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憧憬的对象吗?或是尊敬的人?」
「怎么可能会有呢?如果被我这样的家伙给喜欢上,他一定会感到困扰吧——就算这个世界上真有我能尊敬的人,我也不会接近他,毕竟我不想带给他麻烦。」
「原来如此。」
「我希望他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获得幸福。因为,我的身边都只有讨人厌的家伙和我所鄙视的对手而已。我只会跟那些讨厌的人为伍,你也不例外。」
「是不是应该也包含你自己呢?顺带一提,我有喔——憧憬和尊敬的对象。希望有一天能像他们一样。」
「你真这么想?」
「嗯,光用想的就满足了。所以我不会付诸行动,所谓的憧憬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是吗?我没有那种对象,所以不懂啦!」
「如果转变为爱情,那就另当别论了。」
◆ ◆
木贺峰约是助手。
当然,这里指得并不是侦探小说里的登场人物,所谓的「名侦探助手」──那其实是一份正当的职业,研究者•西东天的助手。她在就读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这份工作。
不过,也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你啊,该怎么说呢──约,你确实不平凡。」
他──当时正值弱冠之年,才十九岁的年纪,就当上了国立高都大学人类生物科学的教授,同时还是一位执业中的医师,这样的他,却总是不停地对木贺峰这么说。
无论是在吃饭。
还是在看书。
甚至在木贺峰熟睡的时候,也会刻意将她给摇醒──重复同一句话。
「你不平凡。就因为不平凡──所以,好无趣喔!」
木贺峰完全不明白他说这些话的含义──她打从心底尊敬西东教授,也向往能跟随他学习,尽管如此,却几乎无法理解他所说的话。
特别是这句话。
不平凡。
也就是,不正常。
不可思议。
相当罕见。
这在木贺峰的价值观之中,只不过是基础罢了──但又和那种,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要优秀的,过于肤浅的价值观不同。
绝对没有那么普通。
而木贺峰从小就认为,人若普通,有时就必需更加劣化才行。
如果只能做到普通的程度──倒不如极端的坏个彻底。
就像是在木贺峰国小时期所发生的事一样,那是五十公尺快跑的体能测验──木贺峰打从心底的放弃,完全没有用到一丝气力。
这或许只是一件小事,却完全可以代表这个人。
她无法容忍平庸。
否定脚踏实地的努力。
拒绝认真对待事物。
即使被当成笨蛋也无所谓──只要不是普通的就好。
这就是她──到目前为止所怀抱的信念。
因此,西东教授对她来说是英雄──不,与其说是英雄,还不如说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
木贺峰将西东当成神佛一般敬畏、膜拜──好像没有他,就活不下去似的。
年仅六岁便通过了高都大学极为困难的入学考试。
接着只花了三个月,就修完全部的学分,顺利毕业。
八岁那年进入研究室。
十一岁当上助教授。
尔后赴美进修,成为研究团体•ER2系统的成员,累积经验,获得成就──不到二十岁便当上堂堂大学教授。
完全不具备任何普通的要素。
不可思议的构造。
缺乏现实感。
一言以蔽之,就是天才,但用这种普通的词汇来形容西东实在太俗气了。
不是天才──而是狂人。
根本推翻了常理。
当然,他拥有的是令那些同样身为高都大学的教授们,和考进高都大学,却必须要接受同年纪的「教授」指导的优秀学生所钦羡不已且望洋兴叹的非人智商。
实际上,和木贺峰一样,想要成为他的助手的人──不论是因为憧憬,因为一时兴起,还是想要沾沾光,动机都不甚相同──曾经待过他身边的人数都数不清,但最后能留下来的,就只有木贺峰一人。
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西东会消灭他人的个性──却不须刻意做些什么。
光是他的存在,就像是在告诉你,努力是没用的。
这或许就是人过于优秀所造成的悲剧──西东无法与任何人建立起良好的人际关系──虽然西东对那种东西本来就很避讳。
然而。
对于那唯一留在西东身边的助手,木贺峰,他也没有特别花什么心──与那些远离他的人,基本上没有任何区别。
不做评价。
也没把她赶走。
就只是。
「你真的不平凡啊!」
不停地这么对她说。
「因为不平凡──所以,好无趣喔!」
◆ ◆
「──老师,差不多该起床了!」
经过一阵剧烈地摇晃,木贺峰约才终于睁开了眼睛。摇醒她的人如果是西东,不论他的动作再怎样粗暴都没关系,但就因为不是他,木贺峰心里只觉得相当不悦。
这里并不是卧室──她好像在书房的桌上趴着睡着了。一直都是如此──看她在床上休息还比较稀奇。
(做了一个梦──)
(──二十年前的梦。)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
一直也都是如此──一如往常。若是她睡觉的时候,没有梦见二十年前的梦还比较稀奇。
没有梦见西东教授才奇怪呢!
木贺峰总是想着那时候的事──她的脑袋,依旧被那个男人所占领。
「会迟到喔──老师。」
浅眠的她,很容易就会被吵醒,明明已经醒过来了,但摇动她的手,那粗暴的动作却未见停歇──
「──我醒了,朽叶。」
因为厌烦而甩开了她的手,木贺峰这么说──然后朝着她看去。
站在一旁的,是同居人圆朽叶。
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与二十年前的木贺峰差不多,是位穿着制服的少女。
不过,她根本就不止十七八岁。
即使穿着制服,却不是高中生,没在读书也没在工作,因为她是靠木贺峰养活的,也就是所谓的尼特族。
「呵。」
像这样。
朽叶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
从这个举动看来,就知道她持续摇动木贺峰的理由,应该只是想要捉弄她──而且,摆明是趁她在梦中与西东相见的时候,有目的的想要捉弄她。
虽然与木贺峰的形式不同,但因为圆朽叶也是西东天的徒弟──
(…………)
(……不能说是过去式,但我和朽叶,该怎么说呢?似乎都不懂得放弃──)
而现在。
二十年前的二十年后。
西东教授──已经不在这里。
丢下木贺峰,丢下朽叶,辞去高都大学的教职,如同浮云般散去,消失不见──有人说他再度去了美国,不过也有人说他被卷入了一场意外而不幸身亡。
总之,她们被丢下了,被遗弃了──这对木贺峰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虽然没有被赶走。)
(却也──没有带我去。)
真是软弱。
到底还要在意多久,自己真是不干脆又过度执着──都已经过了二十年。
不。
在心境上反而更难放下了。
一点一滴的累积。
像是思春期的女学生般──木贺峰对西东的情感,已转变成爱情的痛楚。
承接了西东所舍弃的研究。
当时只是高中生的木贺峰,如今已经是高都大学人类生物科学的助教授──与十一岁便得到这个地位的西东当然无法比拟,不过,以木鹤峰的年纪来说,算是相当的成就。
这都是因为──木贺峰对西东的执着。
并不是为了梦想而努力──执着。
甚至可以用偏执来形容。
木贺峰约──就是如此的为西东痴狂。
朽叶似乎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最好什么也不要说。)
木贺峰是这么想的。
不过,朽叶也从未开口批评过她。
她对于自己寄人篱下的身分,应该有所自觉──但木贺峰在研究上既然需要朽叶的帮助,她们两人其实就是平等的互利关系。
(……不对。)
(我和朽叶的关系──并不是三言两语能带过的。)
不过,或许也很简单──「情敌」一词就够了。
甚至。
连说都不用说。
「朽叶啊!」
木贺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展自己的身体──睡觉的姿势明明不对,但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她竟然也不会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我,很普通吗?」
受到梦境的影响,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朽叶一如往常地露出了冷陌的表情。
「不,老师依旧是疯狂的。」
像这样回答。
那答案使木贺峰相当安心。
(没错。)
(我一点也不──普通。)
这里是京都的郊区,本来是西东教授身为医生所经营的诊所,在经过改装后,成了研究者•木贺峰约的研究室──对她来说,这里是充满了回忆的地方,有关生命的研究,就在这里进行。
从二十年前开始──从未改变过的,执着。
她的家在市区,不过却很少住在那里──每个夜晚,几乎都是在研究室里渡过的。
名义上,朽叶是这间研究室的管理人,当然,毫无能力的她,不可能懂得管理业务,但这确实为原因之一──但最大的理由,是因为埋头于研究,才能让她感到自在和平静。
与其说是自在。
不如说──彷佛西东教授还在身边一般。
并不是平静──而是期待。
那是一种令人心痛的期待。
基本上。
只是愚蠢的错觉而已。
执意持续他所舍弃的研究到底有什么意义──即使如此。
(就算愚蠢──也没有关系。)
(这比普通还要好得太多了。)
她是这么想的。
无论是否有趣──不正常就是木贺峰的基准,也是她的个人特质。
今天的课在下午,距离出门上班还有一段时间。不过木贺峰有她生活的规律和习惯──一起床就先淋浴,接着做早餐。
朽叶只负责吃。
坐上餐桌,连「我要开动了!」都不说。
还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一边看着报纸,咬着吐司──
「……嗯?」
像这样。
她好像在读经济版,而木贺峰则着眼于翻开的页面中的一篇报道──上头写着『连续杀人事件吗?』斗大的标题。
「连续杀人事件……?」
那是常听到也常看到的词语。
不过,那也只是指在推理连续剧里听到的和侦探小说中看到的部分,在现实的报纸版面上看到如此的报导,实在少见。
因为,杀人事件多半──不会是连续的。
一次杀害大量的人,这种案件倒是很常发生──但间歇性的杀人,这可是相当罕见的例子。
至少在日本这个国家,杀人行为主要都是突发性的居多,再来就是一时冲动使然。
计画杀人之类的──一万件当中,连一件都没有。
「朽叶──报纸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唉?请你等一下,我正在看股市行情。」
「你是想要确认什么股价呢?」
「我对于投机客这个职业颇有兴趣的。」
「劝你及早放弃吧!」
半强迫的,木贺峰从她手中拿走了报纸,接着开始读起了社会新闻──理所当然的,这并不是推理小说中的剧情介绍,而是现实中所发生的真实案件。
地点竟然在京都。
(连续杀人事件──)
(──连续拦路杀人魔)
五月一号的夜晚。
最初,一位二十三岁的大学生•羊泽鸿男在千本丸太町的小路上被杀害。
在这个时候,还是杀人的个案──但很快地,就在隔天,世间才发现这只是个开端。
五月二号的夜晚──第二名被害者。
行凶的地点在新京极的繁华街道。
尸体的状况──已经分辨不出男女老少,被刀器大卸八块,遭到肢解。从手法判断,犯人恐怕(报导上是这么写的,但事实上肯定错不了)为同一人。
接着,是昨天晚上。
黄金周的最后一天,五月五日晚间,第三名被害者出现──详细时间与状况和被害者的描述都不多,但既然能赶上早报发行的时间,就代表尸体发现的时间点,其实不算太晚。
打开电视,应该就能得知详细的情况──该不该这么做呢?
(不。)
(稍微考虑一下吧!)
那确实引起了我的兴趣。
有些在意──也是事实。
缺乏现实感的──至少是近代日本罕见的犯罪案件。
不可思议,且令人难以置信。
可以确定的是,这绝对不普通。
换句不谨慎的说法──十分有趣啊!
接着,就必须得思考有没有继续深入瞭解的必要──这对我会有帮助吗?
生命的研究。
另一种说法──永生的研究。
为了继承西东教授,这是否能带来什么益处──
(──没什么好犹豫的。)
(如果是西东老师,他一定──不会阻挡这命运的安排,反抗这现象。)
但仍旧花了一点时间思考──才作出结论。
木贺峰约再次预测了自己最后可能会做出的结论。
朽叶则以相当冷酷的眼神,注视着她。
◆ ◆
「所谓的助手啊──」
二十年前,还是高中生的木贺峰,近乎离家出走的赖在西东那里不走──她表明想要成为弟子的志愿,西东天却毫不理会地开口这么说。
不。
木贺峰记得,他并没有完全无视她所说的话。
他所重视的,是命运的安排,就只有这一点──而他散发出来的气息,也是如此,他似乎只能接受如此的安排。
十九岁。
国立大学教授与一介女高中生,地位有明显的不同,但年纪只差了两三岁的两人──西东给人的微妙压力,即流露出他成熟老练的地方。
彷佛是只修行三百年的狐妖。
这是当时的木贺峰对西东的评价──至少,他周遭的人(虽然距离还是相当遥远。)所使用的天才这个称谓,如同先前说的,都令她相当不满。
因为他是疯狂的。
与其要用天才来称呼他,还不如用十恶不赦──比较贴切。
她是这么想的。
「所谓的助手,若不普通是无法胜任的。」
他说。
用字遣词粗俗,同时却十分平静。
声音有礼而温柔。
直到她被抛弃,木贺峰从来没听过他大声说话──这也代表,到了最后她仍没有办法使他的感情出现任何波动。
「你知道普通是什么意思吗?普通啊,就是平均以下的意思。」
他这么说。
那句话令木贺峰疑惑了。
(普通──不是就是平均吗?)
在她看来就是如此。
所以,提出了问题。
回想与他相处的那段时间,木贺峰非常喜欢向西东发问──他的回答会是什么呢?这个瞬间,是最幸福的。
「所谓的平均啊,嗯,其实代表很多的意义──如果纯粹以平均和中间值来解释,意义会有些偏颇。不是有标准值吗?我在这里讲的其实并不是那么精确的意思──也就是说,人类在大部分的时候,都觉得自己位于中央以上的位置。所以,一般大众所认为的平均,本来就会稍微偏高──必需要向下修正后,才是正确的数值。」
西东继续说。
「所以,觉得自己是平均值以下的家伙──才适合做我的助手。」
我的助手啊!
再继续说下去,就成了成腔滥调──于是西东放弃了,向下注视着木贺峰,然后露出了「你能了解吗?」的笑容。
笑容──好诡异。
「在推理小说里头,名侦探的助手多半扮演旁白的角色,主要以他的视角来描写故事──那推理小说的十戒还是百戒的,但确实立下了严格的规定。怎么说呢,事实上──所谓的说书人,他的智商设定必需比读者稍微低一些,因此,哈哈哈──如果是你,又会如何?」
(什么如何?)
(我──会如何?)
虽然很喜欢对西东提出问题──但却不擅于回答他的质问。
外层的镀金好像都会一层层的剥落。
不,剥落的不是镀金──而是皮肤。
西东,会剥下别人的皮。
「约,木贺峰约,你会不会太陶醉在优越感里了啊?并且沉浸在自卑感之中?你有办法待在我的身边──承受平凡地对待吗?我先声明──我只对普通的人有兴趣。普通人,是最有趣的。」
「普通人,最有趣了。」
对于木贺峰来说,那听起来像是拒绝的话语──他拒绝自己担任助手一职。但事实却不是如此,隔天,她就成为西东的研究,生命科学研究的助手。
(对那个人来说──)
也就是说。
不论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不论他问了什么,对于西东天来说,木贺峰的存在──
有和没有都是一样的。
◆ ◆
普通人是最有趣的。木贺峰直到二十年后的现在,仍无法瞭解他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西东是恩师,木贺峰对他几乎是盲目的遵从,即使是现在仍无法放下那份情愫,但她绝不是一个瞭解他的人。
或者应该说──就因为不瞭解,才会受到吸引。
难以理解的人。
难以解释的现象。
难以掌控的世界。
那不正常的部分,对木贺峰来说完全就是她的理想──
比起理解,木贺峰更在乎理想。
(即使如此,根据推测──根据推理。)
就像是在推理小说中登场的名侦探,一半推论一半猜测的,自顾自地做出了结论。
(对于西东老师来说──世界打从一开始就是疯狂的。)
疯狂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个世界。
(从最初到最后──东南西北四面八方,彻底的疯狂。)
与木贺峰所看到的景色完全不同。
在她眼中理所当然的世界──西东却不然。
甚至完全相反,因此,他──在追寻那份理所当然。
(追求不正常的我,无法适应西东老师的视野,也是理所当然的──对于西东老师来说,朽叶才是有价值的。)
圆朽叶,在实验材料的层面来说,确实受到了重用──尤其是那半年的时间内,密切的程度令他自己都感到厌烦。
即使如此。
光这点就令人相当羡慕──甚至是忌妒。
对西东天来说──至少当时他的周遭,普通的人其实不多。
所有人对他来说,都是异常的。
就因为他比任何人都异常,比任何人都差劲,所以才能发掘他人的异常与低俗──
他。
在异常之中寻求正常。
寻求疯狂世界中的唯一正常的机能,那平凡的齿轮──
对他来说,普通才像是杜撰的。
普通──才是不存在的。
那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存在。
(我。)
(我不平凡──所以,好无趣。)
(不过,我──不甘于做个普通的人。)
既不是普通人,也不是凡人。
我想要变得不正常。
就因为如此──未经允许,擅自接下了西东天的研究,未经允许,擅自继承了西东天的意志──
没有约定的都过了二十年后。
没有约定的活到现在。
比起理解,更在乎理想──
「──真是杰作!」
因此。
当理想在眼前成真的时候──她反而笑了出来。
那情景无法解释。
因为它完全超越了理解范围。
场所──是在午后的大学校园。
为了课前准备,她提早在午休时间便抵达所使用的小教室。将笔记手稿夹在腋下,打开了门,就在那个时候。
教室之中──竟出现了杀人鬼。
戴着帅气的太阳眼镜,脸上还有刺青的少年──杀人鬼。
他粗鲁的盘腿坐在桌面上──但木贺峰却无心指责他的没规距。
应该说。
看到整间教室的惨况──即使是她也不例外吧?
照理说,木贺峰助教授即将在这间教室里上课,但小教室的地板──竟被黏稠的鲜红液体,如同地毯般覆盖住。
那是一人份的血液。
就连骨髓中的血也被硬挤出来的血量。
一瞬间,好像只看到了血泊,不见被害者的尸体。不过,那仅是错觉。单纯是因为被削成肉片的被害者,已经该不出人形,就这样漂浮在排水不良的教室里所形成的血池中。
(看不出男女老幼也就算了──)
(甚至连它是不是一具尸体都分不出来──)
彻底的解体。
非现实的──杀人现场。
「喔,怎么又被目击了啊!吓了我一跳,自己的手腕真的退步了吗?好奇怪啊,来到京都,状况一直很差──好像受到杂讯干扰,这附近是不是有什么会发出相近频率的电子仪器啊?如果我是飞机的话,肯定会坠机的!啊哈哈,我开玩笑的啦!」
杀人鬼一边笑,一边很开心地说着。
脸上的刺青因此变得扭曲。
「我是零崎人识──你呢?看你穿着白袍,是老师大人吗?」
「…………唔,那个──」
即使想要回应──却无法把话接下去。
根本也没有推理的必要。
而现在,毫无疑问的──这是今天早晨在报纸上所读到的连续杀人事件的一环。从被害者遭到解体的样子看来,报导记载其实并不详细──
何况会做出将人类解体得面目全的非这种行为,那种人几乎不存在。
小教室被染上了鲜红,那位颜面刺青的身上,却未溅一滴血──面对他,木贺峰不得不捏把冷汗。
职业病,看尸体早已看习惯了。
研究生命,同时也是研究死亡──想要瞭解生物,更要先瞭解尸体。而且,研究永生的木贺峰,本来就专精对死的研究。
所以,面对血肉和尸体,并不会特别紧张──不过。
面对那个制造血肉和尸体的杀人鬼──只感觉到恐惧。
(五月一日、五月二日、五月五日。)
(依照报导上所说的──这些案件都是在夜晚发生的,而且还是户外。)
本贺峰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整理出了以上的规律性。
但这种缺少环节的推论,只是偶然和一时兴起罢了。
大白天的,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在中午的午休时间,大学校园中的小教室里,
似乎是故意选择了室内这种引人注目的场所──杀人鬼•零崎人识就在这里行凶。
那无法理解的行凶方式。
「啊──算了啦,管你是老师还是教授的,都只是类别的差异,写在人物卡上的名称而已啊!」
零崎说完,便起身站在桌上。
这时候,木贺峰才发现他两手握有武器──重视设计感,那看起来并不具实用性的花俏刀器。事实上,刀刃的部分好像有许多缺角磨损──即使如此。
以那位杀人鬼的身手来说,想那它杀害木贺峰可以说是绰绰有余,仍具备一定的杀伤力。
擅书者不择笔──
「呼──呼!」
木贺峰她。
木贺峰约大口吸气──深深地做了深呼吸,然后将自己打开的门,静静地关上。
将自己留在教室内。
关上了门。
断绝自己的后路──单独与杀人鬼关在教室内。
「喔!」
零崎对于那样的木贺峰──只是满心好奇地看着。
他的瞳孔像是无尽的黑暗。
不只像而已──根本就是深不见底的黑洞。
即使不在晚上行凶也是合理的。拥有那样视线,对他来说日夜根本没有差别,永远都像在黑暗中徘徊似的。
「什么嘛!你胆子很大啊!看来不只想把我给关起来──」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木贺峰回答。
强装冷静。
「我再次预测到了──你即将在这里行凶。」
「……啊?」
零崎被她所说的话吓了一跳。
这倒是很符合他的年纪,一位少年该有的反应──
(与年龄相仿──)
(──十九、 二十岁吗?记得我刚在高都大学担任助手,那时的西东老师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
「真是搞不懂,怎样,你是在威胁我吗?」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木贺峰说。
外界看来肯定不知道她倒底用了多大的勇气──她还不想死啊!
讨厌死亡。
就算真的要死──也要为了西东老师而死。
想要死在他的手上。
根本不想要被这个莫名其妙的谜样少年给杀害──就因为如此。
才切断了退路,将现场给封闭了起来。
必须──要自己主动踏进去才行。
「问题?好啊!零崎小弟是一个侠义心肠的男人,不论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喜欢的女生叫什么名字?或是今天内裤的颜色?什么都行。」
「这个──是谁?」
木贺峰指着小教室的地板。
指着地板上的,那一滩红色的液体──指着液体问那是谁?仔细想想,这个举动相当滑稽,不过,她也没有别的疑问。
她的鞋底。
也沾上了血迹。
「谁?」
零崎歪着头。
歪斜的幅度很大,整个人好像都要从桌上掉下来了。
「你问我是谁喔……对啊,他是谁啊?我从来没想过耶!就是在那附近的那个谁啊!」
「…………」
那么,应该是就读高都大学的学生吧?
或者是教职员?
说实话,木贺峰本身对于那个人的身分其实也没有多大兴趣──这只是一个话题,从容易瞭解的部分开始下手,然后在切入重点。
不过,杀人鬼的回答,完全超越了她的想像范围。
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个是谁──只是比木贺峰更不关心这件事。
对被害者完全失去了兴趣,现在他反而在意起眼前的这位目击者,木贺峰。
「那么──你又是为什么要杀他呢?」
「杀人还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吗?」
「喔,原来是这样啊!」
那,唉,我想想……零崎双手抱胸,装出一副认真的思考样子。为什么知道是装的呢?从他窃笑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
「恩……就当我看太多三流推理小说好了!」
「…………」
「啊哈哈!」
说完,零崎就从桌上一跃而下──并不是朝着木贺峰的方向,他往窗户跳去。很灵巧的,像是蝾螈或是壁虎那类的生物般,贴在窗框上──打开窗户的锁。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看样子,应该是不想要让自己和身上的衣服被血给弄脏吧?
或者。
不是怕被血弄脏,而是怕被血给净化──所以,他才会像这样逃离自己所创造出来的血池地狱,好似有什么洁癖般,避开了一切。
相当神经质。
然后,他又是为什么要打开窗户呢──
「这──这里是五楼喔?」
木贺峰不小心问了他这个问题。
「啊啊,是啊,不是十楼也不是二十楼!」
零崎孩子气地回答。
既然木贺峰封锁了大门,当然,想要从小教室里逃脱,就只剩下窗户这个出口──
(不,真的是因为这样吗?)
(不对──杀了我其实更容易。)
(而且──他根本没有逃走的必要。)
必要性在哪里?
他就是他,就只是一个杀人鬼,对于自己的行为,完全不会感到什么不妥。
他没有做任何坏事啊?
「很普通啊!」
零崎将身体挺出窗户,然后转过头来对木贺峰这么说。
「人杀人,很普通啊!」
「……普通。」
「不这么做才奇怪吧?人与人面对面,却不去互相残杀也太奇怪了──只会说些好听的,利益牵扯,建立规则和人际关系──为了不去互相残杀,要所有人都一起努力。所以,不杀人是刻意的,杀人才是普通的啊!」
啊哈哈!他笑着。
真不知道他那些地方是认真的。
就算现在是,也不保证下一秒不会改变。
「看那些三流推理小说,粗俗的暴力电影,不都是因为想要发泄情绪的补偿心态吗?怎么样,我有说错吗?」
无所谓啦,再见啦!漂亮的姊姊──
零崎人识像是从窗边滑落似的,消失了踪影。
而木贺峰背后的门被打开,前来上她课的女学生,发出了足以响彻校园的尖叫声──不过就在三秒前。
◆ ◆
事情的先后顺序,很遗憾地因为遇见犯人的事实而改变──木贺峰约仍如同自己早晨看报时的预测,选择了深入京都连续拦路杀人事件。
当然,这并不是推理小说的内容。身为大学助教授又是名侦探的她,在助手圆朽叶的协助下大显身手,十分活跃──这是什么戏剧化的展开?而京都连续拦路杀人事件,也在与木贺峰毫无关连的情况下收尾。
关于这件事,她没办法给予任何帮助。
或者应该说,就因为她的个人行为,自以为是的想要独自追捕零崎人识而造成警方的调查上的混乱,身为目击者,她对于现场状况做出了伪证──没有帮忙也就算了,竟然还妨碍调查。如此的行为在世人看来,是愚笨的,是不讲理的,更会白白使得被害者的数量增加。但这些对木贺峰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她只对于事件的解决与自己无关的部分感到可惜罢了。
(我──真的被丢下了吗?)
(真的永远追不上西东老师吗?)
事件结束后,木贺峰就像这样十分低落且沮丧,而圆朽叶并没有试图安慰她。毕竟,朽叶没有义务要这么做。
不过,即使如此,在那之后的,同年的暑假──因为这个事件,促使木贺峰将与犯人•零崎人识相对应的那个存在,也就是鹿鸣馆大学的大一新生•戏言玩家带到自己的研究中。不难想像,今天所发生的事,和零崎人识短暂的谈话带来多大的影响。
事实上,先不论木贺峰约和圆朽叶花了二十余年所找寻的恩师,她们却与有如西东手足般的存在相遇了──不过,这也是在那之后的事。
而现在是──五月六号,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