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
小木调在自己的房间里醒了过来。
不,其实她并不是醒过来,而是直到现在根本就没睡。
但是,她之前一股全身的感觉以及意识在朦胧雾中的感觉,而现在仿佛那片雾突然散去了,就如同从梦中醒来一般,意识突然变得清醒。她感觉到,血液迅速向全身运行,思维开始运转。在这样的感觉下,她维持在背靠着房间门蹲坐的姿势,茫然地,把埋着的头抬了起来。
「咦……」
眼前不再是迷雾。刚才还不聚焦的双眼,突然恢复运作。
她看看自己的手,皱皱巴巴的睡衣袖子映入视野。上衣满是皱纹,连扣子都扣歪了。她清楚地认识到上衣的状态,这是自己换做平时决不允许的难堪形象,而这个情况让她想起之前精神失常的自己。
「怎、怎么回事……?」
调茫然地嘟哝着。虽然完全没有时间的感觉,但她并不是不记得迄今为止所发生的一切。她全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正因为这样,她不明白了。
「为什么复原了?」
她茫然地嘟哝着,茫然地看着。
看着就像幻觉解除了一般恢复原状的,自己的房间。
尽管并不完美,但直到刚才还摆得乱七八糟的家具,都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而且————看着夕阳的天空和邻家的屋顶,不再能看到任何古怪的东西,还是原来自己房间的窗户。
………………
†
「!」
瞳佳在自己的房间里醒了过来。
此时正值漆黑的深夜。在宿舍的寝室里,柜子、桌子、床沿通道并排成一条直线固定在墙上。瞳佳现在,就是在这样一间细长状房间的床上。
此时正是对那个『娃娃屋』进行通灵的当天晚上。
她忽然在黑暗中睁开眼睛,醒得不由自主,无缘无故。
「…………」
这个夜晚,静悄悄的。
自己平躺在床上,从肺部呼出来气在沉静的黑暗中扩散、消融。
她有些漫不经心地望着被黑暗夹在中间的狭长天花板。她此刻所感受到的,是包在被子里的体温,穿着轻便睡衣里的身体感觉,以及伸在被子外的左手手腕上,谈不上轻松的,绑着重物的感觉。
那是手表的感觉。
她平时睡觉时会把手表和手机一起放在枕边,但真央推荐至少在进行降灵会的当天晚上最好戴着手表睡觉。
这个手表是真央借的,是块特制的手表。它里面装有机关,内部元件会在齿轮的带动下根据日期时间随时组成相对应的护身符。由于在进行降灵会的当天,灵媒的变性意识在仪式完毕后仍可能残留,有唤起不良现象的风险,因此瞳佳养成了这个习惯,加强自身的保护以防不测。
尽管这块表的皮带现在是红色的,但显然不是女性款式,太大太重,戴在手腕上让人怎么都没法不去在意,有时会成为睡眠不良的元凶。
尤其是这种想睡又睡不着的时候,在五感很少能接触其他东西的黑暗中,即便它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光是戴在手腕上便让人感到十分沉重。
瞳佳感受着表的沉重感,漫不经心地平躺着。
醒来前,她做了个梦。那是个噩梦,一个如果可以尽量不想去想起来,但又绝对不能忘记的,过去的梦。但是她现在醒来,不是因为那个梦。她的身心都很平静,只是心脏稍微有些负担过重。
……毫无疑问,是今天的『降灵会』造成的。
跟那个『诅咒娃娃屋』一通灵,马上显现出了四个人偶,暗示以前受自己灵感体质牵连的,被拖入湖底至今未被发现的四个朋友。
那究竟是源自恶意,还是纯粹的镜面像,无法分辨。
只不过,那显然反映出了瞳佳的记忆。四个少女的遗体被湖底伸出的许多只手抓着,沉在湖底浮不起来的那一幕,尽管瞳佳并未亲眼见到,却是自事件发生之后反反复复梦到过的场景。
那究竟是不是真实的情景,连瞳佳自己都不知道。
她觉得不可能有那种事,但事件发生后的一段时间里,她每个晚上……不,至少每次睡着都会做相同的梦,然后冒着冷汗醒来,有时甚至还伴着惨叫或哭泣。当时的瞳佳,有一半相信那一幕是真的。
明明最近没怎么梦到了。
瞳佳望着黑暗的天花板,心想。自己或许应该感谢『娃娃屋』,她认为自己没有完全不做那个梦的资格。对于她们的死,自己必须一直背负下去。
瞳佳认为自己是个懦弱、卑鄙、自私的人。明明是自己害死了朋友,而且今后还可能引发相同的事情,还是没有承担起责任结束自己生命的强大勇气,也没有自责到让自己无法正常度日的强烈责任感。
瞳佳不想死,害怕被诅咒,也不愿放弃平凡的幸福,只想着至少用这份灵感帮助别人来多少抵消掉过去以及将来的罪业,就是这么一个伪善者。她知道那样根本不可能弥补朋友的死,她知道那是自己软弱卑鄙小市民情结的自我满足。然后,这也是自我厌恶。
转校后,结识了新的朋友,遇见了真央,所以稍微轻松些了?
对那四个人的愧疚,稍稍淡些了?
瞳佳觉得,这或许是一次不错的提醒。
想着这些,瞳佳在黑暗中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希望这声叹息,能载着她胸口的漆黑沉重的苦恼传递给被她害死的大家,让大家的心得到几分慰藉。
「………………」
一段虚无的时光过去了。
瞳佳最终切断了平时不怎么会有的灰暗思绪,想着现在已经是深夜几点了,便抬起沉重的左手手腕向眼前看去。
可是,这块毫无美感的手表既没有背光功能也没有夜光表盘,在黑暗中发挥不了表的作用。瞳佳想着盯上一会儿兴许就能看到时间,可到头来还是看不到,无奈之下只好从床上起身。
一片死寂
失去被窝保护的上半身,暴露在黑夜的沉寂中。
在规定了熄灯和就寝时间的宿舍里,深夜中的黑暗与寂静格外浓烈。能看到的只有外面的夜光从窗帘缝透进来,以及廊道中常夜灯的橙色昏光门缝下面透进来分别形成方形轮廓。
声音的话,只能略微地听到空调那似是低吼的声音。
在这样的黑夜中,瞳佳想拿手机看看时间,手伸向枕边的固定位置,看也不看直接向放手机的地方摸索。
「……」
但是,她没摸到手机。
怎么找都只摸到了床头柜表面的触感。
「…………奇怪」
瞳佳疑惑着嘀咕起来,她跪坐起来在床上挪到枕边的位置,可她还是看不清,朝着桌子方向探出身子。她伸手去摸台灯的开关,那是深夜中允许点亮的仅有的一点灯光。这一次,她顺利地找到了开关,打开了台灯。
啪唧。
随着声音,视野变得明亮。
台灯的光线绝不算亮,但照出了整个房间。
床头柜的情况也被照了出来,可就算变亮了,依旧不见平时放在上面的手机。瞳佳感到纳闷,再次开始寻找,借着昏暗的光亮马上就找到了手机。
什么嘛——她泄了口气。看来是睡着的时候手碰到还是怎么了,手机掉地上了。
她又从床上伸手去捡地上的手机,并放回到床头柜上。
随后……
滋——
手机就像被什么扯着一般,在床头柜上滑行,从边缘掉下去,消失在视野外。
咕咚。
地上响起东西掉落的声音。
声音过去后,还是原来的寂静。
时间如冻结般,静止了。
「…………………………………………」
静静地……
忘记了动,忘记了呼吸,甚至忘记了眨眼,一动不动,定格在注视手机掉落点的姿势,她的时间静止了。
刚才发生的情况,大脑无法理解。
在冷冰冰,毫无生机,朦胧的光亮中,她身体纹丝不动只盯着目光的前方。
刚才————
它自己动了起来,掉了。
脑海中复述着刚刚突发的难以置信的现象。
刚才将手机放在床头柜的左手,僵直在伸出去的姿势。戴在手腕上的手表现已被灯光照亮,但里面的机关与秒针纹丝不动,完全停止了。
「啊」
她发觉了。
但是。
太晚了。
啪唧
瞬间,随着一个小小的声音,台灯熄灭了。
「咦」
房间如同降下了暗幕一般,变得漆黑一片。
她动摇起来,抬起脸,四面张望,但所见之处只有原先的黑暗……只有深夜中蔓延了整间寝室的,夜之黑暗。
随即——
噶——!
响起似是桌子前面的椅子被拖动的声音,并在地面上滑行,到达床跟前便发出哐!的巨大声响,倒了下去。
「噫!!」
寂静中突然冒出的巨大响动,令瞳佳心头一紧。
眨眼间又恢复到原来的寂静,声音再次从周围消失,但取而代之,心脏像闹钟一般搏动的声音还在身体里剧烈地响着。
周围……
一片死寂。
回过神来,夜色中的空气已经紧绷起来。
这个时候,瞳佳已经明白了,她理解到自己身上正在发生什么。恶寒在皮肤下面扩散开来,强烈地激出鸡皮疙瘩。
「………………!!」
窗帘上,映着人影。
有个人轮廓的黑影像是在站在窗外向房间里窥视的样子,如漫漶般模糊不清地映现在微微透进夜光的薄窗帘上。
不,那个看上去像人的上半身,但不能确定实际是什么样子。
它的躯体异样的细,上面是个异样的圆脑袋,这样子与其说像人类,不如说更像人偶。就是那样的某种东西正站在窗外,一副隔着窗帘偷看里面的样子静静地伫立着,没有声音,没有动静。
面对那样的东西,瞳佳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屏住了呼吸。
她喘不上气,她的全部感官似是要被那紧绷的寂静撕裂一般。黑暗中,没有任何保护自己的东西。在这充斥着恐怖的地方,眼角处微亮的窗帘上面,是那东西的影子。她害怕会发生什么,都不敢去直视,只是睁着双眼,不让打颤的牙齿发出声音而张着嘴巴,一动也动不了,连喘气都办不到。
——什么!?那是什么!?
她在脑子里拼命思考。
——我……我得逃走……!
空气和身体都因恐惧而冻住了,她只有让思考来左冲右突奋力挣扎,拼死调动全部的意识给肺部、指尖以及身体解冻。
不久,她稍稍取回了呼吸,之后身体也稍稍恢复了活动。
——很好,能动。尽管只是一点,但动起来了。
她调动绷得紧紧的肌肉,一点一点挪着身体把脚放下地,手扶住墙,勉强站起来。
「…………!」
接着,她转向门口,迈出脚。
她在过道上慢慢吞吞地挪着,一点一点离开窗户,走向房门。
呼吸很细,很痛苦,冷汗涔涔,手和脚抖个不停。她调动身体的一切,想要逃离这个房间,动起来。
逃离窗户。
逃离杵在窗户外头的那东西。
挪啊挪啊
挪啊挪啊
动起来,逐渐移动。
在可怕的紧张感之下,窗户,还有窗帘上映现的影子逐渐纳入视野,一边用墙支撑身体,一边在细长的房间里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向门口过去————
吱
在眼前,柜子开了。
明明没人碰到,柜门却像是阻拦她去路一般突然打开,如同张开血盆大口,将里面的黑暗暴露出来。
「…………………………………………」
嘴巴不自主地张开了。
眼睛睁得大大,呼吸、时间,都静止了。
突然张开大嘴的黑暗,近在眼前。
然后。
在里面。
湿透的头发衣服和皮肤冷冰冰地贴在一起的,十六只手和脚四具躯体四颗脑袋像揉在一起似地相互纠缠着的四个少女的溺死尸体被紧紧地塞在橱柜里的黑暗中————
看到橱柜里面的东西,她整张脸都绷住了。这时,一股寒风在她绷紧的侧脸上扫过。
她一动也不敢动,仅仅转动眼睛。只见房间深处的窗帘盒窗户敞开着,在眼前站着一个等身大的,没有脸的木人偶。
呼
就像吹熄了蜡烛……
眼前,彻底黑了。
Ⅱ
………………
在瞳佳面前,有一位坐在椅子上的老妇人。
她是个蓝眼睛的外国小老太太,编着一头漂亮的纯白银发。她身上的古风服装令人联想到从前那种用宽松的布做成的人偶,肩上围着披肩,腿上盖着厚厚的围毯。可以看出她年事已经相当高了,但脸上洋溢着不服老的开朗气质与可爱。这么看着她,能想象出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位大美人。
这里是个非常宽敞的西式房间,周围是粉刷的白墙,墙的纵向横向都有柱结构,还有梁外露的天花板,有相当的空间高度。但是,地面是夯实的素土地面,放着木材、操作台,靠墙还摆着工具,以及许多像是做到一半的柜子的东西。这样的布景,让人觉得像是以前那种家具工匠的工房。
「…………」
老妇人坐在工房的角落里,瞳佳就站在她身旁。
这时,瞳佳总算想到,这会不会是自己在做梦。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瞳佳都不认识。这不是萌自她自身经历的梦。但是,看着这位老妇人的身影,总觉得似曾见过,有些想不透。
「…………」
发觉时,工房另一边还有位也是蓝眼睛的老先生。
他穿着一件衬衫,袖子搂着,衬衫上还有件脏兮兮的厚实围兜,标准的工匠风格。他跟夫人一样满头白发,头发随便地捋向后面,尽管身高因为上了年纪有所萎缩,但骨架却十分健硕。从他搂起的袖子下露出的,皮肤皱皱巴巴胳膊可以窥见,他并未放下他的工匠手艺。
老人站在一张操作台前面,盯着上面的一样东西。
瞳佳虽然从原地一步也挪不开,但梦中的视界正逐渐接近老人。
「…………」
近了之后,像是隔着肩膀从身后偷看的角度,看了看老先生正在看的东西。
操作台上摆着的,是个像是大盒子的东西。
视界缩近,能够看到整体样子了,瞳佳对它仔细辨认。就这样,瞳佳发觉自己认识操作台上的东西。
「!」
放在操作台上的,正是那个『诅咒娃娃屋』。
错不了。但是它跟瞳佳所知的样子存在不一样的部分。它没有嵌在正面的玻璃门,不是密室结构,里面的东西直接暴露在外。然后,那个小小房间中的小家具和小人偶的状态,既不同于瞳佳所见,也不同于真央所拍摄的照片,以不同的状态放在里面。
那些看上去,是这个样子……
在房间里。
人偶小女孩进了暖炉中烧焦了。
人偶父亲想要救她,人偶母亲吓愣了,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但是,显然为时已晚。基本还是小婴儿的人偶女孩已经在暖炉中烧尽,膝盖以上的部分都没了。
父亲要救的,只有穿着可爱袜子和鞋子的小脚。
嗖……
不寒而栗。
那一个个人偶脸上都是近似微笑的表情,演绎着的无非是一幕略显夸张的静止剧。可是说不出为什么,那一幕却给人以远远超出滑稽、夸张范畴的,异常逼真的生动感。
难道……瞳佳心想。
这幕情景根本不是恶趣味的搞怪或创造,莫非是……
「————错了」
老先生口中以沙哑的声音重重地呢喃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根本没想让它重来」
老先生呢喃着的不是日语,而是英语,但听着这些的瞳佳却不知为什么能明白话的意思。
「本以为能成为心灵的慰藉,但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妻子的心,回到了过去」
老先生说道
「棺材让人受困于过去,人偶可以创造未来……我怎么会这么想,还不如给棺材。倒是棺材还连着未来」
他说着,用颤抖的手抱住脑袋。老先生的声音,也在颤抖。
「人偶,才是过去啊……」
「…………」
听着他的呢喃,瞳佳忽然发觉了一件事。
就像是被老人背在背上一般,在他背后像背景一样铺开的工坊中,地上摆着很多本以为是还在制作中途的柜子之类的家具。那些根本不是柜子,全都是『棺材』。
「……!」
瞳佳静静地惊讶着,这时工房门口出现大批来客。
来的人正好是十位绅士,都是壮年以上的日本人,体貌穿着各不相同,但共通点是他们全穿着近代史教科书见过的那种名士风貌的西装,以及高礼帽、饰巾、手套、手杖等时代感很强的随身品。
「约翰先生,听说您太太又错乱了」
其中一位面容和蔼有点发胖的绅士上前了一些,向老先生搭腔。包括他,也包括余下的绅士们,都不掩藏又像不安又像着急的态度,观察着老先生和老妇人的样子。
「……是啊」
跟刚才独白时不同,老先生以完全不带口音的日语对绅士答道
「御舟先生,各位,感谢探望」
「不,太太对我们有莫大的恩情,我们却对太太的治疗出不了一点力,这让我们无比痛心」
绅士摆出姿态,对老人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在谁也瞧不见的幽灵一般站着的瞳佳身旁,之前几乎一动不动坐在那儿的老妇人忽然开口了
「有美人鱼在啊」
谁都没能理解这话的含义。
在费解之惑的沉默中,瞳佳随老妇人的目光看过去,在工房门口附近放着一只金鱼缸————
四个女孩子的人偶,沉在里面。
「我是叫你喔」
「!!」
瞳佳不禁向老妇人看去。
目光对上了。老妇人完全在看着瞳佳。
看着,梦中的自己。
她全身寒毛倒竖起来。
…………!!
…………………………
†
瞳佳在宿舍寝室的地板上,在濛濛的晨光中醒了过来。
「!!」
她首先喘息似地渴求空气。呼吸十分痛苦,令她怀疑睡着期间是不是呼吸一直停止了,而且心跳非常乱。
她出了一身大汗,身体在冰冷的地板上已经发冷。
房间里椅子倒着,手机掉在地上,窗户开着,柜子门也开着。话说,柜子里不见任何人的身影,只有瞳佳的自认物品,但里面湿气浓重,还有像是湖水的腥臭味。
瞳佳抱住自己冰凉的身体,带着因余悸而过敏的意识,慢吞吞地走过房间,回到床附近。
她捡起掉落的手机,按下按键看了屏幕之后,发现主界面第一个位置的讯息APP图标上显示着未读通知。
『4941』
上面显示出没见过的无序数字。
「……」
一定是捡回了一条命。
瞳佳如此看待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当即操作手中的手机和真央联系。
然后……
「唔……说不准啊」
一大清早来到校心理辅导室,瞳佳坐在椅子上,芙美一边从各种角度观察她,一边面露难色地说道。
真央站在不远的地方交抱双臂,看着她们的情况。
接到瞳佳的联系后,大家被火速召集到了这里。芙美为了判断瞳佳的状态,正在观察瞳佳的样子,但芙美说自己原本就不是太擅长灵视,似乎没收集到足以做出判断的信息,一脸犯难的表情。
「我不擅长用『视』做判断喔。地点倒还好,对人就有点不行了。那种事你自己不是很擅长吗?你自己怎么看?」
「总感觉很怪……但要具体的有点不好说……」
被芙美把话锋转过来,瞳佳答道
「而且……窗户开着,躺在地上,有点感冒的迹象……硬要说感觉的话,更像是感冒的感觉……」
「嗯……」
听到她的回答,把玩着榊枝的芙美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瞳佳吸了下鼻子。她在那样的状态睡着,身体难免会有不适,多多少少有些发烧的感觉,鼻子也有点酸酸的。就算自己的体感有什么异常,可能也会因为掺杂了感冒症状而无法判断。
「……」
真央对瞳佳她们观察了一阵子,不久脸转向别的方向,说道
「于是,这边的状况就是这样,那边情况怎样?」
「啊啊」
「啊……嗯」
真央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棕发高个的男生和一个皮肤白得不健康的长发戴眼镜少年——木田文鹰,远藤由加志。他们也接到瞳佳出事的消息,一大早被紧急叫到这里。
文鹰倒是没觉得什么,但由加志是个把自己关在家里不上学的初中生,不习惯早起,所以现在总在眨着昏昏欲睡的眼睛。他们两个分别被真央拜托对背景进行调查。
「那个,小木她们家是萩童家的分家来着」
由加志首先开口。他是当地居民,他的家人对这种事情了解颇多。
真央觉得不出所料,露出嫌麻烦的表情嘀咕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倒也不意外。在百合谷,有历史的家庭基本都跟大家系有关联,我们家和真央哥的家追根溯源也是长波的亲族。听说萩童以强权相压把一族强行集结在一起,所以我觉得附近的分家对本家唯命是从,不敢违抗」
由加志说着,打了个哈欠。
「话说,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干嘛非要专程把我叫出来啊,打个电话发条讯息不行吗」
「是阿姨交代的,让我有机会尽量把你带出去。这是同意我们拜托你办事的条件」
「没搞错吧,我都不知道……」
突然揭晓的密约让由加志倍感惊讶。文鹰没当回事,这次由他讲道
「……由加志的说明应该没错吧。我调查的范围是校内,亲戚方面是不清楚,不过在学校里,小木学姐确实对萩童学长唯命是从的样子」
文鹰说道
「毕竟萩童学长那个样子,有许多女孩对他唯命是从,小木学姐不过是其中之一。我就纳闷,她那么老实女人应该不会那样吧。多亏由加志,交点弄清了,疑问也解开了。但不是说因为这样就会原谅他」
文鹰说着这些时的语气中,混有相当不开心的成分。瞳佳最近渐渐注意到了,文鹰虽然形象上显得不太正经,但对霸凌性质的事情表现得非常厌恶。他有个姐姐似乎遭遇过霸凌,而他显然将这次的事情映射在了姐姐的情况上。
「罢了————这个暂时放一边。已经确认过了,被服准备室的怪谈不是单纯的传言,而是确有其事」
就算这样,文鹰还是暂时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接着往下说
「虽然调查得不算充分,但能够确认。过去七年间至少有三个人因为跟背负准备仓库扯上关系而离开学校」
他这么说着,稀松平常地将折起来的一叠复印纸递给真央。
从一旁看的不是很清楚,也不知是从哪儿搞到的,看着像缺席名单和退学申请书的影本。这些东西,应该能算是确凿证据了。真央接过去通览了一遍,眼镜后面的眼睛眯了起来,点点头。
「全都是手艺社,或是选修被服课的人呢。从某天开始缺席,大约几个月之后直接休学或是退学。休学的情况,也是把休学允许时效用完就退学了————」
「嗯」
文鹰对真央的总结给出了肯定。
「我还向名单上人的住所周围打听过。那些人的家现在都已经不在了。周围知道的信息,只有他们家孩子闭门不出的传言。然后是,没过多久就不知不觉地搬走了」
听到这些,空子老师神情变得悲伤起来。
「很典型呢,在家人隐瞒灵异受害的情况……」
「是啊,尽管不能盖棺定论」
真央这样说道,然后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又把眼睛睁开,做出十分突然的宣言
「好,决定了。把那个娃娃屋打开」
「欸!?」
瞳佳吃了一惊,但真央表情很认真。
「咦,不会吧?咦,怎么突然?」
「我判断,如果放着不管,你很可能会变成小木调那样。若没有必要,不容危险发生」
面对惊慌的瞳佳,真央十分严肃地说道。
「……没有必要?」
「没有。这次降灵会的本来目的,是『对引发闹鬼现象的灵进行降灵』,但我认为搞不好就成了『使用诅咒娃娃屋这个灵盒的通灵』。如果推断正确,包括之前的受害情况也是如此。虽然所做的事情跟之前我们使用『罗萨莉娅的棺柩』进行的降灵一样,但使用『棺柩』时有我这个持有人在场。但『诅咒娃娃屋』的情况不同,不清楚运用的判断基准,没有在降低危险度的同时将其『安置』的诀窍。
实际上,在降灵会过后『连接』依然没有切断,导致了你现在的状况。这是被附身的状态吧。这次的委托中,我们没义务做到不惜让你继续暴露在危险之下也要维持娃娃屋现状的地步。
『盒』作为灵异装置的原理,是将灵力积攒在『圈』中,多数情况从物理方面将圈打开就会令其失去效力。那个『盒』一旦丧失效力,侵扰小木调的现象很有可能会随之消失。我一直在思考,不增加不必要的损失的确是基于常识的判断,但不违反条件的情况下能够期待以最直接的方式达成委托,我认为应该尝试。可以料到那个『娃娃屋』是危险物品,现在的状况也很危险,但尚未确立通过其它手段解决异常现象的思路,而且维持『娃娃屋』的现有状态不在委托条件之内」
感觉这套言辞相当野蛮,不过看样子,不与真央所遵守的职业伦理相抵触的条件已经凑齐了。
「挺好不是?我赞成」
急性子的芙美基本很喜欢这么干,干脆地同意了。
瞳佳还是总有些放不下。
「那、那个是……学校的东西吧」
「这是学年总代牵线的委托,让他想办法去」
真央一口咬定。
「最优先的是你的安全,其次才是解救对象」
「呜……」
被说到这个份上,瞳佳无言以对。
方针已经确定,真央做出总结
「那就跟小木学姐知会一下,今天放学后————」
就在真央准备做结束词的时候,辅导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老师」
「来啦」
真央停下来,给空子老师让开路。
老师一边回应一边从椅子上起身,向门口走去。
然后,她打开门……
「那个————不好意思,现在里面有人,不过马上就完了,等一下好吗?」
对敲门的人这样回应。似乎是有人要用校心理辅导室,瞳佳和真央纷纷起身,开始收拾椅子,拿起自己的东西,准备把屋子腾出来。
但是,从门外传来的声音,却不是来做心理咨询的。
一个女生的声音,对老师这样说道
「那个,老师,请问守屋真央同学在这里吗?」
声音十分清晰。
瞳佳和真央相互看了看,然后向门口一看,只见一名穿一年级制服的少女正站在辅导室门口。
她是个把染过的头发打理得很整齐,扎着可爱发圈的少女。
她的样子绝不算花哨,不过身上到处有不露声色的打扮,是个看得出主张,可爱的,但眼神有着强大意志的少女。
「那、那个……」
「在吗?」
空子老师不知该不该帮她传话,也不知该怎么回答,犹豫起来。少女没有管她,继续追问。空子老师有些犯难了。出现这样的情况,真央干脆走向门口,向少女问道
「……你没事了吗?」
「多亏你们」
少女直直地看着真央,答道。
然后……
「是你们帮我的吧?」
跟在她家看到时判若两人,已然精神抖擞的小木调,看着眼神略带疑惑的真央,确认似地这样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