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师父啊──」
率先打开话题的是烟烟罗。
对敌人毫不饶恕的她,对自己亲近的人却是相当温和,说话的声音总带着一丝撒娇的气息。
「──师父为什么会收我们为徒呢?」
然后,泥田坊也像是逮到机会似地。
「对对对,我也早就想问了!」
他说。
「像师父这样实力坚强的人,根本不需要寻找什么同伴吧──对于我和烟烟罗以及七人岬来说,当然是感激不尽。不过仔细细想,对师父来说,可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吧?」
泥田坊接着回过头。
「没错吧,七人岬!」
叫了他的名字。
三个弟子之中,年纪最小的七人岬,对于师兄的呼唤……
「…………」
竟毫不表示,连表情都没有改变。对此,泥田坊却这么说。
「你看,七人岬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听完了这一切──飞缘魔。
直木飞缘魔。
「其实并没有什么理由。」
像这样回答。
这就是答案。
「我的人生本来就不在乎得失──随遇而安,也不强求什么。」
「但如果将花在我们身上的时间,拿去精进自己的能力,应该会变得更强大吧?」
「啊哈哈──这也是有可能的。不过修练对我来说太麻烦了,才会请你们代劳──」
像这样回答。
于是──对话结束了。
飞缘魔自己也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 ◆
「呼──呼、呼、呼、呼──」
完全呈现过度换气的状态──但匂宫出梦仍然成功从紧急状态中全身而退。不,在这个情况下,应该说是对手没有追得太紧。
对手。
直木──七人岬。
直木三剑客之中的最后一人。
「……可恶,从哪里跑出来的家伙啊──」
没有一丝气息──什么也没有。
根本像是在那个瞬间才在这地球上出现般,唐突的存在──他从背后下手。
即使战胜了飞缘魔,也丝毫没有一点怠慢或松懈──而当时的心理状况,还在跟愤怒对峙中。
对自己感到愤怒,其实对于出梦的备战状态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某程度上,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冷静专注。
但是。
「…………,好痛……」
就连七人岬是用什么方式攻击的也不知道──好像没有流血,但背上各处都像是被千刀万剐般疼痛不已。
「比飞缘魔更强是吧……?」
怎么想都有些夸大其词──也可能是在死前随意胡诌的一句话。那种程度的作战人员,怎么可能没有人知道他呢?
不过,不得不承认七人岬确实拥有相当的实力──让人在瞬间就选择撤退。
七人岬没有追来。
是在守护着──濒死的飞缘魔吗?
还是另有原因呢?
原因不明,但依旧不是能够感到安心的状态──或者应该会为了这突然发生情况感到懊恼不已才是。
「……从没听说过,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匂宫兄妹。
哥哥匂宫出梦负责杀戮,妹妹匂宫理澄则是担任调查的角色──因为这次的任务,理澄早已事先调查过玖渚直与直木三剑客啊!
如果调查是完美的。
就应该发现到──那第四位三剑客的存在。
但事实却不然。
最后竟导致如此的状态。
「…………」
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坚强』出了问题,出梦心想──所以理澄的『软弱』也发生了状况。虽然借此躲过了飞缘魔的那一拳──但从结果看来一加一减的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不,无论结果为何。
还是──毫无意义。
在这样下去──匂宫兄妹的存在将失去意义。这比背上的疼痛,问题更大。
「……都是人识的错。」
无意识的,出梦碎念着。
那语气既不满又愤慨。
「自从遇见了他──我就变得很奇怪。变得很奇怪啊!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为什么会对这种事……」
需要朋友的。
不应该是我,而是理澄才对啊──
「可恶──总之,该休息一下了──伤口完全没有恢复。」
再度回头看了看,确认七人岬真的没有追上来,然后就随意打开附近的一扇门,走了进去。
没有打开电灯。
本来就是一间藏书库的三角殿堂,而这间房内满是书柜,有些难以移动──但作为藏匿的空间来说,是再适合不过了。
出梦屏住气息,潜入房间深处。
话说回来,人识和玉藻不知道怎么样了──这个疑问,瞬间得到了解答。在那样的情况之下,突然出现在出梦身后的,如果不是七人岬,而是泥田坊或是烟烟罗的话,他可能就无法躲过那计背后攻击。也就是说,人识和玉藻真的有听从出梦的请托──确实替他绊住了泥田坊和烟烟罗的行动。
说不定仍在持续战斗中。
即使如此──现在的出梦也没有办法做出确认。
「…………」
人识。
零崎人识怎么会完全不知道西条玉藻来访的原因呢──对此,出梦却似乎能够瞭解其原因。
一定是这样。
理由──一定和出梦一模一样。
但是,话虽这么说。
「……不要想这些没有用的──现在,要以工作优先啊──」
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出梦一个人滔滔不绝。
「如果因此造成工作上的失败,可就真的没救了──没有一件事做得好。我,我们匂宫兄妹也肯定完蛋的──」
不对。
就算工作顺利完成了──在『坚强』与『软弱』间迷失的现在,匂宫兄妹
──也正一点一点走向灭亡不是吗?
这疑问令他感到焦虑。
出梦痛恨组织里的成功范例,『断片集』的那群人,但说不定他们也同样地计画着要解决出梦及理澄。他再度认清了这个事实。
因为。
我是个极度的失败品。
我们就只是生产途中所产生的瑕疵──
「那副眼镜。」
突然。
从房间深处,窗户边。
透进星光的,窗户边。
那声音──这么说。
「那副眼镜──实在是一副好眼镜。」
「…………!」
不应该有其他人存在的空间之中,突然出现的声音,使匂宫出梦倍感威胁──他急忙伸出手,试图拿下用来固定浏海的眼镜。
不过,他像是要阻止出梦的动作一般。
「怎么啦,小姐?」
开了口。
「本来只当作玩耍的对象却不小心喜欢上了他。如果自己能够接受也就算了,对他的顾虑却越来越多。本以为主导权还在自己手中,却不知不觉地受他摆布。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对他相当的依赖,就连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个人特质也开始崩坏,自己好像就要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这一切却也没有想像中那么难以接受。到目前为止有如地狱一般的人生,竟因为这第一次的体验变得愉悦舒适。就因为没有感受到任何不悦,反而令自己更加愤怒,对于自己的好心情和舒适气愤不已,说什么都没办法原谅那个温暖且感性的自己──这些,全写在脸上喔!」
「…………!」
突然的一记直球。
突然踏进了自己心中──出梦整张脸红了起来。
接着,看着那个人。
穿着即使在昏暗的房间内仍十分醒目的纯白双排扣西装,一位身材瘦高的男子──领口那相当有份量的围巾和脚上的鞋,全都是白色。手腕和手指上挂满了纯银的首饰,设计都非常具有个性且抢眼。而且,也不知到那有什么用意,男人的脸上,带着一张狐狸面具──所以,完全无法解读他的视线。
他好像倚靠在墙上。
手上拿着一本书。
在昏暗的房间内,仰赖着星光阅读。外头包着书皮,因此无法得知书的名称,不过,应该就是从这些书架上取得的吧?
唰的一声。
狐面男子──将书翻过一页。
「你──你是谁啊!」
自然。
他很清楚自己的语气藏不住心底的动摇──先不管该如何对应,保持冷静,不要自乱阵脚才是目前的第一要务。
「你,你是──玖渚直吗?还是──直木三剑客的第五个人──」
不对。
像玖渚直那样的达官贵人,理澄当然也查过他的个人档案──特征与眼前的男子相去甚远。而且直木三剑客也没有那所谓的第五人。飞缘魔说了七人岬是他最后的弟子,完全可以确定,直木三剑客只有『四个人』。在那样的情况之下,飞缘魔总不可能还有心思说谎吧?
那么,他又会是谁呢?
这局外人──倒底是谁?
毫无关系、突然闯入的局外人──是谁?
「你这家伙,是谁?」
「『你这家伙,是谁?』哈,真是有趣的问题。」
狐面男子说。
一副很无趣的样子。
「我,就是我啊!我就是你所见到的那个人。硬要说的话,我乃人类最恶的游荡人──嗯嗯?这是可以在这里大声嚷嚷的称谓吗──算了,管他的!」
咯、咯、咯的。
狐面男子──笑得诡谲。
◆ ◆
直木七人岬的一时撤退──没有持续追杀匂宫出梦的原因,根据出梦的推测,可能是要『送师父飞缘魔最后一程』。不过,那完全是过于感性的想像。
事实上,单纯只是因为飞缘魔的命令──要他这么做罢了。
「嗯……其实我很意外,那记突袭竟然没能将他留下──但那孩子也很明白情势相当危急。」
飞缘魔呢喃着。
半个胸膛被削去,半个胸膛被掏空──他像是个误触地雷的伤患,说话的口气却依旧和平常一样。
碎念。
那是一个人的独白──
直木七人岬──根本不在那里。
「…………」
飞缘魔并没有要他去追杀出梦,相反的,飞缘魔马上命令他到目前的雇主,玖渚机关的直系血族,玖渚直的身边,一步也不得离开。
泥田坊和烟烟罗的状况如何,飞缘魔无从得知──不过,身为师父的他都像这样败北,也不难想像他们所遭遇到的状况,「因为是我教出来的爱徒,所以一定没问题的!」他同样失去了能够大放厥词的资格。
因此,飞缘魔必须要让七人岬赶紧回到玖渚直的所在位置。
而他也遵守了那最后的命令。
「……不过,在这个时候,他如果能无视我的命令,展现执意去追杀出梦的魄力──七人岬就是完美的。」
这就是直木七人岬令飞缘魔感到头疼的地方,虽说每个人的个性不同──实力上甚至略胜飞缘魔一筹,但就是缺乏了自主性,做什么都需要别人指示。刚才也是一样,如果他能早一点出手──就算救不了飞缘魔的命,至少也能阻止出梦的逃亡。明明只需要一招就足够了!
「没能好好培育那孩子直到他独当一面,确实令人遗憾啊──但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保护玖渚直的任务,七人岬一定能够胜任的──如此一来,飞缘魔,身为直木三剑客之首的他,身为专业战士的他,也了无牵挂的光荣赴死。
无怨无悔,带着骄傲。
直木飞缘魔能够死得像是个战士──
「喔,喔!」
就在这个时候。
有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跑过飞缘魔的身边──突然紧急刹车,停下了脚步。
是那位颜面刺青少年──零崎人识。
发生了什么事,在山路上相见的时候,身上明明穿着学生服,现在怎么只剩下一件T恤──
「…………」
不妙啊!飞缘魔心想。
那是出梦撤退的方向──他好像试图保护侧腹部的位置,但看起来并不是什么足以致命的伤势。
这时候,如果让出梦与人识会合,可就糟糕了──不,七人岬一定能够轻松对付负伤的两人,不过仍然要排除任何阻碍胜利的可能因素。
必须要拦住他。
飞缘魔很快做出了决定。
「……那个。」
没想到,不费吹灰之力的,竟然是人识主动向他说话。站在原地,低头看着飞缘魔。
「是出梦下的手吗?那家伙,也太强了吧──如此的人体破坏,人类真的有办法造成这种伤害吗?就算是寸铁杀人那家伙令人不愉快的炸弹,在局部爆破上也没有这么大的威力啊……?」
「──你说得没错。」
飞缘魔说。
施力恰如其分。
声音听起来,就是很正常。
「你的可能性真是不得了──既然你都出现在这里了,那目前的战况又是如何呢?你可以告诉我吗?」
「啊啊,你的弟子泥田坊,那个双枪客死了──不要太激动喔!这游戏本来就是这样啊。」
「当然,我很瞭解。」
飞缘魔点了点头。
人识出现在这里的同时──他就知道了,不用猜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然而,这么一来──
「那刚才跟你们在一起的那位可爱的小女孩呢?」
「嗯?啊,你说她啊──她跟二刀流烟烟罗大战了一场……算是平手吗?还是互相残杀呢?不过,确实还是赢了……总之,那家伙杀了你的弟子,她也出局了!嗯……既然出梦也把你伤得这么重,直木三剑客应该可以算是全灭了吧?」
「…………」
听完人识说的话。
泥田坊与烟烟罗的死讯,以及他和出梦所拥有的相同误解,飞缘魔全都接收到了。
然后说。
「看来你是为了帮助匂宫出梦才会在宅子里四处搜索──真是白费力气了。战斗已经结束。一切等到他杀了玖渚直之后,你们就完成了任务。」
「……嗯。」
人识也点了头。
他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不对,根本不需要怀疑──七人岬一直都是直木三剑客的隐藏人物,也就是秘密武器。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这样啊──所以这麻烦的局面终于告一段落了吗?真是幸运!」
果然,人识虽然沉默思考的一会儿,但还是接受了飞缘魔的说法。
「也就是说……嗯,先从你开始好了。」
「既然还活着……我也搞不太清楚,就直接问你本人吧!那个伤,有救吗?」
「……没有耶,死路一条。」
面对人识相当失礼的提问,飞缘魔这么回答。
「我已经有所觉悟了──我是这世界的一份子,本来也不避讳死亡。两个弟子──他们也都死了,我也不想独自苟活。」
「嗯嗯。一个一个都不在乎生命啊──你不知道吗?生命的价值,可是比整颗地球都来得重喔!」
人识所说的话是真心的吗?随便说说的可能性比较大吧!
「不过,你如果想留下遗言,我可以顺便听一下啦。」
「没有。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我反倒有问题想请教你。」
「嗯?你问啊。」
人识虽然轻易地答应,但飞缘魔却另有意图──本来就没有什么问题,他主要是想拖延时间,尽可能将人识留在现场罢了。
泥田坊的死缠烂打。
烟烟罗的难以捉摸。
死之将至,却因此从他们身上得到了东西──而那些年轻的生命是这样告诉我的。
对于他们两人的死。
我,能拿什么回报呢?
「可以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仔细一想,除了出梦之外,都还没请教你们的大名。」
「嗯?我叫零崎人识。」
很干脆的。
人识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杀之名』排行第三,他的姓氏,即代表他属于这世界上最引人避讳的杀人鬼集团──就这样轻易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另一个人──啊啊,她的名字可以公开吗?她在战斗的时候好像都会隐瞒身分──嗯,不然就叫她隐姓埋名小姐好了!」
人识特地隐瞒了玉藻的身分,不过,飞缘魔却完全没能听进去。
零崎人识──零崎一贼。
(原来如此。)
(如果是这样──)
与他对战的泥田坊没有赢得胜利,绝对是正确的──如果真的在战斗中不小心赢过那位颜面刺青少年──恐怕就必须品尝到地狱的滋味了。
没错,令人畏惧的地狱。
第二十人地狱──
「……自杀志愿。」
「嗯?」
「身为零崎一贼的你──对他的名字肯定不陌生吧?自杀志愿,零崎双识──那可怕的魔鬼。」
「……我所认识的自杀志愿,它是一个可怕的变态耶──」
「变态吗?确实如此。像他那样的存在,只能说是生态系中的变种──」
两人对他的理解有些落差,人识刻意不去修正,而飞缘魔则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曾经与他对战过,在『大战争』的时候。」
「唉?是喔,哈──那个变态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很活跃嘛。不过,一定是你比较强吧?」
「实力或许是我略占上风,但我们的动机并不相同,总之──我输了。运气很好,保住了小命。」
真的是相当幸运啊──
完全不愿回想当时的情景。
那时的直木飞缘魔还没有开始收弟子,当然也没有直木三剑客这个名称,就连零崎双识都还没有被人称做自杀志愿。
「动机?什么啊,我不懂啦──还是你不知道呢?零崎一贼杀人从没有理由的啊。既然没有理由,就别提什么动机了。没有任何一个团体比零崎一贼更不在乎动机的。」
「没有的,是杀人的理由吧?」
飞缘魔刹那间忘了自己是为了什么要和人识对话──一切是为了拖延时间,将他困在这里不是吗?
既然如此──
有必要谈论这么深入的话题吗?
「我所说的,是战斗的理由。」
「…………」
「对战斗本身的动机。我从未见过比自杀志愿,动机更顽强的战斗人员──」
飞缘魔。
最终还是唤起了有关「大战争」的那些,不堪回首的回忆──然后说。
「──他是为了家族在战斗。」
他是这么说的。
「他的动机,就是整个家族──而且,一定不只自杀志愿一人,这就是你们零崎一贼所贯彻的感情意识吗?看着那一切──我输了。」
输了。
从此以后──飞缘魔他。
一直以来都孤军奋战的战斗人员飞缘魔──就此收起了弟子。
不只泥田坊、烟烟罗和七人岬。
那段时间还有铁面女仆──招募的弟子为数众多,他毫不隐瞒地将自己的所知和经验全都教给了他们,而且没有分别,全都一视同仁。
飞缘魔自己本身也感到很不可思议,竟然就这样成了别人的师父。
在他们的世界里,确实是一个例外。
他从未想过理由,不过──现在他终于明瞭了。
那一定是因为。
「──我,一定是很羡慕他。」
「……羡慕?」
人识不能理解地歪着头。
但也没有多做其他无意义的提问。
就这样,静静听着飞缘魔的话。
「没错……这是我第一次对别人产生钦羡之心。我因此开始想要拥有──自己的家人。就算不是家人……朋友、伙伴,只要有这样的对象就好。」
原来是这样啊,飞缘魔心想。
所以我才会这样教导泥田坊、烟烟罗还有七人岬──不只求胜,最重要的,是存活下去的方法。
我并不是想要他们变得更强。
而是希望他们能好好地活着。
「是喔──原来是这样。」
飞缘魔越说则是越明白。
在死前──发现了这个事实。
终于瞭解了。
与其惊讶,那感觉必较接近『啊,是这样啊!』的感觉──豁然开朗的心情。自杀志愿──如果没有想起零崎双识,到死可能都无法理解自己心底深处的情感吧──也就是说。
如果没有询问这颜面刺青少年的名字。
如果没有想要绊住他。
「……事实上,零崎人识小弟──直木三剑客,总共有四个人喔!」
「啊?」
他的反应,就和先前的出梦一样──这绝对不可以公开的秘密。
飞缘魔突然就说了出口。
「直木七人岬──有比我强的可能性。匂宫出梦,现在恐怕正受到那可能性的追捕──」
人识没有听到最后。
话都还没说完,他就已经冲了出去──一下子就在走廊上转弯,从飞缘魔的视线中消失。
判断速度之快,令人震惊。
又或者应该说是──动机。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竟然向敌人泄漏了秘密。
竟然做出了让七人岬胜率下降的行为。
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呢──飞缘魔到最后一刻仍然没能意会过来。
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去找出答案了。
时间。
意识。
全都逐渐消逝。
但他仍然。
将最后的力气。
用尽全身的力气──留下最后的独白。
「一点好处也没有?」
他说。
不对,或许他只是在思考。
「别说傻话了──你们对我来说,可值千金啊!」
这是在最后。
必需要说的话。
「对不起啊,泥田坊──烟烟罗。我没能保护好你们──对不起啊,七人岬──我没办法继续守护你──继续命令你。」
没有一丝羞愧。
无怨无悔,带着骄傲。
原本,战士直木飞缘魔应该是要像这样了无牵挂的光荣殉战。现在,这一切却离他好远。
眼前的他,既羞愧。
心里也满是懊悔,更别提什么骄傲。
战士的美名,他担待不起。
就如同他所拥有的力量,是那样的朴实,那样的平凡,但却像是一个的疼爱孩子的家长般──死去。
不论具有多少的才能,从结果来看,也只是匆忙的渡过此生。他并没有办法名留千古,而他的技术和影响最终也会失传殆尽。直木飞缘魔,就这样中途离开了──如果硬要用幸福的口吻来描述他的人生。
那也只是一种伪善吧!
◆ ◆
「──唉。」
一副很无聊的样子。
狐面男子叹了口气。
就像是自己的人生已经经历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不合理和一切的黑暗面般──他一边叹气,竟开始抚摸着出梦的身体。
出梦的脸颊。
脖子以及锁骨。
他的手甚至毫无顾虑的伸进了皮夹克的内侧,在他微微隆起的胸部、骨感的肋骨和腰间来回抚摸。
另一只手当然也没闲着,理所当然地揉着出梦的头──在发丝、脸颊及唇峰上游走。
以恳切慎重的手势──像是在玩赏艺术品般。
风格一点也不粗暴。
但还是带有些桀骜不驯。
肆无忌惮地摸遍了动弹不得的匂宫出梦。
摩擦。
玩弄。
「──好痛!」
正当狐面男子的手通过腋下,触摸到了背骨时,终于──出梦反射性扭动了身体。身体终于可以稍微扭动了。
那是受到七人岬攻击的部位。
完全不在意出梦轻微的抵抗,狐面男子继续摸了下去,这次,他的手已经到达了出梦小巧的臀部和大腿──然后。
「原来如此。」
他说。
「没错吧──你就是匂宫杂技团所派来的刺客!」
「…………」
为什么不能动呢?
为什么无法抗距呢?
自己的身体,被当成别人的所有物般来回抚摸──却没有立刻涌起想要杀了那个家伙的冲动。
出梦想不明白。
这既不是什么幻术,也不是催眠术或是任何束缚身体及心灵的招式──但是,为什么抵抗不了呢?
这简直就是。
这简直就像是。
(这简直就像是为了与狐面男子相遇,才会来到这间别墅的嘛──)
「还真是辛苦了啊,小姐。」
他说。
似乎已经品尝完了出梦美丽细嫩的皮肤,狐面男子收起手,走回窗边──将刚才架在窗棂上的书,再度拿了起来,继续他的阅读。
「……我才不是什么小姐!」
下定决心──出梦低声地说。
不管对方是什么家伙。
绝不容许被随意对待──忍无可忍。
鼓起了勇气,他说。
「我是匂宫出梦──我是男生!」
「『我是匂宫出梦──我是男生!』呵。」
出梦鼓起勇气说出口的那句话,竟被狐面男子毫不在意的忽视,然后面无表情得说。
「看起来不像啊。不好意思,我没有抚摸男人身体的嗜好。」
「请把我当作双重人格──这样最容易理解。我负责『坚强』,而另一个人格则是负责『软弱』,我妹妹理澄。」
「是喔,还真是吓到我了。」
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狐面男子点着头。
翻书的手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这家伙──为什么会知道我是匂宫杂技团的人?即使不属于直木三剑客,你也是玖渚直的保镖吗?是新来的吗──」
对于理澄的调查一直都没有什么意见,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说,那份调查书完全靠不住。不对,他刚刚说『辛苦他了!』,从这句话看来,该不会──
「或许正好相反喔,出梦。」
桀骜不驯的。
狐面男子,理所当然地直呼出梦的名讳。
「正好相反──我不是玖渚直的保镖,我可是你的雇主呢。」
「……啊?」
「委托匂宫杂技团去杀害玖渚直的人,就是我啊!」
这句话在意义上,根本像是罪犯的自白。
不对,凶手就是他啊!
但他说话的口气也太过轻率了吧?
「当然,要假借他人之手──那被世界排除在外的命运,使得我无法直接接触。」
「……你在说什么啊?」
出梦陷入混乱──他真的无法理解狐面男子到底在说什么。字词都听得明白,大脑却像是在抗拒般,不愿意接受。
「开玩笑要适可而止──我不是个有耐性的人。什么,你就是委托人?」
「喔,你这样说话不对吧?这是对委托人该有的态度吗──算了,只是个孩子,就原谅你吧!」
「…………」
原谅?
对匂宫出梦?
凭什么啊?
「……说什么要别人杀了玖渚机关的直系血亲,你的理由是什么啊?跟玖渚直有仇吗?」
「不。」
没有?
狐面男子──将书给阖上。
他并不是被中途打断。
只是以理所当然步调读完了它。
「没有什么仇啊──不过,这本书。」
「啊?」
「是两世纪前的诗人的诗集。关于世界末日所写下的诗──但不知为何,作者是无名氏,现在已经买不到了,却也不具有收藏在图书管里的价值──全日本,恐怕只有这里,玖渚机关的别墅里才有收藏。」
「……然后呢?」
「嗯,这就是理由啊──我一直想要读这本书。而在这别墅里的玖渚直和直木三剑客又碍手碍脚的──所以才会提出委托。」
还真是容易理解的直言三段论啊!
实在太过简单。
令人觉得恶心。
只为了这个理由……就只是因为这样?
杀害玖渚机关的直系血亲──就是这个理由?
而提出了──足以掀起世界的四分之一,如此不合理的委托?
只为了一本诗集?
不对,即使玖渚直不是玖渚机关的人,那也还是一条命啊!就因为那样的理由,竟然把一个生命当做障碍物般看待?
那是何其怪异的──动机。
这样的想法,别提匂宫杂技团了──就连零崎一贼都难以恭维。
那是何其恶之恶啊!
直木飞缘魔赌上性命的战斗──好像突然,失去了价值般。
怎么会这样。
不只是直木飞缘魔──
就连我也得不到回报。
这也难怪理澄的调查中,没有狐面男子这号人物──就为了如此不像样的理由而提出委托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于这世界上。
「我不知道他是受了怎样的惩罚,但不出几年,玖渚直应该又会被玖渚机关给叫回去,再等一下,这地方就会再度成为一个空壳──不过,我就是等不及啊!」
嘴巴上,似乎吐露出了反省或是自制的想法,但他的态度却不是这样,毫不在意的,和所说的话呈现出极端的对比。
「出梦啊,就因为你和直木三剑客英勇的战斗,争取到了很多时间,我才能轻松潜入别墅中──读完这本我梦寐以求的诗集喔!」
「你竟敢玩弄──匂宫杂技团。」
这完完全全──就是一种羞辱。
也就是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匂宫杂技团不可能达成杀害玖渚直的任务,不过却足以使直木三剑客他们陷入混乱,他也能借着这段空档进入建筑物内,读完这本有关世界末日的诗集──这就是他的计画。
「才不是玩弄呢!只是结果都无所谓罢了──任务成功与否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
「如果让你生气了就跟你道歉──对不起啰!」
毫无诚意地道歉,甚至,像是在与出梦挑衅一般。
看气氛就知道了。
狐面男子,没有任何实力。
华丽的强度不说,就连无法从外窥探的,那朴实无华的力量也没有。
这个男人。
甚至缺乏了最重要的要素。
武家的精神。
他看起来连运动都不是很在行。
但又是为什么──他竟然可以大剌剌地赤脚踏入出梦的领域之中?
因为缺乏恐惧?
因为缺乏战栗?
什么──都没有吗?
「咯、咯、咯!」
狐面男子再度无趣地笑着。
「不过,还是应该要爱惜生命──既然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个委托就此解除,你已经没有杀害玖渚直的必要了。」
「…………」
就这样。
出梦恶狠狠咬着牙──握紧拳头。
不对──是摊开掌心。
一击必杀的手掌──
『一口吞食』也才刚使用没有多久。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让我,和我的伙伴陷入那样的危机之中──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有可能如此轻易带过吗!」
「所以就跟你说过对不起了嘛──说了对不起,偶而也让警察放一天假啊!」
「别开玩笑了!」
一边发出怒吼,出梦向他扑过去──不过,双脚却像是背叛了自己的意志般,紧贴在地上无法动弹。
本应该被出梦吓到全身僵硬的狐面男子,反而可以自由自在地活动自己的身体,再度朝着出梦的方向前进。
以缓慢的脚步。
逼近出梦。
「不要那么凶嘛──出梦。我可是非常感谢你耶!对了,虽然不算是谢礼,但为了表达我的感谢,就让教你一个对策吧!可以解决你目前的烦恼喔。」
「──对策?」
「你不是有人际关系上的烦恼吗?」
狐面男子说。
「和别人的羁绊令人安心──却会让自己的坚强瓦解,不是吗?」
「…………」
从来没讲过这件事。
出梦只字未提──也没有任何打算。出梦并没有疯狂到可能跟这样奇怪的男子谈论自己的人生。
不过。
那狐面男子却疯狂的。
踏入出梦的──心中。
贴近他的脸庞,在耳边──喃喃细语。
「本来就不应该交什么交朋友。」
狐面男子。
很坚定地──说出这样的话。
「树立敌人,才是你该做的事。」
「…………」
「你不需要家人。同伴,不用!情人──更不可能。匂宫出梦──你需要的,只有敌人!」
体温一口气掉了下来。
不用看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差。
好像有很多东西──突然消失了。
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出梦──无力地任凭那句话摆布。
「如果有令你在意的对手──就请破坏他最重视的东西,破坏他所深信不移的日常世界,将自己的存在感,一刀一刀地刻画进他的灵魂之中。那是比友情或是爱情更深刻的情感,让他打从心底的憎恨你这个人──这么做,才会衍生出真正的羁绊。」
「…………」
「说实话,像你这样的暴力者,怎么可能交得到朋友?对方其实很讨厌你吧──却装出一副感情很好的样子,实际上根本就瞧不起你,把你当做笨蛋!你这家伙──实在太软弱了。」
「…………」
照理说出梦应该会气得咬牙切齿──但不知不觉的,他竟开始发起抖。
你到底懂什么啊?
明明就对我一无所知。
明明就不知道人识是怎样的一个人!
出梦。
却无法提出这样的反驳。
「好了,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吧──」
像是被洗脑般。
那句话,深深沉入了意识的最底层。狐面男子继续说。
「──如果说坚强是你的象征,你就应该要变得更坚强。」
「变得──更坚强。」
「不需要朋友。」
「不需要──朋友。」
「要尽可能地树立敌人。」
「树立──」
敌人。
看到出梦点着头──狐面男子从他的耳际离开,然后,就这样将手上的诗集放回书架上。
那里本来就是它的位置吧!诗集很刚好的──与缺口吻合。
就像他将那些观念植入出梦的意识里一样。
「……你、你这家伙。」
看着狐面男子的背影──他似乎打算不发一语直接离去。出梦想要说些什么,但一开口,讲出来的话却又变成:
「那本书,你不带走吗?」
极无意义的问题。
「『那本书,你不带走吗?』出梦,别说傻话了──这么做不就成了小偷吗?」
毫不回头,那狐面男子说。
「那么匂宫出梦──『有』缘再见吧!」
从没改变他的步调──走出了房间。
「…………」
即使狐面男子已经离去,出梦仍没有松懈──望着他消失了方向,迟迟无法回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这样盯着那关上的门──迟迟无法回神。
他只能这么做。
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停反问自己。
到目前为止,曾经遇到很多强劲的对手,能力都在自己之上──直木飞缘魔绝对是其中一人,还有那该死的「断片集」,现在的出梦也不得不承认。
但是。
不论对手是谁──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的恐惧。而那份恐惧,却像是怎样都无法脱离般,萦绕着他。
唯一确定的──
他再也没有办法回到过去。
那个与狐面男子相遇之前的出梦。
再也回不来了──
「──出梦!」
视野中的那道门,粗暴地被推开──狐面男子并没有回来,时机就像是刻意错开
般,零崎人识冲进了房间。
不知为何,他脱下学生服,穿着一件T恤。
可能以相当的速度赶来这里,气喘吁吁的他,彷佛是在用上下摆动的肩膀呼吸着。
视线在室内中来回探索,人识终于找到了出梦──好像松了一口气,他的表情逐渐和缓下来。
「……人识。」
「终于找到你了──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啊你!真是的。唉?直木七人岬那家伙在哪?」
出梦无法回答人识的问题──关于那刚才还在这里的狐面男子,他觉得应该要让人识知道,不过却开不了口。
光是开口就令他感到恐惧。
那个男人──真的是人间最恶。
发现出梦无视自己的问题,人识惊讶地歪着头,快步向他走近。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你果然受伤了啊──」
「……没事。」
确实有受伤。
不过,背上的伤口并没有急切治疗的必要。
问题是在──
「……?嗯,没事就好。啊,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我和西条已经打败了泥田坊与烟烟罗。飞缘魔也被你打倒了对吧!然后,就剩下一个叫做七人岬的家伙……」
「……不用了。」
出梦说。
口气相当无力。
「客户已经取消了这次的委托──不需要杀害玖渚直了,也不用与七人岬对战,所以──我们回去吧!」
「?」
人识对于出梦异常的态度感到很困惑──脖子歪斜的角度更大了。
那是一定的啊,如果是平常的出梦──人识所认识的那个出梦,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就算任务真的取消了,他一定还是不会放过玖渚直和直木七人岬,喊着要将他们一举歼灭才是。
「这样真的好吗──任务若没完成,你不是会受到处分吗?」
「那个委托已经不存在了,所以没有处分。而且,直木飞缘魔也被我给击败──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是,是这样吗……?」
「真是抱歉啊,人识!要你大老远的跑来这种深山里,结果却虎头蛇尾,草草结束。不会再有下次了啦──以后,我会一个人解决的。」
出梦有气无力的发言。
人识终于止不住心底的焦急。
「喂──出梦。你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对吧?」
「……什么都没有啊。只是,有点累了。」
「累了?」
「嗯嗯──好像被什么怪东西给附身了。」
是狐狸,出梦小小声的呢喃。
「嗯?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人识啊!」
出梦强硬地想要带过这一切。
于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喜欢我吗?」
「啊啊?」
人识他──
终于恢复正常了啊!和平常一样的口气,出梦一如往常的轻浮态度。
所以,他也用平常的方式回答。
「你在说什么啊,真是肉麻──我当然最讨厌你了啊。」
这样啊。
出梦轻轻地点了头。
◆ ◆
三角殿堂的一间地下密室中──
玖渚直他。
「喔!」
独自碎念着。
「高贵如我,这条高贵的命──看来这次还是如以往一般逢凶化吉。虽然我一点也不在意。」
接着,他的眼神飘向一旁──窥探站着的那个人。
直木七人岬。
由玖渚直亲自指定的保镖,直木三剑客中幸存的──最后一人。
「不过,你的伙伴们似乎全都遭遇不测,还请你节哀顺便。」
七人岬他。
「…………」
像这样。
依旧不发一语。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并不代表没有任何感受──就如同飞缘魔的顾虑,七人岬完全缺乏自主性。没有飞缘魔的许可,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回答玖渚直的问题──
他不明白。
就连这件事,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唉,这是为了工作。」
接受了没人回应的状态,他继续一个人的呢喃。
「高贵如我,无法忽视那高贵的责任感,这也是事实──怎么样?接下来必须要由你来守护我这条高贵的生命。不只遭到软禁的这段时间,即使在高贵的我回到了玖渚机关后──依旧留在我高贵的身边工作。在我看来,这是个不错的提案。飞缘魔先生──一定也希望我这么做吧!」
七人岬没有回答。
但他却──静静的。
「…………」
点了点头。
在玖渚直的身旁,一步也不要离开。
这是飞缘魔所下达的最后一个命令。
「嗯──那么,七人岬先生,你不会是玖渚机关的人,我就先将你列于那被放逐的柒之名下吧!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将不会出现在这世界上的任何一本名簿之中──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登场人物的列表,你的名字也绝对会被排除在外。若是你愿意遵守那高贵的我所定下的高贵约定,你的所有要求都一定能得到满足──唯独名声,这是你这辈子再也无法拥有的东西,请你记住。」
玖渚直杀害未遂事件,就这样──在玖渚机关的直系血亲,玖渚直和直木三剑客最后的生还者──在不久的将来,或许还能与人类最强匹敌,那直木飞缘魔的最后弟子──直木七人岬的私下交易中结束。
那之后的五年内,玖渚直以二十多岁的年纪,就当上了玖渚机关的最高负责人,而直木七人岬在他的升迁之路背后所作的贡献,可想而知。
就因为人类罪恶的游人•狐面男子那任性的委托,他的生命虽受到了威胁,但从结局看来,他非但化险为夷,更从中得到了莫大的利益──他,就是玖渚直。
不过,那也是之后的事,总之,今天的玖渚直只说了一句。
「唔咿♪」
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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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侧腹部所受到的枪伤,在市井由马的治疗之下(严格说起来算是粗暴的处置)所幸没有什么大碍。伤口不但没有化脓,甚至还看不太到疤痕。就这样,从玖渚山脉下来不过三天,零崎人识就以汀目俊希的身分,穿上学生服,回到原本所就读的中学上课。
为了以防万一,在修养的这段期间,人识特别与哥哥──自杀志愿•零崎双识联络。平常都是双识先和人识联系,人识从不会主动透露自己的行踪,而哥哥惊讶地反应,也令他感到新鲜有趣,但这都不是重点。
人识想问的,是有关直木飞缘魔的事情。
绝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中枪的事,人识对于和直木三剑客对战的部分,尽可能轻描淡写带过──虽然还是失败了,总之,他向哥哥问到了拥有安静力量的那个男人。
「『驾鹤西归』,不是有这种说法吗?」
双识一开口就这么说道。
「这只是对于『死亡』的一种委婉说法,不过这句话,零崎一贼是用不到的──我们是以杀人鬼的方式活着,本来就已经是鬼了啊!」
「不是吧──这些根本不重要啊!」
对于这无关紧要的话题,人识有些不耐。
这家伙会不会根本不认识直木飞缘魔啊?果然是认错人了吧?他还在思考,双识却继续说了下去。
「而他的情况则是,明明活着,却背负妖怪的名讳。」
双识这么说。
「直木飞缘魔──我记得啊!一位既为妖怪,而且还是『魔』之等级的拳士……反观他的个性,却太过温吞有礼了吧!所以,我才打赢了他。」
「……愚神礼赞的老大,有一次不是被一个戴铁面具的女仆揍了一拳然后打输了吗?他就是那个人的师父。」
「嗯?是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过,身为妖怪的他,在成『魔』之前,却先求『缘』,想必他也是为了这个原因而战斗的吧──是一场苦战呢!如果是现在,我可能赢不了吧?」
「那是因为你拿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大剪刀当做武器,才减低自己的实力吧!」
「可能喔──和他交手,是在被称为『自杀志愿』之前的事啊。」
「够了啦,快把那个东西给我!」
「什么嘛,还说它是个莫名其妙的大剪刀,我看是你自己想要吧?」
双识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然后说。
「如果他──直木飞缘魔再度输了战斗,应该也是因为那个理由──求『缘』的他却也因『缘』而败北。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
「他是个幸福的男人。」
人识──回想起他们之间的对话,然后交替对照。
直木飞缘魔。
当然没能在一旁看守他──不过,在那之后也没有回去确认。受了那么重的伤,应该是活不成了吧!
驾鹤西归,乘云而去。
应该没错──对此,他也没什么感觉。
也不应该有什么感觉。
但是。
「还是有件事让我耿耿于怀啦──但出梦那家伙最后依旧没跟我说。」
有一种被玩弄的感觉。
不对,被出梦耍得团团转是很正常的,但这次完全不一样──果然,不应该对玖渚机关动手的。人识就连玖渚直被软禁在那里的原因都还不知道,任务就结束了,也就是──被当成局外人的意思。
算了,别再想了!
一边犯着嘀咕──人识走进了校门。
『咻!』
突然,有东西从背脊窜出。
那是什么东西──正确来说,那种感觉,汀目俊希是无法判别的,只有零崎人识才做得到。
那就是所谓的──杀气。
他感觉到了杀气。
「…………?」
才觉得奇怪,人识已走进校舍里──一步,两步,越是往前,令人讨厌的感觉就越强烈。楼梯、走廊都是平常会经过的地方──越接近教室──脚步就越沉重。
而那竟然是。
他再熟悉不过的杀气。
不对──或许正好相反。
仔细想想──那家伙从来没有认真的对他散发过杀意啊!
之前所感受到的一切,就如同字面上的意义,不过就是『游戏』──抵达教室,一打开门。
室内──一片血海。
人肉之海。
身为汀目俊希,坐在一起三年,一起读书学习的那些同学们──全都遭到虐杀。
虐杀。
虐杀。
遭到虐杀。
而在教室正中央。
只有一个人,没有倒在血海之中。那个人盘腿坐在桌子上──她穿着学校规定的水手服,那件水手服已沾满了血迹,还有肉屑。
从那件水手服的袖口,伸出的双手,比例长得惊人。
而那双比例惊人的手中──有一颗人头。
那是班长。
榛名春香的头。
「呦──人识!」
穿着水手服的女子──不用说也知道。
不用看也知道,就是匂宫出梦。
「……出梦。」
「喀哈哈哈──第一次。」
出梦笑着。
疯狂的眼睛──疯狂的表情。
看着人识,愉快地笑。
「我──第一次,不是为了工作,也不是为了玩耍而杀人喔!」
「……你在做什么。」
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人识只是不停地问。
他走进教室。
手往后关上了门。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同学们的身体,和那时飞缘魔的情形一样,散落各处──像是被地雷给炸碎般。
人识并没有完全的融入班级之中──确实是个边缘人。话虽如此──
话虽这么说。
「哈啊──普通人真是有够脆弱的耶,我只不过轻轻碰了一下就变成这副德性──不过你看啊,他们脸上的表情──很幸福吧!」
抚摸着手中榛名春香的脸颊──
出梦说。
面对这一切,人识还是不断重复。
「回答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持续怒吼着。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还不懂吗?喀哈哈哈──你不懂啊,零崎人识。喀哈!喀哈!不懂吗?喀哈哈哈──」
对此──出梦也只是不停笑着。
然后,
「真的不懂吗?」
像这样。
突然,语气变得愤怒──将手中的班长,榛名春香的头颅摔在地上。没有任何战斗实力的普通人,想当然耳,她的头颅有如西瓜般碎裂。
四溅的血液与脑浆,染得教室更为鲜红。
「我可是个杀手──匂宫出梦啊!你最好感到害怕吧,最好怕得全身发抖!少瞧不起我──不准小看我!我──我可是我自己!不是什么其他人!我才不需要朋友勒──别会错意了!谁准你接受我的!拒绝我的感情啊!就是因为你做不到,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看走眼了啦──你最好看清楚,我本来就是会因为虐杀而感到快乐的人啊!」
「…………」
面对发了疯似的出梦──人识什么也没说。
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不对任何人谄媚,不对任何人低头,单凭自己的绝技活着!管他有没有关系,管他有没有抵抗,管他有没有交涉,看我贪婪的全都吞进肚子里──我是『食人魔』出梦!」
哈哈哈啊──出梦笑得更狂妄了。
好像一旦停止这么做──他的精神就会彻底崩坏般。
「你这家伙不也一样吗──人识?你不是个只会杀人的杀人鬼吗──为什么还要装作普通人的样子,装什么认真,上什么学啊?明明不是双重人格,过什么双重生活啊──太奸诈了吧!为什么只有你可以这么做!太奸诈了!」
出梦丝毫不打算抑制自己的愤怒──将脚边的一张桌子给踢飞。被踢飞的桌子就这样砸到了地上的同学。
同学一动也不动的。
死了。
就如同班上的其他人。
「『为什么要这么做?』当然是因为你让我很火大啊──我要破坏你最重要的东西!就只是这样!你有想过,我和理澄是用怎样的心情活着的吗!?我啊,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啊!我必须要很坚强啊!要比任何人!任何人都来得坚强才行!这样的我──怎么可以变得软弱呢!」
说出来的话──早已支离破碎。人识已经无法理解出梦说的话了,即使如此──他仍知道一件事情。
就只有这件事。
零崎人识与匂宫出梦。
直到今天,这半年来所建立的,杀人鬼与杀手的关系──那羁绊,就在此刻,完全的决裂了。
共犯。
就像家人一样。
面对市井游马的问题,人识是这样回答的。
就连零崎一贼之中,人识也只有把双识当作自己的家人。他说出那样的话,确实有些奇怪──不过,那绝对不是谎言。
也不是一时的逢场作戏。
被耍得团团转。
整天跟在他身边绕啊绕的。
完全就是个大麻烦,令人困扰不已的讨厌鬼。
即使如此──他从没想过要逃避。
但是,那样的情谊──断了。
不,不是断了。
而是被切断了。
单方面的──拒绝。
然后。
伴随着被切断的关系──又衍生出了新的羁绊。
新的关系建立了起来。
人识完全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心情多问了,也不懂出梦究竟在说些什么。
不过。
「匂宫出梦──够了。」
人识说。
安静的──却十分激动。
「怎样都无所谓──不要再说了!」
「啊?」
「出梦。我总是能深刻地体会别人的心情……这一直都是我的烦恼。不过啊,你目前的心情,却完全无法感染我。而这也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愤怒。所以,我要把你……」
唰的一声。
人识往前踏了一步。
从学生服的袖口──拿出刀子。
「杀死、肢解、排列、对齐、示众、刻烂、火炒、切丝、压扁、拉扯、刺穿、挖掘、剥皮、切断、万剐、串联、破坏、扭曲、勒毙、反折、摔打、沉水、捆绑、侵犯、吃掉、蹂躏──」
「…………」
「我要将我做得到的──全都用在你身上!」
「喀哈──」
人识说完──出梦露出了开心的表情。
刀子的尖端就朝着他。
他却打从心底──露出了开心的表情。
「全部即表示──你也会爱我啰!」
「当然。」
听完这个回答,匂宫出梦他。
面向人识──伸出他长度惊人的双手。
像是要拥抱似的,一股脑地扑了过去。
而人识也如同在回应他般──用尽全身的力量大喊。
「我爱你啊笨蛋!」
「这是我的台词吧,傻瓜!」
两人一直以来深埋心底的情感一次爆发──本应该会用其他的方式表达的那些想法,那些意念,全都的吐露了出来。不过,虽然如此却没有一点后悔。
用他们的热情,就只是热情,那真挚的热情、纯粹的热情、一心一意的热情、痴狂的热情、残酷的热情、滚烫的热情、无以阻挡的热情──
互相残杀。
◆ ◆
结果。
发生这样的事,零崎人识还是从那所国中毕业了,不过,却无法进入预定的高中就读。人识本身是希望能够继续念书,但这并不是自杀志愿就能处理且平息的事件。于是,人识身为一般人的记号,汀目俊希就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流浪的杀人鬼──零崎人识。
最初是敌人。
途中发生了很多。
像是朋友。
像是情人。
一瞬间,更有成为家人的错觉。
但在最后──又回到了敌人。
如果有人问起他与匂宫出梦的关系,人识一定会这样回答吧!又或者,他会用一副很不耐烦的口气,暧昧模糊带过。
事实上,在那之后的数年间,他们不止一次的,不停地,不停地战斗,无法停歇的互相残杀,本来也只能用敌人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
那关系既坚强且无法改变。
那样的羁绊,会持续到永远。
他们在萩原子荻所企画,对于零崎一贼发动的『小小的战争』后诀别,从此再也没见过对方──即使如此,那样的羁绊,即是永远。
匂宫出梦。
杀戮奇术集团匂宫杂技团的团员NO•18,匂宫杂技团第十三期实验的功罪之仔『食人魔』出梦。
虽是杀手,但不为工作,不为玩乐,单纯为了自己的爱情而杀人──这是最初,也是最后。
(匂宫出梦──敌对关系)
(关系持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