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欸?」
瞳佳突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躺在床上。这张床四面被隔帘围绕,床单和天花板都是白色。光从这样布置来看,很像医院或者学校的保健室。
不过,这里没有医院那种死气沉沉的感觉。白色的色调十分柔和,空气中也没那种药味,取而代之,空气中淡淡地弥漫着甜美芳香。
「…………咦?」
瞳佳内心很混乱,记忆存在问题。
她本人的意识还停留在在北楼厕所寻找手机铃声,和大家一起向盥洗台伸头,听着排水口传出铃声的那个时候。
然后,她听着听着,感觉铃声和排水口在渐渐向自己靠近似地,就好像自己的知觉被拉向排水口,然后周围的一切越来越远。铃声和排水口眼看着逐渐逼近————此时,就好像电影画面突然中断一般,就看到白色的天花板。
「咦?欸?」
——出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了?
瞳佳不明就里地想周围张望,听到隔帘外面有几个人在说话。
「……如果发现浅显易懂『盒』的话就好办了啊」
那是真央的声音。
然后还有那琴微弱含糊的声音,以及芙美清晰的声音。
「那么这次的事件中没有『盒』……?」
「都有一个人消失了啊!连守护所说的『盒』都没形成,要造成那么大的灵障岂不是很困难?」
瞳佳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知道是在讨论伦子的事情。
「一个人消失是事实,在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感觉到也是事实,两边的情况对不上。何况学校里更危险的地方还有不少」
芙美正在说着什么很危险的话。
「但毫无疑问『存在』某种东西,或者是『存在过』。但就是要确定不是一般的事件、事故或者离家出走」
能感觉到芙美在深深考虑。然后那琴说话了
「一开始交给真央就好了」
「如果没必要,我尽量不想那么做」
「但最后基本都会那样」
瞳佳听到这里,起身将手伸向隔帘,轻轻用手指伸进缝里,将帘子打开。
「哎呀,你醒了?太好了」
随后,有个不认识的女人向她搭腔了。
那名女性坐在靠近隔帘处放置的椅子上,穿着一套休闲风格衣裙,外面披着一件白大褂。淡色长波波头发型的发梢摆动起来,她朝瞳佳转过身来,如圣母般温柔地露出微笑。
「呃、呃……这里是?」
瞳佳困惑地问道,真央回答了她
「你在现场取证时晕倒,我们拜托老师把你搬到了这里。你不认识她么?她是我们的校医,观音崎老师。这里是老师在市内的一家诊所。已经联系过宿舍和老师了,你不用担心」
瞳佳听到真央这么说,转过头去。这个干净整洁令人心情平静的房间里,摆着一张看起来很不错圆桌,大概能供三到四个人喝茶。真央、芙美和那琴三个人围坐在桌旁,都在看着瞳佳这边。
「我、我晕倒了?呃,那个,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
「没关系啦,醒过来就好。你的安全更重要」
瞳佳连忙一边下床一边低头道歉。老师轻松地挥挥手,平静地答道
「我呢,正如守屋君刚才所说,我以心理辅导师的身份在银铃学院高中任职,名叫观音崎空子。要是有什么困扰,大可不用客气找我谈。说个秘密吧,其实我也和你一样,是有点灵感能力的人,所以我能听取你那一类的烦恼……但仅限于心理方面的烦恼呢」
「她也在协助我的工作」
瞳佳一边听着空子的自我介绍和真央的补充,一边手足无措地愣在床边。空子安慰她,劝她冷静
「你什么也不用担心。话说回来,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服?」
「啊,我没事……大概……」
瞳佳回答空子,然后冲洗你看了看这个房间。
房间之内的装潢看上去与保健是类似。有一张用隔帘区分开来的床铺,然后是空子现在正坐着的书桌和椅子,大伙围坐这的圆桌,最后还有一个装了书本等各种东西的大柜子。
可是,整体上的感觉又跟保健室不一样,像一家充满现代感与休闲感的咖啡厅。这里色调平淡,飘荡着香气。然后,墙壁的一角建了个小而简单的基督教祭坛。虽然瞳佳从未去过,但觉得心理咨询室应该就是这样的地方。
坐在桌旁的芙美交抱双臂对瞳佳说道
「你突然就倒我身上了,吓我一跳」
「对、对不起……」
「哎,被某种东西凭依后晕倒这种事,我从事这种工作之后倒是挺常见到的。姑且帮你你驱邪的也是我」
「原来是这样……呃,谢谢」
「我觉得你只是稍微没撑住,应该不用担心。另外,你不需要对我感到愧疚,所以别往心里去。而且对于拥有特异能力的人,拥有为他人使用能力的义务」
完全不知道芙美是怎么祓除的,总之她骄傲地挺着胸膛。尽管她说不需要感到自责,但渴望夸奖的心情若隐若现,在听到瞳佳在道谢的时候显得有些得意洋洋。
「……你果真有灵媒体质呢」
「嗯……」
然后芙美重新开口。瞳佳知道这个,刚才也听过。
「叫做……『medium』来着?」
「不是,不是守屋那种有些晦涩的『medium』概念,是巫女的概念。就是容易被凭依、带走的那种」
芙美接着说道
「可是,你似乎完全没有『保护』,所以才会吸引各种东西」
「咦……?」
本以为说的都是完全明白的事情,结果话题的核心指向了自己,让瞳佳禁不住愣愣地眨了眨眼。
「保护?」
「没错,就是守护灵之类的东西」
芙美点点头。
「没有那种东西,是很难跟『那边的世界』进行交流的吧。以灵能力者的身份进行活动的灵媒,绝大部分都拥有那样的东西。像我们『通灵巫女』流派的说法,那种东西指的就是『凭依神』,至少得有一个才能从事巫女的工作。所以巫女需要一出生就有那种东西的人来做,不然就只能通过修行来召唤了」
芙美竖起一根手指进行解说。真央对此进一步进行说明
「在西洋的降灵术中,将其称之为『支配灵〈Control〉』」
「『Control』?」
「用更好懂的说法就是『Control Spirit』,国语译作『支配灵』。定义为对灵媒的能力,或对灵媒本身进行支配,也就是进行控制的灵体。主要是指令灵媒发挥其能力的灵界领路人,守护灵性质的灵体。
在过去,知名的灵媒拥有这种『支配灵』。这些灵媒与灵界通信的时候,会通过对『支配灵』提问的形式进行。『支配灵』会借灵媒之口进行透视、预言、从灵界传递死者的讯息、引发令物体漂浮之类的现象或现身。十九世纪英国著名的灵媒是由名叫弗罗伦斯·库克〈Florence Cook〉的少女开始流行而广为人知,但在更为传统的宗教与巫术领域中,与『支配灵』之含义几乎相同的概念便早已普遍存在。鹿岛所说的巫女的『凭依神』也是如此。基本上,灵媒在与灵活神的世界进行通信的时候,会通过让『支配灵』作为中介来保护灵媒的精神。心灵主义者将『支配灵』认为是引导并守护人类的高等灵体。根据英国心灵研究协会——统称SPR的见解,『支配灵』是作为灵媒发挥能力时精神缓冲装置的灵体,或者是从灵媒自身分离出来的人格」
解说流畅地从真央口中编织而出。瞳佳带着几分吃惊与钦佩感叹,他这个职业人士确实不是浪得虚名,但真央的口吻听上去与其说是职业占卜师,更像是学者或是玄学家,至少不像信奉超自然主义的人。
尽管脑子里闪过这种类似于违和感的感觉,但瞳佳听到自己那奇怪的『容易被卷入灵异现象的体质』的原因在于自己没有守护灵之类的东西后,还是觉得自己的问题更为重要。
瞳佳有些愣愣地说道
「……我本以为,那种情况只是因为我是那种『体质』,从没有思考过更深层的原因」
「你有点呆呢」
「唔……!」
真央的话深深地刺痛了瞳佳。
「不过,某种意义上这或许就是正确答案吧」
「咦?此话怎讲?」
瞳佳抬起脸。
「如果你的是那种只向自己之外寻求那种东西原因的性格的话,将来有人告诉你原因出在你的先祖或前世身上,你可能会真的相信,然后成为灵异传销或新兴宗教的饵食」
「…………哎……喂,不不不不不」
瞳佳还觉得真央这番话很有道理,正要点头但又连忙摇起头来。
她发现了自己的状况。
「要这么说的话,我现在就有可能被骗吧!」
「嗯?」
真央听到这话,吃惊地略微地张大双眼,一直绷着的嘴角少见地缓和了,觉得有些有趣似地笑起来
「……或许吧。而且钱都付了」
「对呀,快还来!」
「我不接受」
真央冷漠地把脸别向一旁。
瞳佳下意识地说道
「守、守财奴!」
「人在这个世道就得靠钱,衣食住行乃至诚意基本都能用钱买到。我认为,拥有财富是当下最接近幸福的形式」
真央一脸严肃地予以反击。
「我这么做的目的除了钱还有什么,用常识想想吧」
「这俨然就是黑心占卜师的台词吧……!」
瞳佳深受打击。听着大门对话的芙美撅起嘴
「喂。要是这么说,我迄今为止岂不是一直都在当欺诈师的帮凶,搞诈骗活动咯?」
在旁边一直没之声的那琴嘀咕起来
「……倒也没错。现在还自称什么『通灵巫女』,可疑」
芙美这次有转向那琴
「哪里可疑了,我有好好工作的」
「明明通个灵都不会,太自以为是了」
「……有本事出去比划比划啊,『恶魔附身』」
麻烦的火种转移到了那边。芙美把手撑在桌子上,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那琴即便被咄咄相逼依旧坚持不去跟芙美对上眼,然后芙美开始拉扯那琴的脸颊。空子看着她们这样,气定神闲地「真是的,不可以吵架啦」出面调解。
真央完全不理会这场骚动,再次面对瞳佳
「……玩笑就开到这里。你有什么在意的事情或者疑问么?」
他深深靠着椅子,手肘放在桌面上。
「玩、玩笑……?」
瞳佳显得很疑惑,但还是泄了气。
「呃,后面在吵架……」
「不用管她们」
面对还在继续吵架的芙美与那琴,真央完全持不管的态度。瞳佳看着她们犹豫了一阵子,最终将目光放回到真央身上,下定决心问道
「……『盒』是什么?」
「你听到了么?」
瞳佳点点头。
真央指的是他们在隔帘外的对话。瞳佳偷听了是事实,她心里这份近似罪恶感的感觉,但真央却没有表现的太在意,落落大方地对瞳佳点点头,稍稍闭上眼睛思索了一番后再次开口
「『盒〈Cabinet〉』指的是————不,你等等」
但是真央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然后这样说道
「难得事件的相关者有『灵媒』,与其口头说明倒不如直接看看更方便」
「……你说的『灵媒』,是指我?」
「没错。我对作为『灵媒』的你有个提议」
真央直直地看着瞳佳。
「你如果愿意协助我的工作,我就用最易懂的方式回答你刚才的提问。不仅是口头说明,还会给你看实物」
瞳佳下意识不知该怎么答复。
「呃、这个……」
「有人负责做灵媒,正好可以帮到我的工作。当然,这并非强制要求,反倒你若接受的话,我会有很多事情会拜托你。你好好考虑之后再答复」
瞳佳对他一场认真的态度感到困惑。真央接着说道
「况且,你是那种没有『守护』而且没有自知之明的『灵媒』,我对你将来也有些担心」
「咦」
「因为跟这次的工作完全没有关系,你要是愿意协助,我可以答应帮你应对你的灵感能力。照理说应该另行收费的,这次就破例给你免费好了。当然,这也只是提议,你要是觉得不可信大可拒绝。你要是不情愿我也不会继续干涉,我并不是那种亲切的人」
「呃,嗯……」
真养的态度有违于嘴上说的话,态度突然出奇亲切,瞳佳在困惑中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怎么办,太可疑了。
瞳佳如此心想,但在寻找消失的伦子这件事上,她由衷地想要帮忙。
——但是,真的能找到伦子么?不能肯定。眼下真央的确愿意试着去找,但在此之后也会好好去找么?怎么能保证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不是做样子?他会不会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取得信任,继而索取过多的钱,或者拉我加入奇怪的团体?
真央刚才说的话就是那种套路。瞳佳摇摆不定,开始考虑怎么办。这个时候,其实她并不是太在乎自己的利益。
——我应该答应邀请,站到真央他们准备做坏事的时候能够察觉到并阻止的立场么?最好是站在能看清真央他们动向的位置上?既然如此,那么协助者的身份或许不错。当然,现在还不能信任他,有被诈骗的风险。
瞳佳经过一番思考,最终下定决心。
「……好吧」
一阵沉默过后,瞳佳接受了真央的提议。
盯着下面深深思虑的脸猛然抬起来,直直地回望着真央,最后提出一个问题
「我帮你。我还可以问个问题么?」
「当然可以」
「守屋君接下来要做什么?我同意你的提议,你会对我做什么?」
「哦,是这样的————」
这是核心问题。根据他的回答,瞳佳可能撤回刚才的答复。
真央开口,然后问道
「————你,玩过钱仙么?」
「咦?」
做好准备等待真央回答的瞳佳,禁不住傻傻地惊呼出来。
†
第二天早晨。瞳佳醒来后,枕边的手机收到了讯息。
发件人是桥见麻耶。讯息还是平时那样。
『那个叫守屋真央的人没问题么?』
『果然又遇到麻烦了不是?』
瞳佳一读就叹了口气。她完全无法反驳。
她当然知道真央不是能够无条件信任的对象,也很清楚自己总会很不谨慎地太过深入。
但事到如今,瞳佳已经没办法改变这个性格了。
而且她不能抛下夕奈她们不管。但就算是这样,瞳佳也想不到其他办法。
瞳佳已经做出了决定。
于是,她从床上起身。
…………
Ⅱ
银铃高中跟瞳佳以前上的公立学校不一样,星期六并不是全天放假,上午还有课。周六的课在内容上跟平时的课程完全独立,不过是对平时课程进行补充完善,所以实质上无异于所有人都要参加的普通课程。只不过,一部分运动社团的社员会被批准参加社团活动。
即便这样,早晨全班到期进行班会,这样的开端和周一到周五没有差别。唯一的不一样,就是星期六的第一节课一定会用来做礼拜。班会完后,所有人前往礼拜堂唱圣歌,听圣经之类的。
硬要说的话,给人的感觉这部分对于校方才是重点,上课只是附带的。瞳佳实现在时间表看到过,知道学生手册上写有圣歌歌词,不过到了当天才总算感觉到自己真的来了一所教会系学校。
换做平时,瞳佳肯定会对这崭新的经历心潮澎湃。
瞳佳的宗教观跟大多数日本人差不多,仅仅停留在搞搞祭典办办活动的印象。可遗憾的是,瞳佳在第一次礼拜时心里对后面要做的事情更加耿耿于怀,所以直到结束都一直心不在焉。
……总觉得,真的就像要去约会似的。
瞳佳看看自己的打扮,忍不住这样想。
她上午上完课回到宿舍,在宿舍食堂吃完午饭后彻底将自由时间耗费完,从本就为数不多的便装中几经苦恼后穿上了最好的一件,勉勉强强能赶得上的时间离开宿舍前往市内,然后比意料之中早到碰头地点,等待对方到来。
不论是选衣服苦恼的时间,还是现在这样等待对方到来的紧张感,都完全像在约会。
追根溯源,让瞳佳有这种感觉的开端,在于瞳佳准备出门时被同年级的住宿生看到打扮后,听到人家说了句「你打扮得这么漂亮难道是去约会?」。瞳佳失策之处在于住宿生自带的衣服不多,而且各种方面非常麻烦,因此穿制服外出的人占大半。这众所周知的常识,正体现在这个时候。
瞳佳总有种自己在瞎忙活的感觉。
昨晚到头来又在反反复复不停在想那天发生的种种事情,睡得非常不好。像这样站在这个城市之中,瞳佳有种自己游离于周围的感觉。回过神来,麻耶来讯息了。
『要小心喔』
「…………」
只能叹气了。
瞳佳收起手机,抬头对着天空呼了口气。
现在瞳佳所在的碰头地点,在从校门口搭乘路面电车前往的市中心的车站。市中心百合谷站附近是个办公建筑与商店混杂的地方,唯独车站显得简约、端正。瞳佳双手提着包站在这个不熟悉的城市里,站在这片不熟悉的天空下,在不熟悉的风景围的围绕下等待着。刚好在约定时间,真央来接她了。
「很好,你来了呢。我们走吧」
真央身上穿着学校的制服。
「你倒是穿的制服啊……」
她对自己的穿着苦恼得够呛,最后打扮的花枝招展离开宿舍,可等的人并非寄宿生却还是跟上学一个样子穿着支付过来,这让瞳佳不禁非常失落。
「嗯,这是简单的正装,很方便。有什么不对么?」
「没什么……」
「是么?」
这样有些不解,但说了句「那就走吧」毫不拖泥带水地迈出脚步。瞳佳叹了口气,跟在他身后。
「……」
瞳佳在后面跟着头也不怎么回只顾往前走的真央,快步走过一条种有行道树的建筑街道。准确地说,这个样子更像是被领着走。不久,真央从大路转向一条侧路,然后突然停在了一栋小型建筑前面。
「这里……?」
「就是这里」
呼吸有些急促的瞳佳抬头一看,只见这竟是一栋小型商业楼。
这栋黑色的五层建筑就像一座墓碑,面朝马路的一楼有间美容院,挂着一面用漂亮别致的字体写着『结城』的招牌。二楼到四楼似乎跟美容院属同一系统,是名称相同的租衣店。或许这里是某种时尚消费区。不过,真央所前往的方向是大楼侧面的入口。瞳佳看到严谨地挂出来的金属指示牌,在大楼外部没有挂招牌的五楼处,朴实无华地写着一个她曾见过的名字。
『罗萨莉娅结社』
又是这个名字……瞳佳看到名牌,如此心想。
那是在学校借用空教室的文件上所写的,疑似社团组织的名字。
来到这里,这个名字再次出现了。换而言之————这就是真央正在经营的占卜店的店名。
瞳佳跟着真央承上电梯后,真央打开楼层按键下面的金属板,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一把钥匙插进五楼部分的钥匙孔中扭动。然后,他插着钥匙按下五楼的按钮,电梯到达后他又将钥匙复位拔出,迅速下了电梯。
瞳佳跟在后面下了电梯之后,来到了一个没有开灯的狭小门厅。
真央打开墙壁上的开关,荧光灯点亮,照亮了无机质的大理石基调门厅,以及一扇沉重的木质双开门。
「噢……」
简约却不失气派,瞳佳不禁对此感叹起来。
真央没有什么反应,打开门锁后打开门半边们,然后将里面的灯纷纷打开。
门里面是一个单调的房间。房间没有窗户,四四方方,墙上挂着黑色的窗帘,只沿墙摆着黑漆木椅。
然后在进门的对面一侧还有一扇双开门,然后右边是一扇单开门。
真央打开那扇单开门——
「你等一下」
留下这句话之后走进里面。瞳佳并没刻意想看,但里面的情况从打开的门中露了出来。里面有桌子、床、书柜,是一片很普通的生活区域。因为瞳佳本以为这里只有店铺,所以有些吃惊。
「呃……你住在这里么?」
「嗯,没错」
真央从房间里回答了瞳佳。
然后,他从屋子里搬出了一件折叠式小型高圆桌,摆在这个单调的房间正中央。瞳佳忘记了一件事,直到现在才想起。那是转校第一天发生的事情,当时文鹰说过「这家伙其实有些情况,学费之类的都靠自己来挣」。
「莫非,你一个人住?」
「是的,我没家人」
真央答道
「他们全都死了」
他一边回答,一边将夹在腋下的似乎是收藏盒的木盒摆在桌上。瞳佳对他的回答十分震惊,但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真央便毫不在意瞳佳的状况,对自己所说的事情也毫不关心一般,淡然地将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直到真央从盒子里取出的东西被交到瞳佳手中,瞳佳才总算回过神来。
「先把这个借给你」
「咦……」
这是一块手表,是装有红色皮带的女性用表。可是,金属制的表身略有些大,而且比看上去要沉得多。一看表盘,刻度刻在边缘部分,中间露出的部分能看到复杂的机械滴答滴答地运作着。上面有日期和月相,还有一些在普通表上没见过的刻着图案的金属板等部件,随着齿轮联动相互组合形成奇妙的几何学图形。
「这是……什么?」
「是护身符,驱魔具,御守」
真央说道
「我曾祖父是一名超自然道具收藏者,于是我托我认识的钟表匠解析过他藏品中的十八世纪机械怀表,缩小之后重新制成了石英手表。西洋魔术与占星术的除魔具的最强效果会因季节、日期与时间的不同而不同。这东西会根据钟表的机械构造以拼图的愿意将分割的护符进行组合,自动构造成适合当前日期、时间的护符,是我们这里的商品。我借你,你拿着」
「呃……嗯……谢谢」
瞳佳道了谢,仔仔细细地观察起来。虽然不像名牌手表那样闪闪发光,但散发着她这辈子迄今为止都不曾感受过的庄重感。她不禁对表的价格产生好奇。
「很、很贵的样子呢」
「二百二十万日元」
「二……!?」
冒出个对心脏不好的数字,瞳佳吓得瞪圆了眼睛。
「这这这、这么要命的东西我可不敢借!」
「也有月租金五万在做租赁生意。行了,叫你拿就拿着。在我工作当中没有防御力的『灵媒』要是出了怪事,我也会伤脑筋的」
瞳佳连忙打算还回去,但被推了回来。她拿着表的手有些发抖。
「难、难道你是有钱人……?」
「我只是个经营者,而且经营所用的资产严格来说也不属于我」
「莫非……五千日元接受咨询对你来说会亏本?」
「那还用说。通常要接受,光咨询费就要收三万,按这次的类型至少十万。根据情况和对象,可能简简单单就超过一百万」
真央不开心地说道,扭着嘴耸耸肩。
「在学校接受委托,在经济上完全是志愿活动啊。连工作人员当日的费用都支付不起,还得自掏腰包。但我要说这是善意,恐怕没人信吧」
真央边说边指向自己的手腕。
瞳佳发觉那是催自己戴上手表,但还是花了几秒钟才反应。她连忙把表戴在左手手腕上,这表果真不像女性用表,相当沉。
「好,接下来……」
真央看瞳佳戴上手表,点点头,然后就像寻找什么一般目光指向房间角落。
「首先按照我们说好的,给你说明下『盒』是什么」
「……嗯」
总算开始开始谈瞳佳所认为的主题了,瞳佳点点头。
瞳佳今天被叫出来,并答应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谈自己的体质,协助真央工作,以及『盒』的事情。
「那么,首先————说说『降灵会』」
真央在这个单调的房间里走了几步,摆着一副斟酌用词的样子开始讲述
「简单地说,『钱仙』就是一种『降灵会』。类似的还有西洋的『通灵板』。最近好像还有一种用铅笔玩的※(※注2)『查理游戏〈Charile game〉』。(※注3)『道金术〈Dowsing〉』一类多被归类于超能力,但也有人主张是灵异作用。实际还有使用振子与文字卡来接收灵体话语的方法」
「……」
瞳佳认认真真地在听。真央看了眼瞳佳,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接着往下说
「传统的日本有(※注4)『潮来』『口寄』『寄坐』,中国有用乩笔与细沙进行的『扶乩』,欧洲有死灵占卜『死灵术』,其他的数不胜数。从知名再到从历史中消失的,如果把广义上的都算进来,可以说有数不清的可以称作是『降灵会』的东西存在过。
总之,召唤并接触灵体的集会都算『降灵会』。
人们通过声音、语言、文字等手段尝试与灵体等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进行对话的试验,自古以来在各个时代的文化中均存在过。甚至有的时代,那种试验爆发性地扩张,与文化、宗教乃至科学结合在一起。从十九世纪的英国到美国就是如此。世界大战让许许多多的人死去,留下大量遗族,于是对『死后』世界的关注度呈世界范围的规模急剧攀升。在那个时代,为了听到死者的声音,为了将自己的话语传递给死者,数不清的小型结社用划时代的新方法进行了尝试。
狭义上来说,那就是我所说的『降灵会』。
那些『降灵会』的基本手法是这样的。先把灯关掉创造出暗室,一群人围坐在一张桌子周围,人数不能太多。然后,通过灵媒来把灵体召唤到物质界,尝试与灵体进行接触。在对这种流程的『降灵会』进行反复大量的实践与研究中,最终得出了有效的理论,并制造出了有效的道具。而其中最为强力的道具,就是使用灵媒的一部分制成的道具,也就是『盒』」
真央说完,停在了房间的角落,抓住覆盖墙壁的帘子,拉到跟前。
「形式最简单的『盒』就是这个样子」
哗——帘子应声从墙壁上拉开,沿着固定在天花板的轨道滑行,从房间里分隔出一块小小的四方区域。光这个样子看上去就像简易的试衣区,当然里面什么也没有。
「……就这样?」
「就这样」
真央对激动落空的瞳佳点点头
「虽然也有用木箱等实实在在的东西来弄,不过简易的这样就行了。准备中空的容器,或通过用帘布来将空间『隔开』,将灵力贮存在内部,作为灵能电池来增强灵媒的能力」
真央将隔帘略微打开,走了进去。
「正式的叫法是『灵盒〈Spirit Cabinet〉』,据说发明者是一对叫达尔波特的灵媒兄弟。有像这样让灵媒本身进入『盒』的情况,也有在外面的情况。然后,借助『盒』的力量召唤出灵,并让灵引发某种现象。这个『盒』诞生于西方,由于是早期遭到废止的理论,因此很少被谈及,但我认为佛教、神道或巫师用于仪式布下的『结界』或『祭坛』或许也属于『盒』的定义范畴。西方魔法师使用的,俗话说的『魔法阵』与『神殿』也是如此。美国原住民会布置『Lodge Conjuring』,也就是被称作招灵小屋的帐篷,然后进行召唤祖先或精灵的仪式。估计它也是跟『盒』相同的原理」
然后,隔帘被关上了。
「这个『盒』尤其多用于银发物理现象的『物理灵媒』」
真央从隔帘里面继续解说。
「物理?」
「与灵体互通意志、灵气附身、或知晓本不知道的事情,进行这些的被称为『心理灵媒』。有『心理灵媒』,相对也存在『物理灵媒』,能够造成出现声音、物体移动等物理现象,最极端的会让灵体以物质形态出现。具体来说,在暗室中,灵媒开始进行交灵后,有的会从本来没有任何人的『盒』内部传出声音,有的会有东西漂浮在半空中,有的会从隔帘或盒子里伸出灵体的手或脸。或者将灵媒以束缚的状态放入『盒』中开始交灵,放在『盒』中的乐器会响,灵体从隔帘中抛出在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等、等一下」
瞳佳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查了最。她有句话不得不问
「这些……不是故弄玄虚么?」
「……」
隔帘打开了。
真央的脸从里面露出来,嘴上带着几分笑容。
「……说的没错。使用『盒』的灵媒非常盛行,自发明之后便如雨后春笋般大量涌现。然后因为失败或遭受调查,大半被披露是欺诈,于是便成了伪灵媒诞生的温床而丧失信用,转眼间便被淘汰,消失在历史中」
「啊,果然是这样……」
「不过啊,虽然成为欺诈的温床而信用尽失,没有人再来光顾,但还是有很少数的『盒』灵媒的确货真价实,因此该理论并没有错」
真央敛去嘴上的笑容,接着说道
「实际上,只要正确使用『盒』,灵媒的灵媒能力是能够增强的。『盒』能积蓄灵力,引发超出灵媒个人灵能的现象。十九世纪那时是科技的时代,即便在那个时代,还是有许多科学学者研究过灵媒的能力。当时制造出了不使用灵媒而得到相同结果的机械装置,实际也存在过取得某种程度成果的装置,而那种装置也拥有基本满足『盒』定义的中空结构」
真央示意围绕自己的隔帘——
「然后————这个『盒』」
然后停顿了片刻,说道
「正是作为灵媒只有微弱灵感能力我能够作为灵能力者进行活动的原因」
听到这里,瞳佳明白过来了。
「这么说……」
「是的,我能使用特殊的『盒』来引发灵异现象。在十九世纪被称为『Home Circle』的降灵会上,在灵媒进入恍惚状态时会当时意识,多数情况会设置司会。当然,司会也是灵媒固然最好,但并非必须。我就是专门担当司会——『中间人』。最不济,灵媒可以当场安排。青春期的女孩有相当大的概率或强或弱拥有巫女的资质」
真央指向瞳佳
「比方说……」
「我就是对吧」
这一点瞳佳也明白。她微微叹了口气。
「就是这么回事。在古式神道中,似乎有个叫做『审神者』的,对获得的神谕内容进行解释的职位。在民俗学中也是,巫女负责接收神灵话语,司与负责将内容传达给人们,是分开的。科学时代诞生的对灵异的崭新观点,结果却与自古传承的宗教十分近似,不觉得很有意思么?」
「嗯……还好吧……」
真央的表情看上去并不像很有兴致,瞳佳勉为其难地对他点点头。
「事情就是这样……接下来,身为司机的我要对作为临时巫女现场调配过来的你进行一个小小的测试」
「咦」
突然被真央这么说,瞳佳呆住了。
「你看着那扇门」
「诶……诶……?」
真央指了过去。那里是这间屋子入口对面,通向更里头的双开门。瞳佳困惑地向那扇门看去。
「门……这样就可以了?」
「是的。你稍等一下」
真央直接出了隔帘走到房间正中央,来到站在他搬来的小圆桌旁边的瞳佳身旁。
「能把手放在桌上么」
「这里?」
「行。不好意思,我要握一下你的手,可能会造成你的不快,但忍耐一下」
真央说完,把自己的手放在了瞳佳置于桌上的手上,然后握住。
「!」
瞳佳的手背感受到真央掌心的温度,稍稍有些动摇。来到这里前对约会的想象在脑海中重现,脸颊稍稍发热。
「看着门」
真央重复了一遍。
瞳佳照他说的,看着里头的门
「意识向门集中」
「…………」
瞳佳为了将扰乱思考的约会想象驱除掉,集中精神。
「往门里头集中」
「…………」
她幻想自己能够透过门看到里面,照真央说的集中意识。
但就在意识向那里集中的瞬间。
————咦?
有种诡异的感觉,就好像眼前屋子中的风景就像突然蒙上了灰色躁点。这是种说不清楚,冰冷、不舒服、令人不安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被某种东西侵蚀开裂一般,而且就好像能够感知到这种情况,是种伴随焦躁的不安感。
门的那边,有什么东西。
感觉得到,但说不清楚,令人寒毛悚立。
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那是极为不正常的东西。而且在感觉到那东西的瞬间,自己在感知那东西的这件事也被那东西发觉到了。有种酷似四目相交的感觉,感觉到对方注意到了自己。
随即——
「!!」
顷刻间,屋子里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眼前的景色变得乌红而朦胧。
瞳佳无法呼吸,闭不上眼睛。眼前的光景就如同用强烈的红光通过老旧放映机投影出来的一般,能看出某种影像强烈地重叠在一起。
这是海外的葬礼上的情景,是在如夕阳如火焰的深红色光线下照亮的葬礼。在似乎是基督教礼拜堂的地方,安置着似乎供小孩子使用的小型棺木,棺木的一边几个人长长地并排站着。
不知有多少人,男女老少全都有,少女尤其多。他们应该是葬礼的参加者,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像蚂蚁一样列着队。棺木盖是揭开的,视野就在棺木的侧边。但因为红光的强烈照射在棺木中形成阴影,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队列最前头的少女登上安置棺木的灵坛台阶,站在了棺木旁边。她低下头,注视棺木里面,把手放在棺木边缘,然后硬生生地将身体沉入浓浓的黑影之中。腿和身体发出发出嘎哩嘎哩的声音,像枯树枝一样折断、扭曲,一个身体明显大于棺木体积的年长少女,就这样将自己渐渐塞进了那个盒子里。待她完全进去,消失不见之后,跟在少女后面的成年女性就如同少女刚才一样,把手放在了棺木边上。骨头折断,肉被压扁,女性消失在棺木之中。接着,后面一个男性同样把自己往棺木里塞,消失在里面过程中,他四肢被逐渐压碎。然后是孩子,接着又是一个少女,然后是女性,之后是少年。人们排着队,就像被棺木吞噬一般,就像要填饱棺木一般,陆陆续续消失在那小小的棺木中————
噼、
突然,冰冷的水珠猛烈地打在脸上,瞳佳瞬间惊醒,恢复神智。
就好像从梦中醒来一般,眼前刚才的影像消失了。然后,染成鲜红色的视野失去颜色,原本的屋内灯光颜色闯入眼中。
「……!?」
瞳佳混乱了。有个东西想要戳上来似地伸在她眼前,她一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东西。那是榊枝,嫩绿的叶片上沾着水的榊枝。她循着数值看过去,只见芙美穿着绯袴披着千早的巫女装束正站在那里。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她手持木水桶,正一脸严肃地向榊枝伸向瞳佳。
看到这些,瞳佳才明白刚才打在脸上的水究竟是什么。
是芙美将榊枝浸泡在木桶的清水中,将上面的水滴淋在瞳佳脸上。
脸被水打湿的瞳佳和芙美默默地相互对视,眨了眨眼。
「……欸?」
「…………」
瞳佳不明就地喊了一声,随后芙美深深呼出一口气,将伸出去的榊枝放了下来。
「太好了,回来了」
「咦……发生什么了?刚才那,是什么?」
那琴也在,就站在赴美身后。芙美现在是巫女打扮,那琴的打扮也与平时不同。不晓得为什么,她在制服上披着黑色斗篷,戴着一顶黑色的宽檐三角帽,就像魔女。
那琴低声说道
「你被凭依了」
瞳佳大吃一惊。
「凭依?」
「你被附身了。是我事先让她们两个待命,就是为了应付这种状况。你是『物理灵媒』」
近旁传来真央的声音。瞳佳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仍把手放在桌上,手仍被真央从上面握着。
「呀……!!」
瞳佳还没来得及理解刚才那话的意思便吓了一跳,急忙躲开一般从桌上把手抽走。
「啊,抱歉」
真央坦然地向瞳佳道歉。但瞳佳一跳开,之前没有进入视野的,自己所处的这间屋子的全貌便一下子映入眼中。
「!!」
然后,瞳佳在看到这些瞬间,差点惨叫起来,心脏被揪紧。
房间地板上,布满了通红的血渍。
「噫……!?」
全都是血,还有脚印。
那数量相当可怕。一只只脚或走过或拖行,后者又将前面留下的踩坏,密密麻麻地在地板上形成阵列,横跨这间屋子。那数不清的脚印自围绕屋子的隔帘后头,自本该只有墙壁的墙根下面出现,穿过屋子,最后消失在房间深处的双开门后面。脚印避开了站在房间中央的瞳佳等人周围,因此瞳佳此刻被密密麻麻的血脚印重重包围。
然后————房间深处的双开门,开启着。
门并非正常开启,门上附着着数不清的粘糊糊的血手印,就像被强行撬开一般凌乱地敞开来,然后里头又出现了一扇双开门。足迹延伸向那扇门,而那扇门同样开启着,而且里头的黑暗房间十分昏暗,只被外头房间的灯光朦朦胧胧地照耀出来。
然后。
在那里。
在那里,
有一口棺木。
是那口棺木。就是刚才如白日梦般血红的情景中看到的那口棺木。
那个将无数人吃掉的小棺木,实实在在地稳稳摆在台上。而且令她联想到白日梦中看到的情景的无数血脚印的队列,一直延续到那个棺木前面,在那里断绝消失。
「…………………………!?」
无法理解。
混乱
然后是恐惧。
瞳佳总觉得不明白了。她身上冒起鸡皮疙瘩,把几欲脱口而出的尖叫压抑下去。
「……这就是我所拥有的『盒』」
真央对愣在原地的瞳佳说道
「那本来是我曾祖父的收藏品。是一口保管在意大利地下纳骨堂的棺木,有一位历经百年仍好像活着一样保存完好的少女尸体沉睡在里面,被命名为『罗萨莉娅的棺柩』。也就是这个『罗萨莉娅降灵会』的名字来源。然后————我的家人也在里面。
首先是父亲。
然后是母亲。
再然后是妹妹。
这东西连同一封告知保管曾祖父收藏的人去世的信送到我家之后,家中便接连遭遇不幸。再然后,其他家人都在我面前依次消失在了这个『棺柩』中。这个『棺柩』上有诅咒,而且还是杀害我家人的仇人。但是,我的家人也在里面」
「…………………………!!」
瞳佳无言以对,只顾发抖,就连自己周围的惨景都被抛在脑后,只能盯着眼前这个看上去甚至觉得天真无邪,却令人厌恶的『盒』。
忽然。
她在眼角看到白色的东西。
「!」
她身体僵硬,只有眼睛转了过去。在鲜血淋漓的房间角落,不知什么时候有个孩子。
那是个女孩,大概上小学的年纪。
她身上穿着白色衬衣搭配百褶裙,好像是制服。可是她的衬衣上有很大的撕裂状破口,里面的衬衫和肌肤裸露出来。
她出现得神不知鬼不觉。
不过,现在的瞳佳可以立刻察觉到。
这个女孩,不是活着的人。
「…………!!」
毛骨悚然。
不久,不等瞳佳想明白那究竟是什么,那个毫无生机的女孩便像幻影一样,眨眼间从视野中消失了。
※注2:『查理游戏(Charile game)』是日本高中生之间流行的一种通灵游戏。首先准备一张纸和两支铅笔(不宜太短,最好长度相当),纸上绘制正方形田字格,每格交叉写上NO和YES。将一支铅笔置于田字格任意中线,然后将另一支铅笔以心点交叠置于的形式垂直置于第一支铅笔上。这样就准备完毕了。然后,所有参加者吟唱「harile,Charile,Are You here?」。提问后,所有人不触碰铅笔,铅笔自行动起来,指向YES则成功。然后可以重复以上步骤随意提问。需要结束时吟唱「Charlie Charlie, can we stop?」,铅笔指向YES则回答「Good-bye」,便可结束。
※注3:『道金术(Dowsing)』是一种占卜法,又称『寻水术』『探测术』,用以寻找地下水,金属、矿石、宝石、石油或地脉,以及各种其他物品或物质,是最近被称为地面辐射的Ley lines,而不使用科学的方法。使用探测术时通常会使用Y型或L型的棍棒(称为探测棒),以其转动的朝向为指标进行寻找。
※注4:『潮来』『口寄』『寄坐』都是通灵巫女的派系,本作中芙美的『通灵巫女』就是『口寄』。
Ⅲ
在自己的房间里,夕奈心想。
————大事不好了。
那天,小森夕奈放学回到家,吃晚饭的时候完全吃不下去,母亲见她脸色不好也十分担心。之后,她就把自己关在了二楼的卧室里,深深地躺在被窝里,想胎儿一样蜷缩着身体,在床上辗转反侧。
尽管这样子睡觉一点也不奇怪,但房间里灯火通明。她的手机就放在她侧躺在枕头上的脑袋旁,维持着靠不时通过APP与朋友互通信息来维系的细微牵绊。
夕奈现在对牵绊十分饥渴。因为只有在跟朋友交流的时候,她才能够不去胡思乱想。
虽然她朋友不多,但平时总能够跟她们聊很久的闲话家常,可唯独今天完全没有开启话匣子,电话一直没动静。不过,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夕奈其实也不知道现在该聊什么好。从昨晚开始一直就是这种情况。
现在闲话家常地聊,怎么想都觉得太不自然了。
不论如何也难免会谈到那件事。
而那件事,正是夕奈……准确的说是正是夕奈她们所尽量不想去思考的,也是在与朋友聊天时想尽量回避的话题。
也就是————从排水口传来铃声这件事。
夕奈在伦子消失,照理说伦子的手机遗失的地方寻找伦子的手机,打了电话。随后,铃声竟从匪夷所思的地方传了出来。
那是连小婴儿的手都伸不进去的小洞里头,黑漆漆的洞口深处。那细微的尖锐的无机质的铃声,就像从中流漏出来一半,又像有张嘴突然张开对你轻声细语。听到那样的声音,所有人都怀疑起自己的耳朵————然后,就在所有人都明白确未听错的瞬间
「噫……!」
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恶寒顺着背脊算上来,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随后——
卟、
铃声消失了。
之前仔仔细细去听的声音从漆黑冰冷的空间中戛然而止,变成无声状态的那一瞬间,异常鲜明地烙印在夕奈的意识之中,现在都能够清清楚楚地回想起来。
噗呲
在那一瞬间,发出呼叫的夕奈自己的手机突然异常中断,屏幕彻底黑了。与此同时
嘶——
异常的静与黑暗,降落于这个冰冷空间。沉淀的寂静从头贴着皮肤一直滑到脚,在短暂的瞬间,就好像自己正身处一个别的世界的感觉侵袭全身,侵袭全体感官。
「…………………………」
那是漆黑、无声的世界。
那种感觉,就像突然被关进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
在那漆黑、无声的虚无世界中,大脑、感觉和本能至少完全都能够认识自己的周围。这个世界冷冰冰,空荡荡。声音也发不出来,呼吸也进行不了,甚至连自己脚下的立足点都丧失了一般。在那种强烈不安感的侵袭下,包括夕奈在内的在场所有人,感官上都就像时间静止了,或者像冻结了一般愣了许久……然而,恐怕实际上只过去了几秒钟而已。
接着。
就在下一刻。
突然……
瞳佳,倒下了。
事情来得很突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总之瞳佳就像突然一下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昏迷过去,倒向身旁的芙美,芙美连忙将她撑住。在这之后,就好像时间忽然重新运转一般,乱成一团的一行人把瞳佳搬了出去,夕奈她们什么也没搞懂,也没有得到任何解释,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要求放学离校。
过了一天,瞳佳很正常地来上课了,夕奈心里跌石头勉强落了地,但并不知道具体情况。
因为瞳佳这天是第一次做礼拜,她被班长美裕和其他热心情好交际的女生们围住,夕奈她们没能够接近瞳佳。对瞳佳的包围就这样一直持续到星期六的课程结束,而且瞳佳放学后似乎也有事,放了学就直接离开了学校,夕奈她们没有机会跟她好好说话。夕奈发觉连跟她发邮件打电话的机会都错过了,又觉得现在找她又太冒昧,想过亡羊补牢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自然,她们也没胆量主动去找真央。
她们不清楚当时大声了什么,现在也还是一头雾水。只是勉勉强强能够明白,发生了某种不对劲的情况。唯独有一点,她切身地明白,准确地说是由不得她不明白……当时在那个地方,发生了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除此之外,她什么也搞不懂。
不知道瞳佳怎么了,不知道伦子的事情有没有进展。
不知道伦子的手机在哪儿。
不知道为了会从排水口传出手机铃声。
什么都搞不明白。
她当然会在意。她很担心,但不想去深入思考。
她不想去正式这些问题。当然,她对伦子这个朋友确实很担心,但越想越消极,越想越觉得不妙。所以,她不愿意去想。
要是————伦子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呢。
不想去想。希望她平安无事。肯定不会有事的。可既然没事,为什么铃声会从那种地方那个传出来呢?
从水下?
从地底?
通常来想,在那种地方是不可能回响的。不管怎么想,都只能觉得那其实是不能够去听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
如果是那样————伦子她现在,怎么样了?
不行了。
不想思考,最好不要思考。
但是,一度绷紧的思维,顷刻间便被黑暗所束缚。尽管拼命阻止了具体的思考,可模模糊糊的思维逐渐被吸入黑暗中,就好像把内心彻底染黑一般,不安袭上心头。
跟千璃是附属中学认识的。
跟爱梨花是小学认识的。
然后跟伦子,是从幼儿园便一直在一起的朋友。
大家性格都很文静、内敛,缺乏交际能力,优柔寡断。大伙在性格上都跟其他人完全相处不来,感觉自己就像没有找不到出路的底层人,因此同病相怜聚在一起,一直在做朋友。
大家全都是惧怕他人的人。是不擅长接触他人,但又没办法如独狼般生存的羊。
这些太过弱小,不和人结伴便活不下去的羊勉勉强强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小小的脆弱群体。夕奈在她们中相当于领头人的角色,她的交际能力仅仅只比其他三个人强那么一点点,所以就作为代表担当她们盾牌。其实夕奈并不仅仅只是靠着自己来完成与人交流的任务,其他三个人姑且也在帮助她。
这样的群体中少了伦子……这种事夕奈没有想过,也不想去想。
她最弱的群体中最弱的羊。她最内向,最消极,最优柔寡断,最迟钝。
但也是最为顾着的羊。
那是她们这个群体中,最小的同伴。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夕奈开始胡思乱想……后面究竟会怎样呢。
她在床上,在不安与悔恨中辗转,不断胡思乱想。
她内心越来越不稳定。
不能去想,不要去想——这不知已是第几次用这样的话来克制自己,然而克制不住漆黑的想象却无法克制在脑子里满溢而出,只能拼命地继续告诫,拼命地去压抑。
不可以……去想。
就在夕奈这么想的瞬间。
呼、
突然,她感觉屋里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
「!?」
不是错觉。她吃惊地抬起头。这就像手机快进入睡眠状态之前那样,光线急遽变暗。屋子里失去了光,突然整面变成灰色一般。但在那一瞬间,还没来得及确认荧光灯之前,房间里的灯光就像液晶屏幕彻底黑掉一般,忽然变得一片漆黑。就如同脸被黑幕盖住的黑暗,转瞬间将她的视野彻底覆盖。明亮的房间突然变得一片漆黑,眼前的一切都从视野中消失。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漆黑。然后,这片黑暗让她有种错觉,总觉得跟前只要稍微有点光,眼前就会照出自己的脸。
「…………………………」
一片黑暗。而且突如其来的寂静阻塞耳朵。
随着黑暗,夜晚的寂静——
哗、
落在床上,将眼前,乃至耳朵里面彻底覆盖殆尽。
黑暗十分沉重,瞬间压垮了她的心。然后心脏就像被从黑暗中入侵一般,强烈的焦躁感瞬间袭上心头。
「咦……为什么……?」
面对让人丧失感觉的黑暗与寂静,夕奈十分恐惧,不由自主地惊呼出来。可是在黑暗与寂静中冒出的这个声音,反倒让她桥裂地意识到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只是急遽地加剧了孤独感。
她呼吸变得急促。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没有任何人。在无比空虚的黑暗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在这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下还是想要去看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拼命地睁大眼睛,只是在急促的呼吸中感觉着包裹在被窝里的手和脚还有身体上,鸡皮疙瘩逐渐蔓延开来。
「…………………………!!」
忍受不下去了。
不想再忍受了。
她拼命把手伸出被我,在枕边摸索,于是立刻便碰到了一个硬东西。
「!!」
她连忙抓住那个东西。那是她的手机。
太好了!找到了!
抓住放在枕边的手机后,她一遍喘气一边想把它弄亮,就像举起灯火一般拿到眼前,用颤抖的手死命地按下按下。
啪,屏幕亮了,发出淡淡的光。
光线昏沉地照亮了眼前的,黑暗。
在那里。
有张脸。
眼前的黑暗被屏幕的光线照亮的瞬间,眼前出现了一张脸。那是像空洞一样的黑眼睛豁然张开,洞穴一样的嘴半张着,像蜡做的一样缺乏表情,变得煞白的,伦子的脸。
噫、
夕奈倒吸一口凉气,最后。
在痉挛的,尖锐的声音从她嘴里——————
「——————————————————!!」
溢出的瞬间。
屏幕应声破碎。光与惨叫同时消失了。
只留下一片死寂。
还有黑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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