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
社团活动室并立的走廊上,瞳佳站在某扇门前,凝视着那扇关着的门。
抬头是『吹奏社』的门牌。不论瞳佳所在的走廊还是关着的门里头,现在都非常安静,附近连句说话声都听不到。
但是,在门的里面,吹奏社的活动室里,却又许多人的气息。
他们相互间什么话也没说,感觉就像是把自己关在活动室里,静静地潜藏着气息。
「有人呢」
「是呀」
瞳佳嘀咕起来,站在她身旁稍后面位置的真央也做出回应。
「气息,感觉得到呢」
「能感觉到」
瞳佳向真央转过身去
「明明一个人都没有呢」
「嗯」
真央表示同意。
在事实上明明没有人,里头却有不少气息熙熙攘攘的吹奏社活动室门外,瞳佳和真央压低声音交流道。
………………
†
在上这所学校的过程中,瞳佳有几个发现。
其中之一。
校园里有很多她以灵感少女的角度感觉不愿接近的地方。
走在路上时感觉到「啊,真讨厌呢」便避开,后来得知那里是出过事有问题的地方。散发出这种级别的『讨厌』感觉的地方,校园里到处都是。
所幸其中几乎没有需要频繁途径的地方,所以平时都会避开。吹奏社的活动室本来并不是那种地方。
另一个发现。
这所学校的学生整体上对同班同学请假、退学乃至死亡这类事似乎都没什么感觉,乃至让人难免会觉得有些奇怪。
不知该说是冷淡还是冷静,大家基本都不把那类事当严肃的话题。大家不会引发大的骚动,简单地接受,不会特别担心,也不会特别受打击,缺乏关注,很快连谈都不谈了。
「我觉得大家好像有点冷漠啊……」
在察觉到这个倾向时,瞳佳也曾下意识向班长美裕这样问过。
而那时美裕——
「……唔,有吗?我是不太清楚,要说我们跟其他学校哪里不一样,大概就是我们是超级升学学校吧。大家都学得太刻苦了,有人想不开脑子出问题或者自杀的例子听得挺多的。而且,大家在一起在成绩和进学方面其实也算是竞争对手不是吗?有因为对手减少而偷着乐的,也不奇怪吧?」
则像是注意不到自己的态度,给出了不以为然的回答。
顶尖升学学校就是这种样子吗?——瞳佳以前从没上过这种学校,不是很明白。美裕也是一样,从附属初中直升上来的她,不知道其他学校是什么感觉。但是,瞳佳对这件事还是觉得不对劲,想不通。
那种感觉,现在又因这次的事件重新浮了上来。
「……听说有人发神经吃了手机」
「真的假的?」
翌日。
吹奏社的淡岛知菜住院的话题,以其中略微透露出的异常性为主题传播开来,还几乎还没传进瞳佳这个别班同学的耳朵,便被埋没于校园里数不尽的杂谈之中。
瞳佳为了收集情报,积极向周围人谈及这个话题,大家开始也很热情地跟着谈论,但并没有出现特别有用的情报,而且热情也没能持久。
「会不会有什么烦恼呢……」
「谁都会有的吧。即便不是咬上去,就是恨不得把手机狠狠砸烂的时候」
「有的有的」
在终归只是局外人的瞳佳周围,基本是这个论调。
然后——
「说起来,是不是上次也出过这种事?」
有人说出过去的故事和传闻。
瞳佳在这样的交流中所察觉到的是,大伙尽管是这样的反应,但好像并不是特别冷淡的人。
谈论这次这件事时带出了很多因为学习钻得太死、对成绩过分苦恼而寻死这类过去的故事。这些故事基本出自从附属中学升上来的学生之口,而且不管多少她们都说得出来。
然后,那些都被打上了「身在在升学学校的苦恼」的标签。
也就是说,大家对于这类事(在外来人士的瞳佳看来感到莫名可怕的事情)早已习以为常了。
「……没办法。把『降灵会』的安排提前吧」
所以,在听够了那种回答后,真央果断地做出这个决定之时,虽说或许有些奇怪,但瞳佳还是稍稍放下心来。
这是个有充分危机感的决断。如果连真央都彻底习惯而轻视淡岛的事情,那瞳佳真就不知该信任谁才好了。
不过,这份放心与信赖对于现在的瞳佳来说,也还是有些没底。
这是因为正与真央共同行动的瞳佳,在那之后心里一直在那之后有句话挥之不去,淡淡地蒙着一层不安的阴影。
『守屋真央————是杀人犯啊』
这是在网球场那边,委托人其中之一的女生——石户和歌用只有瞳佳能听到的声音告知的话。
杀人犯。
实在无法忽视。
要无视它的话,它太沉重了。
杀过人?
怎么回事?
真的吗?
她还没跟任何人商量过,也不知道该跟谁说好,甚至这件事该不该找人商量都不知道。她就这么无谓地苦恼着,那句话始终在脑子里阴魂不散,内心被淡淡的不安与懊恼揪住,不能释怀。不过,她之所以苦恼,不是出于对真央怀疑、恐惧或者厌恶。
就算有人告诉自己真央是杀人犯,瞳佳也只会(说不出为什么)感到困扰。对,只是感到困扰。
困扰。不是全盘否定,不是难以置信,只是纯粹的困扰。就算被基本完全不熟的人,十分突然且不加解释地说了那么短短一句话,也并没有不由自主地想去反对。
坦白说,真央就算真的沾染了人命,也没什么可吃惊的。这就好比你先依次回忆有过交际的人,让你假设那个人是杀人犯……这么想的时候,大多数会让你觉得太可能,或者令你感到惊讶,但真央却属于少数的例外。
但,还是会觉得伤脑筋。
会有种不好的心情。
就算这么说,但不管是真是假,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那句话究竟该相信还是该怀疑?或者该不该直接去问本人看看?
她刻意向自己灌输那种话是出于怎样的打算?
想让自己怎么做?
想让自己怎么想?
是不是发生过什么,足以让他被指认成杀人犯的事情吗?
全都是搞不明白的事情。瞳佳无法判断,无法确认,脑子被「杀人犯」这个词禁锢住,咕噜咕噜地做着无谓的遐想。
Ⅱ
「喂,你!!刚才放弃了是吧!!那种事一眼就看出来了吧!!给我拼命把球死死咬住!!这么点事都拿不出干劲还活着干嘛!!找根绳儿吊死去!!」
女子网球社的练习场上,梶老师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可怕怒吼,毫不留情地扎向两手撑在球场上无法动弹的茜。
放学后,网球社的社团年活动。顾问用那习惯于用怒吼让别人听话的人所特有的形同殴打的嗓门,连带着习惯性的谩骂「吊死去!」,一次次抽打在茜的背上。
不过,被吼的茜根本用不着上吊,过度的疲劳已经令她上气不接下气,几乎窒息。心脏恨不得快要破裂,肺部恨不得快要抽搐停止,气管发出嘶嘶哀鸣。而且,僵硬颤抖的双腿内侧正发出几欲破皮而出的疼痛,肌肉怎么也动不起来。
「站起来!站起来!磨蹭什么!」
「…………!」
茜连脸都抬不起来,但即便坐在裁判席上的那个强悍急躁的中年男人不在视野之中,也还是能感受到从他身上喷发而出的愤怒气息。
可怕。
恨不得要哭出来,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但是,哭出来只会是火上浇油。这一点不光茜知道,女子网球社所有人都深有体会。此时茜所被允许的行为就只有立刻起身并用最大声音道歉,可她就连这都办不到。
疲劳令她全身变得像石头一样,连站都站不起来。
肺和气管都已达到极限,别说道歉了,只要超过呼吸的行为都令她感到窒息,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嘁!!」
看到茜那个样子,老师打心底里烦躁地咂舌,抡着胳膊一般指向站在周围的社团吼道
「喂,你跟你!把那碍事的赶紧搬出球场!!」
「啊、是!!」
「是!!」
被点到的两名部员连忙大声回答,跑向球场中央的茜跟前,从两侧将动弹不得的茜抱起来带离球场。茜对她们连谢谢都说不出口。她们跟茜的关系绝不算差,但唯独这个时候不会对茜产生同情或关怀,而是在沉默中指责茜拖了后腿,顾问明明心情不好还火上浇油。
形同地狱。
这是由顾问的指导所创造出来的,名为社团活动的地狱。叫梶的顾问老师采用的是斯巴达式的,堪称那落后几十年的精神论之代表的指导。但不幸的是,由于从他手中锻炼出了许多拥有才能而又顽强不屈的杰出选手,因此学校网球社的成绩和知名度都很高,他这座形同地狱的王国也十分安泰。
只有存活下来的人有谈论的资本,而要存活下来只能选择沉默,这样的生存者偏好让王国更加巩固。银铃作为名门学府,生源本就很优秀,立志加入女子网球社这支劲旅的学生,都能力出众斗志高昂,她们会进一步运用这些资本来竞争。闯过地狱而获得成功的选手会变强,存活下来的强劲选手自然会得到顾问的优待,而很多人会因这份成就而去推崇顾问的指导,这让他王国更加坚如磐石。
他本人对自己的斯巴达式教育毫不掩饰,跟不上的人都吓得发抖,要么还没加入就放弃了,就算进来了也没过多久渐渐退出了。
这个王国,就这样成了扭曲的强者的根据地。
这个王国,因此对弱者而言是纯粹的地狱。
跟不上的人要是被所有人彻彻底底甩在身后而能够放弃的话倒也还好。
有的弱者不愿抛弃「成为强校选手」这一微小希望的,有的弱者觉得与其逃避更宁愿死的弱者,还有的弱者就像茜跟美南海那样,因为其他原因不许退社……她们非但无法从严厉的顾问手中得到哪怕一丁点鼓励,甚至得让自己变成石头,麻木地承受几倍于强者所受的鞭笞。
「…………」
茜今天也变成了那样的石头,最后总算结束了社团活动。
以茜现在的精神状态,那些橱柜在茜眼里就如同成排的独间牢房。在如此杀风景的网球社活动室里,茜慢吞吞地拖动沉重不堪的身心,换掉严重汗湿的衣服。
在她身边能听到,一路挺过来没触怒顾问,仍留有余力的社员们热闹闲聊。茜除了还能用僵硬得像两根棍子的双腿杵在橱柜前面默默换衣服之外,再没有多余的力气。但是,她虽然是今天的最大的受害者,却没人来安慰她。
今天,梶老师心情很糟糕。
而且茜练习没集中精力的事被梶老师一眼看破,而且雪上加霜的是,昨天翘掉社团活动的事情也败露了,于是便如眼中钉一般遭受到集中攻击。
这只能说运气不好。事情偏偏发就生在这样的日子里……就在这两天里。话虽如此,茜活这么久就没有遇到过能算运气好的事情。茜的人生,就是这样的人生。
……她的心也非常懦弱,让她一直被困在这样的意识中。这是多么疲劳困惫。
尽管疲劳困惫,但今天接下来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她必须找个理由把美南海带到真央所在的教室去。他们的计划就是如此。就这样将美南海带去『降灵会』,揭露侵占美南海身体的灵的真面目。
这是重要的任务。但偏偏在这种时候,却被顾问盯上了。
她确实没把精神集中在练习上。茜没有那么能干,能在即将实施这样的计划时还把精力全部集中在社团活动上。
再说,茜就在昨天刚刚近距离目睹到导致淡岛知菜被送进医院的那幕惨景。这让她怎么冷静得下来,她几乎彻夜未眠。那幕惨景,清晰地烙印在她眼中。
淡岛那张————突然张开嘴,朝着存有那张照片的手机咬下去,啃碎、拒绝、咽下,血和唾液还有手机碎片从变得破破烂烂血肉模糊的口腔一团团往下流……的脸。
她放声尖叫,然后有人赶来,闹出骚动,最后淡岛被救护车送走。
茜被定为当事人带走,不得不对情况进行说明。由于被怀疑她做过什么,这时翘翘掉社团活动的事情便败露了,遭到顾问和母亲的逼问,熬过一段在各种层面上都很难受的时间。
————为什么非得受这样的折磨不可。
茜如此心想。
但在茜的心里,这一切折磨的元凶早已确定。
那就是网球……在母亲喜欢能到处炫耀「自己的女儿在打网球」这一虚荣之下,强迫开始的网球。只要没打网球,茜就不会受那种罪,心灵也不会受到那样的摧残。
她无时无刻不想要放弃,但不能如愿。
茜的母亲不及梶老师那么可怕,也不会诉诸暴力,但即便是散发出一点点「想要放弃」的感觉,她就会进行持续两三个小时没完没了的说教、规劝,除非茜明确表示回心转意,否则母亲会连续几个星期百般刁难。一想到在家里要持续那种状态,茜总是会屈服认输。
网球已经让她很难受了,在家也还是很难受。她忍受不住,只好死心。
茜这边的情况已经这么糟糕了,但美南海那边,家人跟茜的母亲一样不讲理,而且还歇斯底里并诉诸暴力,可想美南海那边更加地狱。
同病相怜的两个人,特别的朋友。
然而,美南海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而且,拍到怪异照片的淡岛,也出了那种事。
她好害怕,真的好害怕,害怕在这种时候,自己也出什么事情。她本想尽量保持平常的样子来面对美南海,然而她心底里却很害怕,害怕事情败露会被做什么。
但是……
希望让美南海复原的,是自己。
想要把美南海夺回来的,就是她自己。
这样的自己,怎么能逃跑。已经把好多人牵扯进来了。
淡岛。
守屋真央和他的助手们。
还有一位……硬要说其实对超自然主义持怀疑态度,但因为是她从小的挚友,总是明明不顺意却乐于帮忙的和歌。
还包括其他求过帮忙的,形形色色的人。
茜已经没有退缩的余地。
不论有多么害怕……哪怕淡岛遭遇的类似与诅咒一样的事情可能也要降临在自己身上,后面将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内心深处害怕得无可救药,也不能退缩。
「…………」
茜尽管大脑疲惫不堪,内心却充满了那样的感情。
恐惧、义务感,随之产生的紧张。
对接下来必须由自己来完成的事所做的确认,还有不安。
内心充满这些感情的她,在活动室里自己的橱柜前面,驱策着如同只有自己一个人被包裹在黑暗中的意识,以及沉重不堪的身体,慢吞吞,一声不吭地换着衣服。
换好衣服后,就带美南海过去。
找什么理由呢……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毫无计划。
事情会不会败露……真要败露了,会怎样呢。她想象对方可能做出的回应,开始害怕,而这种顾虑也让她换衣服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把衬衫的扣子一颗,一颗地扣上,这动作缓慢之极,不光是因为被强加的高强度训练让她的手丧失了握力。她的内心,甚至有股不想换完衣服的感情。但是,这种事又不能无限拖延下去。就算内心找再多理由,让自己的动作多么缓慢,换衣服这种事迟早都要结束。
于是,制服最后一刻纽扣,扣上了。
茜看着换上制服做完回家准备的自己,察觉到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是肚子里吞进了沉重的石头。
但是,不能一直这么拖下去。
有件事情,必须完成。
茜抬起脸,在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都早已换好衣服的活动室里四面张望,寻找她要叫的人——美南海的身影。
「…………咦?」
但是,茜的口中吐出的,却是惊讶。
活动室里找不到美南海的身影。
美南海的橱柜,是关着的。
到处都看不到美南海。
「咦……奇怪。那个,美南海人呢?」
茜慌了,向身边真准备回家的人问道。
「嗯?她说有事要提早回家,很早就走了哦」
「咦!?」
听到这样的回答,茜感到愕然。
她呆住了。美南海平时总会等着茜一起回家,有事不能等的时候也会跟茜说一声。一声不吭直接走掉这种事,迄今为止一次都没发生过。
然而。
唯独就在今天。
「…………!!」
焦虑,然后还有不祥的预感,让她冒出鸡皮疙瘩。
——难道被发现了?肯定是,错不了。怎么办……!!
茜感到浑身发寒,连忙用颤抖的手抓起自己的包,抛下对她这个样子露出惊讶神情的社员们,想着要去追美南海或向真央他们报告情况,跌跌撞撞冲出了活动室。
Ⅲ
「——————柳?喂」
「欸……欸?」
一不留神就开始愣愣盯着真央侧脸的瞳佳,被真央用略显强硬的口吻喊了之后,在慌张中回过神来。
她眨了眨眼,对上焦点后,眼睛里映现出已经有部分暗幕挂好的放学后的教室,还有坐在椅子上翘着腿,身着『降灵会』盛装的真央。他正深锁着眉头用圆珠笔在反对折的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现在在放学后的学校里,『降灵会』的准备工作正在进行当中。按原有的安排,其实应该先收集更多的情报再办『降灵会』,但由于这次淡岛知菜在异常状况下被送进医院,这次事件当初设想的危险性被提升,于是便决定尽早尝试通过『降灵会』将怀疑附在美南海身上的『某种东西』拽出来。
这些安排不会告知美南海本人,决定由茜将她哄骗过来。
然后,真央为了从有限的信息中尽可能提升『降灵会』的准确度,正思考着工序。
昨天刚听芙美说过,从恶灵的『附身』解脱是非常困难的。如果只是通过交涉让附身的『某种东西』显露原形,似乎有一定把握。
「当然,光凭『技术』恐怕很困难吧。不知这么说妥不妥,不过幸好我能用的『道具』并不一般」
真央所说的那个不一般的『道具』————名为『罗萨莉娅的棺柩』的『灵盒』,现在正被得到通知的助手搬运到充当休息室的正上方的教室。
它是一口儿童用的棺材,发现它时,它被封印起来,安置于意大利一破败的古老世家的地下室里。它现在同样被严密地施以封印保管着,由专人与灵能力者搬运,是会向周遭散播强烈诅咒的特级灵异危险品。
「不过实话说,我不清楚这种做法最终是不是真的会让危害少些。毕竟使用『棺柩』就好比是为了找出隐藏的暗火而往上浇汽油呢……」
如此危险的『降灵会』,准备工作正稳步进行。
待细致的准备工作完毕后,就只等茜把美南海带来了。
但这细致的准备过程中,也包括这次『降灵会』中担当『灵媒』的瞳佳作状态调整。想必是因为这样,真央看到瞳佳在发呆,便以确认式的语气问道
「你怎么了?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
「没、没那种事啊」
「身体或者哪里不舒服就终止吧。不能让你身体不适还干当灵媒这么危险的事」
「我没事,只是稍微……想事情有点太投入了」
瞳佳慌慌张张地这样回答。但她所深思的事情,很不便对真央说。
「那就好」
真央还是有些怀疑,但姑且没再追问。由于存在危险性,需要留意身心状态,切忌勉强……这类工作方面的要求,瞳佳从之前就被真央唠叨得耳朵起茧了。所以,真央应该是决定信任瞳佳了吧。瞳佳出于心虚,赶紧转变话题
「那个……那个啊,守屋君果然也认为是附身吗?」
「不能肯定,我们就是为了明确这件事才搞『降灵会』的。但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高」
瞳佳问出来后,真央马上给出答复。跟『工作』相关的时候,他的语气总是平淡而慎重。
「按天主教的一贯观点,被恶灵实施『占据〈position〉』————也就是『附身』的情况,以出现四个征状来划分,她的状况就占到了其中的一部分。『知道本不可能知道的事』『异常的体力』『亵渎神明』以及『空中漂浮』这四个」
「其他的明白,可漂浮……?」
「在电影等作品中,恶魔附身者会从床上飘起来对吧。那就是虚构出来的『附身』的传统描述」
「啊,原来是这样……」
瞳佳理解了不少,然后说道
「说起来,芙美也说过日本自古以来附身的代表性现象。记得是『预言』和『大力』吧……吻合呢」
「是不同文化圈描述的相同现象吧,大概」
真央虽然说是大概,但他几乎肯定。
「因不同背景文化,应该会对相同的现象寻求不同的理由。在日本是狐,在西方是恶魔。另外,解决方法在日本就是祓除,在西洋就是驱魔。既然这样,相吻合属于自然」
「原来如此,是这样呢」
瞳佳同意这个观点,并接着说道
「那么你觉得,淡岛同学住院,原因也是附在吉野同学身上的灵吗?」
「我预计应该是。恐怖电影里经常有,不幸降临在探寻恶灵真身的人身上的情况吧」
「……那是虚构作品吧」
「电影确实是,但也是模板式桥段。也就意味着,相当『有可能』」
「唔……」
真央的回答化作一股寒意,瞳佳搂住自己的胳膊。
「且不管这些,如果预料不错的话,可能即便间接探寻后,可能还是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还危害扩大」
真央接着说道
「所以,我是在理解危险的基础上决定尝试降灵的……事情可能会变得棘手,所以希望你事先做好心理准备。首先能不能召唤出来都是问题。按刚说的天主教的一贯观点,彻底的『附身』若没有牺牲者本人的同意便无法成立,否则就会被维持在易受到名为『妄想〈obsession〉』的外部对精神的作用所影响的状态。若是那样,彻底完成『占据』的灵在召唤阶段的难度会很高。而且将附身的恶灵拽到外面,对于西方驱魔师同样也要耗费相当大的气力。不管怎样,最危险的就是『灵媒』,也就是你。哪怕有一点点不安因素也要终止。不舒服就说,别憋着」
「嗯,没事。我做」
瞳佳原本就赞成不让事件扩大。她双手拍拍自己的脸,转换心情。
现在没有闲工夫去想多余的事。
因为瞳佳早已决定,要用自己灵感尽可能去帮助他人。
「我能行」
「是吗」
这个时候,一个在将沉重的暗幕抱来堆在教室门口附近的茶色长发高个子男生插进了他们的对话
「那就交给柳同学你了。我这次基本没派上用场呢」
木田文鹰说完,有些过意不去地笑起来。
「欸,没那种事啊」
尽管这位运动员风貌的帅哥那么说,但作为朋友一直跟真央在一起的他,总能发挥令人佩服的广大人脉,这次也从女生们那边打听出了不少瞳佳从自己身边打听不到的事情。其中厉害的,就是他获知拍到照片的淡岛知菜还找到的场茜以外的一些人商量过那张照片的事,并且她找过哪些人也基本确定出来了。
「我觉得,木田君你更厉害啊……」
「是吗?」
这样一位怪兽级社交达人的好青年,却令人费解地声称自己没朋友。不过由于真央做出了「贸然加大调查人手可能会有危险」的判断,文鹰虽然收集到了信息但并未利用起来。
「但也算是保险起见吧?我要是没成功,就还得拜托木田君来调查啦。是吧,守屋君」
「是啊。虽说最好不用走到那步」
瞳佳这么说,真央点点头,并补充道
「另外要纠正,如果失败,那不是柳的失败,而是我的失败」
「咦?」
「责任人是我」
「可是……」
真央一副不容反驳的态度摆摆手,强行打断。瞳佳表现得非常难以接受。但这个时候,教室的门打开了,已经打扮成巫女与魔女的芙美和那琴一起出现在教室里。
「真央」
「守屋,『棺柩』的确认有劳了」
「我知道了」
真央当即起身,跟着她们离开教室。
之后和文鹰一起被留下的瞳佳,还没想出话来反驳就失去了反驳的目标,深深地叹了口气。
「哎,我的雇主还真顽固……被他说了好像全部责任由他的话之后,反而更有压力了啊」
「是认为自己要负起责任呢,包括你也是」
听到瞳佳的牢骚,看透瞳佳内心的文鹰吃惊般地笑着说道
「柳同学,你也挺顽固的呢」
「嗯,我知道」
瞳佳一脸认真地承认了。听到她的回答,文鹰觉得更有意思了,笑道
「哈哈……那么,让究竟是什么让你这小顽固耿耿于怀呢?」
「……有那么让人担心吗?我」
瞳佳又因另一层含义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已经转换好心情了,但还是让人那么担心,她觉得既然如此,还说说出来更好。而且对方是真央的挚友——文鹰,她认为应该没问题。
「是守屋君的事。有人跟我说,他是杀人犯」
话音刚落,瞳佳被可怕的力量拽住了胸口。
「!?」
喉咙被勒住吸不上气,恐惧令她顿时面色苍白。
「……!啊,对、对不起,抱歉!」
但在下一刻,文鹰又匆忙松开了瞳佳,真心十分惊慌的样子低头道歉。但瞳佳脖子里上鲜明地残留着制服胸口被奋力揪住的触感,脑子里也清晰地留下了,在短短瞬间目睹到的,文鹰迄今为止从未展现过的可怕表情。
「真的对不起!是我的错」
文鹰对捂着喉咙猛烈咳嗽的瞳佳双手合十,深深低下头请求宽恕。
「我不想那样的。抱歉,你没有错」
「唔……嗯……?」
瞳佳一头雾水,但对方道了歉,总之便点了点头。
咳嗽马上就停了,精神也冷静下来了,但因恐惧而加速的心跳一时间无法平息。文鹰等瞳佳至少表面上冷静下来后,再次开口
「真是对不起。明明不是你的错,却忍不住爆发了」
「嗯……」
「不过,那种话是听谁说的?」
面对文鹰的提问,瞳佳张开嘴。
但就在答案脱口而出之前,紧急的情况发生了。
噶嘡!!突然从当做休息室的上层教室那边传来就像桌子或是椅子被砸到一般的动静,然后还骚乱的声音。
「!?」
两人相互看了看,随后冲出了教室。
他们来到走廊上,朝还仍有骚动传来的上层冲去。
瞳佳慢了文鹰一些登上楼梯后,看到文鹰、真央、芙美和那琴正站在休息室门口。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从休息室里扔出来倒在地上的椅子,还有一个正准备从大门逃走却被哥特式盛装男性制伏的,会跟小学生弄混的小个子女生。
「放开!」
少女大叫。
「老实点」
将她按住的男性淡然地说道
「真央大人。胡闹的贼人逮到了」
与那男性有着相似面庞的,同样身着盛装的美型女性,按着自己一只胳膊走出教室,对真央说道。
被那个被按在地上少女,也正是向瞳佳鼓吹真央是杀人犯的人。瞳佳不自主地念出她的名字
「石户同学?」
「放手!欺诈师!杀人犯!」
委托进行这次『降灵会』的另一位少女————石户和歌的胳膊被拧到背后摁住,一边像个孩子似地破口大骂,一边拼命挣扎正想逃走。
在这种时候,瞳佳身后传来声音
「欸————和歌……?」
瞳佳下意识猛地回头一看,只见茜不知什么赶来了,站在那里。
真央也转过身去,冷静地说道
「看来她是想妨碍『降灵会』呢」
「欸……怎么回事……?」
说完,茜哑口无言。
等注意到时,和歌不知什么时候放弃了大叫和挣扎,以仍被摁在地上的状态扬着头,一副要捅上去一般的凶恶目光瞪着真央。
Ⅳ
「……那种东西肯定是骗术。就因为你用假的『降灵会』让美南海相信了灵,所以美南海才变得奇怪的吧!」
在茜的眼前,和歌对这样这样说道。
本安排执行『降灵会』,已经拉上了暗幕的教室里,和歌被制坐在椅子上,双肩被巫女和魔女按住,却还是奋力抬起脸气势汹汹地吼起来。上面所述正是她的主张。
「所以我认为,只要在美南海面前揭穿你的骗局,美南海自然就会清醒了」
「…………」
这番话十分符合和歌对超自然持怀疑态度且富有行动力的形象。这次,虽然她出于对美南海的担心老老实实地提供协助,但背后却在琢磨着那种事,这连茜都不曾想到。
茜去了指定房间便发生骚动,接着看到和歌被制伏。虽然这让她很吃惊,但听了解释之后也能理解。
「明明差一点就能把那个噱头味十足的骗术道具给砸烂了……」
和歌很不甘心。听到她这么说,巫女气急败坏地吼起来
「你啊……都不知道那个有多危险多贵重,竟干出那么可怕的事……!」
「哼」
和歌看准休息室人少的时候入侵进去,把椅子朝置于这里的『降灵会』道具扔了过去。哥特式盛装的女性————结城澪舍身挡下了飞来的椅子,因此道具虽然没事,但她受了伤,需要去医院。
兄妹中的男性——结城凪将后来扔在胡乱抡着椅子胡闹的和歌制伏,并撤离了伤员和道具,今天已经无法进行『降灵会』。话虽如此,其实由茜将美南海带过来的任务也没成功,所以『降灵会』反正都办不了。
「我也没有算到这一点,这不都白费啦」
「和歌……」
和歌气冲冲地这么说着,脸鼓着撇向一旁。只看她这个样子是很孩子气很可爱,但她所做的事不但破坏了计划还伤到了人,实在不能算可爱。
茜说道
「那、那个……对不起。明明答应过,下次不会的……」
她能做的总之只有赔罪。
随后,在这次咨询时曾帮她说过话的,上次不在的这名新助手——柳瞳佳用那和善的面庞不解地向真央问道
「……上次?」
看来她之前不知道,好像到现在都没人告诉她。
真央平静地讲述上次的事
「上次执行『降灵会』的时候她想揭露手法,在降灵中途用闪光灯拍了照片,所以就把她列入黑名单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
「……」
茜非常愧疚。因为当时那件事,美南海还跟和歌大吵一架哦,至少美南海还没有原谅和歌。至于茜,双方的说法她都能理解,而且和歌也说承认自己做得太过分,有在反省,希望找到能够和好的机会,于是这次茜也叫上了和歌。事情弄成这个样子,茜感到无地自容。
真央那意料之中似的平淡态度,让茜更加感到过意不去。
茜以为瞳佳听了那样的来龙去脉后可能会生气,会失望,但瞳佳并没有那样的表现,反倒很感兴趣的样子问和歌
「那么,拍到什么了?」
面对她没有恶意的提问,和歌毫不掩饰地露出懊悔的表情。
「…………什么也没拍到」
「这样啊」
那个时候,和歌突然点亮闪光灯拍下了照片,可照片里那些放在桌上指尖互相顶住的手指,只有她们自己的。
当时,的确明明还有其他的手触碰着。
最终,和歌的行动非但没有揭露骗局,反倒因此令美南海更加坚信灵的存在。这让和歌非常不甘心。
她可是说过,就算那样,为了美南海,这次会忍耐。
她可是在茜的拜托下,动用自己的人脉让真央接受委托的。
能让真央接受一度列入黑名单的人的委托,这样的人脉,不论茜还是美南海都没有。这是和歌帮的忙。茜小时候参加的网球俱乐部里认识的孩子里很多是像茜那样打肿脸硬撑门面的,但和歌家不一样。她是出身相当显赫的大小姐,跟二年级学年总代是亲戚,而且关系要好,这次用的便是这条门路。
正因中间有那样的关系,茜没想到她还是做出了这种事。
但事已至此,结果已经摆在眼前。但是,若真央就此收手的话,茜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茜只能鞠躬赔罪。
「真是非常抱歉……!让我道歉多少次都行,请不要不管我!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找了!」
茜一个劲地低头。
在事件相关的众多人的注视下,真央思考了一会儿……
「……这样吧,确认助手的伤情后,明天再做决定」
将结论推后,下达让人感到足够温情的决定便散会了。
†
「和歌!你要是不同意就先说啊!怎么能那么做……」
「嗯,抱歉。这件事我道歉。但是啊,证据虽然没能弄到手,但那种鬼把戏很定是骗人的。那么殷勤地拜托他们是不对的。你仔细想想,怎么看都是他们不对吧」
「……!就算你这么说,可做出那种事,最后要是弄错可怎么办!?甚至还让助手受伤,好不容易让人家帮我们,这不都白费了吗!如果灵是真的,守屋君又不肯原谅我们,那就真的没人能帮我们了啊!」
「都说了,我就是要搞砸这一切。我就是觉得,只要毁了那把戏,美南海就能清醒了。而且弄伤人的事我也道过谦了,医药费也掏了,就算过去了。让我来说的话,损坏东西让人受伤的确不对,但骗人也一样有错吧。是不是真有灵存在都无所谓,总之那家伙就是不行!不用了多久,我绝对撕掉他的伪装。你也是,所以就算不愿管你也别放心上!我走啦!」
「喂……!」
被释放后,茜忍不住质问和歌,但和歌却那种态度侃侃作答,还没出校门就跟茜分开,一下子便不见了踪影。
和歌所表明的意见,其实并非突然在这次说出来的。看上去小小的又像个小孩子的她,原本就不相信超自然主义,反倒说那种东西「孩子气」。尽管她会很无奈地奉陪美南海的灵异兴趣,但并不会为之震撼,结束后还总是抱怨。
她刚才那反应,也是平常的反应。美南海提出玩的带灵异色彩的这这那那,和歌在结束后都会抱怨。由于并没有实际发生什么令人叹为观止的现象,美南海便无话可说地低下头。这便是她们的「老样子」,打成一片后一直是这样。和歌很为朋友着想,但很强势很顽固。美南海又怕生又懦弱,但同样顽固。「总有一天要遇见连和歌都无法否认的灵」成了美南海的目标,那「老样子」在这一意志下持续超过十年,然而那「老样子」终因之前真央主办的『降灵会』事件被打破。
和歌坚信那种把戏很定是骗人的,便将小型相机带入现场,突然点亮闪光灯,把大家放在桌上的手被不属于她们自己的其他人的手触碰到的那一瞬间拍了下来。尽管她都做出了那么野蛮的行为,但还是没有拍到骗术的手法,反而还让因此美南海更加坚信真央的『降灵会』与灵的存在。
在随后,美南海几乎成为了真央的信徒,但由于和歌的行为而遭到真央拒绝,两人吵架一直吵到现在。继续与这样的两个人同时交往的茜,对美南海突然某天性情大变的情况非常吃惊,便偷偷与和歌商量,最终把事情闹成了这样。
从小相处的两个好朋友,接连在自己面前做出难以置信的行为,这让茜有种被她们抛下的心情。自己明明在努力处理正在发生的怪现象,然而刚一着手便又有异常发生,甚至还与本应目的相同的好友意见相左,这只能让她觉得状况正急速恶化。
明明还没找到一个突破口,就已经有人因异常状况而住院了。
茜害怕没能让美南海恢复原状,自己不久也遭遇什么可怕的事情,落得淡岛那样的下场。这深深地不安,令她内心无比沉重。
「…………」
茜尽管怀着这样的心情,但今天也只能碌碌无为地离校回家了。
她带着一无所成的徒劳感穿过校门,踏着暮色迟迟回家路,走在太阳西沉的小镇中。
大马路上,路面电车在昏暗的天空下驶去,车窗透出的明亮灯光也随之扫过。
她看着路面电车驶离,又见商店、民宅、路灯,以及汽车头等的灯光断断续续,就这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心,慢吞吞地走过光影幢幢的夜路。
离开马路进入住宅区,人流顿时变得稀少。
住宅门口的灯光昏昏沉沉,路灯变少,路面变窄,不时有汽车打着刺眼的头灯仅隔着触手可及的距离驶过。
「…………」
走在这样的道路上,总会令人忧心忡忡。
茜感到莫名的不安与恐惧。她被这种感情推搡着,摇摇晃晃地独自走在这夕阳西下的道路上。
她从记事起便住在这座城市,然而这座城市从未让她感到过安心。
从记事起,她便暴露在父母冷漠的关系,饱受母亲的干涉。这个地方,也仅仅是那个家所在的地方,又岂会让她感到在家中都感受不到的安心与关爱。
她现在正走着的,就是这样一条路。
就在这条冷冷清清,断断续续撒着昏暗灯光的住宅区道路,茜正在行进的方向上,站着一个人影。
「!」
看到那人影的瞬间,茜的脚步停下了。
那是一个穿着跟茜同样制服的少女。她如影子一般站在人行道上,看着茜,是个熟悉的身影。
「……美南海?」
四目相交的瞬间,美南海什么也没说,在黑暗中扬嘴一笑。
美南海说自己有事,连招呼都跟茜打就已经回去了才对。美南海说不定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茜今天本准备骗她去『降灵会』来把附身的东西驱赶出去。然而偏偏就在这一天,美南海以从未有过的方式消失了,现又站在了茜回家的路上。
美南海的家就在这条路上,在这里看到她绝不奇怪。
但,那样子有些奇怪。美南海直直地盯着茜,一言不发,只是面带笑容地站在那里。
「………………」
茜看到她的样子,一股说不出的恶寒令她冒起鸡皮疙瘩。寒气扫过她的肌肤,扫过她的心脏。
在这条令人不安的黑暗道路上像这样与『她』相遇这件事,以及『她』那沉默与笑容,散发出难以抵御的阴寒之气。
她,一语不发。
只是沉默着站在茜所要去的方向上,看着茜。
空气十分阴冷,周围出奇安静。实话说,茜很害怕,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祈祷美南海没发现她在怀疑,祈祷不出任何事,尽可能装出正常的样子与美南海接触。
两人之间,尚没有发生决定性的『什么事情』。
只要还是这种状况,茜便只能对美南海佯装不知。
所以,茜……
「啊……呃……那个,你怎么了?」
拼命克制住快要绷紧的表情和几欲发抖的声音,露出笑容开朗地喊过去,硬着头皮迈开腿往前走,向站在前方的美南海搭腔。
「怎么站在这种地方啊……吓我一跳」
尽可能地。
尽可能地,表现得普通。
「听说你有事先走了?」
跟平常一样……用跟平常一样的语调发出声音。
但是————
「………………」
美南海没有回应。
站在黑暗中的她,如同浸没在影子里一般,默默地挂着笑容,一味地注视着茜。
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
茜看着眼前的她,一股不安转眼间在胸口膨胀起来,但她如今已经无法停下脚步。随着逐渐接近,她感觉到不论怎么努力也难以继续装出自然的表情,就这么朝着美南海走过去。
「…………」
她一语不发。眼睛依旧盯着逐渐走近的茜的眼睛。
「…………」
她脸上依然挂着笑容,目不转睛地继续盯着茜。
然后——
「…………………………」
在黑暗中,茜最终来快到她面前。
尽管如此,她还是一语不发。茜面对直直盯着自己眼睛的她,承受着心脏感觉要破裂的猜疑与不安,在她跟前停下脚步。
噗通、噗通……胸口之下,心脏发出要破裂似的声音。
全身绷得僵硬无比,每一寸皮肤都一点一点冒着汗。
「那、那个」
——这是什么意思?她打算干什么?好可怕。沉默好可怕。
面对这样的状况,面对这样的美南海,她感到恐惧,拼命克制住恨不得拔腿就逃的冲动,继续装作平常的样子。
「那个……那我就,先走咯?」
茜对无言的美南海笑着这么说道,再次迈开脚步。
带着可怕的紧张感,茜以几乎触碰到的近距离从美南海身旁走过,与美南海分开继续走回家的路。
但是……
踏
学校指定的皮鞋所发出的脚步声,跟在了茜的身后。
她的心脏被恐惧揪紧。那个原本光静静站在原地的气息,在背后动起来了,冷冰冰的脚步声跟上来了。
踏、
踏、
踏、
走在黑暗的道路上,无言的脚步声跟了过来。
无言的气息,『她』的气息踏出脚步声,紧跟在后。
「…………………………!」
不敢回头,心脏好难受。
不能理解眼下有什么正在发生,自己正在被怎样。
只是一味地努力缩紧身子,感受着身后的气息和脚步声,拼了命地往前走。胸口被恐惧压得喘不过气来,近乎被压碎的肺部如喘息般如饥似渴地吞着空气,拼了命地驱策着让快要僵住整个身体,只想摆脱紧紧贴在身后的气息与脚步声,祈求着哪怕能多拉开一步距离也好。可是,她这个愿望完全没有实现。她焦急万分地想尽早到家,拼命迈腿向前。
此时,突然传来了声音。
「————你今天,准备把我带哪儿去?」
就在听到的瞬间。
就在明白的瞬间。
冷汗从全身汹涌地喷了出来。
背脊瞬间冻结了。这句话,只有一个意思。
被知道了,被察觉了。茜为了将附在美南海身上的东西驱赶出去而准备带美南海去『降灵会』的事情,美南海身体里的那东西,是知道的。
而那个东西现在,就在身后。
它就在背后,向茜搭腔了。
「说呀」
「………………!!」
就从身后。
就从咫尺之隔的身后。
「喂,要我替你说吗?」
「…………………………!!」
来自那紧贴在背后的气息与脚步声的,好友的声音这样说道。
不敢回头,不能回头,不能听它说话。
茜听着本能在嘶吼,可她什么也办不到,只顾拼命地向前迈步,逃跑似地赶路回家。
「你觉得,我很奇怪是吧?」
「………………!!」
但是,声音还在继续。
「你觉得,我不正常了是吧?」
「………………!!」
背后的声音,还在传过来。
「要我来你告诉吗?」
「………………!!」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茜几乎跑了起来,快要哭出来,在心中暗自大叫。她说不出为什么,但近乎确信地预感到,一旦听它说话就再也回不去了。在这预感的下,她拼命试图摆脱这一些,但就在此时,她发现了一件事……拼命逃向家中的自己,此刻正路过美南海家门口。
然后——
「看呀」
她看到了。
透过绿篱,看到了美南海家的庭院。
用预制构件在后院中搭建的她的房间,以及耸立在院子中的一棵樟树。
然后,在那棵树的树枝上……
用绳子吊着脖子,作为完全丧命的物体悬挂着的,在她家窗户漏出的光线中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的,面部像中毒一样淤紫的,黑头发的美南海。
看到了……在看到的瞬间,惊愕和恐惧让她双腿顿时丧失力气。
「啊」
她的脚步,停下了。人,停了下来。
过分的冲击,令她无法动弹。
而就在茜的身后……
踏、
有什么人就像贴上来一般,站了过来。
一直跟在身后的脚步声和气息,之前站在路上的『美南海』,此刻站在了能接触到呼吸的近处。就紧贴在脑袋后面,是一动不动的视线和气息。
「…………………………!!」
自己脑袋的正后方,有个脑袋。
……如相互重叠一般,如死死盯着一般。
「…………………………!!」
身体僵住了。
无法动弹了。
在彻底成为死角的背后,咫尺之隔的地方,是美南海却又不是美南海的某种东西,正一动不动地监视着。
「…………………………!!」
身体,空气,都定住了。
紧张与害怕,令呼吸停止。
在这样的紧张感之下,眼睛朝背后的死角转动过去。
————是什么!?是什么在身后!?
不想去看,但僵直的身体不听使唤。但即便在抗争,越是不愿去看,目光和脑袋便被僵硬的肌肉愈发用力地像是被拖过去一般强制转过去。最终,一个圆形轮廓的影子出现在视野中————
「——————————!!」
茜像猛地跳起来一般,在床上苏醒过来。
她觉得自己之前在尖叫,耳朵里残留着回响的余音,肺里的空气不留一丝全部吐了出来,喉咙肿起来一样痛。
「………………!?」
张大的双眼中所映现出来的,是自己的房间。明亮的房间里,摆着自己虽然不喜欢但母亲偏买来的网球用品。她用窒息的肺如饥似渴地吸着空气,感受着弥漫在全身的钝重感与闷痛,还没理解什么情况,没过多久听到一个脚步声从走廊走来,打开门,母亲进了房间。
「你起来了?怎么了啊,叫那么大声」
「欸……」
然后母亲一进来,便这样问茜。
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发出呆滞的声音。
情况完全不明白,记忆连不上。
「我,怎么了?」
「你在回家路上走不动了」
茜一问,母亲便这么答道。
「说是在网球社被严厉地训练了一顿?」
这么说着的母亲,非但没为茜担心,反倒特别开心的样子。茜知道为什么。母亲是为这次的事可以在茜所参加的网球俱乐部里拿来跟其他监护人当话题而开心。
这位母亲,很喜欢「在让女儿打网球的母亲」这个身份。她爱把那种事向周围吹嘘,觉得跟其他让孩子参加少年网球俱乐部的母亲们聊起来也会很有意思,尽管让茜感到无以复加的困扰,但唯一好在她没指望茜的网球能拿出什么成绩。
女儿尽管打得不好,但在努力,这种题材还挺不错,说出来周围人想必也爱听。她现在肯定又在为得到了「女儿练习过度在放学路上走不动了」这个话题感到开心。
然后,茜看着母亲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之上,十分痛恨那样的母亲。同时,对于面对母亲那个样子而萌生出又像开心又像自豪又像松了口气的感情的自己,也有股难以名状的厌恶。
茜之所以毫无气魄,那个感觉占了主导成分。
每当她跟母亲说话时,都会像这次一样,有种足以能让她对家长做出决定性反抗的气魄被连根拔掉。就在她像平时那样,快要没入那种感觉中的时候,母亲接下来说的话让她想起自己所置身的情况根本顾不上眼前这些,身子瞬间为之一寒。
没错。
「社团的事,我听美南海说了哦」
「!!」
没错。
就是这个。
「是人家扶你回来的,你可得好好感谢人家」
想起来。
昏迷时的记忆,现在连上了。
「她还跟你说,明天见」
茜不寒而栗。她想起自己醒来前发生过了什么。直至在意识最终断掉的那一刻前所发生的事情,她清清楚楚地回忆起来。
「…………………………!!」
茜在战栗……包括母亲还在愉快说话的时候,也包括说完话后毫无察觉地离开之后,一直在战栗。
她在自己的床上,握紧胸口的衣服,瑟瑟发抖。
她想起来了,想起美南海让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是上吊的,原先的美南海的身影。
她不知那是怎么回事,只觉得,那肯定是警告。占据美南海的『某种东西』,洞察到茜曾打算将它叫到真央的『降灵会』上并驱赶出去,警告茜不要做多余的事。这也是在提醒茜,如果做多余的事,下场就是那样,或者像淡岛那样。
——怎么办。
茜开始发抖。
——我之后会怎样?美南海已经回不来了吗?
——我该怎么办?难道只能放弃美南海吗?
「…………………………」
——怎么办。
她发抖。
在房间里,孤零零的一个人。
从屋外的世界,感到了恶意。
茜肌肤感受着来自屋外世界的怀着恶意的监视,在床上孤零零的一个人,独自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