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在真央接受委托的第二天午休。与委托人之间的商议及早被安排在了心理辅导室进行。
「什么?你接受那家伙的工作了?发生什么了?」
这是个芙美听说后会做出这种反应的委托。不光真央表显露难色,连芙美也说出那种话,瞳佳难免开始对委托内容感到不安。
「……这个委托有那么麻烦吗?」
「唔……委托本身没有问题啦」
「没错呢」
瞳佳战战兢兢地提问,芙美和真央对给出意见一致的回答。真央认为『灵媒』不过是『道具』,是能够对生者和死者使用的道具。秉持着这堪称『洁癖』的信条,只要是『降灵』,他只在乎时间表排不排得出与是否可行之外,没有挑剔内容的偏好。两人的回答并没有脱离这个范畴。
既然稳妥没有问题,问题就在于人了。真央只说「不宜带有成见,你见面后自己判断」,并未告知详情。因此,对于要来的究竟是怎样的人,瞳佳内心十分不安。但是与她担心的相反,出现在心理咨询室的,是乍看之下感觉没问题的两个女生。
其中一个应该参加了体育社团,晒黑的肌肤看上去十分健康,不过头发留得有些长,表情举止感觉有点懦弱,是一年级。然后另一个同样穿着一年级的制服,浅棕色短发,但她的容貌和个头怕会让人把她错当成初中或小学生,似乎是陪同来的朋友。
「————说吧,听说你们不论如何也要找我」
真央对那样的两个人直接开门见山。
这里像保健室,但要更加简约,白色色调也十分柔和,墙壁上造有朴素的新教式祭坛,守护着这片地方。房间中央是平时用于心里辅导的小桌子,真央和瞳佳与两位委托人隔着桌子面对着面。房间角落的书桌旁,这个房间的主人——校心理辅导师空子老师也在,她坐在办公椅子上正看着四个人的情况。略长的波波头,格调稳重的服装,衣服上披着白大褂,胸前挂着一个简约的小十字架,还是那熟悉的身影。然而她平时总挂着圣母般微笑的脸上,现在却是略有些担心的神色。
在这样的状况中,首先是晒黑的女生对真央的提问开口回应
「……我们有事想向守屋君咨询」
「咨询?」
会谈以这样的形式开始了。真央眉头紧锁。少女点点头,但她正要接着说时向同席的瞳佳看去,困扰似地停了下来。
「呃……这个人是?」
「是最近加入结社的新『灵媒』」
真央解答少女的疑问。两名少女向瞳佳看过来。瞳佳承受着已经历多次的目光,颔首示意并做自我介绍
「我是柳瞳佳。从不久前开始给守屋君帮忙」
「这……这样啊……」
少女在困惑中用目光回了个礼,回应道
「我叫,的场。的场……茜」
「小茜是吧,请多关照」
瞳佳友好地展露笑容。但是,名叫茜的女生脸上,困惑之色没有散去。
另一个小个头少女只是看着瞳佳她们,没做自我介绍。接着是几秒种的沉默,但就像是忍受不了这不算长的沉默一般,那个叫茜的女生率先开口了
「那、那个,我知道守屋君拒绝我们的『降灵会』的委托」
她这话说法有些奇怪。瞳佳感到在意,心里开始纳闷,而这个时候,茜接着又像要争辩似地抢着说道
「但是,我们今天想问的不是『降灵会』的委托,不是的」
「……不是?」
真央表现出不可思议。
茜答道
「不是的。我们想咨询。灵异方面的。之前拜托守屋君举行『降灵会』的另一个朋友——从不久前开始,样子很奇怪!」
「!?」
瞳佳向身旁的真央看去。
真央瞥了一眼,短暂地与瞳佳交换视线之后,又默默将目光放回前方,催促茜继续说下去。
「……好的,就先且听你讲讲吧」
Ⅱ
的场茜以前有一次,也仅有一次参加过真央的『降灵会』,是个对所有灵异方面的东西都消极地抱有兴趣的女生。
当时参加的成员,是她小时候在网球培训班上认识并成为朋友,一起考入银铃高中的三个人。一个是茜,一个是一起加入网球社的吉野美南海,还有就是初中是已经不打网球,但上同一所学校而跟她们一直保持朋友关系的另一个少女。
她们三个从幼儿园的时候开始就关系很好,聚在一起,有时也会很起劲地谈论或尝试怪谈、占卜、魔咒一类,但即便这样也跟『降灵会』等真格的超自然事物无缘。这样的她们升上高中后,之所以会对职业人士开办的『降灵会』出手,是因为有个对那种东西强烈渴望的人。
吉野美南海。
就茜所知的来描述。
美南海这个人,是个阴暗的灵异宅。
现实生活中没有哪一件事让她如意,于是她取而代之地痴迷于脱离于现世的故事,目光总是对着下面。包括表面上的目光,也包括她本人的精神层面,都是消极向下。她不论在社团还是校外一直都在打网球,但每个指导过她的人首先都会被她消极向下的部分所惹恼。美南海,曾经就是这样一个少女。
但是,她不可能向上看。
因为她跟茜是一样的,甚至比茜还要糟糕。
美南海的母亲是个极为执着于『我的女儿就要打网球』的人,相比之下茜的父母根本不算什么。说是,那曾是她的梦想。然而,美南海的运动神经之差,无非只有与茜一较最低的水准,强加在身的理想与现实将她牢牢束缚。
家长的期待无法回应。
但名为期待的强迫完全没有放松。
即便是这样的状态也决不允许退出的网球,给双方带来的只有焦躁以及对彼此的失望。
如此不顺的她,和茜一样成长为不自信,不起眼的少女。然后另一方面,她很快就选择将灵异世界当做发泄的方式,偷偷地追求并实践灵异的恐怖、魔咒的背德之类的东西,凭着那几分类似于吸毒的紧张感勉强缓和现实世界给她带来的压力,维持住精神的平衡。
美南海不时会说
「……我想看幽灵,想看魔法。什么都行,我就想看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存在的证明」
——能把一直存在于自己周围的那无可撼动的现实,翻个底朝天的什么东西。
对于本性温柔懦弱的她来说,那是爱好,是逃避,同时也或许是竭尽所能的反抗。总之,以高中女生平均水准而言,美南海是个超重度的灵异宅。她懂察言观色,至少会顾虑不给茜她们添麻烦,不过只要一有能让茜她们兴趣的试胆性质的探索、尝试钱仙、魔咒之类的机会,她就不会放过,还会热心地创造机会。
茜她们从小便在一起相处,这段时间里玩灵异游戏的次数,跟其他朋友群相比大概相当多。可就算————就算她那么希望,她还是没亲眼看到过一次幽灵,也不曾实际感受过魔咒有效。
很遗憾,美南海完全没有灵感……尽管,她比任何人都要渴望那种经历。
但美南海升上高中之后,知道了一个人,守屋真央。
茜也在「同级生中有人在当职业占卜师」的传闻中听过他的名字,但美南海还打听到一般人基本不知道的,真央在办『降灵会』的事情。
据说,真的能召唤出灵魂。
据说,以前从未看到过灵魂的人,也能在那个『降灵会』上看到什么。
美南海不是那种为了自己,更遑论为了兴趣而强求别人的人。但是,唯独那个时候不一样。她事先积极向各种人打听情报,然后直接去找到从未说过话而且不同班的男生——真央。她听真央说,『降灵会』好像最好要至少三个人参加,然后她真就以下跪磕头的气势拜托茜她们一起参加。
然后,在美南海望眼欲穿的『降灵会』上。
茜,美南海,看到了只能称作是灵异现象的东西。
在那气氛令人窒息,被提灯照成红色的黑暗中,好几个人穿着鞋发出的脚步声在她们周围来来回回。然后,脚步声在她们身后停下来,她们转过头去看到————犹如渗透一般消失在空无一物的墙壁中的,那些黑影一般的半透明人影。
那场『降灵会』随后便因故中止。
可『降灵会』结束后美南海所表现出的强烈兴奋,就连与她相处那么久的茜都未曾见过。
话虽如此,通常而言,那样的表现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那个阴沉得都让人看着受不了,极力压抑着自己的美南海,竟将那股阴沉劲忘得一干二净,以兴奋无比的表情对茜说了句话。
那句话,茜记得莫名清楚。
「幽灵果然是存在的啊!既然这样……」
「怎样?」
此时,美南海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欲言又止,「既然如此」的后面准备说什么,不得而知。
不过总之,茜知道尽管美南海之后表面上恢复到平常一样,但她又向真央申请了一次『降灵会』,而且真央以上次『降灵会』出现问题为由拒绝了她。
美南海还是不肯放弃,拜托了不少人帮忙,想让真央再办一次『降灵会』。以前,美南海几乎没对什么东西表现出如此的执着。就在茜心里替她担心的时候,一天,美南海突然说出奇怪的话。
「我发现了。我也能够,一个人也能够搞『降灵会』的方法」
「咦?」
此前一天网球社练习比赛的情况相当糟糕,顾问老师的知道变得更加严厉,再加上当前正好是休息日的前一天,估计认为不会影响到上课所以被进行了强度特别高的提高训练。事情就发生在那一天,正好就在拖着疲劳感已彻底渗进骨髓的沉重身体回家的路上。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在这种情况下美南海冷不丁地说出那种话,茜自然很为难。
由于练习比赛的结果特别不理想而完全看不出干劲,美南海被特别要求一直跑步,跑得她刚才还四体伏地喘个不停,因此脸色很差。可她竟笑着说出那种话来。
茜也察觉到,从参加真央的『降灵会』之后,美南海就对『降灵』入了魔。尽管茜的确有感到不安,但担心的不是那个方面,再加上她自己也很疲劳,所以她当时思考停摆,都没来得及感到吃惊。
「是、是吗……」
「嗯」
话题到这里就断了。
疲劳加上话出乎意料让茜的脑子转不过来,口齿不清地作出了回应。美南海也是,尽管毫无血色的脸上挂着有些阴森的微笑,但没有再说更多。
在那之后,两人一直没有开口,慢吞吞地走了一阵子,在家附近便道了别。
「再见」
临别之际,美南海说道
「……那个,我准备明天就办」
「欸?办什么?」
「『降灵会』」
茜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
「要不要一起来?」
「咦」
「如果成功了,就能证明幽灵果然是存在的。就可以相信,死了还有死后的世界,对吧?」
茜在半呆滞的状态听了美南海说的话,那说话的方式令她不寒而栗,连忙开口
「等、等一下啊。那种东西,还是别搞了啦」
「为什么?」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呢。证明了有死后的世界之后会怎样?你准备做什么?我很害怕啊!」
「…………」
美南海沉默不语。实际上,两人之间在那之后便几乎没了话题。虽然没对美南海说过,茜其实对『降灵会』上发生的现象感到恐惧,当时正处于对灵异方面的东西非常抗拒的状态。
她虽然对反倒痴迷进去的美南海感到担心,但又不希望被重提那些事而一直躲着美南海。她不曾想,那竟然会演变成现在这种情况。
「……是吗,抱歉了」
美南海低下头,道了歉。
就这样,两人走向各自回家的方向。
美南海之后再也没谈『降灵会』的事情,但这并不表示她变正常了,相反,这确是美南海身上所发生的决定性异常的开端。
那天夜里。
美南海家里来了救护车。
茜无意从家长的对话中听到,美南海当晚陷入昏迷,被救护车送走。茜虽然很吃惊,但不能去探望,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在担心中度过了周末。可是一到星期一,美南海就像根本没住过院一样,健健康康地上学来了,而且还完全换了个人。
在早晨碰面的时候,就已经有什么不对了。那不是外表方面。美南海的外表跟之前完全相同,但给人的感觉变得截然不同。
「早上好!」
「……!?」
在最开始碰面的时候,茜便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美南海的表情、举止、发声方式乃至说话方式都跟以前不一样。尤其是以前那总是朝下看的眼睛抬起来了,那脸庞就像洒满阳光一般明亮。
「咦,怎、怎么了?还有,你没事吧?」
「?什么怎么?」
「你住院了吧!?另外……」
「啊,你说那个?没事没事,什么也没有啦」
「……!?」
茜跟美南海做了这么久的朋友,从未见过美南海的表情如此时这般阳光,毫无阴暗,毫无忧愁。目睹此景的茜突然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朋友还是朋友,只留下外壳与些许残渣,其余一切一切全都换成了别的东西。
「发生什么事了!?」
「欸?什么也没有啊」
「什么意思……你很怪啊,美南海。你真的很奇怪……」
「哪里怪?」
美南海不解地歪下脑袋。
奇怪……这股快接近于恐惧的感觉,令茜心跳变快。
她首先想到的是,眼前的这个人是美南海却又不是美南海。美南海以这个周末为分界线突然大变的原因,茜其实心里有数。从那天开始,茜一直在心里偷偷担心着那件事,那是茜唯一能想到的原因。
于是,茜问了
「呐————『降灵会』,你弄过了?」
这个提问……
得到的回答是,『笑容』。
「………………」
短短几秒的,笑容下的沉默。
茜说不出为什么,只感到一阵恶寒。这段沉默过后,美南海十分轻描淡写地这样说道
「别再管那种东西了呗」
「!!」
她的回答让茜受到巨大的冲击。美南海没有理会震惊的茜,笑着结束了话题,轻快地像闪躲开一般朝学校走去。
「走吧,不然要迟到了」
「……!!」
对那提问的回答,已不会再有。而且以那一天为分界线,原本对灵异那般强烈的喜爱,却从美南海的言行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从那以后,美南海变得相当开朗、积极、奔放,的确只能说跟从前判若两人。美南海渐渐开始得到周围的关注。尽管她是后来才变开朗的,但她原本就是个不起眼也不会被人盯上,感觉普普通通的女孩,再加上她并没有突然之间就开始做出积极去牵扯班上的同学之类不自然的事情,因此周围并没有把这当成不自然的情况。
美南海首先在班上正常交流互动,在班级的工作中开始强化存在感。
对于她这样的变化,她身边大部分人都是「没想到」的感觉,抱有好感。
没想到她很好交流。
没想到她还很可靠。
没想到试着跟她聊过后开挺开心的————诸如此类。
回过神来发现,班上愿意跟美南海说的话的同学变多了。另外,由于茜一直都是美南海最好的朋友,所以一直待在美南海身边的茜,注意到时在班上的立场也比之前稍稍提高了些。
那个对现实束手无策而封闭自我,只会茧居于灵异世界的少女,已不复存在。
美南海,「被刮目相看」了。
但其实不然。是「人换了」。
不,大概正因为茜跟她从小一直相处,对她的本性知之甚详,所以才敢肯定是「人换了」。
而这一点,谁都发现不到。
跟以前的美南海截然不同的某个人,正以美南海的身份活跃着。
那真是巧妙地不被其他任何人发现……但在这过程中,唯独有点是「判若两人」的剧烈变化。
那就是社团活动,网球。
美南海自己都承认没有才能的网球,竟突飞猛进。
并不是她跑得更快了,然而实力却突然提升了,已经达到能够压制高年级的水准。曾经那不自信的气场和言行也消失了,充满了干劲,就连以前那么轻视她的顾问,对她的评价也是节节攀升。
美南海,闪耀着光芒。
她被刮目相看,得到好评。
这件事本身,大概是好事,值得开心的事……本该如此才对。
只要那————
只要那不是因为什么降灵仪式的关系而换了人的话。
发生过……某种异常的情况也不一定。
茜之所以几乎肯定地这么觉得,不仅仅是因为美南海性情大变,网球实力突飞猛进。
另外,还包括美南海后来的怪异言行。
那是预言。不清楚怎么回事,美南海不时地会————特别笃定地在稍稍提前一些说中后面发生的事情。
「啊,那个骑自行车的人,会被车撞喔」
「咦」
随后,自行车被车撞飞,发出巨响翻倒在地。
那种事发生过好几次。茜每次都非常吃惊,而美南海对于说中则如理所当然似地满不在乎,看着茜惊讶的表情,露出就像获得小小成功一般的笑容。
美南海说中的事情,基本都是不好的事。
这诡异得令人不寒而栗,但每次茜询问美南海究竟怎么回事的时候,却只被插科打诨,从未得到回答。
茜只能认为,这是某种不正常的状况。本来,茜本对超自然主义虽然态度消极,但还是相信的。于是她认为,如果发生了什么,那肯定是那个分界点的周末。
就算问本人,本人也只回应「已经过去了」,不肯说。
茜见到美南海母亲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试着打探过那个周末发生的事情。
美南海的母亲由于女孩突然开始对网球表现出干劲,好心情都写在了脸上。但这样的表现,也仅仅停留在了茜在对话中套问那天的事为止。
「欸。啊……嗯……那个,医生都说不会有后遗症……没什么好担心的喔」
美南海的母亲随即便开始目光闪烁,说了这种话。
「呃,不知道美南海对你是怎么说的……没什么值得让你担心的。真的,不用担心啦。要继续和美南海做朋友喔」
「……」
美南海母亲说这个的时候很拼命,只能认为肯定发生过什么。但究竟发生过什么,茜从美南海母亲的话中完全听不出来。她的回答也跟茜所设想过的有所不同,茜完全无法想象她为什么说出那种话。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茜思考。应该就是美南海性情大变的那天,美南海说了要搞『降灵会』,之后便与茜分别。如果美南海真就如她所说地搞了什么降灵会的话呢?要真是那样,只能认为美南海是因为降灵会被什么恶灵之类的东西附身了。
但是,她的考证在此遇到了瓶颈。
没有方法了解更进一步的真相。
她把对美南海的怀疑压在心里无法平静,而且什么也弄不清,什么也做不了,一时间疑心愈发严重。但是,在不久前的某一天发生了一件事,她的怀疑突然呈现出具体的形态。
有个姓淡岛的女生,茜在美南海性情大变后与她相识,现在关系处得还可以。不过,她跟茜尽管同一年级但不同班,两人通过美南海能说上话,但只有彼此时却聊不起来,点头之交的关系而已。在茜的印象中,淡岛就是个总把头发梳拢到一侧扎起来,在吹奏社吹小号的女生。双方对彼此的了解,都仅仅停留在这种表面程度。就是这么不算很熟的她,在课下的休息时间突然找到茜,一边观察着周围一边压低声音跟茜商量
「的场同学,那个……现在方便吗?」
「淡岛同学?呃……什么事……?」
「听我说,是关于吉野同学的事……刚才我闹着玩偷偷拍了吉野同学的照片……能帮我看看吗?」
说着,她递出了手机。手机上显示的应该是对着窗户拍摄的学校走廊。
照片里,是站在走廊上正看着窗外的美南海。
不妨直说,这张照片是偷拍的性质,是很常见的小小恶作剧。美南海侧对着,没在看镜头。
只不过,是照理而言。
是这样的……
拍到的照片上,美南海的脸……崩了。
就像被狠狠摩擦过一般,到了难以辨认的程度。
「……!」
看到这照片的瞬间,空气冷了下来。
照片里美南海侧转的头部,即便不算那严重模糊的问题,也不是张脸。
脸本该在的地方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颜色诡异的,焦点错位的,带颗粒状斑点的雾霭一样的东西。整体上是好像介于灰色与紫色之间的怪异颜色,硬要打比方的话,就是将腐败变色的草莓的图像放大到不聚焦的程度再贴到脸上一样的状态。
一眼就能看出的异常。
茜只看一眼,那张照片……
嗖——
便让她顿时产生强烈的恶寒与厌恶感,从背脊一直撩到脖子。
拍下这张照片的淡岛似乎在对拍出这种东西感到害怕。这也在所难免。被那样的她看着,茜身上冒出鸡皮疙瘩,睁大眼睛盯着那张照片。
……什么啊这是。
拿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皮肤上的寒毛倒竖起来。
可是,茜的目光没有逃避,看着那令人毛骨悚然,面部变形了个挚友的照片。
这不可能当做没看到,一定要仔仔细细看清楚。茜一声不吭地观察了一段时间后,慢慢把拇指和食指伸向画面,就像贴上去一般触碰正面部的部分,然后一滑,将图像放大。
数不清的五官浮现出来。
「唔!!」
映入眼中的瞬间,每一寸肌肤同时剧烈地喷出鸡皮疙瘩。
茜屏住了呼吸。在美南海本该是脸的位置上浮现出来的,是许多一粒粒像草莓表面一样的斑点。那斑点放大一看,尽管很模糊,但明显能分辨出,是将人脸上的部件胡乱配置而成的东西。
眼睛、鼻子,还包括其他的人脸部分,全都有。
苦闷、愤怒、恐惧,另外还有类似于疯狂的感情喷发而出的表情被撕得稀碎后,呈现在一张脸上。
不,那恐怕是许许多多张脸层层堆叠而成的。但是,它看上去就像是把许多个腐败到一半变成紫灰色的人头部集中起来溶化掉,然后溶化后剩下来的面部部位在变成酱汤状的肉表面浮现出来一般,异样的东西。
而且,这照片就像是隔着从溶解物上升腾起来的水汽拍出来的。
就是这么一张贴那样景象的,美南海面部照。
「!!」
茜飞快地关掉了照片的画面。她浑身寒毛倒竖,听着自己心脏激烈拍打的声音,在屏住呼吸的状态抬起头,与脸色发青的淡岛四目相交。
茜……
「这……」
「这个……你觉得是什么?」
刚准备问,却被快哭出来的声音抢先问了过来。
怎么可能知道。
唯有寒气聚集在肌肤之上。
「呐……」
「……」
茜回看了眼继续发问的她,但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面容僵硬地奋力摇头。
Ⅲ
「后来……我们一直想找守屋君咨询……但都被拒绝了……能咨询这种事的人,我们只认识守屋君」
茜的『咨询』,最后以这样一句话作结结束了。
瞳佳回忆着她当时的样子,在当日放学后来到校园里的网球场。
她站在球场外面,隔着围网远远观察女子网球社练习的景象。球场中充满网球与球拍相互撞击的清脆悦耳的声音,社员们嘹亮的口号声,还有网球鞋在球场上剧烈摩擦的刺耳声。身着体操服的社员们伴着那些声音跑来跑去,但其中没有茜的身影。茜今天社团请假了。
「唔……」
不过,站在这里的瞳佳也并不是来看茜的。
瞳佳身旁,还有芙美和那琴。她们一起看着球场之中,主要在观察某个少女的样子。
她是个有一头狐狸似的浅棕色短发,看上去很活泼的一年级女生。
目前在球场中正在进行比赛式练习的她,正是茜之前说的那个朋友,吉野美南海。
茜的委托,真央最后接受了。
真央当初是不愿接的,但瞳佳听了情况后很同情茜。再者,瞳佳完全不明白真央他们为什么不愿意,一心想着遇到因灵异而困扰的人想能帮则帮,便向真央传达了「想帮助她」的意愿。
重要的朋友做出染指灵异的暗示后人格突变,想必她肯定很不安。瞳佳这么说后,真央爽快地答应了瞳佳意愿,于是有了现在的情况。除了被对方彻底记住长相而且作为灵视者完全派不上的真央外,其他的三个人来到户外的网球场,观察美南海的情况。
「……什么啊那是,根本另一个人吧。上次还是黑头发。你记得吗?」
「怎么可能记得」
「竟然问你,我真白痴」
芙美和那琴目光追踪着美南海,彼此不看对方的眼睛,直接这样对话。
两人之前似乎对那位有问题的委托人所提出的似乎很微妙的灵异咨询提不起劲,只知会了声「感觉有情况再叫我」没来咨询现场。但是,她们一听真央说「可能会演变成要进行『降灵会』的情况」后,随即态度一转,表示积极参加。
她们在之前的『降灵会』见过美南海,所以这不是第一次见,不过瞳佳以前没见过美南海。但光这么看,看不到什么一眼就能分辨的异常,看上去无非就是一名正在进行社团活动的网球社员。
她一定是开朗的性格。她的容姿、表情、举止,给人以这样的第一印象。确实可能是个挺有存在感的女孩。不过,也仅仅只是这样。这也是瞳佳从刚才看着美南海而一直纳闷的原因。
这样看上去,看不出美南海有茜说的那样异常。不论从现实的角度,还是灵异的角度,至少只看本人的话是这样。
不过,『这样来看的美南海』与瞳佳在午休听到的『茜所讲述的美南海』的确完全无法重合起来,说得上古怪的也只有这一点了。瞳佳感到纳闷,但就这样看着看着,不由地发觉她并不单纯是个被周围埋没的普通社员。不是看美南海本人,而是看周围的其他网球社员时发现了端倪。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
没在训练的社员,全都在注视着她。
美南海的动向,还不时会掀起喧闹声,完全是被瞩目的焦点。
但这一点也很奇怪。瞳佳完全没有网球经验,可即便以她外行人的眼光也看得出来,美南海跟其他社员相比,脚步也不算快,动作也不算干练,倒不如说速度又慢,动作也不娴熟。那么,她是人气高到能让人忽略那些缺点的万人迷么?也不像。大家就是在注视着她打球。
只是看着就会发现,她确实不会漏球,能稳稳地打回去。
在这层含义上来讲,她确实打得好。但看着那样的景象,瞳佳渐渐开始觉得不对劲。
「嗯?」
现实的情况跟她的动作特别不匹配。
看上去不像打得好,实际确实打得不错。瞳佳抱着这样的异样感看她打球,不久忽然想到了原因。
她不是追着球。
而是先站在球会来的位置上。
只能是这个样子。因为包括她起步的时机和方向,跑步的姿势,都跟对打练习的节奏格格不入,怪到看着都觉得不对劲。而且,她的动作跟对手比起来很难算得上漂亮,然而回过去的球却连外行人都看得出很快。尽管可能因为姿势不好的缘故把球打飞到很糟糕的位置,但总之回球的球速很快。
这样的打球情景,让社员们发出阵阵惊呼。
「……怎么回事啊,那个」
瞳佳禁不住嘀咕起来。
「唔,说怪也怪,搞不懂啊。要不是委托准注意不到就忽视了」
芙美也皱着眉头说道
「可能有什么『附身』了,但附身的『某种东西』要隐藏的话,我们应该是没法识破的。这种事情,必须得擅长『灵视』的灵视者出马。我又不擅长,你也是『物理灵媒』对吧?这只『恶魔附身』就不考虑了」
「……与其办得到却错漏百出,还不如一开始就完全办不到」
「你这废物为啥能摆这么大的谱,我都佩服你了」
芙美和那琴依旧眼睛盯着球场,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地开始互呛。瞳佳在旁边迷茫似地稍稍思考之后,向芙美看去,提出问题
「要是不清楚,就做不了什么了么?」
「嗯……我觉得很难。如果是『附身』,那要么就是强到能将附身隐藏起来的高级别灵体,要么就是深度『附身』状态了吧」
芙美交抱双臂,如她所说一般露出严肃的表情。
「其实常说的『上身』的状态啦,要比『附身』轻不少。我在工作中也参与过好几次『祓除』,倒不如说这才是本职,但要是那么深度的『附身』靠乱枪打鸟的做法是去驱不掉的喔。事先进行细致的调查,做好充分的准备,得到被附身者或其家人全面协助,也才五五开吧」
「那、那么棘手?」
「对。要把那种强度的『附身』驱赶掉是相当困难的喔。以前搞那种倒貌似更加轻率。比方说驱狐,差不多就是把人绑了关起来,一直烟熏棒打直到附身灵出窍离体为止,所以成功率也不高,死人概率反倒貌似挺高的。这法子现在根本不能用吧」
「是……是的呢……」
瞳佳略有些退却。那种事实在不能做。
「不过偶尔是有那么做的人」
「欸?」
「有时会上新闻的吧。哪里的水货教祖把儿童责打致死之类的。儿童被狐狸呀恶魔呀恶灵之类的附身,一犯愁就没头没脑去拜托冒牌术师、教祖之类的家伙。那种家伙怎么可能有技术或者能力,于是临场发挥诉诸暴力,然后就弄出人命了。就算是西方的『恶魔附身』,由拥有坚定信仰与丰富知识和经验的有资质的司祭出马,也需要坚持好几个月乃至几年的『驱魔』才能赶出来。毕竟还有像这家伙这样,让正宗的都举手投降的例子」
芙美的目光指向那琴。那琴自己被谈论到,也只是向瞳佳她们看了眼,马上又毫无表情一下移开了视线。
「……」
瞳佳看着她那瓷器般白皙端正的侧脸,不经意地想起来。
那琴好像是电影之类里面经常出现的,很出名的『恶魔附身』。瞳佳虽然听说了这件事,可至今都不曾见过那琴像是『恶魔附身』的状态。
听说她辗转拜托过许许多多的正宗意大利『驱魔师』,但所有人都放弃对她治疗,是真真正正状况严重的『恶魔附身』。另外她自称魔女,总说自己是被上帝抛弃的人,还有奇怪的是,她对『驱避魔女』的护身符十分在行。
但是,瞳佳从未目睹过能证明『某种东西』真正存在的决定性场面。她的灵感也没能从她身上感知到任何东西。
这种感觉就跟现在隔着围网望着的美南海一样。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决定性的什么又说不上来。
拿捏不住下手的感觉。
瞳佳决定向身为当事者的那琴问一问。
「呐,我可以问问吗?被『附身』是怎样的感觉?」
「……」
那琴没看瞳佳,只是略微歪了歪脑袋。然后,她那对不聚焦的眼睛迷蒙地看着半空,稍稍摆出思考的样子,手指嗖地指向附近树下撒着影子的黑暗地面
「……那里有只乌鸦」
什么也没有。
「欸?」
「我会听到那只乌鸦的声音,声音就像来自我脑子里。然后,我嘴里说出脑子里听到的那个声音。然后,我虽然还是我但会变得不再是我。我头脑中会充满愤怒……分不清愤怒的是我还是乌鸦,但有一个小小的冷静的我被封闭在头脑中,看着愤怒的我把房间弄得一团糟」
「…………」
那琴淡然作出的这番讲解,听上去十分怪异,不过对于开始担当『灵媒』的瞳佳来说,却并非完全体会不到。
真央让她学会冥想,学会观察自己的精神状态。
所以她根据那种观察,多多少少能够做到对自身身体置换的想象。
但瞳佳此时看着美南海,看不出相同的感觉。就是平静不下来,就是很不舒服,心里硌得慌。
可是瞳佳的身旁,芙美又得出其他结论。
「……不过,那个啊。那果真很可能是被奇怪的东西给附身了」
「咦?」
瞳佳情不自禁地看过去,只见挽着双臂的芙美看着美南海那边眉头深锁,沉默了几秒钟后接着说道
「话说啊,在听说事情的时候我就在想了,在我们这种自古传承的『通灵巫女』的训诫中有说,狐狸之类会在『附身』的人身上显现出东西,具有代表性的有两种」
「嗯」
「看到她我就想到了那个。第一个呢,是『预言』」
「预言?」
「然后,另一个是『大力』,就是强大的力量」
「……」
经芙美这么说,瞳佳再次向球场看去。
预言。
然后是……
大力。
在球场上,美南海会如同未卜先知一般事先站在球返回的位置。并且,回出去的球以惊人的速度飞向对手半场。听过芙美的解释之后,那样的场景在眼前呈现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感觉。
「……」
就在此时。
瞳佳突然感觉到了视线,观察着球场的眼睛转向一侧。
「咦?」
在相隔稍远的地方,有个人影正直直地盯着隔着围网观察网球场的瞳佳她们。那人并没有藏起来,也不是在偷看,而且瞳佳记得见过她。她是个小学生一般个头的少女。茜来咨询时就是她在陪同,在咨询当时一语未发,据说以前跟一起参加过真央的『降灵会』,跟茜和美南海是朋友。
「……啊」
眼神相会之后,瞳佳马上察觉到了。
她的名字介绍过,所以听过。石户和歌。可是看着瞳佳一行的她,表情作为委托人的身份来说略有些奇怪,显然很严峻。
——咦?
就在瞳佳觉得奇怪的时候,少女毫不客气地逼近瞳佳。
然后,她在颦蹙着的芙美和面无表情的那琴双双注视下,站到瞳佳面前,像是钻钉子似地猛然把身子探过去,凶神恶煞地看向瞳佳。
「……」
「怎……怎么了……?」
瞳佳在困惑中问道。
少女没有回答,对瞳佳的脸盯了一会儿之后,朝着略有些退缩的瞳佳像说悄悄话一样低声说道
「……说我你,知道守屋真央干了什么就帮他?」
「欸?」
瞳佳没明白对方说了什么,下意识反问过去。
随后,少女快要踮起脚,把脸凑近瞳佳,用周围听不到的声音——
「守屋真央————是杀人犯啊」
这样说道。
瞳佳无言以对。少女在她面前猛地转身,飞奔离去。
Ⅳ
真央说过。
——这次的这件事,可能要办『降灵会』。
「如果只是被灵『撞身』的话,祓除应该就能奏效。但如果是完完全全的『附身』,那就必须得通过『降灵会』将其拽出来」
他的断言给人以几分放心,同时也带来万分不安。然后,真央说为了预先准备需要尽量多的信息,于是茜在放学后装病翘掉社团活动并直接留在学校,暂时在心理辅导室躲起来,再等体育社团的人都从校舍内离开后,前往新校舍屋顶。
屋顶在放学后就成了吹奏部专门的练习场所。
她要找的是淡岛。最好能尽快确认淡岛拍到的异常照片。尽管真央如此要求,但茜并没有淡岛的电话和邮箱,就只知道她所参加的社团,于是茜便决定直接去找本人。
胆小的茜怀着对翘掉社团活动这件事甚至有轻度恐惧的罪恶感与紧张感,登上平时根本不走的通向屋顶的台阶。登完湖南的楼梯,来到楼道尽头,战战兢兢地推开有大型乐器合音传过来的沉重金属门,把脸露出屋顶。
「那个……」
屋顶杀风景的白,被上部向内翻的高高防护网包围着,里面是带着椅子和各类乐器的吹奏社。其中有几个人向闯入的茜看了过来。
「……那个,的场同学?」
其中有张唯一认识的脸。淡岛看到茜,将手里的小号放在搁在椅子上的乐器盒上,走了过来。
「有什么事?」
茜感慨事情顺利,立刻说出正题
「嗯,那个,那时拍的美南海的照片,还没删吧?」
「咦?」
「其实,守屋君愿意让我拿给他看……」
「真的?」
茜刚传达真央的意思,淡岛略有些诧异的表情顿时明显变得开朗了。
真央的名字效果超绝。淡岛似乎不知该从哪里入手,慌慌张张地看了看周围,之后说了句「等、等我一下!」便把茜留在了原地,回到社团的同伴们之中得到中途离开的同意后,又来到了茜身边。
「久等了,我们走吧!」
这句话未免太过唐突,茜下意识地回问道
「咦?走?去哪儿?」
「啊。其实是这样的,一想到装着那张照片我就害怕……我就跟大伙说手机出了故障,扔进橱柜里没管它……」
「是这样啊……」
原来如此,能理解。淡岛话音刚落,就像一秒钟都不愿浪费似地开始快步下楼,茜虽然快被甩在后面,但还是连忙跟着下了楼,去放橱柜的活动室。
「太好了,手机不能用真不方便,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半路上,淡岛由衷感到开心地说了这样的话。茜一路附和着她,最终来到吹奏社的活动室。吹奏社分配到的活动室与大多数社团构造相同,两侧并排摆放着供社员装私人物品的橱柜,正中间摆着没靠背没扶手的长凳,是个狭长逼仄的房间。
到处都一样,女子网球社所使用的也一个样子,都能当做橱柜室了。
基本上格局和橱柜都是一样的,顶多只有每个社团放置的器具用品不一样,所以是个并无特别之处的房间————本该如此才对。
「………………」
淡岛一打开这个房间,茜便说不出地有种好像解开了虚无的盖子,里面的东西被展露出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诡异。门打开后,里面呈现的是吹奏社的活动室。里面同样摆放着那长凳和橱柜,还是那熟悉的构造,但又有某种东西与茜所知构造的活动室有着根本性的不同,看起来就如同塞满了异样的寂静。
静止。
冰冷。
毫无生活气息。
不————该怎么说呢。或许是房间显得极端井井有条,看上去就像一幅……让人感受不到生命的,静谧的景象。
墓地。没错,是坟墓。
让人觉得活着的自己就像是异邦人,那般静谧。从走廊上往里看,就像是打开墓地或是纳骨堂,里面的东西呈现出来一般。说不出为什么,这里就是给茜一种,与现正在使用的活动室相差甚远的印象。
所以
「……欸」
一瞬间,茜下意识停下脚步,杵在了门口。
她犹豫了。然而茜这般踟蹰也好,所感受到的那股异样也好,淡岛像是完全没有察觉,走进了那个房间,从口袋里拿出钥匙,一边走近橱柜一边向茜喊过去
「你等一下,这就给你拿出来」
「欸,啊……」
茜禁不住张开嘴想要叫住她,手伸向了前方,但她不论是言语还是行动,都只定格在了这个镜头。没有任何奇怪,无法解释有哪里奇怪,淡岛没有察觉到那种东西。甚至于奇怪的究竟是活动室,是淡岛,还是茜自己,茜都弄不明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犹豫了。就犹豫的这段时间,只闻喀嚓一声,淡岛打开了橱柜。
大概放得很深,淡岛把手伸进鞋柜里头,不久抽了出来。上次拿给茜看那张照片时用的手机,就握在淡岛手中。
然后——
「……」
忽然,一瞬间。
就只有短短的一瞬间,淡岛的动作,停下了。
在异样静谧的情境中,那静止就像短暂瞬间的卡壳。但是,在这看上去死了一般的活动室的景色中,却清晰得让人感得诡异,在看着这一切的茜眼前化作不协调感卡住不动。
「欸」
然后,淡岛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转向茜的方向。
她手里拿着手机。
目光与茜对视。
那是……
那个表情————虽然与几秒钟前没有任何不同,可看起来就像是用从几秒钟前的她脸上取的模型所做成的面具,丧失了拥有思想的灵魂一般。
「!?」
她张开嘴。
接着——
啪里
随后,她毫无征兆,用浑身力气狠狠将手机咬了下去。
响起硬质玻璃爆碎的声音,面朝外的手机屏上出现夸张的白色裂纹。她的门牙猛然扎向硬质玻璃屏与塑料外壳,有的扎入屏幕,但有的在表面打滑,从牙根部折断,凄惨地朝不同方向扭曲。
「……欸」
茜顿时脑子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头脑完全无法处理眼前的情况。
淡岛咬碎了手机之后,那嘴再次张开,张大。黏在一起的碎玻璃和折断缺损的门牙纷纷脱落,一些还赖在牙龈上的牙齿也已歪曲松动,牙龈渗出的血转眼间让口腔变得一片血红。
「噫……!!」
啪霹
她还是那张表情,又用折断的门牙再次啃咬手机。
那声音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屏幕玻璃破碎,还是牙齿从牙龈折断发出来的。她接着咬,松动的牙齿敌不过屏幕的硬度,被大幅弯折顶向外侧,牙龈挤出血来。即便如此仍然承受住压力的牙齿,进一步咬碎屏幕。硬玻璃和内部电子部件被刮落到口中,混着血和唾液被臼齿、裸露的牙龈及口腔黏膜在嘴里咀嚼,变得稀碎。
啪霹
啪霹
啪里
啪唧
即便这样,她仍在继续咀嚼。
那咀嚼声在寂静中显得那么可怕。它每次响起,混着稀碎玻璃变得鲜红的唾液就会从表情毫无变化的嘴里流出来,一滴一滴落在白色的地板上。
门牙已经全部断掉了,但没有牙齿的牙龈还在继续咀嚼。本来牙齿该在的地方变成血淋淋的空洞或隐约现出了断根的牙龈,咬入手机破碎的屏与裸露出来的内部部件,牙龈表面薄薄的皮和肉被削掉,变得稀碎的血肉与表皮之下开始露出骨头。
嘴唇割破,嘴角裂开。
损坏的手机,破碎的嘴巴,血肉模糊地混合在一起。
咕嚓、噶里……那地狱般的咀嚼伴随着骇人声响,肯定只持续了不到几分钟时间,但这短短的时间在感觉中被拉长到了可怕的地步,直到手机一半被压碎,淡岛脚下化作混着唾液的血泊之时————茜,听到破碎的电子部件连带着血和唾液,咕噜一声,随着肉被挤压刺破咽进喉咙的声音后————这才从停滞的肺部底层,爆发出几欲把空气挤尽的惨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