引起骚动的话有麻烦的也是他。而且警察局就在附近。

三人简单地商量了一下之后就兴冲冲地决定要进行作战了,现在行动进展顺利。刚才御门在施展那诡异的法术时要使用道具,现在步和典子抱住他的手之后他就无法使用道具了,也就无法再施展同样的法术了吧。

要是在这状态下他还能施展出不可思议的能力的话,她们必须得顾及自己和周围人群的安全,放弃逮捕。

“能给我老实点吗?”

真琴察觉到对方有行动的意思,于是开口说道。正抓着御门胳膊的步感觉真琴配上那笑容,简直就是个反角。

“真是群粗暴的大小姐啊”

御门苦笑道。

“不过,你很擅长使用管狐啊。大部分管狐使都会在不知不觉之间被管狐附身变得神经兮兮的,不过你真是很出色呢”

御门佩服似地说道。

“我没打算跟你闲聊”

“明白,明白。OK,我什么也不做。所以请放开我。我一直都过着禁欲的生活,现在被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这样粘着,我会按捺不住想入非非的,光是鼻子闻到这香香的体味我就心生邪念了”

御门语气淡定地说道。

“这事没商量”

“可是,两个胸部贴上来了啊”

听到这话,典子的脸上瞬间闪过厌恶的神色,步露出一副滑稽的笑脸。真琴的表则现很淡定。

“在把你带到警察局之前就先保持这姿势吧”

“真是不能大意啊。不过,你们这是白费力气,我说过这是冤案的吧”

“这个你留着对警察说吧。……那么,我们走吧”

旁边两人按照真琴的话开始把御门带往警察局。

“喂,别这样硬拉着啊。明白了。那么,也请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这样我就老老实实地跟着走”

“什么条件?”

真琴一脸愕然地问道。

“要是我是无辜的话,你们就请我吃顿饭”

“饭?”

“我想吃圣诞节套餐”

御门一脸认真地说道,真琴叹息一声答应了。

三十分钟之后,四人围坐在快餐店的桌子边上。

“呀,真是得救了。多亏了你们我终于可以吃个够了”

御门满脸笑容地单手拿着炸鸡嚼着。

“可是,光我一个人吃好吗?你们什么都不吃吗?”

“不要紧”

步笑着答道。

“我们接下来要开圣诞派对,已经买好食物了”

“诶,这样啊。这样不错呀,趁年轻的时候多做点这样的事情也是不错的。青春真是闪亮啊”

御门笑着说道。

“不错吧,我也是这么想的”

步神采奕奕地回答道。

她似乎是已经转换心情了,可真琴和典子的心还没平静下来。她们表情复杂地看着步和御门对答。

她们三人将御门带到警察局去见警察。

那里的警察看到三个少女包围着一个和尚的组合都有点不知所措了。但当真琴说出了来意后,他们全都脸色大变。御门被警察们带到里面的房间去了,她们三人则在原地录取口供。

本想着这件事就此结束了,但正当她们按照年轻的警察的指示填写着文件的时候,御门却悠然地走了回来。

真琴她们以为御门是使用了奇怪的法术蛊惑了警察,瞬间就紧张起来了,可事情却并非如此。

一个上了年纪的警察从后面走了出来,和蔼地和御门交谈着。看他的态度并没有被操纵的不自然感。

警察向着一脸茫然的三人解释了一下。

“你们很有勇气,干得很漂亮。可是,这个人已经被证明是清白的了,他不是犯罪嫌疑人”

虽然不敢置信,不过这不像是假的。

以防万一,真琴在谈话的时候命令马克试着操纵警察。接着那警察突然说让人给他一晚味噌,把周围的人都吓到了。真琴也因此得以确定警察并非是被法术操纵而胡言乱语。

“我说过的吧,我是无辜的”

御门自鸣得意似地说道,让真琴三人面面相觑。

这样的话,就是说自己三个用威胁似的手段将无辜的市民带到警察局里来了。

她们只好当场向御门低头道歉。

“不过,我无法理解”

真琴皱着眉头说道。

“这要是冤案的话,报导澄清一下不就好了。搞到现在世人还认为你是个杀人犯”

听到这话,并排坐着的典子也点头表示同意。

“有些事情是无法报导的,因为关系到调查,所以实情不能在这里跟你们说”

御门嘴里含着食物说道。

“那么,你为什么要出家。这不是为了隐藏身份么”

真琴近乎是撒气似地说道。

“也可以这么说吧。不管实情是怎样,我都已经成了杀人犯了,也就不能再保持原来的身份了,而且我也想了却尘缘,于是就出家了”

御门目光飘向远方,这动作转瞬即逝,他马上又笑着继续大嚼起来。

“不过,如果你不是凶手的话,那人是谁杀的?要是新闻不假的话,受害人不可能是自杀或意外吧。那么,就是说有其他的凶手在咯?”

典子如此问道。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干的”

御门边吃边回答道。

“呐,典子酱”

坐在御门身旁的步一脸不可思议地说道。

“你说的那件事真的不是意外或是自杀之类的?”

“就我所听说的,我可不觉得这是自杀或意外”

典子皱着眉头回答道。

“什么样的状况?”

“这个……”

典子吞吞吐吐地说道。

“呀,那个事件谁都不会认为是自杀或意外的吧”

御门接过典子的话,回答道。

“尸体的腹部被剖开,脑袋被砍下取走了。要是自杀或是意外也能弄出这样的尸体,希望你能告诉我这个方法”

“对,对不起”

步慌忙道歉。

“没必要道歉,这事已经过去了”

御门说完,继续吃了起来。

这家快餐店是以快餐鸡肉为主打菜,御门托盘上摆满了这类的食物,有普通的,也有加了调味料的辣味的,还有咖喱味等三种鸡肉。另外还附送了卷心菜沙拉和饮料,是名副其实的圣诞节套餐。

御门小心翼翼地吃着鸡肉,仿佛要吮吸骨头一样。真琴三人都没有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御门吃东西的样子。一个和尚滋味地吃着肉的样子,总让人感觉很违和。

“那个”

步打破愈发沉重的沉默。

“听说你能将死人召唤出来,这是真的吗?”

“我也听人家说是这样的”

御门擦了擦沾满油的嘴继续说道,

“只是,我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何方神圣。总之,我的法术看起来很有效果。大概是因为中了法术的人都表现出了催眠后的症状吧,所以我也不清楚是不是真的召唤出幽灵了”

御门一脸无所谓地说道。

“相当,老实呢……”

典子嘀咕道。

“做了和尚之后,我就以不打诳语为座右铭了”

御门笑着说道。

“你是在哪里学习这种法术的?寺院里吗?”

步大概是相当感兴趣吧,一脸好奇地追问道。

“真是刨根问底呢。算了,大家都是同一世界的人,也许能给你们一些参考。就告诉你吧”

御门苦笑着说道。

“我的法术是家族传承”

接着他就开始讲述自己的家族是乡间祈祷师的事情。

“我生来就没有灵感,老爷子在工作时,即使客人感极而泣,我也什么都看不到。就算试着向我施法,我也依旧什么都看不见。不过,我在一旁边看边学,模仿起仪式的动作的话,比老爷子做得还要好。嗯,这就是所谓的天才吧”

御门自负地笑了起来。

“等我惊觉的时候,已经以这个为职业了。不光是返魂,我还帮人寻找失物,驱赶附体恶灵之类的,在乡下的时候接了各种各样的工作。就像灵异事件处理专家一样。大家都将各种杂七杂八的工作塞给我做”

御门兴趣索然地耸了耸肩。

“你自己都不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也看不见它们,却能完成工作吗?这可能吗”

“可事实就是如此”

御门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典子的疑问。

“倒不如说,在我眼里,能看到的人才不正常呢。那种东西正常人是看不见的吧”

真琴正要开口反驳,但看到御门的态度后就只是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

御门接着说道。

“我见过不少客人,其中有些家伙法术对他们的效用不大,偶尔还会有一些对法术完全免疫的家伙。虽然他们觉得自己看到那些东西了,但那些‘能接受施法的家伙’是从一开始就被什么东西附体了。我觉得附体的东西不一定是幽灵,也有可能是妄念,绝望之类的,——你们也是这样的吧。也许你们会认为自己只是在驱使犬神和管狐,但其实自己也应该已经被它们侵蚀了一部分。这就是所谓的被附体了吧?如果真的能将附体什么的作为一项技能,用冷静的头脑来支配对方的话,能看到这样的东西才是不正常的吧”

“感觉从刚才起,你说的话里就一直带有否定灵异之物的语气”

典子疑惑地说道。

“是么?我是不能否定这个的。祖先世代一直都是以此谋生的,就算我想否定也无法完全否定。已经这已经成为我的血肉了。虽然现象是可信的,但原因却不明。我的立场就是这样”

“不过,你说的祖先世代,是从多久前开始的?”

步问道。

“据说从神代时代开始延续的正统阴阳师,但这是胡扯的吧,我觉得他们只是流浪者什么的”

“流,流浪者?”

步惊讶道。

“没什么好惊讶的。这个国家从古时候起卖艺的人都是四处流浪的。据说他们奔波于各个城市之间,靠占卜,幻术还有演戏,唱歌,跳舞,卖淫等手段来谋生。传说我们这些人的祖先都是从大陆带着技术一起过漂洋过海过来的人。也有说法说忍者就是从这些人中诞生的,不过这说法的真伪就不得而知了。我也碰到过各色各样奇怪的人,但还未遇见过忍者,真是可惜”

御门开玩笑道。

“嘛。关于我们的起源还有其他的说法。有说是战争和贫困造成的流浪人,也有说是从犯罪集团里逃出来的人,在山里流浪诓骗行人赚钱。这些说法在我个人看来是十分合理的——不管怎样,这些家伙的技能都无法用来在公司干活。如果是正常人的话,是不会将妖怪或者死者的亡灵…不,应该是人心作为买卖的商品的吧。在现代就更是如此了。我觉得佛洛依德和荣格之类的人也是我的同行”(注: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犹太人,奥地利精神病医生及精神分析学家。精神分析学派的创始人。荣格,瑞士心理学家和精神分析医师,分析心理学的创立者。)

说完,御门脸上露出了自嘲似的笑容。

“这些肯定都是过去的时代的技能。推行近代化的明治新政府出台了巫女禁止令之后,祈祷师和神职人员之类职业的都被禁止了,但即便如此,我们的家族还是在继续做着些零碎的生意,延续直至今日。这种买卖还没灭绝的呢”

这番话的波澜壮阔出乎三人的意料,让她们一时间呆若木鸡。

“啊,这是柳田国男和纲野善彦的世界吧。浪漫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呢”(注:柳田国男是一名日本的妖怪民俗学者。纲野善彦,日本历史学者,专攻日本中世纪史)

典子叹了口气后如此说道,从她语气很难判断出这是讽刺还是真情实感。

“这么说起来,我听说我家的祖先也是阴阳师,所以才制作犬神,不过他们真的是这样的人么……”

步说到后面毫无自信地吞吞吐吐了。

“怎么说呢,有这可能。持管者也是这样”

“真是荒唐啊”

马克在一旁不屑地说道。

不过,御门当然是听不到它的这句话的。

“你刚才说你家是犬附灵家族吧,因为工作关系,我也曾跟犬附灵和持管者打过交道,不过这两者关系如此亲密的还真是罕见。这是有着怎样的因果呢?”

“大概是命运吧?”

步一脸高兴地说道,不过谁都没回应她的话。

“世上有很多附灵的血脉啊”

真琴说起了别的事情。

“因为很流行啊。在什么地方都有这种东西,在西方也有恶魔附体之类的。虽说如此,其实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有所区别的。有些是对于患有某种病的病人的中伤。实际上,光看外表的话是很难区分开来的。在这里头真东西到底占了几成,我也没调查过”

“就算是附灵血脉的人,绝大部分也都是无法操纵人类的吧?”

“嗯嗯”

听到真琴的话,御门点了点头。

“原本在我眼里,你们所做的事情,与其说是操纵别人,看起来反而更像是将别人强行拖入自己的情感之中”

“强行拖入?”

真琴的眉头轻轻地挑动了一下。

“不,这并不是讥诮。只是将你们身上的灵异现象和我的工作形式做一下比较而已。嘛,该怎么说呢,你们跟歌手和演员是一样的,能将自己的狂热传递给他人,你们是偶像哦!”

最后御门装作开玩笑似地笑着搪塞过去了。他拿起了果汁,杯子里已经没有果汁了,一吸就发出簌噜簌噜的声音。

“呼”

御门将杯子放到桌子上,伸了个懒腰。

“多谢款待了。多亏了你们,我才赚到一顿饭了”

说完,他就要站起来。

“那个”

步喊住御门。

“还有问题吗?”

“与其说是问题,不如说是有一个请求……”

“什么事情”

步扭扭捏捏地说道。

“那个,你对有贺同学施展的那个,可以看见亡灵的法术,希望也能对我施展一次……”

“等等,你在说什么啊?”

典子吃惊地喊道。

“因为,听了你们的话之后我对自己到底能看到什么很感兴趣。……那个,御门先生。不行吗?对我稍微地施展一下那个返魂术就行了”

“稍微的返魂术是什么啊”

典子皱着眉头说道。

御门苦笑一下,

“行,不过我没什么时间,我们就在这里进行吧。这样行不?”

“嗯,太好了!可是,在这种地方能施展吗?”

“光是施展的话在哪里都行”

“那么就拜托了!”

步笑着点了点头。

御门和步隔着桌子对面而坐,典子和真琴各自坐在他们身边。

决定要施法后,刚才还是一脸阴沉的典子也败给了自己的好奇心,虽然还嘟嘟哝哝地发着牢骚,但最后还是饶有兴致地围观着。

曾施展在自己身上的法术施展在别人身上看起来会是怎么样的呢,真琴对此也相当地好奇。马克则一直嘀嘀咕咕地说着些什么,但真琴正全神贯注地观察着,马克说的什么她都已经听不到了。

僧衣男子和女高中生的组合很是奇异,附近桌子的客人都时不时地向她们投来好奇的目光。不过她们只是咋看之下有点罕见而已,周围的人都并未太过注意她们。

真琴实在是想不到御门竟然要在这里进行那个诡异的咒术。

御门与刚才一样从袖子里拿出木筒,从里头抽出一根线香,放在烟灰缸上。

然后伸手入怀,

“存货用完了啊”

低声说了一句后,他就拿起一张放在桌子上的餐巾纸,取出钢笔,开始在餐巾纸上写着些什么。

“你在做什么?”

步问道。

“在做币帛吗?”

“币帛?”

“就是剪纸,用来施展法术的”

“用这样的东西也能做出来吗?”

真琴问道。

真琴知道他在制作刚才那浮在线香上的白纸,但她很难相信用这种现成东西来施法也能起效。

“没问题的。你会读吗?”

御门将写完的东西给他们三人看,不过上面的字写得太潦草了,三人无法辨认出来。

“这里写的是伊弉冉命黄泉津大神”

“伊弉冉命是在神话里出现的那个伊弉冉命(イザナミ)?”

(注:伊奘冉尊;《古事记》作伊邪那美命,《日本书纪》作伊奘冉尊)是日本神话中开天辟地的神祇,她与兄长伊奘诺尊被视为第七代的兄妹神祇。第一个大陆由他们所创造,其后兄妹产生众岛和诸神)

听到典子的反问,御门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伊弉冉命是那个世界的神吧?这是召唤使者用的文字。这完全就是迷信。西方人在召唤亡灵的时候,也许也要写普路托的才行的吧。算了,今天就将就一下吧。犬附酱不必用外国人的方法吧?”(注:普鲁托,古罗马神话里的冥王,地府之王,人们死后灵魂世界的主宰者。)

御门说完,笑了起来。

“这种说明方式酝酿出了一种很不可靠的气氛啊”

典子皱起眉头说道,御门继续厚脸皮地说道。

“不过,这个可是有效的哦”

接着御门取出小刀,灵活地剪起纸来。

“这次没有指定想要见的人,所以就顺其自然吧。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的人就是小妹妹你最想见的人,或者是无论如何都有话想要对他说的人”

御门边剪着边对步说道。

“不管怎样,这个人都会说出能震撼你心神的话。不管是何种感情你都会无法忍耐。就算他的话勾起了你接近痛苦的感情,也肯定是正常的。所以就请你安心吧”

然后,他将剪好纸的铺开,可以看到纸呈走形的人形。虽然受纸张的大小所限,剪纸也有点小,不过和真琴看到过的东西的形状一模一样。

御门先把这个放到桌子上,捏起那根线香。

“在景气好的时候,请我施展一次这个法术的话,要价可是很高的,按这顿饭的价钱的话,就算是一年份的也不够”

御门笑着说完后点着了线香的一端。

转眼间,一股像是粘着在鼻腔深处的特别的甜香就伴随着烟雾一起升起。

步的心脏压抑不住地剧烈跳动起来,到底会出现些些什么呢,还是说自己会什么都看不见,步的心中紧张与期待参半。

要是看到幽灵的话该怎么办?

虽说步在饲养着犬神,可她并没有所谓的灵感。在此之前她就连类似的东西都未曾见过。

她在跟真琴相遇之后看到了马克,那是她第一次遇见犬神之外的灵异之物。不过,最初她还以为马克只是形式不同的另一种犬神。

要是出现的话会是谁呢?

是去世了的祖父祖母吗。或者,有可能是以前亲戚送给她的铃虫。那只虫每天都会发出悦耳的叫声。不过某一天,它就倒在那里一动不动了。虫的死给步造成了至今都难以忘怀的精神创伤。步平时是不怎么碰虫子的,她甚至不知道虫子的背面是这么奇形怪状的,光是这点就给她造成冲击了。

御门松开捏住纸的手指,于是纸就在空中滴溜溜地翻转了一圈,然后炫目地燃烧起来了。

步的视野变得一片亮白,视觉慢慢恢复过来后,她看到烟雾之中出现了一个人。步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这是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人。

那人留着一头黑色的长直发,有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穿着和现在的步一样的衣服,而且还长着一张和现在的步一样的脸。

另一个步站在了那里。

“啊哈哈哈哈哈哈”

步一脸惊惧,都说不出话来了,对方冲步疯狂地大笑起来。

步的上半身情不自禁地向后仰去,想要离开这里,可对方不准许步离开,她探出身子,抓着步的双肩。被碰触到的触感让步的后背一阵战栗。

而且对方的力度奇大,步的身体根本无法动弹。

“不要逃啊”

对方含着笑低声说道。

那声音也的的确确是十分熟悉的自己的声音。这巨大的冲击让步的胃部深处涌起一股想吐似的感觉。

而且被抓着的肩膀也很疼。步定睛一看,只见对方的手指都插入自己的肩膀了。

步正想着对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对方手上的皮肤就开始渐渐变成青黑色,然后肉腐烂掉落,在桌子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步发出了不成调的悲鸣。

“目光不要闪开,好好地看着我”

对方的话有着不容分说的强制力,步像是被他的话吸引住了一样,看着对方的脸。

“一直都无法见到你,我很寂寞啊”

在目光稍一离开的瞬间,对方的脸就跟手一样被侵蚀,露出了腐烂的青黑色斑点。

对方看起来就像死人一样,可是他的意志还在,两只大眼睛睁大,双眸中洋溢着扭曲的兴奋,闪闪发光。

而且这毫无疑问就是步自己的脸。

自己也被腐蚀了吗,这样的担心笼罩在了步的心头。

“我一直在等着你啊”(注:原文用的是男性自称…到第二卷大家就懂的了)

对方很高兴地低声说着,音调有点杂乱。大概连声带都开始腐烂了吧。

“呜呼呼呼……”

他笑了起来,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

然后他整个人都开始崩坏起来。首先是眼球掉落,以此为开端,他的头发和肌肤都融化掉落,肉也剥落开来,不久就现出了森森白骨,牙齿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再次笑了起来。接着就直接变得透明起来消失掉了。最后连一根头发也不剩。

对方的身影一消失,步的目光就透过快要燃尽的线香淡薄的烟雾,看到坐在对面的御门的脸。

“怎么样了?”

典子担忧地问道,但步却无法做出回答。

步伸出僵硬的双手,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皮肤有没有腐烂。看到自己手上皮肤的肤色和平时一般无二后,她终于能轻轻地松口气了。

“怎么回事啊。你没对她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典子冲御门质问道,她少有地大喊了起来。

御门没有回答,只是笑眯眯地将杯子里的冰浇到线香上,将火熄掉。

“那个,御门先生……”

“别担心。没事的”

御门打断典子的话悠然地说道。

“这是常见的现象,不过她似乎看到了相当可怕的东西呢。……喂,你还没平静下来吗?”

“我,我,没事”

看步的样子明显还没平静下来,御门噗地笑了一声。

“正因为心理扭曲,那种东西才会靠近过来”

步听到这话后叹息一声,让心情平静下来,然后耸了耸肩。

“确实,像你说的那样呢”

苦笑了一下。

三人与御门分别后,回到咖啡店去取放在露台上的物品。

看到那桌子上坐着别的客人时,三人都有点焦急了,不过店员周到地先帮她们将物品收起来了。店员似乎放得很小心,连里面的蛋糕都没事。

真琴的公寓离这里没多远。太阳下山了,三人在冰冷的晚风中缩着脖子朝真琴的家走去。

三人边走着边讨论起御门的事,说他并非想象中的危险杀人犯真是太好了。虽然自己贸然断定他是杀人犯感觉很不好意思,不过多亏如此,心中疑惑总算解开了。

这次行动顺带也让步有了一次奇妙的经历。不过现在步的心情已经恢复正常了。只是,问及她看到了什么时,她都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生出些多余的好奇心就会落得这种下场呢,真是自作自受”

典子毫不留情地说道,步对此只能苦笑了。

这公寓光看外表就给人一种高级感了,让步和典子都吃了一惊。真琴打开自动锁后,三人走进了充满着柔和灯光,洋溢着整洁感的大堂,然后坐电梯去真琴的房子。

“真琴住的地方好高档啊”

步感叹道。

“我也想有朝一日能住在这样的地方啊”

“这里没什么好的。楠濑同学的家远比这里好多了”

步笑了笑,她大概是把真琴的认真回答当作玩笑了吧。

真琴打开门后,点着了电灯,将一片漆黑的房间照得通明。空荡荡的房间给人的印象一直以来就没怎么改变。房间里只是多了几个柜子而已,其他物品还是一如既往地少得可怜。

“这里没什么生活气息啊。你真的是住在这里的吗?”

典子边将东西放到卓子上边半开玩笑似地说道。

“确实呢。我也想买点东西回来,把这里装点得像楠濑同学的房间那样,可是我不知道要买些什么才好”

真琴一脸困扰地说道。

“我之前不是说过要在这里放一个祭祀饭纲三郎天狗大人的神龛的么”

马克的声音突然从药丸盒里传了出来,不过真琴对此置若罔闻。

“要怎么做才能让房间变得有生活感呢?”

真琴叹息一声。

“不要听典子说些奇怪的话。只要你住在这里,生活感什么的就算你不想它出现,它还是会自然地出现的。我呢在忽然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房间里的东西增加了,真是够呛的”

“田端同学在房间里放了些什么东西吗?”

“书啊,CD啊,珍奇的东西之类的,还有喜欢的东西……话说,有贺同学有什么爱好吗?”

“没什么偏好”

“喜欢的颜色呢?”

“感觉什么颜色都一样”

“啊,这样可无法增加什么东西啊”

典子皱着眉头说道:“你最好还是先在心里添置一点东西吧?”

“这样么……”真琴想了一下之后微笑着说道:“很有难度呢”

“哇,竟然有IH电饭锅!”

步擅自跑去参观厨房了,在那边发出了惊讶的喊声。

“我之前还说想家里也买一台这个呢。有贺同学,你有什么IH电饭锅的使用心得吗?”

“该怎么说呢,我只用这个来烧开水”

“太浪费了!明明有着这么宽阔的厨房。呐,有贺同学你也来做料理吧”

“料理么?”

“是的是的,跟我一起练习吧!我会把我学到的全都教给你的”

“楠濑同学,你是说要来这里教我吗?”

“嗯,到时候晚饭吃自己亲手做的东西肯定很快乐的。对了,典子酱也来吧。我请你吃,让你来评价我的料理”

“我正在进行减肥计划,你的邀请我就敬谢了”

典子说完后也看向厨房里面。

白色的厨房里果然空无一物,厨房的一角放着一个杯面箱子。典子感觉只有厨房附近才飘荡着异样的生活气息,大概是因为她拿厨房和现代式的整洁房间作对比了吧,。

“话说,你平时真的只吃杯面吗?”

典子回头向真琴问道。

“嗯。几乎每天都吃着同样的东西”

真琴平静地回答道,典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脸,而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真琴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接下来,我们赶紧开始准备吧”

于是她们就开始准备派对了。

虽然主菜和拼盘都已经买齐了,不过步曾提议说想要自己做汤。她听说真琴家里只有锅,于是就将土豆捣碎器和刀带来了,开始用买来的食材做南瓜浓汤。

典子站在步的身旁比对着食谱,监视着步的行动。真琴则正在将最后买来的纸工艺品组装成桌上圣诞树。

汤就快完成时,步就将看火的任务交给典子了,自己则加入到组装的工作中去。

她们把买来的菜肴加热后摆到桌上,然后将在冰箱里冰过的蛋糕放置在菜肴的中央,这样似乎很有圣诞的感觉。

真琴看着这难得的光景,步冲她微微笑着。

三人各自盛了碗冒着热气的汤后,就开始用餐了。买来的菜肴和蛋糕自不必说,连步亲自做的汤也还算可以。虽然典子告诫步说只要不加多余的工序就能做出美味的菜肴,所以平时要仔细地看食谱,可步那时正忘我地做着料理,压根就没听典子的话。

马克在抱怨着没有味噌,真琴则在默默地享受着久违的丰盛的大餐,而野分则一个劲地在宽阔的房间里跑来跑去,它大概对这新环境感到很新奇吧。

大概是外面的风变强了吧,窗户上呼地响起了哭泣似的声音。

电视画面里穿着圣诞服装的喜剧演员正以各种圣诞歌曲为背景音乐,讲述着恋爱的趣事。

空调和风扇式空气加热器让房间充分地暖了起来,于是步她们都将厚实的毛衣脱了下来。

不久礼物交换会也结束了,菜肴几乎都吃完后,大家就开始热烈地聊了起来。

话题一路转变,从学校的事情,到测验的事,到即将开始的寒假的岁末年初的事,再到回老家的事,之后她们还讨论起了与今天和御门在快餐店里的谈话相关的祖先的话题。

“好像我家的人也和那个人一样,会使用奇怪的法术”

步似乎开始打盹了,睡眼惺忪的。

“平安时代有一只白野狗被人抓住了,用来表演杂耍,据说怨气非常大,所以祖先把它偷了出来做成了犬神。那只野狗的名字就叫野分,犬神一直代代相传,它现在就待在我身边”(注:山犬,野狗,日本的狼)

跑累了的野分躺在桌子上睡觉,步边摸着它的头边说道。

“野狗?说的是狼?虽然你一直犯迷糊,可那孩子不是狗来的么”

真琴说完看向马克那边,可马克却露出不解的表情。

“不过,这事算起来已经是上千年前的事情了。野分直到现在还待在这里,也就是说它真的相当憎恨人类呢”

步盯着一脸平和地睡着的野分低声说道。

“这么说起来,上个月你在公园里让野分对自己附体之后也发高烧了吧”

真琴问道,她应该是吃了相当多的,可坐着的姿势就跟吃之前一样。

“嗯,那时候真够呛的。妈妈还让我吃了很多苦味的黑烧”

步皱起眉头喝了口果汁,她大概是想起那东西在口中的味道了吧,

“这真是不错的经历呢。我一直被你逼着吃你做的料理,现在你明白我的心情了吧?”

典子冰冷地说道。

“和我那时候的心情是一样的吗?也就是说,典子酱也在那难吃的味道里感觉到爱,然后拼命忍耐着咯”

听到步的这句话,典子不禁叹了口气。

然后步笑着说道。

“算了,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真琴同学的家族有什么故事?给我们说说马克待在你家的理由之类的”

“我家里很少谈及以前的事情,不过我家似乎是做生意的”

“这样啊,所以家里才这么有钱,能住在这样的地方,真厉害”

“这没什么。说到底,那些钱都是靠马克出老千才积攒起来的”

听到出老千这个词,马克立马就做出反应,两只耳朵竖了起来。不过,它什么都没说,只是不满地哼了一声,它大概也知道就算自己反对也已经不管用了吧。

“楠濑同学要是想的话,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的吧”

“没有那样的事……”

步不知该怎么回答,

“那么,典子酱你家是怎么样?”

她转换了话题。

“我家祖先是平凡的农民啊。没有你们家那样那么浪漫的故事”

典子说完后耸了耸肩。

“在那么平凡的我的眼中,你们家族的事情都是很奇妙的故事”

“什么?”

听到步发问,典子皱起了眉头。

“如果我的农民祖先们看到我跟你们这样怪人在一起开派对的话也会吓一跳的吧”

“啊哈哈,是啊。他们会劝你说交友需谨慎的”

“真是的。我得从现在起重新择友了吧”

典子夸张地叹息一声,在一旁看着她们的真琴露出了微笑。

“不过啊”,想吃甜食的步边用叉子把盘子上剩下的奶油拨到一起边说道:“典子酱你是怎么看我这个人的呢……”

“你冷不防地说些什么啊?我一直都说这是份孽缘吧”

“我不是这意思,我说过我能看见典子看不到的东西吧,真琴也有马克之类的。不管怎么说,典子都是不相信灵异的人吧?你是怎么看待我们的呢”

“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真的吗?”

步听下叉子的动作,看着典子的脸。

“不过,我们能看见,而典子却看不见,你就不在意这个矛盾吗?”

“嗯”

典子坦率地点了点头。

“你不在意这种现象是否真实存在吗?你完全不怀疑我们能看见那种东西是因为我们得病了?或是我们哪里不正常了什么的?”

“你今天真够缠人的”

“我想知道”

步语气认真地催促道。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真琴也平静地对步的话表示同意。

“这问题真的奇怪到要你们两个人一起来质问我吗?”

典子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嘛,记得我只是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吓了一跳”

“吓了一跳?”

“嗯,因为,每次我去把资料交给你的时候,都能听见从房子里面传来尖叫声,还有砰砰作响的声音”

“对,对不起……”

“不过,老实说”

典子的语气变强了。

“我确实是无法看见你所能看到的野分之类的,但我所能看到的东西你也不一定能全部看到吧”

“啊,典子酱也养了什么吗?”

“普遍而言,人类什么的,每个个体都各不相同的吧”

“我感觉跟这情况不一样。我们讨论的是是否实际存在的问题啊”

“一样的。你住在有犬神的世界里,而我则住在没有犬神的世界里”

典子冷淡地说道。

“不要说这种话,我们来给犬神是否存在下个结论吧”

“没必要。你的世界就是你的世界,我的世界就是我的世界。不必去纠结是否能看见什么东西。我这样说没错吧?”

“这,这样啊?”

步无言以对,她回头看向真琴,但真琴也只是轻轻地耸了耸肩。

“总之,对我来说,讨论该如何在自己的世界里度过自己的人生比讨论别人的世界里的事情要重要数亿倍。犬神管狐之类的在现实世界中是否存在根本就是个极其无关紧要的问题。哪怕它们真的存在于现实世界,只要我看不见,它们就等同于不存在。明白了吗?”

典子用冷静的语气干脆利落地解释完后,喝了一口杯中的红茶。

“听到这番话,顿时感觉典子酱好有远见啊……”

步一脸可怜地说道。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相交至今都快十年了,我说过好几百遍的了吧?对于我来说,你们是比大地的尽头还要遥远的人”

“不要说这种寂寞的话啊,让我们更靠近一点吧……”

“别。现在这样隔着桌子的距离就已经是极限了”

“那么就由我来靠近你吧!”

步一站起来典子就拿着杯子逃跑了,她嘴角上扬笑了起来,

“这房子平时可都是很安静的啊”

马克轻轻地叹息一声,然后看着真琴,只见真琴正一脸认真地思索着些什么。

夜深时分,屋外寒风呼啸。

步和典子决定在真琴的房子里留宿一夜。

虽然明天还要上学,不过她们都各自跟父母说好明天一早就回家,于是父母也就答应了让她们在外留宿。大概在父母眼里,她们留宿在这里比大晚上走夜路要更让他们放心吧。

真琴把多余的被枕借给两人后就走进自己的房间了。虽然关了灯钻进了被窝中,但真琴仍在胡思乱想,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对面房间的两人似乎还在轻声地聊天,但不久之后就听不到她们的说话声了。最后只剩真琴一个还没睡着。

她深深地吐了口气。

真琴从没想过会有人像现在这样留宿在自己的家里。这样下去自己就能如当初设想的那样,融入到普通女高中生的平凡生活中去了吧?

这本该是件好事,可这种一成不变的美好想象却无法让她产生实感。

虽然真琴想和马克聊几句,可马克似乎已经完全熟睡了,药丸盒里没有一丁点的声音。这种安静让真琴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像马克这种不可思议的生物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

刚才典子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我们分别住在犬神们存在的世界和犬神们不存在的世界。

真琴无法理解这番话的真正含义,但听完这番话后她就想起了薛定谔的猫的概念。

这个概念是说,把一只猫关在一个不透明的箱子里,让装置释放出毒气将猫杀死。但装置是否触发是完全随机的,所以在打开箱子之前谁都无法推测出猫的生死。

谁都无法推测出关在箱子里的猫的状态,于是将这种状态解释为“猫正处于一种生与死重合的状态”的话又如何呢。

这是一个科学实验,真琴在听到这个概念时也无法正确地理解实验的意图和它的解释,但她却觉得“生和死重合的状态”这个概念不可思议到了极点,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生和死是两个互相对立的概念,这两者重合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在听到典子说有一个不存在犬神的世界时,她就想起了这个概念。

她自己也曾思考过关于马克的存在的问题。

这个世上其实是不存在这种奇异的东西的吧?只是因为自己精神错乱了,所以马克看起来才像是现实存在的一样。

可是这么一想她就会感觉很心痛,不知不觉地变得想要认同这种想法。——不,不对。不该是这样的。是看不见的人精神错乱了,也有可能就是这样的。

真琴很是迷茫,无法得出答案。

她只是在想这两者哪个才是正确的,哪个才是错误的。

可是,如果这一切都正如典子所说的那样又会如何呢?

这种情况下,要是她所居住的灵异实际存在的世界,和灵异完全不存在的世界两者重合并存的话那又是怎样的呢?

就以刚才的实验为例,我们共同生活的这个空间就是一个箱子,犬神就是猫,生和死分别是犬神存在与不存在。在这情况下,谁才能成为判定一切的观察者呢?

就真琴的认知,能完全处于中立地对这一切下定论的人就只有全知全能的神。

因此,如果这个世上没有神的话,这个箱子就将会永远地关闭着。这也就是说,不管过去多久都只会有两个结论,一切都是正确的,或者一切都是错误的。

真琴反而觉得这样更好。

要是谁打开箱子,选出了一个正确的结论的话,除正确结论的世界以外,其他的世界全都会消失掉。

而且这肯定不会像世界末日大战那样壮烈,而是悄无声息地消失掉的吧,就仿佛这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一样。(注:世界末日之战:harmagedon,圣经所述的世界末日之战。哈米吉多顿是基督教《圣经》所述世界末日之时善恶对决的最终战场,只一次出现在《新约圣经•启示录》的异兆中)

如果要独自苟活在正确的世界里的话,真琴宁可伴随着光一起消失掉。也许那个只存在于没有正解的黑暗中的错误世界才能让她有所共鸣。真琴下意识地感觉自己也许应该活在那边的世界。

因此,她觉得箱子还是保持原状不打开最好。可是,真琴有种异样的平衡的感觉,认为那是不可能的。为什么不可能呢,真琴自问自答,她的思绪漫无边际地发散开来了。

在她天马行空的时候,各种纷杂的形象与想法互相交织在一起,感觉就像轻飘飘地悬浮在空中一样。

她琢磨不透自己真实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有着各种各不相容的感情和想法,它们各自为政但又重合在一起。也许人的心也是一个没打开的箱子吧。

一开始这么想之后,真琴就感觉名为自我的这个存在本身就像个杂乱无章的不稳定的容器一样,越发无法捉摸。

如果就这样睡着了的话,似乎会做奇怪的梦。

真琴从床上下来,想要喝点东西调节一下心情。

因为步她们睡在客厅,所以客厅里空调还开着,反而比真琴的房间还要暖。

本以为步肯定是睡着了,没想到她却坐在桌子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放在手掌上的野分。

她注意到真琴走近,抬起了头。

“野分突然吵了起来,于是我就起来安慰它了”

现在野分正躺在步的手掌上平静地熟睡着,看不出它刚吵闹过。

真琴提议说做点热牛奶喝,步欣然同意了。

真琴用微波炉加热了两杯牛奶,把其中一个马克杯放到了步跟前。为了不弄醒野分,步小心翼翼地将野分从手掌移到桌子上,道了声谢就伸手拿起了杯子。

“这种时间起床没问题吗?”

真琴问道,步笑着回答说直觉已经习惯熬夜了。

典子正在对面的沙发上静静地睡着。平时说话老成的她睡着后看起来比平时要年幼。

“典子酱的睡相真好。不管在多狭小的地方睡觉,都能既不掉下来,也不掀被子”

步对看向典子那边的真琴解释道。

“不过,像这样大家一起过夜感觉很快乐啊。就像修学旅行一样”

就算真琴这么说,步也没有修学旅行的快乐回忆。她回答说,

“其实,我从未参加过修学旅行”

步苦笑了一下。

她因体弱多病,直到现在都无法参加修学旅行吧。

真琴如此推测,不过她没有特意去问,只是喝了一口热牛奶。牛奶表面出现了一层薄膜,沾在了嘴唇上,真琴用指尖擦了擦。

“睡得很香呢”

真琴看着蜷缩在两人之间的野分低声说道。

“心情真的很奇异”

“嗯?”

“不,只是我从未想象过我们会这样一起看着野分,普普通通地聊天什么的”

顾及到睡着了的典子,步说话时压低了声音。

小时候她坚信只有自己能看到野分。

据说曾经本该能看见野分的外婆在生下母亲时就无法看到野分了。母亲也同样在生下我之后也无法看到野分了。当然,跟自己关系亲密的典子也无法看到,只有自己能看到野分。

可是,在身体情况好转能外出之后,我才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还能看得见野分的人屈指可数。按外婆所说,只有自己也拥有犬神之类的灵异,踏进了“那个世界”的人才能看得见野分。

因此,也许自己注定很难会有幸福的邂逅的吧。除自己之外能看见野分的人大多是不幸的。

例如在几年前,现在已经去世了的祖母当时住院了,我曾去探望过祖母。

那时,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爷爷训斥我不能将宠物带进医院。

野分被人看到后,我就老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感觉那个老爷爷不久之后就会死去。或许是被什么诅咒而死,或许是带着对什么东西的诅咒死去。又或者两者都不是。

被训斥之后,我心中甚是担忧,于是就去老爷爷的病房了。但被老爷爷一阵怒声痛骂后自己就害怕地退缩了,结果什么都没调查到。那时候老爷爷恐怖的眼神直到现在自己都还记忆犹新。

我要是再努力一点,也许就能救到那个老爷爷了。

这样的事情我还遇到过好几次,如果追查一下提起过野分的人,不久之后等待着我的大都是不幸的消息。

不久之前学校里也发生过这种事。一个同班的女学生也对我说起了野分的事情。

在她指出野分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因为我没想到同一个学校的同班女生会对自己说起这个。

之后我试着调查了一下,发现事情如预想的那样变得相当严重。幸好最后没酿成大祸,不过最后的结局也不算什么好收场。

那女孩子已经转学了——有贺同学刚来的时候也应该看到教室后面放着的桌子吧?那个叫花轮的女孩子的桌子。

能平安地将她救回来真是太好了,可是她肯定已经看不见野分了吧。不过这才是正常的,这是件好事吧。

那个和尚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有“被附体”的人才能看得见。

花轮同学只是稍微踏足这边的世界,最后还是回到另一边的世界去了。我也知道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不过还是感觉有点寂寞。

大家走进这个世界之后马上又会回去,或者从我身边走过去到一个无法触及的地方。

“也许,这里真的不是一个久留之地”

说到这,步苦笑了一下。

“不过,没事的”

真琴微笑着说道。

“等哪天楠濑同学生了小孩子之后也能解脱的了吧。你还是可以回到那边的世界的”

“啊啊,对不起。我并不是说很讨厌这个世界”

步苦笑着说道。

“而且,我已经决定了不生小孩子”

“这样啊?”

“嗯,也不结婚,不建立家庭,一直和这孩子一起生活。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这孩子就永远无法结束轮回,还会继续附身在别人身上。必须得有人来终结这一切。那么我就是最适合的人选”

“楠濑同学……”

“而且,谁都不作停留的地方也必须得有一个人一直待在那里的哦。在有人误入的时候,如果没人带路的话,误入的人会很困扰的吧”

说完,步微笑起来了。

真琴不知该如何作答。

大概是不喜欢沉默吧,步再次说道。

“那个,我现在想告诉有贺同学的并不是这番话,对不起,我嘴笨”

说完,她再次苦笑起来。

“总之,有能看见同样的东西,还跟我聊天的有贺同学,以及即使看不见同样的东西,但还肯跟我做朋友的典子酱在,我真的很幸福。现在才突然想起来,这才是我最想告诉你的话。明明只想说些,却说了好多莫名其妙的话。我果然不擅长讲话呀!”

说完这番话后,步就像要蒙混过去一样喝起了热牛奶。

风吹动蓝钢皮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御门缩着身子小口小口地喝着便利店买来的包装烧酒。

一只附带着荧光灯的手电筒竖在他的脚下,照亮了横亘在他跟前的遗体。

这具遗体才是让游泳池施工中断的罪魁祸首。

小庙作祟不过是为了掩盖事实在而捏造出来的对外说法罢了。实际上小庙根本没对施工造成任何影响。

发现遗体后,在最初阶段校长和相关人员都绝口不提此事,他们做了些手脚,令这事在外界看来就像是作祟一样。

遗体是很久之前埋下的,所以已经化成白骨了。化学纤维做的衣服也只留下能推断出原貌的形态,衣物显示死者是女性。

这具遗体没有了头部,据说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

恐怕是被凶手砍掉带走了吧。至少按照凶手的一贯做法的话,应该是这样。

凶手肯定是那个被称作“山彦”的猎首杀人魔。

他就是那个在三年前割破了御门未婚妻的腹部,将她头部掳走的人。

在御门开始酒劲上头的时候,两个刑警带着脚步声出现了。虽然跟他们通过几次电话,但这还是御门第一次跟他们在实际中见面。他们比想象中的还要年轻,两个人都只有三十岁上下。

“你喝酒了吗?”

鸢田刑警问道。

“你们来太晚了,我不喝不行,冷得受不了”

“我们肯来你就该感谢我们了吧。其实在知道是山彦做的时候就已经没我们的事了”

鸢田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不要这样说嘛。稍微帮一下忙吧”

“我们已经帮得够多了啊。我们不是按你说的调查了一下么。我们可是想快点收拾遗体的,可你却说要先将遗体留在现场,所以我们才没动遗体。就算是今天,你喊我们来,我们不也来了么”

虽然刑警一脸焦躁地强调着“你”这个词,不过御门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

在知道是“山彦”犯的案子后就不必调查,这是全体警察的意见。

“山彦”的案件为人所知似乎是始于大约十年前的一宗女子高中生被杀事件。

当时发现的遗体被人用同样的手法砍断了头,这个猎奇性案件让媒体大为轰动。警察当局在国民的注目下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查,可一直都没找到凶手,不知不觉间这案件就淡出了人们的讨论之中。

也许这只是世上常有的难以侦破的案件之一,可这个案件的调查难以进行是因为发生了一些特殊的事情。

其实当初这个案件查收的证物里还有一件没有在媒体上公开。那是放在死者胸口上的一封信,据认为是凶手留下的。

信上用清晰的楷书写着这样的内容。

“触怒山彦者,将迎来悲剧收场”

一开始警察们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但不久之后进行调查的部门就自然明白了。

与调查相关的人接二连三地离奇死亡。

有人突然跑去撞电车了。有人上吊了。与之相关的其他人身上也发生了些奇异的事情,有几家小报杂志用上了挑逗性的标题报导了这些事,于是就连写这些报导的记着都一个不剩地死掉了。

要是这种事只发生一次的话,也许会被当作偶然事件来处理。

可之后,附带着同样的信的尸体接二连三地被警察发现,每次进行调查,都会有大量调查组的人原因不明地死去,导致调查组解散,事态已经到了无法置之不理的地步了。

很多被分派去调查这个案件的刑警都呈报说要终止调查,警察局长将报告一笑置之,可当天夜里他家就发生了火灾,全家人都被烧死了。于是警察局决定不再将“山彦”的案子作为正式案件来处理。

与此同时,与这事件相关的记者接二连三地死亡,这些记者所属媒体似乎也都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在那之后,凡是发现带着信的无头尸体,警察都只会暗中将尸体埋葬掉。

这是三年前在御门的办公室里发现了他未婚妻那带着信的无头遗体后,警察对他的解释的概要。那时候御门就决定了,如果警察不调查的话,他就靠自己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他的调查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顺带一提,虽然御门的案件是追踪着他的丑闻的狗仔队擅自报导,让其公开化的,可御门却并未死于非命。

总之,这是一起有极多相关人员丧命的案件。

因此,御门眼前的这两个年轻刑警害怕跟这事扯上关系也不是没道理的。

实际上,御门因未婚妻的死而独自出家做和尚已经过去三年了。在此期间,警察中也出现了几个正义感强烈的人和他并肩调查,可那些人都悉数死去了。

现在除御门之外已经没有人追查山彦了。然后现在每次山彦做出什么案件时,警察都会秘密联络他。

即便是御门也知道,只要警察说要协助他调查就等于是宣告死刑了。

“在平安夜把你们叫出来这是对不起啊。相当感谢你们这很有勇气的行动”

御门说的虽是真心话,不过这话似乎在无意间成了讽刺的话。

这话好像在刺激到了警察的良心一样,他们稍微转变了一下语气,向御门报告了一下调查内容。

因为钱包和许可证还原封不动地放在和遗体埋在一起的包里,所以几乎没花什么功夫就能确定她的身份了。

被害人的名字叫村主由希子,出生于一九五八年,没有被逮捕的案底,也没人提交过她的失踪报告和搜索请求。

“这学校似乎是十五年前建成的,可案件是在那之前发生的吧?”

“嗯,或许是这样吧”

鸢田的回答很是儿戏,可也没办法。他们只能做到在警察局的数据库里搜索。大概连验尸都做不到吧,所以之后那方面的事情只能由自己来调查了吧。

鸢田他们身为公仆却如此地不作为,大概他们自己也倍感心痛吧,只见他们的脸色都暗淡下来了。

“要是这案件已经发生了超过十五年的话,这应该就是现阶段山彦案件中最早的牺牲者了吧。那么,公诉期限不就快到了吗?”

御门为了缓和刑警们的罪恶感,试着如此说道。

“谁知道呢”

鸢田没有领情。

“总之,这个就是那个手提包。这东西对警察已经没用了,就给你吧”

“哦呵,谢谢”

御门双手接过放在透明塑料袋里的手提包。那个包似乎是用合成皮革做成的,虽然在土里埋了很多年,可依旧保持着鲜艳的红色。

“这是放在死者大衣口袋里的山彦的信”

另一个叫田中的刑警递出一个小的塑料袋。那封信毕竟曾埋在土里,现在已经变成了土黄色,字只能勉勉强强地辨认。

那上面似乎写着“我是山彦”。

“跟以往的信比起来,这封信的字迹要潦草得多。真的跟山彦是同一个人吗?不会是别的人吗?做过笔迹鉴定了吗?”

“做过了,几乎没区别”

“几乎?”

“不管怎么说,这信都有些年头了,所以多少会有点差异的。不过,信的存在并未向外界公开,而且从推测的时间来看,那是没办法模仿的吧。就算从遗体的状况来考虑,那也应该是他本人”

“那些只能通过媒体了解事情,毫不相干的人是不可能模仿得出来的。有可能是山彦的家人,朋友模仿的,或者这就是原版的山彦,现在的山彦都是在模仿他”

“我们可没调查到这种程度”

“是啊,这是我该调查的事情”

“不过,智心先生真是不可思议呢”

全部报告完后,鸢田点了根烟,如此说道。

“怎么说”

“明明一直在调查这起案子,却还没死。别误会,我不是希望你死。可是这三年里,刑警们都相继倒下了,只有你一个人还活着,这就足以让人吃惊了”

“因为我是那种咒术无效的人”

“咒术?诅咒之术的咒术?”

“嗯。也许是催眠也说不定”

“嗯嗯,果然在专家眼里事情是这样的啊。这种事情可跟我们的工作不相关啊,完全是刑侦之外的领域啊”

他皱着眉低声说道。

原本,只有法术无效的是无法构成御门还活着的理由的。山彦就算不直接对他施以法术,还是有很多方法能葬送掉一个如同弃世之人一样的和尚的。而且,对方还不用担心被捕。不管山彦用多么残忍的手段杀死御门,他只要留下一封信,警察就不敢妄动。真正的理由,御门自己也不知道。

“你讨厌灵异吗?”

“就算在你面前我也是这么说了,确实讨厌”

“那么,你是完全没有灵感咯?”

“没有”

“另一位,你呢”

“我自己是不太相信的,不过祖母经常跟我说她看见幽灵了,她是是个信仰很深的人”

留着和尚头的田中刑警苦笑着回答道。

“好,那么你给我留下来吧”

“嗯?”

突如其来的话让田中露出了呆愣的表情。

“我希望你帮忙做一件事”

御门恳求似地说道。

“这让我很难办啊。我们剩下的工作就只有收拾这具尸体了……”

“别慌别慌”

御门忙安慰慌起来的田中,说道。

“其实只是一件小事。三十分钟都不用就能完成的。我一个又做不到,而且也不能将普通市民卷入进来吧?拜托了”

两个刑警互视了一眼后。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事?”

“小事一桩而已”

御门耸了耸肩后说道。

“我想跟这个受害者的幽灵谈一下话”

御门让刑警坐在椅子上,然后他边呼着白汽边开始准备。

御门给了另一个刑警御门一个驱魔的护身符,让他走到视线看不到这边的地方。

必须得让田中与自己一对一,精神集中在施法上。这是重要的调查。必须得增加幽灵说出正确的话的可能性,哪怕只是一点点。

在埋葬这具尸体的现场,面对着尸体本身放来施法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返魂术虽然在召唤被施术者附近的幽灵时不必如此,但在召唤出不认识的其他幽灵的情况下,幽灵经常会胡乱说出一些与事实不搭边的话。这种时候,要是将逝者的物品放在附近的话,就能让胡言乱语的情况得到某种程度的改善。

正如本人强调的那样,御门也不否认自己的法术可能是催眠术。或者,也许仪式会将受术者的感觉引向平时不使用的领域,只是让他们的直觉和洞察力提高了而已。

如果幽灵说的话的准确性是依赖于受术者的能力的话,增加推理的素材就能提高成功率的吧。

“智心先生,这真的没事的吗?”

御门正难以决断该怎么部署尸体位置,刑警一脸不安冲他地问道。

“没事,是指哪方面?”

“我不会因为这个法术而被受害人的幽灵诅咒或者作祟的吧”

“你长得牛高马大的,却相当地没种呢”

“幽灵什么的可跟体型没关系吧?”

田中一脸可怜地诉说道。

“放心,没事的吧。至今为止虽然多次让刑警协力,但那样的事情一次都没发生过。你给我安心吧”

“这样就好……”

“只是,至今为止一次都没成功过,幽灵就算出现了也只会胡言乱语”

“啊,稍,稍等一下!难道是因为之前都失败了所以才没事的,要是成功了的话,不就会被山彦诅咒么?”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算了,你就祈祷会出现一个亲切的幽灵吧”

“饶,饶了我吧!”

“比起这个,你先好好地记住成功之后要问的问题吧……好了,放在这个位置就完美了”

御门一脸满足地点了点头,田中带着不安的表情盯着他。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情况可是绝好的哦。在案发现场,而且遗体就摆在眼前,这对返魂术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情况了、今天绝对会成功的”

“都说了,要是成功了的话,我……”

田中刚一开口,御门对着他将食指竖在自己的嘴唇前,“嘘”地示意他不要出声。

风要变小了。

遮盖这天空的云不知何时被吹开了,月亮露出脸来,青白色的月光在黑暗中描绘出了周围的景致。

土地上挖了个大坑,就像是伤口一样。铲车宛如不会说话的巨人般伫立着。

御门正坐起来,背伸得挺直,他点着了插在香炉里的线香。白色的烟袅袅升起,随风摇动。然后御门拿出了事先准备好了的币帛。

“现在就开始吧”

田中咕噜地吞了口口水。接着,在纸币就要漂浮在烟中的时候,响起了一声干脆的枪声。

“那声音……”

田中抬起头嘀咕道。

这声音是从御门让鸢田过去的方向传来的。察觉到异变的御门马上终止施法,站了起来,把一串念珠塞给眼前这个不安的刑警。

“握着这个然后念唵-啊曰罗-驮罗嘛-纥哩库吧”(注:佛家真言)

“俺,唵?”

“念南无阿弥陀佛也行!总之,你就拼命地念!”

“这,这样就能没事吗?鸢田没事的吧?”

“谁知道啊!你在这里等着!”

御门抓起放在地上的锡杖,留下不安地念着咒的田中,向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跑去。

御门吐着白汽来到发出枪声的地方,只见一个人倒在了校门旁。

明亮的月色照射在那附近,就算不靠近过去也能知道倒着的人是谁。

没错,倒着的就是鸢田刑警。

御门一靠近,就嗅到了漂浮在空中的火药味。

鸢田一副双手将枪抱在胸前的姿势,仰面倒在那里。他的下颚穿了个洞,脑浆和血液混合的液体飞溅到沥青地上,留下了一滩形状如手掌一样的污渍。

御门双手合十了一下后蹲在鸢田的身旁。

御门松开鸢田握着枪的手,尸体的手上有灼伤的痕迹。这是开枪时弹匣和枪声之间喷出的高温气体造成的吧。要是这样的话,就不是射击之后再让尸体的手握住枪的,肯定是他自己握着枪射穿自己的下颚的。

——这是山彦搞的鬼。

御门认为山彦有着像持管者和犬神使那样可以操纵别人的能力。

若非如此,他是不可能让那么多的人诡异地死去而不留下任何证据的吧。

今天碰到的那两个少女似乎也有着那样的能力,但御门并不怀疑她们。首先在年龄上就能排除了,而且警察调查时整合的资料显示,凶手是个男性。

不过对于谁是犯人,御门并没什么眉目。实际上,他还完全没有任何目标。不管怎么说,线索都太少了。

因此,这次的案件似乎会成为重要的情报。实际上,御门还是第一次成为被附体的刑警的尸体的第一目击者。咒术这东西会在某些地方留下术者的特征。鸢田的这具尸体中或许会留有与山彦相关的线索。

御门开始观察起鸢田的尸体来,他的视线落到了尸体睁大的双眼上,这才注意到自己完全忘了悼念死者。

“对不起”

御门低声致歉后闭上了眼,再次双手合十。

然后在他再次开始调查时,田中刑警从对面走来,他的身影进入了御门的视野中。

“鸢田君被干掉了,很对不起,不过还是联络警察局……”

御门刚开口就感觉到了对方样子很违和了。

田中步伐不稳地半踉跄地走着,嘴角歪着露出笑容,目光涣散没有焦点。

御门认得这状况,田中刑警现在肯定是被附体灵物控制着。

他注意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晚了。

御门还没来得及躲藏起来,田中就举起了手,将手中握着的左轮手枪枪口对准御门。用那双目光涣散的眼睛瞄准着御门的脑袋。

“初次见面,御门智德”

他就像打了药一样,声音轻飘飘地不带任何感情。

“山彦么”

御门主动问道,对方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下,回答道。

“准确地说,我是他的使魔”

“一样的”御门不屑似地嘀咕道,“他终于来找我了么。我一直等着这一刻呢。呐,山彦你……”

“我来向御门大人转告山彦大人要对你说的最后的话”

附体在田中刑警身上的人大概是听不到御门的话吧,一脸高兴地笑着,单方面地说道。

“土岐田早苗小姐的事你无需担心”

御门听到这名字后全身僵硬,脸上浮现出即使在这场面下都未曾露出过的紧张的表情。

对方继续说道。

“今天你真是帮大忙了……山彦大人要传达的就是这些”

在御门躲避之前对方就先一步扣动了扳机。

久里宫女子高中的校园里今晚第二次响起了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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