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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妖精的返乡

台版 转自 七夜@轻之国度

灵长目人科已经是跟不上时代的存在了。

昔日曾经掩埋住地表的都市群落,大多已经被大自然给吞食掉了。人类所能居住的地域相当少数,且明显地衰退。人口只是不断减少,什么政治、战争、犯罪、经济还歧视之类的,这些东西全都成了过去的历史。

相对地逐渐抬头成长的,是名为妖精的种族。甚至可以说人类这个词汇,现在是用来指称妖精们。

我身为联合国调停官的工作,就是斡旋在妖精与我们旧人类之间。拥有远超过我们旧人类高科技能力的妖精们,其想像力是超乎常轨的。因此即使在人类已然衰退的现今社会,调停官这份工作依然残留了下来。

目前在樟树之里的调停事务所当中,一共有三名职员。

身为解说员的我。

我的爷爷,他同时也是事务所所长。

最后还有助手先生。关于他的故事在上一集着墨不少,其中也跟妖精们有所牵连。虽然是有点难缠的事件,但似乎已经顺利解决了的样子,让我松了口气。他现在正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安静地写着东西。

一切都很安稳和平。

垂吊在窗户边框下的娃娃迎风吹动,仿佛上吊自杀的尸体一般摇来晃去的景象实在是优雅不已。

“……来喝下午茶吧。”

在我们这间调停事务所里,一天能够享受五次下午茶时间。因为没有其它事可做。

时期正逢六月。也就是那美味诱人的果实,草莓盛产的季节。

那压倒性的高贵气质、吸引住所有观众目光的丰富表现力、以鲜红为基调的鲜艳色彩感觉,散发出宛如名画般精致构成的气质……如此伟大杰作即使直接以原味享用也不成问题,但倘若将它作为点心的材料,更能发挥出它干变万化的面貌。

因此今天的甜点也是完全以草莓为主题来发挥。

爷爷将人形书签夹在厚重的古书之间,并抬起头来。

“点心是什么来着?”

“是盛满草莓的奶酪蛋糕。冰得透凉呢。”

“听起来不错嘛。”

这道甜点是用滑嫩的奶酪蛋糕夹住草莓跟奶油,然后从上方淋下草莓酱。可以说是我的得意杰作。单是奶酪蛋糕就已经好吃到让人垂涎三尺了,更何况……

我在喝茶用的桌上将奶酪蛋糕切分成块,于是爷爷拿出茶壶,助手先生则依人数将茶杯端了过来。

“助手小弟,麻烦帮我拿牛奶过来。份量跟平常一样就行了。”

“……”

助手先生点头答应。他将放在水龙头那儿用冷水冰凉、握把处紧黏着娃娃造型的牛奶壶拿了过来。

我将冰凉的牛奶倒入仿佛只要灌入热水就会破裂开来的典雅薄茶杯里面。牛奶的量则按照个人喜好斟酌调整。我偏好一般份量,助手先生喜欢多一点,爷爷则要少一点。之后再倒人满满的红茶。

香味在室内溢出来的那一瞬间,是让人感到幸福无比的一刻。

“那我们就开动吧。”

“嗯。”

我们三入围着桌子,接着只要尽情享受这段时光就行了。

“……你不摇铃吗?”

爷爷用下巴比了比放在桌上一角的小桌铃。那是个设计成天使提着钟造型的桌铃。

“啊,对哦。我差点忘了。”

我摇了一下桌铃,仿佛琉璃珠在滚动一般的音色温柔地充斥在房间当中。

于是——

“YES!”

挂在窗户边框下的上吊娃娃,突然将四肢伸直,并从绳子里头钻了出来。

“Spasibo!(注:俄语的谢谢。)”

放在爷爷桌上的书籍突然砰一声地打开了。摆出万岁的姿势站在书本正中央的妖精少年,直到刚才为止是负责担任书签。

“Gracias!(注:西班牙语的谢谢。)”

装扮成牛奶壶装饰的妖精碰一声地跳了起来。

“我等好久了~!”“Mecci(注:法浯的谢谢。)”“万岁~!”

被大头针钉在软木板上的妖精、抱着笔管致力于笔筒业务的妖精、组队搭档当起书架的妖精、最后就连完全化身为桌铃造型天使的妖精,都聚集到桌上来。

“今天也很热闹啊。”

妖精们非常亲近人类。他们擅自化身为日用品来行动的生活形态,已经让人习以为常了。

“蛋糕~蛋糕!”

“别急别急,大家都有份的。”

就这样今天也展开了一段热闹的下午茶时光。

“助手小弟,绘本进行得怎么样了?”

“咦,什么绘本?”

“虽然起步晚了点,但我最近试着让他创作绘本,我想这对于他的情操教育应该有帮助。”

助手先生将素描本从自己的座位上拿了过来。

“不是当一名读者,而是以作者的身份吗?”

“……”

他一言不发地将绘本递向了我。

“给、给我吗?”

是绘本的标题吗?只见封面上大大地写着‘森林的同伴们’。

“我可以看吗?”

沉默寡言的助手先生同意地点了点头。

我将绘本放在桌上,用大家都能看见的角度打开了第一页。于是柔和的粉蜡笔插图与文字飞入了眼帘当中。

“真是厉害,你很会画画呢。”

助手先生的画风是没有特别意识到远近感的风格。

他将整个页面看成大地,宛如地图一般地在上面点缀着花草树木。登场人物跟树木石头同等地配置在简单的构图当中。这算是不会特别强调角色的作风吗?或者该说是保持着一定距离的观点呢?总之就是那种感觉。

主角是两只黄色的小鸟……似乎是小鸡的样子。

‘小鸡沙沙米跟堤巴沙其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绘本是这么开头的。

“似乎是个很和平的故事呢。”

这本描绘得十分细致的绘本,似乎也勾起了妖精们的兴趣,他们一面品尝着蛋糕,并零散地聚集了过来。

“是涂鸦?”“是漫画吗?”“似乎很有趣。”“要说故事,我可是完全想不到内容啊。一如果是庸俗的剧情我还扯得出来。”“内行人是不会承认那种东西的。”“我们不适合说故事。”“只有人类才办得到。”

是、是这样吗?

无法制作点心跟编造故事的超科学文明还真是不可思议的存在呢。

(第二页)

‘沙沙米跟堤巴沙其肚子很饿,于是他们前往森林去寻找食物。’

“过一天算一天呀~”“专门捡东西来吃?一这种展开让人感到有点遗憾。”

妖精们的评论出乎意料地严厉。

(第三页)

‘是橡实!沙沙米最喜欢这个了!因为橡实就像点心一样!’

“我懂我懂。”“的确是那样。”“我也这么认为。”“同意。”“橡实是惹人怜爱的存在。”

虽然不是不能当作点心,但跟核桃相比之下,橡实是种花了大把功夫却得不到什么回报的果实呢。

(第四页)

‘还发现了蘑菇!堤巴沙其最爱吃这个了。’

“每次看到蘑菇,就会一屁股坐下去。”“可以当成椅子呢。”“虽然没有桌子。”“像是散步用的?”

倘若是妖精的话,的确是可以拿来当椅子坐吧。

(第五页)

‘有一颗非常巨大的蛋掉落在地上。沙沙米跟堤巴沙其决定将这颗蛋拿来做蛋包饭。’

接下来是一段描写他们辛苦烹调那颗巨大蛋的经过。

故事架构相当明确,让人不禁想要知道后续发展。我甚至觉得倘若能写出这样的故事,情操教育根本是多余的吧。

(第十页)

‘蛋包饭总算完成了!哎呀呀?闻到这么香的味道,森林的同伴们部聚集过来了呢?’

(第十一页)

‘松鼠、兔子、鼹鼠、小鸟、小鹿、老鼠、小猫、野猪、狮子——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就开动吧!’

“下一页似乎就是结局了啊……嗯?”

急性子的爷爷一个人抢先窥探着下一页的内容。依照这个展开来看,最后应该是大家一起享用蛋包饭,吃得心满意足的欢乐结局吧……但不知为何,爷爷却露出了相当为难的表情。

“让我看看嘛。”

我翻开最后一页。

“……”

只见上面描绘着一幕令人震撼的场景。

(第十二页)

‘多谢款待☆’

在最后前来的狮子先生,将所有的森林同伴们啃得一干二净!

“果然还是需要情操教育!”

看来在助手先生的内心里,至今仍存在着深沉的黑暗面!

真是残酷,这个结局实在太残酷了!

爷爷小声地用只有我听得见的音量这么说道。

“仔细一想,这个结尾的确是很合理……”

“不是感到佩服的时候吧,这幅残忍的画面该怎么解释呢?”

最后一页甚至只有用粉蜡笔柔和的笔调描绘着堆积成山的动物尸骨,以及饱餐一顿的狮子先生;那形成了一幅超乎人想像的构图。

“你不认为所谓森林同伴这个概念,本身就是一个壮大的骗局吗?”

“那种问题等变成大人之后再去思考吧!”

“嗯。要是让真正的小孩看到这个就麻烦了呢。”

但是妖精们对于这震撼的结局依然不为所动。

“弱肉?”“强食。”“原来如此~”“这算是个合理结局?”“狮子先生,打算一个人独占所有好处。”“真现实~”

他们都认同这个结局?

“很有趣的故事~”

“……”

妖精们跟助手先生互相碰触着指尖,交换着只有他们才懂得的相互理解。

结果,我做出的结论就是,与其让助手先生进行创作,不如先让他阅读绘本吧。

原本预定五月底到达的商队,实际上是在六月又过了几天之后才进入樟树之里。

闲得发慌的人们早已经在占据镇上广场的拖车一旁聚集起来,并准备开始举行宴会。这种小规模的祭典骚动,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即使没有特别要紧的事情,一旦在镇上生活久了,自然而然地就会习惯在商队莅临时到广场露面。就连怕生的我,在配给卷有剩的时候也不禁会顺道去参观。

用大型帐篷搭成的简易小酒馆。木箱并列起来的露天摊贩。诸如果实、谷物、乳制品、调味料、玩具、工具、还有餐具跟衣服——可以说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店家。

一瓶柠檬跟洋梨制成的果酱、一套夏季短衫跟裙子、一把料理用的刀子,还有一大瓶添加了切片水果的兰姆酒——我购入这些东西之后,正打算先回家一趟时,在因人潮聚集而闷热起来的广场上,发现了爷爷的身影。

他似乎跟商队的人聊得正起劲。中途插进去打扰他们似乎不太好,但就在我打算离开现场时,爷爷主动叫住了我。

“喂~你过来一下。”

“……是,有什么事吗?”

爷爷将我介绍给一位年纪大约五十几岁、体态纤瘦的绅士。

“这是我孙女。喂,这位是UNESCO(注:UNESCO为UnitedNationsEducational,ScientificandCulturalOrganization的略称,即“联合国教育科学暨文化组织”。)的文化局长。”

文化局长?那不是非常了不起的大人物吗?

“幸会,我是孙女。”

“你就是那位孙女小妹妹啊,久仰大名了。听说你非常勤奋工作呢。”

局长特有的VIP尊贵气质,让我加倍紧张了起来。

“不……您过奖了。”

“呵呵,今后还请你多担待了。”

虽然有点好奇对方到底听说了些什么,但我实在没有余力去从容地与人交谈。

“哈哈~”

“其实联合国决定要开始一项崭新的事业。我就是为了通知和商量这件事而来的。”

“崭新的事业?不会吧?”

“不,这可是事实。”爷爷补充说明。“它名为‘人类遗迹计划’。虽然是好几十年前就有的计划,但却一直被冷冻着。”

“是项工程浩大的计划吗?”

“是啊,你说的没错,小妹妹。这是项非常壮大的计划。毕竟是世界规模嘛。”

世界规模!

“这项计划的内容,就是为了后代子孙的发展,决定将与我们文明相关的各种记录,保留在内藏大容量记忆装置的遗迹里。”

“您说各种记录,但我想那应该涵盖了不少东西吧……?”

“没错。就是全部。”

“咦?”

“就是会概括人类的所有活动。遗迹必须是在我们都消逝之后仍然会残留下来、而且是在身为地球新任支配者的种族更加成熟的时候,能够成为他们有利指标的文物。因此最为理想的情况是能够收集到包括文化、科学、历史等各种方面的所有情报,小妹妹。”

我实在不太喜欢小妹妹这个称呼呢。

“要实现这项计划应该相当困难吧?”

人类的一切。这实在是宛如白日梦一般的想法。

“所谓的全记录毕竟只是理想。实际上应该会变成用相近的形式尽可能地去编辑出数据的工程吧。”爷爷这么说道。

“要编辑成文件吗?”

“不,我们要汇集现今仍存留的技术,制造出记录用的特殊构造;然后把收集到的情报一件件输入那构造当中。这个构造将成为遗迹,因此必须是相当坚固耐用的设计。目前是考虑设计成巨型独石(monolith)的造型。”

所谓的巨型独石,广义来说是泛指所有类似纪念碑的词汇;但不知为何,这词似乎特别给人一种应该是黑色长方体的印象。刚才所提到的巨型独石,大概也属于后者吧。

“单靠人类的科学技术吗?”

以退休之后的娱乐而言,这还真是一顷需要相当毅力的事业呢。

“距离遗迹完成大概要花上好几年吧。”

“何不求助于妖精们的技术呢?”

“……你认为他们能制造出跟设计图一样的成品吗?”

“的确……”

毕竟妖精们的科技是以一时兴起为重点。

“你跟妖精们十分亲昵的消息,也传到了我们这边喔。”

“已经传到您那边去了吗……”

“但这次还是先别依赖妖精的技术吧,因为收集情报是涵盖全地区性的行动。不过樟树之里附近仍保留着众多都市遗迹,加上大师的知识、经验还有藏书等等,是非常有希望的情报发掘预定地呢。当然我们也很期待小妹妹的能力喔。”

“这样啊……”

“关于都市遗迹的调查,可能还需要镇上居民的协助。”

“真的是项大规模计划呢。”

不确定是哪个时代所留下来的都市遗迹群,大多被森林给侵蚀着。调查活动必定得耗费大把劳力,但报酬却寥寥可数吧。

“倘若有通电的话,至少能轻松一点吧。”

现今的人类只留下所需最低限度的发电能力。

“这点用不着担心。”爷爷这么断言。“很早之前就已经有人确认过目前依然有卫星持续运行着。操控程序也已经破解出来,只要集电天线开始运作,随时都能开始供电。”

“也就是可以尽情地用电?”

“不,只用来调查。我们打算在世界各个调查预定地按顺序供电,所以是不开放给民众使用的。”

“这样啊。”

我原本还期待能从此揭开安逸生活的序幕呢。

“所以说呢,在调查的时候,希望你务必也来协助我们,小妹妹。”

“这样啊。”

我只能敷衍地回答过去。

因为这可是件麻烦的大工作啊。希望不会中途撤销计划就好了。

这时一名镇上的年轻人气喘吁吁地飞奔了过来。

“那个~大师们,可以打扰一下吗!”

“怎么了吗?”

“好像有陨石掉到那边的田里了!”

“这就是那个掉下来的陨石吗?”

爷爷跟那位局长先生的话似乎还没说完,因此我跟助手先生被派来先观察情况。虽说我们的使命只有确保住现场这点,已经显示出他并不怎么信赖我们。所谓的确保住现场,就是让爷爷一到现场便能进行调查,还有留意别让看热闹的民众靠近的任务。

来到现场亲眼目睹之后,受害情况似乎并没有想像中的严重。

那是块位于郊外的休耕地。现场几乎没什么看热闹的观众,也没有发生火灾。换言之我们毫无用武之地。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先确保住现场吧。”

我跟助手先生两人用标杆和绳子将现场隔离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

有个全长三十公分左右、疑似黑色金属板的物体,以倾斜的状态插在那直径约十公尺的陨石坑中央。

“看起来像是巨型独石呢。”

我试着触摸了一下,惊讶地发现它丝毫没有发烫。倘若是从大气圈外飞来的物体,应该会因摩擦生热而产生高温才对。

“这应该是人造物吧。”

助手先生也用力地点头同意我的看法。

听说人类也曾经发展到相当先进的高科技。

“或许是那些产物在卫星轨道上徘徊,直到最近才掉落下来?”

我认为这是个相当合理的想法。话虽如此,但光凭我们的智慧是无法做出结论的。我完全不了解关于宇宙的生态。无论如何,还是必须等爷爷前来才行。

这时有个物体穿梭过低矮的草原,宛如鱼雷一般地逼近了。只见他一面蛇行一面以高速接近这边,在逼近眼前时砰一声地垂直跳了起来。

“碰~!”

是妖精先生。

“辛苦了。”

“好像掉下来了?”

“好像是呢。你看?”

“喔~这还真是黑得发亮……”

他毫不畏惧地拍打着巨型独石的表面。

在一阵沙沙的声响之后,只见新面孔的妖精们从四面八方现身了。

“哈啰~”“我来了。”“好像有什么掉下来了?”“让我加入~”

“嗯,点名。”

五名妖精横向并排成一列。

“第一名。”“第二名。”“三垒手~”“左外野手~”“右外野手~”

五人的默契十足!(假的)

“这个巨型独石,是妖精先生们制造出来的东西吗?”

五人商量了一阵。然后一名代表走向前来。

“这是第一次看到。”

“这样啊……”

那么这果然是人类科技的产物?

我试着拿在手上,发现它比我想像中的轻。大概五公斤左右。

“…………嗯~”

我试着摇了摇它,于是发出了喀拉喀拉的声响。里面是中空?

“喀拉喀拉作响?”“内含赠品?”“灌水?”“赠品很小,箱子很大。”“商业主义~”

“那到底是哪个时代的人才能理解的对话?”

“天晓得?”

“这么轻的重量,加上这个声响……我开始觉得这是个废弃物了。”

我的兴趣跟注意力完全消退了下来。

“喂~情况怎么样了?”

“啊,爷爷。你看看这个……”

“你碰了它吗?既然要确保住现场……算了,先让我瞧瞧吧。”

爷爷对于被我抢先一步的事实似乎有些不甘心。

“竟然是巨型独石?不是陨石才对吗……就是这东西从空中掉下来的吗?”

“那里冒出了一个陨石坑对吧?这东西刚才就插在那正中央。”

“……实在太轻了。这什么东西啊?简直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这该不会是某人的恶作剧吧?照常理来推断,所谓的陨石应该是类似在K—T界线(白垩纪与新生代第三纪之间)那时所掉落下来、让地球上的恐龙瞬间灭绝掉的物体才对。不过这……这重量之轻是怎么回事?简直就像饼干罐一样。”

“可以确定的是,这似乎并非妖精的恶作剧唷。”

“……是人类的恶作剧吗?”

爷爷将那东西翻来覆去又倒转过来看,从近距离彻底考究着巨型独石。但没多久他就仿佛整个失去了兴趣一般,将金属板拿得远远的。

“倘若真的是那东西掉落了下来……”

“不可能吧。照理说会在大气圈燃烧殆尽才对。我实在无法从这块金属板上感受到它耐得住跨越过宇宙空间的条件。”

爷爷将巨型独石扔向陨石坑的中央。

“……这是恶作剧吧。”

“我想也是。”

“回去吧。”

爷爷跨出步伐。

“助手先生~要回去啰~”

“……”

助手先生的目光被位于平缓丘陵对面、仿佛紧黏着山脚一般的明显浓绿色区域给吸引住了。我立刻就了解到他所专注的事物是什么了。

“那是都市唷。”

“…?”

助手先生虽然极度沉默寡言,但相对地,他常会用富含感情的眼眸、行动或肢体语言等等来表达他内心的想法。

“没错,那是座古老的都市。也就是所谓的遗迹。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居住了。而且还有野狗之类的会出没,有很多危险的地方。”

“……”

“咦?好像很有趣?你对都市有兴趣吗?”

对于幼年时期是独自一人生活长大的助手先生而言,所谓的都市是能让他抱有某种憧憬来观察的存在吗?

“哦,助手小弟对都市遗迹有兴趣吗?那正好。”爷爷似乎在思考关于那项遗迹计划的事。“有兴趣的话,要不要加入看看呢?”

“……”

助手先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爷爷,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也有份喔。”

“……我已经有所觉悟了,倒是无所谓啦。”

“要出门吗~?”“我们也想去~”“不能跟过去?”

爷爷用跟对待我时截然不同的态度这么说道。

“真是抱歉,这是只能靠人类自己来进行的调查喔。”

“……这样啊~”

虽然斗大的瞳仁似乎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感觉有些寂寞地动摇了一下。

“如果你们能答应我在调查时不会像平常那样恶作剧的话,可以破例带一名代表者一起去喔?”

“可以吗?”

“如果是个听话的代表。”

“哇~”“来投票吧。”“好好商量一下。”“谁最听话?”“天晓得。”

他们开始了似乎不会有结论的商议。

“这块巨型独石要怎么办?”

“别管它。”

我们决定不管那块独石,并返回事务所。

妖精们没有讨论出结论,就突然消失无踪了。

之后又过了几天,在陨石骚动已经消失在记忆彼端的时候。

我在傍晚前离开事务所并打算回家时,临时起意想去配给所逛逛,而前往镇上的大街——

“这、这是……?。”

街上就仿佛祭典时一样热闹。

陌生的面孔们漫无秩序地四处来来往往,还搭起了像是要覆盖住大道上住家一般高的踏脚处。不光是地面,甚至还有男性群众利用那踏脚处在空中往来……我会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感觉,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仔细一瞧,只见四处停留着载满货物的马车跟货车。其中还包括了在这一带相当罕见、能够当成摊贩来使用的汽车停驻着。

当我正犹豫着能否就这样横越过工程正活跃进行着的中央广场时,刚好遇到了正从对面走过来的配给所大婶。

“请问,这骚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哎呀,你是学者大师那边的人嘛。听说好像是在准备祭典呢。”

“镇上有预定要举办祭典吗?”

“听说是突然决定的样子呢。”

大婶本人似乎是被委托准备伙食,而正前往厨房途中的样子。我向大婶道谢并目送她离开之后,茫然地眺望着跟早上去上班时,气氛整个截然不同的周遭。这实在是场突然的祭典。照这样看来,这些陌生人士的真面目,应该是为了帮忙准备祭典而特地前来的附近村民,或是相关人士吧。

平常很少会听到的大音量四处交错,广场一反往常地热闹喧腾起来,场面活络到让人觉得外来的客人说不定比本地人还乡。

在我观察了一阵子之后,一名男性扛着一束像是黑色绳索的东西,飞奔到同事的身一旁。

“电缆是这个没错吧?”

“对,就是这个。二十年前我曾看过用这个连接起来的样子。”

看来那似乎是工业用的电线。

接着又有另一名男性双手滚动着一大束卷成线轴状的电缆线走了过来

“喂,这个拿错了吧?上面有指定的插座。”

“啊,这只是单纯的灯饰啦。”

“灯饰是什么啊?”

“就是会发亮的装饰品。”

“……拿这种东西来要干嘛啊。跟一般的灯泡有差吗?”

“这种附带颜色的灯泡,没办法拿来当成一般灯泡用啦。”

“是喔。那这应该用不到吧?”

“有什么关系,就随便找个地方装饰起来吧。局长也说了,尽量把所有电化制品都拿出来用。”

“那就拿来挂在房子上装饰好了。”

他们重新扛起电缆等东西,消失在喧闹声不绝于耳的人潮当中。

‘呵~啊~!麦克风测试!麦克风测试!’

“哇!”

粗哑的破音声响,宛如铁锤敲落地面似地回荡在周遭。由于是现场直播的破音,不单是我,大半的人都吃惊得哑口无言。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刚才那个是不是坏掉了啊?”“不,那只是单纯的破音啦。”“在祭典之前能完全修好吗?”“就说了那不是故障。”“我还以为鼓膜会破掉咧。”“吓了我一跳。”“应该设置到更高一点的地方,不然耳朵受不了。”

声音来源的扩音器是直接放在广场地面上。几名年轻人把造型宛如百合花一般的大声公扩音器带到了别处。

因为是平常不太会用到的东西嘛。

“你好啊,小妹妹。”

“局长先生……您好。”

上司突然的登场,让我稍微紧张了起来。

身穿三件式西装的绅士,今天头上则是戴着安全帽,而非一般的帽子。

“您今天戴的不是平时的帽子呢。”

“没错,在这样的现场,真正的绅士会装备这顶体现出SAFETY+FIRST(安全+第一)理念的特制安全帽;这正是绅士学界的定论。”

原来还有这种学问啊……

“这场祭典,跟之前所说的遗迹计划有关吗?”

“人类遗迹计划——就如同你所说的,为了进行供电给都市遗迹的这项工程,上层决定暂时将多余的电力也提供给作为调查前线基地的樟树之里。”

“镇上这边也能使用电力吗?”

“要补充说明的话,这还是没有时间限制的呢。因为从静止轨道上传送过来的能源是无止尽的。难得的电力只运用在调查上就太浪费了,因此我们决定举办这次的‘来参观之后保证电到你的电力祭典’。毕竟说到我们灵长类的文化,自然非电力发展莫属了。”

“文、文化……?感觉会是一项壮大的计划呢。”

“虽然只有几天而已。不过这算是回归到文化生活吧,呵呵呵。”

“文化生活……”

这还真是个令人感动的词汇。

我将目光移回广场的情况上。

“因此才会热闹成这样吗?”

“虽然还要过一阵子才会正式通电,但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预留了充足的准备期间。这会是场盛大的庆典。我们已经转达周围邻近的乡镇民众,也准备好交通工具了。”

VIP局长所采取的行动,规模也是远超过一般人呢。

“这镇上确实有许多空着的房子,能提供当作宿舍或设施用的场所应该不少。”

“没错吧?这应该会成为一项相当值得夸耀的事业。还有很多年轻人会聚集起来,他们八成会大闹一场吧;对了,请你去照顾一下他们应该也不错。你意下如何?”

“那个,我想光是调查就会让我忙不过来了……”

“喔喔,这么说也是。何况小妹妹似乎有妖精庇佑呢,你应该加入调查队比较适合吧。真是遗憾。”

对VIP局长而言,祭典似乎比遗迹调查更加重要的样子。

“局长~”

镇上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什么事?”

“少年少女科学俱乐部的成员们大驾光临了。”

“请带领他们到这边来。小妹妹,虽然你大概认为我只在乎祭典的事,不过就像这样,我可也没忘记邀请愿意参加调查的年轻人们来喔。”

“这样啊……”

过了一会儿,一群老人团体莅临了。

“局长先生在哪呢?”

“啊,不好意思,请问各位是?”

代表的老人摇了摇胡须。

“我们是少年少女科学俱乐部。”

局长先生似乎是邀请了大约半世纪以前的年轻人前来本地。

随着时光流逝,工作也变得一天比一天忙碌了。

目前指派给我的工作,就是准备好进行调查时爷爷所需的日常用品。换言之就是帮忙跑腿采购。

准备好将会拿来使用的帐篷跟所需食粮等物资、列出必要的器材跟人才清单,以及预定在出发之前停留镇上时过夜的宿舍与三餐;还有传达处理镇上捎来的各种怨言、包括所有会议的纪录、帮忙到各处拜访、制作并提出各种管理表格,再加上替所有人泡茶——

为了让调查顺利进行,必要的准备工作就有如山一般高。恐怖的是在这项关系到众多人士的工作中,倘若我在必要的联络上有了疏失,麻烦就会宛如连锁反应一般接连冒出。我就仿佛是不容许有片刻休息的渺小齿轮。真是一项累人的工作。

“喂,之前那件事怎么样了?”

我一到事务所露面,爷爷劈头就这么问道。

之前那件事?那件事是什么?是哪件事?

“……可能是‘之前那件事’的案件,我脑中想到的大约有二十件耶~”

“我当然是指调查人员总数那件事了。”

“喔,那件事啊……你直接说就好了嘛。”

我找出事先准备好的名单,并交给爷爷。

参加的成员约有好几十名。毕竟是要调查一整座都市,这么一想,这样的规模或许是理所当然的。

就仿佛事先演练过一般,爷爷被大家推选为调查队的队长。在爷爷手下工作的主要成员,便是少年少女科学俱乐部的会员们。据说他们可是每个人都拥有学位的样子。

“这调查团的平均年龄相当高呢。不要紧吗?”

“虽然在那些人当中,就连我也算是年轻一辈的,不过我们还会带年轻的助手一起去。像是你啊。”

“我可是第一次进行这种调查呢。”

“多吃点苦,才能学到更多啊。”

我不太想吃那么多苦耶……

“对了,说到这个——”

虽然祭典跟调查等活动日渐逼近,但助手先生依然只是每天阅读着绘本而已。现在助手先生也一样在自己桌前挺直了背,并默默阅读着被拟人化的动物们透过平凡的日常来获得教训这种类型的故事。

堆在桌上如小山一般高的绘本,这几天更换了好几次;我实在无法估计他已经看完几百本童话故事了。他的个性似乎是只要接到一项任务,除非有人出面制止,或是他在用超乎一般人的速度完成任务之前,会默默地持续进行下去的样子。

换言之,我目前在处理的工作当中,也有很多是可以交付给他的任务。例如制作名册、处理怨言或是募款活动之类的。

“……你有在进行募款活动?”

“我是藉此请那些拥有古早硬币的人提供数据的。”

“啊啊,古钱啊。那类情报最好也尽可能地搜集。不过这还真是没效率呢。”

“追根究底来说,不正是因为搜集人类所有时间点上的所有情报这个计划本身就很没效率的关系吗?”

“……呃。”

看来我似乎戳到痛处,爷爷一脸不满地沉默了下来。

“就是这么回事,坦白说我实在是忙不过来了,所以想请助手先生暂时中断绘本业务来协助我的工作,可以吗?”

“嗯,我的答案是NO。”

我的请求应该非常合理才对,但爷爷却仿佛不当一回事般地挥了挥手否决。

“机会难得,你要趁现在尽量多吃点苦。这样才能体会到背负责任的恐怖,是吧?”

“但是在正式调查日的时候……”

“啊啊,正式调查时当然会请助手小弟一起参加。不过在那之前,还有很多事必须请他先学起来才行。”

“必须学会的事?”

我的袖子被拉了两下,这才发现助手先生正站在附近。

“……”

“咦?你已经看完了吗?哎呀。”

“喔喔,看完啦。这么一来,你算是修完现在手边所有的绘本跟童话书了呢。”

“全部?”

“嗯,大概有五百本吧。他阅读速度之快也让我吃了一惊呢。以基础来说,这数量应该相当充分了吧。”

“一下看这么多本好吗?”

“阅读过的东西会留在意识之中,即使没有立刻产生变化,总有一天会成为精神上的粮食并结果吧。情操教育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这样啊,那么他能来帮忙了?”

“不,还没呢。”

爷爷从隔壁被当成书库在使用的房间里头,拿了大约十本其它种类的书过来。看来都是些很难懂的专业书籍。

“助手小弟接下来看这些书吧。”

“那是……!”

看到写在书背上的标题,我不禁哑口无言。

‘三岁开始古典资讯工程’‘浅显易懂!资讯理论’‘六十分钟弄懂积层模块~建构搜寻引擎的基础及应用~’‘现在开始学COBOL~学成之后永远不愁三餐着落~’

“这难度也一下子提升太高了吧!”

“凭他的理解能力,应该可以看懂这种程度的书才对。”

“话说回来,您让他读这些要做什么呢!……咦?”

就在这时,我突然察觉到祖父的用意了。

“难、难道说,是要用在调查上?”

爷爷的眼神闪耀着危险的光芒。

“你发现了吗……”

“您打算把助手先生培养成资讯工程的专家对吧?”

古典资讯工程被认为是项非常困难的领域。

因为随着时代变迁,技术甚至会彻底创新,在那之前的常识会再也无法通用。只会留下片段的信息。要调查世代交替汰换过来的信息技术,是非常累人的事情。尤其是越古早的世代,调查起来更是加倍困难。

据说过去曾发生过好几次严重的信息断绝。但是透过此次的都市遗迹调查,说不定能回收到一些横跨复数世代的信息。

因此有关信息方面的专业知识是绝不能缺少的,但对我跟爷爷而言,这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干的领域。听说在少年少女科学俱乐部当中也有这方面的专家,但正因为是相当难缠的领域,所以也仅有极少数几名而已。我也并非不能了解爷爷想让拥有学习能力的年轻助手先生去专攻这类领域的心情。

“但是临阵磨枪也是有限度的吧。”

“那是另外一回事。我认为这对他来说,应该可以带来正面影响。”

“虽然对探险家而言是必备的技能……”

我试着想像将来腰部围着鞭子、以危险的都市遗迹为舞台,致力于壮大探险工程的助手先生;但我失败了。

“不过这是个好机会。还可以增加跟其它学者接触的机会。毕竟他本人是处于特殊情况,所以由我们来带领他学习比较妥当吧?”

“倘若能透过跟那些祖父级博士们的接触,而有所收获就好了呢。”

爷爷将双手放在窗户边框上,仿佛在看向远方似地说道。

“我原本就不抱任何期待。”

“……您还真是随便呢。”

看来我独自一人忙翻天的日子还会持续下去。

我抱着一叠用油印刚印好的通知单,快步前往开放给遗迹调查小组使用的公民馆途中,一名妖精先生叫住了我。

“你好~?”

“哎呀,你好,妖精先生。”

“有事商量,可以吗?”

只见一名妖精独自站在隔开放牧地带与道路的石墙上。

他的态度似乎跟乎常不太一样,那看似羞怯地低着头的模样实在非常惹人怜爱,让人忍不住想陪他玩一下;可惜我现在正在工作中。

“抱歉,下次再陪你玩。”

我从口袋里拿出边长一公分的小粒牛奶糖递给他。

“……”

虽然他收下了糖果,但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有些呆滞地仰望着我。他们是不太会将感情显露在脸上的类型(虽然看起来总是笑容满面,但那其实是他们平常的表情)。

“……对不起喔。”

虽然我有些挂心,但仍以工作为优先。我用指尖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头,然后继续赶路。

我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回头看刚才妖精所在的地方,但已经不见他的踪影了。

“下次吧,下次。”

这时我心里只有稍微感到刺痛的罪恶感而已。

“好累喔。”

几天之后,紧急联络跟细节部分的工作让我忙翻了天,等工作总算告一段落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从事务所窗外看出去的风景,早已经染上了一片漆黑。

“已、已经这么晚了……我都没发现……”

最近我总是四处奔波传达信息、或在事务所跟文件大眼瞪小眼,甚至无暇去好好品尝一杯茶,一直埋头在工作当中;等回过神时已经是这个时间了。

仔细一想,这几天一直都是类似的状况呢。无论怎么处理,工作永远都做不完,下班时间也随着一天延后一小时。但这还是我头一次忘记下午茶时间,就这样埋头工作到晚上。

现在回去的话正好是晚餐时间。我开始犹豫该怎么办。

“……唔,虽然有点晚了,还是先来泡壶茶吧。应该这么做才对。”

倘若就这样回家的话,总觉得像是认输了。还是先喝杯茶之后再回去吧。

“爷爷他……不在啊。”

爷爷虽然看起来悠哉,但事实上似乎相当忙碌,平常几乎都不在事务所里面。今天大概也是在外面忙完后直接回家吧。

我的脑袋之所以会感到昏昏沉沉的,一定是因为缺乏糖份的关系。

“加点果酱来喝吧……”

草莓果酱可谓是达到神之领域的一样食物。我最喜欢草莓了。不但可以当作点心的材料,还能弄成果酱或调味料;或是直接享用也没问题。那是会让人不禁想全部拿来用掉的禁忌果实。

啪啦……

这时我的听觉总算捕捉到了纸张被翻阅的声音。原来是助手先生在自己的座位上沉浸于书香世界当中。莫非他一直在阅读那近乎是拷问的专业书籍吗?我试着追溯之前的记忆,总觉得每次来事务所时,似乎都会看到他的身影。

回想起来,我还没有跟他好好聊过一次呢。

您是否曾在跟不太熟悉的人聊天时,因为太过紧张而无法保持平常心呢?应该说内心的涡轮会全速运转起来吗?总之就是那种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只要一开口说话就会逐渐漏气,让人深刻体会到这个涡轮简直是个自取其辱的马达一般……

“要不要喝杯茶?”

但不知为何,面对助手先生时却不会那么紧张。真是值得庆幸。

“……”

他用有些闪烁不定的眼神仰望着我。

啊,他累了呢。

我很自然地就看出来了,尽管他几乎不显露在表情上,但宛如沉淀物一般的疲劳确实在他的体内堆积了起来。那感觉就像是黑压压的乌云挂在眼皮上一般。

“那、那个……你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要是累了的话,明明可以自动去休息一下,但他似乎只会默默地继续进行被命令的动作。只见助手先生摇摇晃晃地坐到茶几前的椅子上。

“加点果酱喝会更香喔。如果你不怎么喜欢果酱,也可以试试这边的奶油。”

“……”

助手先生考虑了一会儿,接着从两边的瓶子里各挖起满满一大匙,毫不犹豫地将那两匙有如胡桃般大的固体放落到茶杯当中。

“好喝吗?”

“……”

助手先生品尝着那杯味道想必相当浓厚的茶,看似满足地吐了口气。

“配茶的点心只剩下早上的英式司康饼(scone)啰。”

包括了爷爷的份,刚好剩下六个英式司康饼。我和助手先生一人各分得三个。虽然在晚餐前用这个果腹,份量可能稍嫌多了点,但显然疲劳跟空腹的相乘效果相当强烈,我们两人都在一瞬间便将司康饼吃得一干二净了。

“但还是没什么活过来的感觉呢……”

“……”

这表示我们累积的疲劳相当严重了吧。

“回家吧。在那之前——”

当我伸手想拿手钟在回家前跟妖精们道别时,

“咦?”

却发现负责挂在手钟上当装饰的妖精不见了。其它用自己独特的方式附着(?)在房间各个角落的妖精们也不见踪影。

“他们已经撤离了吗?”

助手先生摇头表示他也不明白原因。

“是怎么一回事呢……”

毕竟妖精的行动原本就反覆无常,过几天他们就会再度现身了吧。

——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虽然我不习惯斡旋于人类之间的调停工作,但在忙了几天之后,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要让组织动起来,真的是件很辛苦的事呢。”

我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

接下来只要监督行程是否有按部就班地进行就可以了。应该说从现在开始才是正式的任务吧,但我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了。这么一来让我最挂心的,就是不见踪影的妖精们了。

“……”

助手先生拉了拉我的袖子。只见他戴上了帽子,一副准备出门的打扮。

“你想去找他们吗?”

助手先生栗子色的浏海上下晃动着。

看来情操教育的成果似乎显示出来了。

“毕竟那才是我们的正职嘛。我知道了,我们立刻到附近的草原去找找看吧。”

于是助手先生拿了备用的捕虫网跟饲育箱带在身上。

“……你要用捕虫网去捕捉朋友吗?”

助手先生仿佛在说“有什么问题吗?”一般地歪了歪头。

妖精并非确定会待在某些特定场所的生物。他们可能会在各种场所现身。只不过以倾向而言,他们偏好出现在人类较少的地方、或是感觉愉快的场所。因此随性、轻松且漫无目标地去寻找他们,其实是相当合理的方法。

“有看到吗?”

助手先生用肢体语言表达他“没看到”的意思。

倘若是往常的话,他们应该立刻就会现身的呀……

在几天前,曾经有妖精想找我商量事情呢。虽然当时因为太忙而拒绝了他,但说不定他想商量的是非常重要的内容。

“是不是不太妙呀……但我那时正忙……又无从判断出他想商量的话题有多严重……但是……”

我扭扭捏捏了起来(这是我的得意伎俩)。

助手先生则专注于捕获像是蚱蜢的虫一事当中,已经完全不构成战力了。

“嗯~这该怎么办呢……”

平常不会听见的工程噪音,甚至传到了离城镇有点距离的这个场所来。包括了敲击金属的声响和车辆的声音,似乎还用上了那恐怖的链锯。有时还可以听见微弱的笑声。仿佛宴会一般。

众多的陌生人聚集在一起进行一项大工程的行动,似乎让大家感到雀跃兴奋。有一部分地区已经开始供电,因此即使到了晚上,工程仍然会运用照明来持续进行。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人类小姐~”

“啊!妖精先生!”

大量的妖精聚集在我的脚边。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呃……那些行李是?”

只见所有人都背着大大的包袱。虽然我也想过那可能是旅行用的行李,但无论怎么看,他们的装扮都太不寻常了。感觉就像是打算离家出走或漏夜潜逃一般。

“有个令人悲伤的消息。”

站在前方的妖精用感觉不是很悲伤的表情这么说道了。

“咦?”

“我们是来告别的。”

“告别?是指在离开前打招呼一事吗?”

“……?”

助手先生也一脸担心地走了过来。

“我们,要分开了?”

“分开?为什么?”

“……那家伙,要来了。”

“那家伙?”

“名叫电磁波的家伙。”

电磁波。

“所谓的电磁波,是指那个电磁波吗?”

“是的,就是电磁波。”

妖精先生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那家伙……他……要是……降临的话……”

“你们讨厌电磁波吗?”

“会活不下去?”

死亡的阴影开始若隐若现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不能照射到电磁波吗?”

“就是那样。”“那很伤身的。”“一般光线倒是还好。”“我们无法待在电磁场内。”“办不到的啦,”“会被扰乱。”“有时还会发狂。”“会丧失活下去的力量。”“他会带来过多悲伤的情感。”“很为难~”“所以,”“得逃跑才行?”

照射到电磁波就会死亡。所以要逃跑?

“那是指……”

虽然我不是很熟悉那方面的知识,但我还记得一件事。

“这个对吧?”

将左手的三根手指(拇指、食指、中指)对准各自的轴心伸直的手势。也就是所谓的弗莱明左手定律。记得这是在电流通过时,显示出受力方向跟磁场方向的手势。据说弗莱明先生是能从左手发出磁场的超能力者。

“啊,那是——”

妖精先生看到我左手的手势之后,开心地垫起了脚尖。

“RAPMUSIC(饶舌音乐)?”

“不是啦!”

将左手定律比向地面的话,便可以重现出名为RAP的古早音乐会用到的手势。

“YO~YO~?”

“嗯?”

“YO~YO~YO~MEN?”

“……是什么意思啊?”

“是RAP呀。YO-SAY?”

“太突然了吧……”

虽然妖精们看似趁势要跳起舞来,但他们突然回过神并挺直了背。

“……要分开了。”

“你们当真要离开吗?”

“对~”

“但是你们要上哪去呢?”

“天晓得~?”

果然没听懂我的意思吗……

“不过等电磁波消失之后,你们就会回来了吧?”

“这可难说~?”“因为我们是没来由地存在~”“说不定会忘记。”“我们似乎是居住在现实与梦想之间的生物。”“有如幻想一般。”

虽然当事人悠哉地这么说道,但我却开始感到不安了。

“那个……这次的计划,会带来相当严重的后果吗?”

“倒也不会~”“不会没影响。”“Citi(似乎是想说City)一旦引进了灯火……”“要是一直亮晶晶的话~”“我们就无法出来了唷?”

“是调查都市遗迹计划的影响吧。”

为了调查而进行供电。大规模的电力流动,在引进灯火的都市当中,脱离休止状态恢复运转的无数电器制品——

电磁波在周遭空间筑起了一面结界,使妖精们无法再居住下去了。

为了调查而进行的供电活动,依据计划成果,很有可能会延长成以年为单位来持续下去。因为人类遗迹计划是不需要急着进行,也没有截止日的任务。

更何况即使长期间无法居住的土地能够恢复成原先的模样,个性反覆无常的妖精也不会像波浪拍打回岸上一般再度归来吧。

“怎么会这样,如果你们能再早一点跟我商量的话……”

“我们试过了,但是失败了。”

的确是那样。

都怪我将自己的工作摆最优先……这完全是我的失误。无论再怎么急着赶工,都不应该忘记自己身为调停官的任务才对。

“能请你们再稍等一阵子吗?我会替你们准备避难场所的。”

“愉快的避难训练?”

“避难训练可不是游戏……问题不在这里,是真正的避难啦。”

“啊~……”

妖精们互相对看着彼此。但是,

“可是那家伙,已经来了~”

我想起来了,是预演的供电——

为了进行调查跟祭典的准备,镇上已经开始供电了。

“这已经到达我们的忍耐极限。”“得出发才行了。”“电得我麻麻的。”“电磁波不停涌上呢。”“感觉很危险了。”“要是正式供电就不妙了。”

“等调查结束之后——”

我说不出话来。

无论如何,这之后的保证都只不过是抱持着希望的预定罢了。

“……”

助手先生看似担心的视线徘徊在我跟妖精们之间。虽然已经习惯了,但他似乎也无话可说的样子。

“有个忠告。”

妖精队长用跟平常提出普通问题时一模一样的态度举起了手。

“忠告?”

“等我们消失之后,”““请小心提防,”“受伤、”“生病、”“意外、”“自杀、”“之类的状况。”

“……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时间了,”妖精先生递出一本迷你本子给我。“请你参考这本朽册(手册)。”

另一名妖精则抱着像是用纸绳编织成的项坠。

“请收下这个护身符。”

“护身符……”

虽然收下了,但我却无法率直地感到高兴。这是饯别的礼物?感觉像是在说笑一般。

我无法挽留他们。即使脑袋可以理解这一点,但内心仍然感到骚动不安。无法折衷的两面思考,让我无所适从。

“啊~!”

所有妖精突然发出了哀嚎。

“他来了~”“来了吗~”“真是的~”“好累喔~”“电波总是不会看场面行动呢?”“就是这样起搏器(注:起搏器(pacemaker)。是一种能维持心搏的电子医疗装置,会产生有节律的电脉冲,可用以取代某些心脏疾病患者的心搏节律。)才会停止的。”“把开关关掉吧。”“我们的生命开关也快关掉了。”“快逃吧。”“逃跑逃跑。”

这似乎是妖精们感到不快时的语调。对于他们有些偏离主题的迂回说法,我实在无法像往常一样笑着应对。

“aurevori(注:法语的‘再会了’)。”

接着他就像跳蚤一般跳了起来,宛如融入空气中似地消失无踪了。

“aloha~(珍重再见)”“再见~”“别啦~”

妖精们各自打完招呼之后,便同样地消失在草丛的对面了。等所有人都不见之后,初夏的空气更是冰凉地渗透了我的肌肤。

“……”

助手先生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着。

尽管我有如雕像一般静止了下来,但内心的动摇程度丝毫不输给助手先生。

话说回来——天啊,这实在太令人震惊了。

妖精们从镇上撤离了。

我想撤离的大概不只刚才那群妖精,而是住在城镇附近的所有妖精……倘若将妖精们忽然烟消云散的状况称之为白日梦的话,本次事件的疏失有一部分归属于我的责任“这只能说宛如恶梦一般。

“……我该怎么报告这件事呢?”

毕竟活动进行得那么热烈,实在很难想像在我报告之后,就能立刻阻止供电。

梦境的余温只剩下我手中的迷你手册跟护身符。

“……?”助手先生用好奇的眼光提问着。

“咦?你问这本书是什么吗?我们一起看看吧。或许会记载着制造新妖精的食谱呢。”

那是不可能的——助手先生连连摇手否定。嗯,不过就算是我,倘若魂魄飞走了一半,也是会开始胡言乱语的。

妖精的朽册(手册)实在是迷你到难以阅读。我拿出随身携带的罗盘,用罗盘附带的放大镜仔细地追逐着文字。

里面的内容如下。

【本书的阅读方式】

请于所在地区中选出一名跟妖精最亲近的人物,然后记录一天内会来访的妖精人数;藉此可以概算出妖精密度(妖精版的人口密度)。

妖精密度使用的单位为f(Fairy)。

例如1f便代表所居住的环境在一天内大约会遇到一名妖精。

妖精的数量一旦增加,精确度便容易下降;计算正确人数一事会变得毫无意义。因此本数值以15f为上限,超过此数字的人口过剩状态以F来表示。

“……?”

“换句话说,就是要计算妖精在某个地区上的正确数量是很困难的;因此可以找跟妖精最亲近的人物当计数器,推算出大概的数量当作参考。”

问题在于计算出妖精密度可以用来判断什么。

虽然手册上详细记载着各个数值的解说,但在此仅节录出重点部分。

【~F】

○解说

整个环境充满妖精、无处没有妖精、可说是妖精泥沼的状态。

虽然极度危险,但反过来说也是极度安全。

您肯定会碰上悲惨的遭遇吧。

但绝对不至于丧命,请放心。

○案例(仅供参考)

“从高层大楼的二十楼掉落下来”→生存机率非常高。会在空中被英雄接住,或是被飞行生物给拯救。为了增加生存机率,初期遇到飞马等生物时,请先与它们建立起友好关系。

“在近距离遭受枪击”→重要的项坠会替您挡下子弹。

“被食人怪物袭击”→会有大石头掉落到怪物头上,百分之百能够生存下来。

“跟宿敌的最终决战”→潜藏在您体内的神秘力量会忽然觉醒。胜利女神会站在您这边。倘若宿敌碰巧是您的血亲,对手必死无疑。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拯救对方,请放弃吧。

玩笑开得很大的案例部分就暂且不多做评论了。

“……为什么不会死呢?”

我翻了翻整本手册,但没看到关于此事的说明。

从上面的内容看来,也可以解释成当妖精数量处于饱和状态时,发生意外的机率会变得相当高。

但“绝对不会丧命”这一部分的意思依旧不明。

或许是某种反作用会干涉因果律的变化吧。

【10f~】

○解说

在拥有相当数量妖精的此种状态之下,可以预料会产生同前项【~F】中的混乱情况,但安全也同时获得保障。

不过发生意外的机率,应该会随着妖精数量变少而降低吧。

只不过在安全方面并非万全,请切记一时的大意可能会造成终生遗憾。

○案例

“从高层大楼的二十楼掉落下来”→基本上足可以生存下来,但倘若事前准备不够充分,例如忘记协助被捕兽夹夹住的飞马脱困时,按情况有时会被幻想中的神“之类的”人物以“就这样掉落坠死的话未免太悲惨了”等理由变成鸟或星座;诸如此类仿佛灰暗文学或神话一般的结局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在近距离遭受枪击”→爱慕您的对象可能会成为盾牌,替您挡下子弹而丧命。

“被卷入亲戚间的遗产争夺纠纷(还会顺便发生杀人事件)”→重点在于不贪图遗产。倘若在前来调查的侦探面前表现出“我对钱一点兴趣都没有”等清贫寡欲的态度,应该可以获得民俗学中老么最吃香法则的庇佑。

“被食人怪物袭击”→被吞下肚之后,可能会在食人怪物体内遇到已经被困在里面十年的老人,然后展开一场新的冒险旅程。

“……在有点感伤的时候,阅读这种文章还真是痛苦呢。”

“……”

助手先生像是在安慰我一般,用充满同情的眼神看着我。

【5f~】

○解说

您处于相当现实的状况之中。

遇到危险时可能会受伤,有时甚至会因此丧命也说不定。

但即使数值仅仅只有5f以上,您的生存机率仍然确实地大幅提升了。随时保持冷静地行动,便可以度过重重危机。

○案例

“从高层大楼的二十楼掉落下来”→是相当严苛的状况。为了度过这个危机,请自行迅速地发射出金属线钩。倘若能完成这个行动,钩子一定会以神迹般的动作稳固地系在建筑物上面。此外还有个较为严峻的方法,就是在落下的过程当中,让隐藏在体内的神秘力量觉醒的粗暴方式;倘若您是名少女,又拥有看似隐藏了某种秘密的戒指或首饰,推荐您采用这个方法。

“被谜样的怪人追杀”→会形成长期拉锯战吧。但到了最后一刻,您应该可以临机应变地击退怪人。虽然对方可能会携带链锯或钩爪,但请努力地生存下去。情况应该没有想像中那般绝望才是。但倘若您是名素行不良的年轻人,死亡率会大幅提升。请多注意平日的品行。

“跟宿敌的最终决战”→应该会合乎体统地以平手收场。虽然看似一种美好的结局,但爱惜生命的人请多加留意伤势状况。

“我开始了解这本手册想说什么了……”

虽然不晓得这本手册是在哪个时代写出来的东西,但应该是人类记录下来的数据;之后有妖精发现了这些资料,便将它制作成迷你手册,当成妖精族群的使用说明书。

这本手册可以让人了解到妖精是多么超乎常理的存在。

5f以下的效果精准度似乎会出现细微的差异,5f以下的每个数值都附带详细的解说。

在此就跳过中间部分,来看看1f的说明。

【1f】

○解说

这是仅仅只有一名妖精存在的状况。

或许您会认为“这么一来跟现实没什么两样”也说不定。

您的看法可以说有一半是正确的。事实上在这种状况之下,死亡的阴影会经常掠过您的眼前。您很有可能因为平凡的死因而丧命。lf以下的世界是极为现实的。您没有时间去幻想宛如童话一般被华缓的辞藻给装扮出来的自己。

即使只有一名妖精存在,也千万不要放弃希望。总之请忘却悲剧,朝着喜剧的方向努力。可以预料您应该会落到必须重度操劳肉体的地步,请不顾一切地拚命通过这些试炼吧。绝不可以轻易地改变方针,请贯彻您初期的坚定信念。例如得到生锈的剑时,不可以擅自将它丢弃等等。藉由诸如此类的奋斗,“童话般的灾害”可能会因为“伏笔效果”的作用,而让事态朝正面方向发展。案例姑且略过。

【0f】

○解说

这是非常冷漠且残酷的现实。也就是我们所生活的世界。

无法避免注定会发生的事故。

请提防意外跟疾病,努力让自己得以寿终正寝吧。

○案例

“从高层大楼的二十楼掉落下来”→粉身碎骨。

“在近距离遭受枪击”→必死无疑。

“被食人怪物袭击”→成为怪物的大餐。

“跟宿敌的最终决战”→毫无胜算。

我合上了手册。

“……这还真是惊人呢。”

我似乎可以明白地球变质成如此不可思议(或许范围只限定于我的周边)的理由了。

无论是多么不讲道理的机关在支配着这个世界,在现今的地球,人类并没有权利去阻止他们的想法跟作法。倒不如说——

这时从远方传来了空气震动起来的声响。

在助手先生手指的方向,似乎有人在放烟火的样子。烟火缤纷地在空中绽放开来的响亮声音,绵延不绝地撼动着蓝天。

“……?”

“这是祭典开幕式用的烟火唷。不过今天的只是预演。”

后天才是正式开幕。调查行动预定跟电力祭典同时开始实施。

这是镇上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活动。那将是会持续好几天的祭典活动之序幕,而且还能藉此一窥名为文明的昔日风光;可说是一生仅有一次的祭典。

无论怎么说,毕竟就连我本身也相当地期待。对于自己投注了所有心力在这份浩大事业上一事,我甚至感到有些自豪。

“……唔~?”

我开始觉得自己的喜悦之情说不定跟消失在草丛间的妖精们一起逃跑了。

‘各位先生女士,让您们久等了。请随意取用邻近的饮料止渴。各位都准备好了吗?那么,我在此宣布“来参观之后保证电到你的电力祭典”正式开幕。’

局长先生的宣言一结束,广场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欢声。

电力祭典终于要正式揭开序幕了。

话说回来,现场的人数还真是惊人呢。

当初有些担忧会不会只有老人前来参加的祭典,开办之后却是盛况空前。四处都挤满了人、人、人。当然不光只是镇上的人而已,从外地来的访客们更是挤爆了现场。

贩卖烟酒和食物等等的摊贩一排排并列着,商品宛如洒水般地被递到顾客手上。现场不光只是充斥着人群,由于摊贩方面以水桶接力的方式在传递着物资,因此广场上形成了漩涡状的向量空间。

“不好意思,请让我过去……借过一下……啊啊呜哇~!”

我只是稍微接触到漩涡的边缘而已,便被这波无情人潮的浑浊溪流给捕捉住,且被卷到中央部分去了。

“出、出不去?”

现场已然成了身无立锥之地的人口过剩区域。

话说我还得去参加调查行动,而且我只是想穿过广场顺路回自家一下而已啊。

然后当我回过神时,已经有饮料跟热狗塞到了我的手上。

“呃,那个,可以让我过去吗……”

但我的主张空虚地被淹没在广场上宛如重现出动乱时代般的狂热之中了。

‘话说人类昔日曾经在天地四海之间繁荣辉煌过。支撑着这般高度都市文明的幕后功臣……就是伟大的电力。至今为止,我们手中仅仅剩下些微的科学残渣。但是忍耐的时刻已经结束了。因为电力已经复活了。我们UNESCO要向首先获得这般恩惠的樟树之里居民们献上最诚挚的祝福,同时也期盼灵长类在老后的生活能够更加丰富——’

然后又是一波盛大的欢声跟热烈的掌声。

“呜哇……”

我只能掩住双耳,屈服于这阵骚动之下。

‘那么我们开始进行供电吧。各位,麻烦你们了。’

台上的工程师们操作着机械。微波供电网开始运转之后,挂在广场上的无数灯饰跟电器制品便一同活动了起来。屏幕亮起了灯光,没有放入衣服的洗衣机也开始运转起来;厨房用具震动个不停,清扫用具则四处蹦跳着;电动式玩具开始发出了低鸣……

“这、这不会太诡异了点吗?”

没想到机械式的动作在毫无意义地重叠起来之后,会构成这种诡异的印象。就有如前卫艺术一般。但对广场上的人们来说,这种细节的微妙差别似乎毫无关系。他们发出更热烈的嘶吼,并豪迈地将手上的酒类不停灌入喉咙。

“这、这已经成了普通的宴会嘛。”

而且这场宴会还将持续好几天。光是想像就让我感到疲惫不堪了。

“走为上策。”

虽然我钻过人潮的隙缝,勉强逃脱到漩涡的边缘,但这时我已经精疲力尽了。

“……真是累垮我了。”

在这种地方躺平的话,说不定会被人群给踩死。这么年轻就英才早逝的我,实在太不幸了——就在我这么沮丧地心想时,一匹羊踩上我的背并走了过去。

“呜呜……”

助手先生将沮丧得想要就此消失的我给拉了起来。

“……”

助手先生不但顺从又容易与人亲近,而且还拥有不会让对方感到压迫的特殊才能;着实是相当优秀的人才。他来的真是时候。

“干得好,助手先生……我真想颁奖给你。”

“……”

我们两人离开了广场,朝着通道的反方向行走。离开了拥挤的人群之后,我也感觉稍微轻松点了。

镇上的大街也并列着好几家摊贩,尽管不如广场那般热闹,但仍有众多人群来往交错着。但我最在意的,是飘拂在空气中食物温暖的香味。

“助手先生,这些食物全都是免费的喔。我们应该忠于自己的欲望前进才对。”

助手先生连连点头表示同意,只见他的嘴角早已经沾上罗勒酱了。

我随即走向附近的摊贩,拿了一份用薄松饼夹着巧克力慕斯的食物。

“真好吃!”

我感觉这世上还有很多我所不知道的点心存在着。不过这种感觉有限定期间就是了。我有股冲动想要搁下调查行动不管,专心地去逛遍所有摊贩。虽然我并非认真地这么想,但在我稍微瞄了一下大街的样子之后……我的视线停留在一名少女身上。

她的年纪大约介于十二~十五岁之间,穿着一身奇特的打扮。

所谓奇特的打扮,主要是指她头上的猫耳朵。

这位少女明明是个人类,但竟然在头上冒出了猫耳。我不知为何,就是无法原谅这一点。

倘若再仔细一点观察少女其它的特征,会发现她该说是整个人像被煤灰覆盖住一般吗?全身有些脏兮兮的。但她看来又不像刚工作完很疲惫的模样,只见她杏仁般的双眼瞪得斗大,嘴角紧紧闭着,只转动着头部宛如机械般不停环顾周围。

少女背对着墙壁的头部能够一百八十度旋转,她意识着走在大街上所有人物的模样,就宛如人体雷达一般。

当您看见举止比自己更加可疑的人物时,是否会感到稍微松了口气呢?并不会吗?这样子啊。无所谓啦。

就在我感到温馨地注视着那名少女时,对方似乎开始进行反向侦测了。

“糟了……”

少女的视线轻轻地固定在我身上。她瞪大了双眼直盯着我看。当我想移开视线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少女来势汹汹地朝这边走近。该、该不会是来找碴的吧?

“方才您对我进行了解析行动。我想请教您那么做的理由。”

解析?光用眼睛看就能解析?我还是头一次为了这种原因被找碴呢!我脑袋一片混乱地向她说明原因。

“呃……我是这个镇上的原住民,所以我只是对生面孔感到好奇才会盯着你看……那个——”

“您是当地的工作人员吗?这真是失礼了。我是……PI、PI、PION……”

“PION?”

“我叫做PION……大概。”

“大概?”

“我是美国国籍。”

“啥?美国?”

我无法跟上她的话题。

“那您是从美国大陆前来的吗?”

“我不晓得。”少女挺直了背这么说道。“不过,我很确定自己是美国人这件事。因为记录上也有留下这件事的数据……而且,我有这种感觉。我觉得事情确实就是那样没错。”

啊啊,有时就是会有那种感觉呢。没来由地认为事情“一定是那样没错!”的感觉。

“但是在有那种感觉的时候,特别容易产生致命的误解耶。”

“是那样吗?原来我、我就像是流离失所的浮萍一般吗?”

“这、我也没办法回答你……”

看来这名少女比我预料的还要怪异。我已经想逃离现场了。

“照理说我应该是更聪明的孩子才对……但不知为何,脑袋无法正常运转……”

“您不是来参观祭典的吗?”

“唔,我会参加这场祭典纯属偶然,我是为了其它目的而来到这块土地上的。”

“我们是这个镇上的调停官。如果方便的话,能让我听听是什么事吗?”

“如有冒犯还请您多见谅,请问调停官是怎样的职务呢?”

“嗯,可以说是连接起妖精与人类之间友谊的梦幻桥梁。”

“……”

“就是联合国喔,联合国。跟美国应该算是互相扶持的关系吧?所谓的调停官,就类似隶属于联合国的基层学者。”

少女的头上发出了“叮!”的巨大声响。

“咦?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您是说联合国吗!在我的记录里面,也有留下关于那个组织的数据喔!”

“嗯?您的记忆怎么了吗?”

“是的,其实我现在算是丧失了记录。”

我和助手先生互相看了看彼此。

“您应该是要说丧失记忆吧?”

“要采用那种说法也是没问题的。”

“……看来遇上了相当棘手的情况呢。”

倘若说她丧失了记忆,那么到目前为止总是答非所问的对话就有个合理的解释了。

“所幸我附带自我修复功能,想必时间会解决一切吧。”

“您是指身体的自然治愈力对吧?”

“要采用那种说法也是没问题的。”

这名少女就宛如格格不入一词化身为人一般的存在。

“那么,您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不,只有来这里的目的我记得非常清楚。我正在寻找同伴。”

“您说的同伴人在哪里呢?”

少女看似不安地稍微低下头,猫耳也跟着垂了下来。

我沉吟道。

“动、动起来了……”

“什么?”

“没什么,毕竟那是个人自由嘛……”

无论是装上猫耳、或是用钢琴线之类的机关来移动它……这些都是自由、个人的自由!

少女尽管对于我泄漏出来的内心烦恼感到有些疑惑,但仍开始说明。

“平常只要待在共有空间里面,照理说就能正常地传输资料;但现在却一直接收不到讯号。这是不明原因的讯号中断。我决定进行直接接触,因此才站在这条街道上进行监视活动。”

“唔唔,我了解事情的大致经过了……那么,您的同伴是位怎样的人物呢?”

“那个人是……老、老、老爹(OYAGE)?”

“啥?”

“大概是老爹吧。”

“……”

现场陷入了一片沉默。

“是、是这样啊。那也无妨啦,毕竟这是个人自由嘛。而且美国又是个自由的国家。”

主权国家万岁。

“那么,调停官阁下,关于这件事情,是否能请您提供一些有用的情报?”

我还是第一次被称呼为阁下呢~(有点愉快)。

“……抱歉,我帮不上忙。”

“这样啊……真是太遗憾了。那么我一边进行自我诊断,一边继续调查行动好了。倘若您发现了什么线索,还请务必通知我一声。”

“我会的。”

丧失记忆还真是件麻烦的事呢。

“我告辞了。”

少女立正敬礼之后,转身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助手先生立刻拉了拉我的袖子。

“什么事?”

只见素描簿上描绘着一张猫耳少女的图。

“……嗯,我懂你的意思。但我实在不敢追问……我怕听到答案。”

原来助手先生也很在意呢。

“我们就当作没看到吧。所谓的祭典也是会发生这种事的,一定是这样。”

“你又捅了什么娄子吗?”

“唔哇!”

祖父站在我的背后,只见他穿着一身冒险装扮,而非平常的白袍。

“都已经到了出发时间,你却一直没有回来,我才专程跑来找人……原来你带着助手小弟四处乱逛到忘了正事啊?”

“其实我正在回去的途中……”

“我们要搭车移动,所以你动作最好快点。已经没什么时间了。”

“是的……话说回来,爷爷,那个——”

“嗯?”

“你知道老爹是什么吗?”

“在古早的词汇当中是指父亲,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父亲?

感觉话题似乎完全无法连接起来。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认为把女儿取名为PION怎么样呢?”

“那实在令人痛心。”

“就是说嘛~”

“所以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啦……我去换件衣服。”

“也别忘了行李,还有助手小弟啊。我先到集合场所去了,你准备好之后直接过来。”

助手先生一言不发地向异常充满斗志的爷爷回敬礼。

一群载着满满的机械跟人才的大型车辆行驶在崎岖的道路上。

我必须说这实在是相当壮观的景象。杂乱地收集备有微波受电装置的无燃料车的结果,构成了这支集合卡车、巴士、自家车、起重机、以及特殊车辆等等的混合部队。我们所搭乘的,是民间观光用的大型巴士。由于道路崎岖不平的缘故,巴士一路摇摇晃晃,而且速度还一再加快。

供电的开始让我们得以不藉助燃料来进行高速移动。都市遗迹大多位于徒步得花上数日的场所,但现在只要六小时就能到达目的地。跟一个没弄好可能会比徒步还晚到的商队相比之下,可说足天壤之别。

倘若能忍受那宛如恶梦般的搭乘感……的话。

“呜~”

虽然他们让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但恶心的感觉依然呈直线上升。

“……”

“咦?你问我要不要紧?不、我不行了,我快死了。”

“……!(不知所措)”

只有坐在旁边的助手先生会担心我的情况。

爷爷跟少年少女俱乐部的人们则看似愉快地在聊天。

“风、我想吹风……”

我一打开窗户,冰冷的空气便流进了车内。新鲜的空气让人感觉十分舒畅。我无意识地想将上半身探出窗外,助手先生连忙从背后将我拉回车内。

“……”

“什么?将身体探出去很危险?但是不探出去的话,在别的意义上也很危险呀。”

就算只有一部分也好,我将下巴放在窗户的边缘上,

“国王的耳朵是驴耳朵,巴士内有种像奇异笔的味道~”

我试着对风景告状。

“……”

据说助手先生一直拉着我没放手。

“终于到了……”

我离开巴士直接坐在亲爱的地面上,努力想恢复平衡感。

“倘若吃得正饱,食物差点就要被退回去了吧。”

“最年轻的人竟然最没体力吗?”

爷爷倒是精神饱满呢。

“因为在车内最努力奋战的人是我嘛,能请您别再苛责了吗?”

“这是怎么回事?”他向助手先生问道。

“……”

“什么?努力奖?”

没错,我可是很努力奋斗过来的。

“换言之,就是你晕车了对吧。”

“我快控制不住了……”

现在我依然觉得只要一个不小心,变动的波浪仿佛就会从位于喉咙深处的流行发源地涌上来;但我无论如何都想阻止这股浪潮。

“你坐商队的车时没晕车吗?”

“速度跟摇晃的程度都相差太多了啦……”

“真没办法。我们马上就会前往进行初期调查,至于你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你看得懂地图吧?等身体好点之后再来跟我们会合就可以了。”

“好,我知道了。”

我爬着逃进不知是谁搭起来的一顶帐篷里面。总之我现在只想躺平休息。在能够轻松容纳八个人左右的巨大帐篷里面,早已经准备好八人份的床垫了。我占据其中一张床垫并伸展着四肢,这时从帐篷外面传来了学者们宛如在进行民族大移动般的气息。

大家还真是有精神呢……

我在内心目送他们离去,一面缓缓地进入了梦乡——

我大约睡了一小时左右吧。

我失调的平衡感似乎也顺利恢复正常了。我一走出帐篷,调查营地空荡荡的寂静空气便吹向我身上。

杂乱地搭起来的成群帐篷,看来就有如游牧民族的村落一般。并排在折叠式桌子上的无数测量仪器。蛇行在地面上的各式电源线。还有一台坚硬的起重机在拖车上待机等着出场。

“天啊,竟然还有冰箱。”

而且还是工业用的。里面放有——肉、鱼、蛋、蔬菜、酒。

这让我预感饱食时代即将揭开序幕。因为酒的数量很明显地是以宴会为前提。

然后,我发现帐篷森林(整体看起来就是这种感觉)的某处有白烟升起。原来是助手先生在预留当成小客厅的空间里,用携带式炊具正煮着开水。他用有些佣懒且悠哉的眼神看向我。

“……”

“咦?已经到了下午茶的时间?真是谢谢你,我开动了。”

助手先生递给我一杯简单的原味红茶,一阵香味随即扑鼻而来。

我细细地品尝这杯红茶的滋味。

“那么,我们差不多该出发前往都市遗迹了。还得背着这个沉重的行李。”

我们拿起装满了各种物资的两人份背包。

里面放有食物跟水、携带用炊具组、救生背包跟药品、小刀以及手电筒等等的工具类,还有一两件替换的衣服。尤其食物更是准备了一周份以上、饮水也相当夸张地一人带了四公升(其中一公升装在水壶里)。

话说份量如此夸张的饮水量,其实是因为还打算用来泡茶叶,以及将咖啡粉用布包起来的手制茶包。

……倘若没有妖精的警告,我应该不会想到带这么重的行李出发吧。但这次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从设置了营地的这座小丘陵上,可以看到我们要调查的都市遗迹的全景。

在绿意盎然的整片丘陵地上,都市就仿佛巨人仰卧在上面一般地拓展开来。

都市可以大致划分成两个区域。

大放异彩的市中心,以及常见的平凡郊区。

从远方眺望看见的市中心,让人联想到掉落到玻璃板上的水银形成的薄薄突起。它位于都市中枢,即所谓的市中心区域。就如同水银的突起仅有一处一般,市中心并无复数的建筑物,而仅仅由一个巨大的结构所构成。其高度似乎有五百公尺,巨大到让人光看就打了个寒颤。但不晓得这是一开始就打算建造成一座圆顶形状的区域,或是无数建筑物猬集之后所形成的结果。无论如何,倘若要用一座建筑物来管理市中心,其内部构造想必是复杂王极吧。不过这次调查的范围并不包括那边的区域。

建材本身具备的金属质感色彩,更加强了统一的样式印象;那金属制的质感根据光线照射的角度方向,形成了不可思议的色彩:那颜色看起来就像介于深银色与明亮的浅灰色之间。真的是座宛如水银般的都市。

跟大部分都市遗迹相同,在外侧部分有被风雨跟植物侵蚀的迹象。草木之间可以看见众多开始腐朽的木造建筑的痕迹。尽管如此,这座都市的保存状态仍然接近于最佳情况。因为一般都市大多已经被森林给并吞掉一半了,侵蚀状况如此缓慢的场所是很罕见的。

调查会从郊区部分开始进行。

助手先生仿佛被震撼到似地注视着市中心。

“既然助手先生似乎也颇感兴趣,那我们差不多可以出发了吧?”

我这么一问,助手先生便用力地点了点头。

“看来似乎没有必要实际动土挖掘,我们打算保持现状来收集情报。”

我们刚到达郊区的大街,便顺利地跟爷爷他们会合了。据说调查小组的成员们已经开始各自的调查,只剩我们两人需要重新聆听说明。

“我想你们应该会在意中央那栋巨大建筑物的情况,但这次不会调查到那边。我们要从外侧开始稳扎稳打地逐步调查。虽然书籍跟文件也颇有参考价值,但这次的重点在于电子情报。明白了吗?调查为两人一组,决定好负责的区域后各自进行。有发现什么情报的话,在协议之后可以调整人员。”

“我负责哪一块区域呢?”

“我有准备一块重要度较低的区域给你。那是即使实习生不小心失误弄坏机器,损害情况也不会太严重的地方。”

“……我还真是没信用呢。”

“这也是考虑到安全层面之后的结论。”

“我刚才好像听到了有点危险的词?”

安全层面?危险性?

“就如你所见的,这里有众多因为供电而开始自动运转的机械类。根据场所不同,有的机械可能隐含危险性吧。尤其在面对未知的机械装置时,更需要多加注意。不过就你负责的区域而言,倒是不用担心这点。”

“为什么?”

“因为我选了一个几乎没有任何设施的安全地区给你。”

“唔……”

也就是说爷爷认为我还不能独当一面吗?

“你似乎不太服气啊。那么我好歹听听看你的意愿吧。你想去调查哪边?”

“那边。”

我毫不犹豫地指向市中心。只见爷爷的表情失望地扭曲了起来。

“……竟然会被华丽的外表给迷惑,这表示你还太嫩了。”

“真是够了,这明明是遗迹调查嘛!调查那一带应该能获得众多成果吧。”

“那可行不通。说不定建筑物本身已经变得相当脆弱啰。接触高层建筑物时只能在限定范围内进行调查,再说这也不是能托付给你的任务。还有一点,虽然这应该是杞人忧天,但你千万不可以到郊外的集电设施那边。”

“那又是为什么?”

“那边可是接收高输出功率的微波,并进行配电的设施。有些地方就算没直接碰触,也可能会被高压电流电到;总之非常危险。而且集电设施本身是我们耗费长年岁月心血在调查、维护的重要设施。光是调整测量仪器都有可能会发生问题,在最糟的情况下还可能会中断跟卫星之间的通讯。在双重的意义上都相当危险,因此禁止闲杂人等进入。”

“那我在哪边玩就没这些问题了呢?”

我有些自暴自弃地这么问道。

“这里吧。”

显示在地图上的,是一块近乎裂缝般的狭窄区域。

略称只标记着“w”这个符号。

“这个符号代表什么?”

“以前的公共厕所。”

我们走在混合了复古与新潮的街道上。

并非石造也非木造的建筑物,整齐地并排在道路的两侧。即使在分类上并非隶属于高层建筑物,但那些一般建筑少说也有三~五层楼高。

“……换言之,这些建筑物我们几乎都无法进入呢。”

看来会是场漫长的调查行动。

为了避免被崩塌的建筑物给卷入,我跟助手先生走在道路的正中央上。

道路的幅度大约可供二十人同时并肩行走一般宽广,与其说是道路,不如说好比广场横长地连接起来的样子。

“以前应该有非常多的人住在这里吧。”

“……”

“咦?什么事?”

助手先生手指向地面。只见有个化为白骨的人滚落在那里。

“那个跟人不一样,应该说是前人(以前曾是人)。”

“……”

“咦?啊啊,那个啊……我想应该是清洁车。我在老电影中看过类似的东西。”

大型清洁车横躺在道路上。究竟是怎样的状况,导致这般巨大的物体翻车这点则是个谜团。

“不过这保存度与其说是遗迹,倒不如说比较接近废墟呢。”

虽然整体磨损得相当严重,但倒是没有致命性的损坏。倘若要说有什么勉强能让人缅怀昔日风光的痕迹,大概只剩下因为腐蚀而掉落在路面上的门牌了吧。换言之,这意味着在末期也不曾发生过暴动。

“虽然这很令人感兴趣,但我们还是先集中在自己的工作上吧。”

我们到达了目的地。

“……”

我拿出地图再度看了一遍,重新确认我们的所在位置。

“应该没错吧。”

我们所负责的区域里面应该有个小小的公园。

不,应该说已经没有了。因为公园早已经消灭了。

相对地则有座跟市中心有着相同颜色、仿佛是将水银直接凝固起来般的小山座落在那里。在小山的旁边,有根粗壮的管子穿破地面露了出来。我想管子应该是用来喷洒融化的金属,而那些金属凝固起来的结果就是这座小山。

“他们是为了什么而采取这样的处置呢?”

我只想到“填海”这个词汇。

即使想进一步调查,但金属部分整个凝固了起来,我们可说是束手无策。那就仿佛是从市中心跳落过来的水银滴一般。

我跟助手先生绕到反方向进行调查。

这时助手先生招手示意要我过去。

“你发现什么了吗?”

“……”

“咦?这个是……”

原来有个升降机的入口被掩埋在小山的一部分当中。

入口的门是敞开的,可以看见有个大约可供四名成人搭乘的小小空间。我们两人一起进到了里面看看。这时门突然关了起来,我们被困在升降机里面了。

“助手先生……那个是?”

只见控制面板的开关正闪闪发亮着呢!

“你按下去了对吧?”

我笑容满面地询问。

“……(点头)”

“这样胡乱碰触来路不明的机械,万一被卷进什么麻烦里的话——”

升降机内的空间开始移动了起来。

“来不及了……”

原来我们已经被卷进去了。

由于里面没有窗户,所以我们无从得知是如何移动的;但从身体有种像是被往下压迫的感觉来推测,我们应该正急速上升中。

“哈哈,这是升降机吗?”

助手先生专心地注视着自己的指尖。

或许凭借一根手指便能唤起强烈结果的科学力量正在诱惑着他吧。

“可以让我试试看吗?”

试图让升降机停下来的我,随意按了几个面板上的按钮。但无论我用力按下哪个按钮,升降机的动作都毫无要停止下来的迹象。

“看来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是不会停下来的样子。”

由于升降机会朝上下左右任一方向移动,因此描绘出相当复杂且立体的轨迹。每当机械要转换移动方向时,我们便仿佛斜塔一般倾倒、或是仿佛要飘起来一般;有时则被重力紧紧地给压垮。

“啊,换成水乎移动了……啊,这次则是朝下……呜……又、又要上升了?”

像这样连同密闭空间一起被不停地搅拌,那种晕车的感觉似乎又要死灰复燃了。加上这狭窄的空间更让人痛苦不已。

“呜、情况可能不太妙。”

我掩住嘴靠在墙壁上。虽然助手先生轻轻拍着我的背部想让我舒服点,但这似乎无法压制住我想吐的感觉。但在没有清洁袋的这个状况下,我实在很想忍住“可以让自己变轻松”的行为。就在我拚命地跟高涨的内部压力抗争时,升降机总算是在我的极限被突破之前停了下来。

“这段路程实在太漫长了……”

这时发出了砰的一声,这可谓是散发着高级质感的贵族声响(相反地警报器所发出的哔声可说是感觉廉价的大众声响呢),升降机的门往左右两边敞开了。

只见门外是个密闭的室内空间。

“黑漆漆的。”

既没有灯光,也没有窗户。光靠从升降机流入室内的微弱光线,甚至没办法去估计室内的空间大小。

要调查连位于地上或地下都不晓得的黑暗区域,实在是非常恐怖的行为。

“我们还是回去比较好吧。虽然晕车会很难过……”

只要按下这其中的一个按钮,应该就能回到原来的场所才对。

我重新面向控制面板,只见上面配置着数十个组合了数字、英文字母跟汉字,有如混合暗号表一般的按钮。

“分得太细了吧!我、我们原本所在的场所是哪个按钮啊?”

“……?”

助手先生只是一脸迷糊样地左右摇头。

“你不知道却按了下去吗……”

助手先生一脸不明白为什么会被骂的表情。他也未免太有冒险精神了……

“要是一个没弄好按错了按钮,我们说不定会被带到更奇怪的地方——”

……这很有可能。

怎么办?应该调查这里,靠自己找出回去的办法吗?还是应该赌上一把,试着操作升降机看看呢……就在我思考到这边时,我想起了通信机的存在。在这次的调查行动当中,有配给通信机给工作人员们。

“通信机。这正是文明的利器呢,万岁!”

我用手指夹住片状口香糖般大小的通信机,于是铰链便转动起来,并展开成名片般大小。使用方法非常简单。只要按下登录好的快速键,等对方接听之后再轻轻地放到耳朵上,然后开口说话就行了。

“……打不通。”

虽然有发出像足拨号声的声音,但就是无法进入通话状态。相对地通信机开始流出奇怪的讯息。

‘您拨的号码现在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这应该没有故障才对啊,为什么会这样?”

不过仔细一看,表示电波状态的天线图标连一条都没有显示出来。

“难道是因为电波讯号不稳定……不可能啊。”

收讯范围内的通讯量应该不至于庞大到导致忙线吧……啊,是受到供电微波的干扰马?

那也不可能啊。再说通信机本身就是在供电环境下才能使用的物品。

“总而言之,是目前所在的位置收不到讯号吗?”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似乎是这么一回事。我用手指支撑着只要稍微动摇就仿佛会往下跌落的额头,一面审慎地思考着下一步该采取的行动。

“总之要先有光线。”

接下来换手电筒登场了。幸好我有随身携带。我立刻照亮前方的黑暗。

“是个相当宽广的场所。”

那是个大约可以并排三间简陋小屋,宛如洞穴般的大客厅。

里面没有任何类似家具的东西。要说有些什么的话,就只有支撑着楼层的几根粗状柱子而已。但在我仔细地用手电筒照遍各个角落之后,发现还有一个挡住前方的物体。

“看起来像是石板呢。”

我们靠近那物体并仔细地观察。

它的高度约有两公尺。形状就像是较大的巨型独石翻版。它跟天花板之间还拉开了一公尺以上的空隙。看来它并非原先就存在的物体,而是从其它地方搬过来并设置在这里的样子。材质为石材。只不过以摆设品而言,制作得有些粗糙;很明显地给人一种赶工赶出来的感觉。切面也是凹凸不平。

“总觉得随处可见巨型独石呢……难道现在正流行吗?”

这怎么可能。

我从根底往上看,并让光线随之照射上去,于是更进一步地发现在物体的中央处附近刻印着文字。

“我看看……这个是?”

‘老爹’

念起来是这样。这词感觉似曾相识呢。

我将灯光朝更上方移动。

“……!”

发现了很惊人的东西。

在巨型独石的顶端附近,正好是文字的稍微上边,有一副白骨尸体被巨大的图钉给钉在那里。这、这是——

“……警告。”

就是“再继续前进的话就会踏入我们的领地了,YOU可是会没命的喔~”之类的警告。

“虽然不晓得是哪个时代的警告,但过去也曾有治安不好的时代嘛。”

这时背后传出了砰的声音。我慌张地回头一看,只见升降机的门这可不是自动关闭起来了吗?

“啊,慢点……”

我快步奔向外部的控制面板,但升降机已经开始移动了。

“要把它叫回来的话……”

虽然我试着胡乱按下按钮,但显示接收到输入指令的灯光却丝毫没有亮起来的迹象。我开始怀疑这块外部控制面板是不是故障了。

“……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看来我们似乎只剩下往前迈进这个选项而已了。

“但就算决定前进,想离开这个大厅的话……该从哪里离开?”

即使我用手电筒照亮了黑暗,但光线却无法照亮到对面的墙壁。深沉且浓密的黑暗。我吸了口气,朝巨型独石的对面迈进。我背对着升降机大步前进,黑暗很快地便包围住我们两人。

幸运的是我们立刻碰上了墙壁。我将手电筒的光线朝右侧照射过去,发现有扇老旧的金属门扉敞开了一半。

“去看看情况吧。”

门的缝隙非常狭小,我们无法直接通过。我跟助手先生两人合力拉开铁门。扭曲的门扉底部摩擦着地板的巨大声响嘎吱嘎吱地响着。即使知道这里没有任何人在,但我还是忍不住担心这样是否会被位于内部的巨型独石王国的某人给发现。

门扉在摩擦地板一段距离之后,就这样门户大开地固定不动了。

我将上半身探到对面的空间,用手电筒照亮前方。

原来对面是非常狭窄的走廊。

那是个仿佛只要擦身而过,就会互相碰触到对方肩膀般的奇特走廊。建材裸露在外的墙壁与地板,就跟大客厅一样。只不过走廊的天花板上紧密地埋着坚硬的铁管。而且就如我所预料的,走廊尽头位于一片漆黑当中,无法用肉眼确认。

“这地方让人不太想贸然地四处探险呢。”

虽然我试着调查大厅各个角落,但似乎没有其它出口。换言之,就是我们只能往前走了。

“去看看吧?”

就在我这么问道时,助手先生的腹部发出了异常的声响。

咕噜,

助手先生双手按住腹部,用想悄悄诉说些什么的眼神看向我。

“……(咕噜~)”

“你肚子饿了吗?”

“……(咕噜~)”

他已经饿到肚子不停咕噜咕噜叫了。

到刚才为止我一直晕车到差点想吐,所以并没有特别留意;但看来我的身体似乎也处于空腹状态的样子。

“我们吃点东西后再出发吧。”

我们打开各自的行李,拿出三片罐装的饼干,还有几块腌制的鸡胸肉来果腹。虽然想吃些熟食或在饱餐后来杯红茶,但现在可没有空闲去烹调食物,因此我们只是机械式地喝了点水而已。

虽然助手先生对这餐清淡的饮食(话虽如此,但我自认已经准备得挺丰盛了)没有任何怨言,但不时会对我投以感到不可思议的视线。

“你想问我之所以会专程准备了携带食粮过来,是因为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吗?不是的,那怎么可能呢。只是偶然而已啦。”

“……”

助手先生似乎更感到疑问了。我装出前辈的样子(实际上助手先生才是我的前辈),冠冕堂皇地说道。

“我身为调停宫,且在日常生活中经常跟妖精有所接触,这表示我随时都会被卷入意外之中。当有预料之外的状况发生时,如果不靠自己来保护自身的安全,还能依赖谁呢?我只是采取了理所当然的行动而已。无论何时我们都应该为自己准备一条后路。能够做到这点,才有资格自称是社会人士。”

“……啪啪啪)”

助手先生毫不吝啬地献给我拍手与赞赏的眼神。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真是让人感到舒畅呢。但真正的理由其实是为了保身,所以我也感到有些良心不安就是了。

毕竟这次没有妖精们可以帮我嘛。我可不想赔上性命或受伤,因为我还不想死,而且我想活久一点啊(以上皆为真心话)。

附带一提的话,其实我也不想绕远路,但这次似乎也只能认命了。

“那么,我们出发吧。确认一下目前的所在位置,首先设法跟本队会合吧。”

我们在漆黑的走廊上前进着。

我借来的是功能相当强大的手电筒。这是能够轻松照亮前方十公尺左右,非常可靠的光源。但尽管拥有这个强力的伙伴,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的黑暗仍然让人感到惶恐不安。这条走廊比我想像中还要更漫长且复杂。

道路在途中婉蜒曲折过好几次,而且不见任何一间房间的踪影。莫名其妙或是偷工减料之类的形容词非常符合这条走廊的构造。这里就仿佛是用建材打造出来的洞窟一般。

我们在这人造洞窟里面徘徊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虽然在途中我曾试着使用通信机,但仍然收不到讯号。充斥着四周的静寂,让我们踩踏过砂砾所发出的声响更大声地回荡着。

“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里面会是这样的构造呢?”

狭窄的走廊。在人口过剩的都市里面,为何会需要牺牲大量的空间,来铺造这种错综复杂的道路?

这是因为过度改建?

在反覆改建的过程中,都市计划宣告失败,形成了这样的结果?

“有楼梯呢。助手先生,请小心别绊倒了。”

我们下了楼梯之后,只见前方又是一条错综复杂的道路。

“又不可能像植物一样,是靠自己在成长的吧。”

“……”

我一面抱怨着这乱七八糟的内部构造,一面继续前进。

“啊,有光线。”

在弯过转角之后,我发现前方有明亮的光线正从天花板上照射下来。我移动到那光线的正下方一看,才知道原来那并非灯光,而是阳光。

“好温暖喔……”

有种初夏午后的味道。虽然陷入黑暗当中只是仅仅数十分的事情,但却让人感到非常怀念外界。

似乎有某种落下物体在天花板上开了个大洞,而形成了阳光的通道。原本应该只是个普通的天花板吧。遭受外力破坏而被穿透的洞口直径约为一公尺,可以从那厚度约五十公分的切面,确认到内部仿佛馅料丰富的三明治一般堆积起来的隔热材质跟金属板等等。那看起来也非常类似地层构造。

“看来像是使用了特殊的材料呢。是为了提升建筑物的强度吗?”

可以看到地板上有被落下物体刺穿的痕迹,还有呈现放射状的裂痕。就像是铁锤敲打地面的痕迹一般。我没看到疑似元凶的落下物体。有可能早已经被某人给带走了。毕竟是距今数十年前,又或者是数百年前的事了。我也无法预测到落下物体的真面目。

我目测从地板到天花板洞穴的距离,不禁叹了口气。

“倘若能从这个洞口逃离就好了,但又没有任何道具可以使用;这样手根本勾不到。”

即使手勾不到,但或许电波可以。表示电波状况的天线图标,在小型屏幕的角落上竖立起仅仅一条。是否能收到讯号?我怀抱着淡淡的期待,将耳朵靠向通信机。

“是你啊。怎——”

就在我心想“接通了!”的瞬间,一波强烈的杂音中断了通话。应该说爷爷正在说些什么,我却根本听不见。我试着重打了几次,但结果仍然一样。

“虽然似乎比其它场所好一点……但这样根本无法好好地对话呢。”

虽然我有些排斥从阳光之下离开,但我们还是决定前进到走廊的尽头看看。只要想到地面就在正上方,心情也多少放松了起来。我们弯过几个转角,爬上楼梯,又爬下楼梯;然后在首次出现的T字路口停下了脚步。

“看来我们陷入迷宫当中呢。助手先生,能请你将放在包包里的银色盒子给我吗?”

我接过跟铅笔盒差不多大小的盒子,里面塞满了像是棒子的果冻状物体。这东西叫做萤光棒,用力弯曲之后内部会产生化学反应并散发出光芒。我将其中一根萤光棒凹成不等号的形状,确认它开始发光之后,将它放置在地面上。

这是利用放射性物质的半衰期,虽说不至于半永久有效,但据说这样大概能发亮个十年。倘若有电力的话,这种便利的产品就可以用万能机器设备来无限量产,真的是很方便呢。

“……”

“咦?你觉得这个闪闪发亮的很漂亮吗?这是标记喔。这样下次来到这里时就不会迷路了。”

之后我们选择走右手边的道路。前进一阵子之后,我们在途中的墙壁发现一道巨大的对开式门扉。它似乎并非自动门。我跟助手先生两人合力推开了门。

“看来这里似乎是仓库呢。”

那是间非常宽广的房间。从手电筒的灯光勉强能照到墙壁这点看来,房间的宽度大约足十公尺前后吧。在室内没有任何家具或窗户,只有高高的铁壁整齐地排列在房里。早已经生锈且因为自己本身的重量使得底部开始扭曲变形的那些铁壁,简而言之就是橱柜。

“总之,我们还是稍微调查看看吧?”

“……”

我们各自随意找了个橱柜,遵从窃贼正规的手法,从下层的抽屉开始逐层打开柜子。这么一来就不需要将柜子关上,可以节省一些时间。扭曲到无法打开的抽屉应该可以直接跳过吧。反正也不是什么严谨的调查。

第一格空无一物。第二格只放着一些零星的螺丝钉。第三格则是些开始腐朽而变得破破烂烂的衣服,第四格只放了些简单的工具类而已。

“看来是没什么人在利用的场所呢。”

平常这种地方应该会放有重要文件,让我们能从中获得提示才对呀。

“你那边有收获吗?”

少年用动作表达出什么也没有的意思。

虽然我们也淡淡地找了其它橱柜察看,但这里似乎没有特别令人惊喜的宝物。这时助手先生快步地走近我身旁。

“……?(有个小小的像是勋章的东西喔?)”

“那个没用。”

我扔了它。

“……(有些悲伤的模样)”

“因、因为上面写着儿童银行嘛……这是玩具、玩具啦!”

倘若他为了这种事在多愁善感的少年时期留下心灵创伤,我也会很为难的。

我们查遍了整个房间里头,结果毫无收获。

“应该调查得差不多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我们上下楼梯之间,有时也会利用到梯子;当我们不断地在走廊中前进了一阵子之后,开始不晓得自己正朝着哪个方向前进了。

唯一察觉到的,就是这座马赛克都市的浑沌程度,远比我想像中还要夸张。外观不用说,内部构造的怪异程度更是非比寻常。在我们不断探索的途中,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了。虽然我们在蜿蜒曲折的走廊上发现了几间房间和仓库,却找不到比堆积在废墟的破铜烂铁更有价值的东西。

反常且错综复杂的走廊,以及每个房间诡异又唐突的配置。让人难以相信这会是正常都市计划的产物。在这座都市仍活着的时代,居民究竟是在怎样的意图之下建造出这种仿佛迷宫一般的建筑物呢?

而且几乎没有看见生活所需设备这点也相当可疑。单纯地只是建造到一半吗?或是原本就没有人在利用?还是有其它理由呢?

尽管内心抱着疑问,我们仍继续前进。

在六小时后,我们终于停下了脚步。因为我们总算是遇到一个正亮着的灯光了。

“终于……找到有在正常运作的设备了……”

这场所看来像是利用广阔的大厅打造出来的室内公园。

室内看来相当宽阔。即使保守估计,应该也比一开始那间大厅大好几倍以上。明明只要出外随处都可见大自然,为什么要在沉闷的室内建造公园呢?虽然我也不是没这么想过,但看来只能推测他们是处于不得不将公园放在室内的状况吧。

尽管我感到有些不对劲,但双脚踏在铺满地面的人工草皮上的感触,实际上的确能够让人感到心情放松。

在唯一亮着的路灯之下,还摆置着一张长椅。由于长时间走在坚硬又冰冷的走廊上的缘故,我们已经精疲力尽了。

我跟助手先生并肩坐到长椅上后,整个身体都没了力气。

“倘若再走下去,可能会对双脚造成太大负担;我们明天再出发吧。”

“……”

隔了许久不曾好好直视过的助手先生的脸色,似乎也因为疲劳而有些苍白。

通信机依然收不到讯号。一晚没有联络的话,肯定会让爷爷担心……不过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例子,爷爷应该会冷静地处理这件事吧。

“但又无法指望救难队出动前来……还是得靠自己逃脱出去才行。”

无论多么宽广,终究只是建筑物的内部。只要明天花上一整天的时间,马上就能找到逃脱的管道吧——这时我依然抱持着这种乐观的想法。没错,因为目前的我仍然相当冷静地在行动着。

“感到不安时就应该吃点东西来打起精神。”

我解开行李,决定这次要摄取一顿比较豪华的晚餐。在这种情况下,食物只要有进行烹调就可以算在豪华的范围内了。

“我们先吃掉可能会腐坏的东西吧。”

我用携带式炊具煮沸开水,将饮用的份移到杯子里后,将携带式食粮棒放进炊具里。于是固定住食粮棒的猪油跟奶油便融化开来,一道营养满分的蔬菜肉汤就这样完成了。虽然有些油腻腻的,但因为我们都走到累了,所以感觉还是很好吃。还有稍微烤过的饼干跟香肠,也一起华丽地扫得一干二净了唷。一根食粮棒约一千五百卡路里。油腻腻且份量满点。

倘若经常食用这种东西,体型一定会变得相当惊人吧。身为爱好点心的一份子,我得多留意这些地方。

饱餐之后,我们开始啜饮添加棉花糖的咖啡,身体也松懈到最高点;于是睡魔开始侵袭而来。

我们两人在草地上占了块场所并横躺下来。

我不停转动手电筒的拉杆,想多少补充一下耗费掉的电池电力。

“转一分钟可以亮三十分钟……转四分钟可以亮一百二十分钟……”

考虑到明天可能也会徘徊上一整天的话,希望至少能转满二十分钟。但是转动拉杆的动作,意外地具有数羊的效果。

“呼噜——”

我安稳地进入梦乡。

早上七点,某种并非太阳光的冰冷光线让我醒了过来。

“嗯?”

刚睡醒还不太清楚的脑袋,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睡在路灯下方。我抬起上半身环顾周围,才总算想起自己来此调查遗迹一事。

“……真是个寒酸的早晨呢。”

昨晚感到那么值得庆幸的光芒,如今也只是强调出封闭感而已。

在我附近包着睡袋睡得正香甜的助手先生,也开始爬起身来。

“早安。”

“……”

助手先生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他似乎还没完全清醒的样子。

“我们今天一定要逃离这里。”

“……”

助手先生感觉十分无力地举起拳头表示赞同。只见他眯着双眼,仿佛随时会倒下去再睡个回笼觉一般。

“你看来很困呢。是熬夜了吗?”

“……嗯。”

“咦?”

他默默地将手电筒递给我。这是昨天应该在我手上的东西。电力为满格。看来是他代替立刻倒头大睡的我,帮手电筒充满电的样子。

“哇,这真是太感激不尽了;感谢感谢。”

我效法东洋风,双手合十地感谢细心体贴的助手先生。

助手先生有些为难的样子。

“为了表达谢意,早餐我就做燕麦片来报答你吧。”

助手先生露出厌恶的表情。

这是很自然的反应。没有小孩子会喜欢燕麦片的。会认为玉米片比较好吃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以前也是这样。

但毕竟牛奶可没那么容易随身携带嘛。

“只要习惯之后,会觉得燕麦片其实很香浓可口喔?”

在学舍时也几乎每天都会端出这道料理,该说是有一天总会习惯吗?也可以说时候到就会放弃了。

将燕麦片加热水搅拌,接着在热腾腾的燕麦片里放几粒葡萄干来调味,便大功告成了。

“都这种时候了,我们把油渍沙丁鱼也先处理掉吧。因为说不定会是一场漫长的旅程呢。”

而且我一开始就抱着反正会剩下来的觉悟,携带了大量的食粮前来。

我扳开罐头,将被油浸泡到散发着淡蓝色光泽的沙丁鱼搭配切片洋葱,然后一起放到饼干上面。仅此而已。

“请用,沙丁鱼的开放式三明治。”

助手先生战战兢兢地将三明治放到嘴边,咬下第一口之后,他便惊讶地张大了双眼,然后发挥出旺盛的食欲将三明治吃得一干二净。

“早上还是得喝杯红茶才行。这甚至可以说是法治国家的义务。”

再说我也带了大量的茶包前来,所以也用不着吝惜。

“如果有牛奶或柠檬就更理想了,但是也不能太奢求吧。”

我们享用一顿还算优雅的早餐之后,便整理好行李准备重新出发。

就这样只有两名成员的探险队再度朝着黑暗迈步前进。

千奇百怪的构造依然不变,上下左右漫无秩序地扭曲着的走廊,已经完全夺走了我们探险者的认知能力。

我们步行前进,不停地爬上又爬下。

在行进中为了保留体力,自然而然地会变得沉默寡言;最后只剩下脚步声刻画出来的单调节拍回荡在四周,我们的意识便逐渐被迷惑。

明明平常并不会去注意到脚步声,但现在却是每走一步便觉得音量越来越大;这八成是种错觉吧。似乎是烦躁的感觉悄悄地侵蚀掉意识,而某种来路不明仿佛搔痒般的焦虑逐渐累积起来,让人开始变得敏感。当冰冷的黑暗跟痛苦扭曲着的时光混杂起来时,时间、声音跟黑暗的区别便会逐渐变化成不确实的事物。

好漫长……

突然间我感到一阵口渴,就在我机械式地将水壶移到嘴边时,我听见了“答波”一声让人感到不安的声响。即使我不愿意,但仍不得不去意识到剩余的水量。

我思考着关于水的事情,于是一种仿佛心脏被紧紧揪住般的不安涌上了心头。

目前我们一次也没遇过水源。也不晓得之后是否能补充到饮水。尽管还不用担心粮食的问题,但从现在开始似乎有必要减少饮用的水量了。

我告诉助手先生这件事,于是他用一副“这不算什么”的表情肯定地点了点头。

真是个大人物。他是属于能从容接受命运的类型。

一想到倘若我们是没有任何装备地被扔到这里,便让人不由得毛骨悚然。真的是幸好我有事先做好自我防卫的准备。

“唯一的疏忽就是忘了带方格纸来。”

“……?”

“所谓的方格纸呢,就是古早以前在地下洞窟为了制作地图时所使用的,画有格子线的笔记本。虽然我不清楚原因,但倘若要绘制内部构造复杂的洞窟地图,方格纸似乎是必备的道具。如果只是方格纸的话,现在也弄得到复原重现的产品喔。”

“……”

助手先生恍然大悟似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另外还有一种说法,就是在后代是使用触控笔来制作地图的样子。至于触控笔是怎样的道具,相关消息就没有流传下来了。”

就在我披露这些一知半解的杂学知识之后,那种混乱的晕眩感便消失无踪,我觉得自己开始恢复成平常心了。

与其一直保持沉默,倒不如开口说些什么,这样较能保持内心的安定呢。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已经是晚上八点。我们决定暂时中断探险,直接在走廊上露营过夜。由于四周没有灯光,我们只能在一片漆黑中露营;但疲劳跟饥饿侵蚀我们的程度似乎远比想像中严重,我们一坐下来便动弹不得了。倘若只是水平移动还好,但像这样超过十小时以上在梯子跟楼梯间爬上爬下的话,也难怪会耗尽了所有力气吧。

“变成一场大冒险了……”

我们只能忍耐度过这后悔莫及的现实。

到目前为止,我们甚至还无法确定是否有逃脱的管道。我们是逐渐接近了出口,抑或离出口越来越远?就连这一点都无从判断。事情演变至此,负面的想像更容易涌现出来;说不定墙壁的对面正是出发地点,我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了回头路。

“竟然连罗盘都故障了……”

真是令人伤脑筋。

我们将食物摆放在野餐垫上面,两人狼吞虎咽地吃了晚餐;接着我们轮流转动充电器,并用不需要水的香皂清洁身体之后,钻入睡袋中就寝。通信机依然收不到讯号。

隔天我们简单地用过餐点后,便整理好行李再度出发。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急着想早点逃脱的焦虑已经消失无踪;反倒是即使会花上一点时间,也要确实离开这里的意识变得越发强烈。

虽然应该不是因为这样的气势召唤了幸运,但我们定了大约三十分之后,一成不变的走廊上开始出现了变化的征兆。

不知不觉间,走廊的右手边从墙壁变成了栏杆。

所谓的栏杆是为了避免人掉落到对面而设置的东西。我试着伸出手到对面,照理说应该存在的场所并没有墙壁,指尖得以自由地翻动那干燥的空间。

“我们正走在猫道(注:猫道即“Catwalk”,直译为狭小通道,一般走指设置在剧场或土地上方,工作人员所使用的狭窄通道。)上呢。”

“……?”

“咦?你想问这地方是不是很高?是呀,恐怕是相当高处的场所吧。倘若将市中心比喻成一座巨大的塔,这里就是设置在其内部的螺旋梯。这个空间大概类似楼梯井吧。因为墙壁跟空间本身都同样漆黑,才会没注意到这点呢。”

不过,问题在于这种踏脚处是基于什么意图而设置的。

“我们徘徊的地方一定是工事中的区域。因为这种信道是管理作业用的道路。”

“……”

我不等助手回答,接着继续说道。

“这么一来,便可以解释这里为何会荒废到不适合用来居住。所以只要继续这样往前进,照理说应该会进到前人们实际上生活的区域。”

助手先生拿出了一根萤光棒。

我立刻察觉到他的意图。

“没问题的,你试试看。”

于是他用力凹折萤光棒,然后将萤光棒扔向栏杆的对面。只见散发着蓝色光芒的萤光棒无止尽地往下掉落。亮光逐渐远离,没多久便成了米粒般大小的光点;但我们依然没有听见它掉落到地面上的声音。

“……看来很深呢。”

助手先生也点头同意。

“不过我们也获得了一个情报。就是我们正位于一栋建筑物内相当高处的位置。”

“……”啪啪啪。

“我们前进吧!”

我们提振起颓丧的精神,加快前进的脚步。

我们将手放在栏杆上,在通路上逐步前进。大约走了四十分或五十分吧,在被迫走了相当长一段距离之后,只见终点处有个往上的阶梯正等候着我们。

“只能向前迈进了呢。”

我们没有其它选择。爬上楼梯之后,我们朝折返点的反方向前进。助手先生将巧克力板弄断分成两半,一半放入自己的口中,然后将另外一半给我。

“越来越有冒险的气氛了呢。”

我将毫无装饰跟花样的巧克力含在口中,几乎要让人麻痹的甜味在嘴里扩展开来。由于今天没吃午餐,我们只好像这样在行进的当中获得补给能源。

而后又过了大约三十分钟。

这次我们在楼梯井对面的墙壁上发现一道坚硬的铁门。

“看起来门禁森严呢。”

将铁门紧紧固定住的握把牢牢地被转紧。

“看来一个人是打不开的。能请你帮忙吗?”

我们两人合力转动宛如船舵一般的把手,并将它拉向前。于是仿佛培根一般厚实的门扉,逐渐从壁面上移开。

“——!”

忽然冒出了一阵闪亮的光芒。

光线的爆发刺激着视网膜。

那几乎成了肉体上的折磨,且将我推回了黑暗之中。

我往后退了好几大步,发现自己在无意中紧紧靠着栏杆;这让我毛骨悚然了起来。

万一栏杆脱落松掉,或是身体滑落过栏杆上面的话——

“助手先生,你要小心点。随便乱动的话,可能会掉下去喔!”

可以感受到少年的气息就在我身边行动着。

大概是长时间处于黑暗当中,使得双眼无法面对光线吧。这是因为在黑暗的世界中,对微弱的光线也开始变得敏感的网膜,一时无法接受突然涌现出来的光亮。

没错,门扉的对面……正是外界。

我等不及让双眼习惯日光,便探身到门的外面。

感觉平凡的蓝天甚至耀眼到让我无法直视。

就在我陶醉地专心眺望着久违了好几天的蓝天时,助手先生拉了拉我的袖子。

“……什么事?”

助手先生大方地回看着我,并指了指脚边。

我跟着他手指的方向往下一看——

“哇——”

我们所在的地方是市中心。

而且是被警告因为很危险所以千万别靠近、我曾经将它称之为年轮蛋糕的,高层建筑物的超过密集合体……这里正好是屋顶附近的外墙。

“太、太高了吧……!”

其高度推测约为五百公尺。

我们正站在以刺绣模样设置在外墙的楼梯平台上。

“而且它还断裂开来!”

从高度来考虑的话,这个阶梯实在建造得非常简陋;只见阶梯凹凸不平地来回弯折着,这应该是为了连接上下方而建造的吧;但却在途中裂开并垂挂在半空中。

“竟然在这种会被风吹雨淋的外墙上,建造这么脆弱的阶梯……!”

我拉起助手先生的手,后退到充斥着黑暗的通道上。

猫道的稳固程度跟外墙阶梯简直无法相比。我将身体重量转移到猫道上后,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才走到外面的。”

“……”助手先生静静地指着某个方向。

那个方向应该是都市的外侧地区才对。

我定睛一看,感觉那里似乎有许多宛如米粒般的物体在移动。对了,我这里有小型望远镜嘛。

“哇,是调查队的人呢。”

在扩大后可以清楚得知那些米粒们原来都是人类。看来他们似乎是在测量特定调查区域的样子。

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有同伴存在,这着实让人感到放心了不少。问题是我们之间的距离远到即使大叫也无法传达至他们那边,而且假使能联络上,也不晓得他们能否到这边来拯救我们。

虽然是个只能傻笑的状况,

“总之还是试着联络看看吧。”

电波状态十分良好,拨号声也没有杂音。没多久通信机便进入通话状态,并传来了爷爷的声音。

‘你人在哪里?’

刚接通就来了个盘问的语气。

我认为这时应该需要表现出身为血亲而担心不已的态度、或是显露出忧虑的心情,又或者是温柔以对之类的。

“倘若要解释的话,这说来话长呢。”

‘讲重点就好。’

“我迷路了,目前在市中心的正中央。”

这应该是相当简洁的说明,但爷爷像野兽呻吟般低喃了一会儿之后,便陷入了沉默。

“我们要靠自己的力量逃脱非常困难,还请您现在立刻派遣直升机前来救援。”

‘……看来你似乎拥有即使妖精不在,也能被卷入麻烦中的特殊才能啊,’

“请别再冷嘲热讽了。我是当真感到为难。”

‘那你也别说笑了,什么直升机啊。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你快点给我回来,那附近还没有进行初期调查,你可别弄乱遗迹的状态了。’

血亲这番残酷的言语暴力,足以让我发誓倘若自己将来有小孩,一定要温柔地对待他。

“……这里可是个迷宫呢,我们已经在里面徘徊很久了。直接了当地说就是helpme。”

对面传来了盛大的叹息声。显然通信机的收讯效果十分良好。

‘……关于那一带的状况,我也是一无所知啊。’

“这里内部的构造相当奇特。”

‘有什么明显的指标吗?’

“没有,这里似乎是在开发途中被弃置了,看来是空空如也。”

‘你们从什么管道进去的?’

“我们是被升降机戏剧性地给带到这边来。”

‘那个不是升降机,一般把它当成主要的都市交通工具。遗憾的是那类交通工具多得像山一般,很难去特定你搭的是哪一台。’

有没有什么能当成线索的东西呢?

“……在入口处立着一个巨大的巨型独石。上面还钉着人骨。”

‘那是什么东西?’

我简单扼要地说明到目前为止的经过。

‘虽然是个令人相当感兴趣的报告……但在这种状况之下,派救援队过去似乎也只会双重遇难而已。为什么你到目前为止都没联络过我?’

“在建筑物的内部似乎无法使用通信机。”

‘……关于市中心地带外型为一栋巨大构造体的理由,我们这边虽然众说纷纭,但看来最有力的说法是电磁波对策论啊。’

“爷爷,这些详情之后再谈,请先给我一些如何逃脱的建议。”

‘……今天这种情况我也很想给你一些建议,但实在是很难说。只能靠你自己逃脱了。好歹是以前人类住过的设施,照理说应该不会太困难才对。’

这时传出了哔一声的电子音。

“爷爷,电池似乎快没电了。”

“这是要你快点行动的意思吧。现在立刻挂断并采取行动的话,应该可以再联络上一次。”

“那、那个,我们带来的水越来越少了,我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你们应该不是处于完全密闭的空间,只要往下方走,总会发现堆积在地上的雨水吧。还有那个,该怎么说呢……即使是污水,蒸馏之后也不是不能喝。’

“那算是逼不得已时的方法……”

‘那你就迅速地采取行动。这样太浪费电池了,我暂时先挂断啰。祝你好运。’

通话结束。

果然还是得靠自己逃脱才行……好不容易才联络上外界,但竟然又得回到那片黑暗之中。

这世间的辛酸真是一言难尽。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我们又得回到迷宫里面了。”

助手先生似乎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状况,他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惊吓。

“我们从这里往回走几个小时,然后开始朝下方移动。因为要开始节约用水,这段路程可能会很辛苦;我们一起加油吧。”

助手先生用力地点了点头。

实际上的确是段艰辛的路程。

花时间往回走这个行为,在目前的状况下逐渐勾起我内心的不安。折返至最后一个阶梯时,大约已经过了两小时。虽然想在这里先喝杯茶休息一下,但我们无法停下脚步,只能继续向前赶路。

我感到有些口渴,只好舔糖果(真的是用舔的)来望梅止渴。

狭窄又阴暗的走廊,让人联想到蚂蚁窝。

在外型上既不具备古典美,甚至也毫无机能性可言。这种建筑就仿佛是在挖掘潜逃用的地窖一般的死气沉沉。倘若是这样,那么人类是为了逃避什么而必须躲藏起来呢?

跟森林逐渐合而为一的住宅区木造房屋自然不用说,就连都市地区的广阔景观,都拥有足以让人缅怀的古都之美。为何只有在理应集结了最新科技与规划的市中心区域里面,会丝毫不见这般高度文化的痕迹?

凑合物(patchwork)。配合我眺望都市全景时的记忆,我忽然想到了这样的词汇。

经过四小时、六小时之后,身体的热度跟口渴的感觉让我开始精神恍惚了。倘若这里是真正的洞窟,至少我还能期待会有喷泉。

走在我后方的助手先生,似乎也有些呼吸困难的样子。

三天来累积的疲劳,终于要开始浮现侵袭而来的气息了。

走廊上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发现水源。

遇到阶梯便往下走,遇到梯子便往下爬;我们只是机械式地选择下一步该走的路。

遇到绝路时只好往回走的遗憾,是在仍有余力时会感受到的东西。

精神开始消耗之后,就连失望的情绪都会被安排到机械式运动当中。因为在一言不发地折回头、一言不发地回到最后的分歧路、一言不发地爬下梯子等一连串行动当中,我们已经开始没有余力去耗费时间来一一表达失望的情绪。

从旁人眼中看来,我们的身影一定十分接近用巫毒教秘术所驾驭的僵尸。

因为我们有时为了忘却因口渴而感到的痛苦,会“呜~呜~”地呻吟着。

对了,这种迷宫通常都会有妖怪出现呢……

我想起了学舍时代的友人曾拉我玩过用纸、骰子跟对话来进行的神奇桌上游戏。我们扮演古代战士或咒术师,打倒躲藏在迷宫内部的妖怪,藉此获得财宝与经验值……是个有些不知所云的游戏。

个人比较喜欢可以一个人玩的书上游戏。学舍的图书馆里,放有很多类似的书呢。记得我好像还有几本没有解决。我原本打算在毕业前全部看完的,还真是有点遗戚呢。

倘若还有机会到学舍去的话——

就在这时,手电筒的光所照射到的场景上出现了些微的变化,让我暂停了思考与脚步。

“……咳咳。”

我想开口跟助手先生说话,但失败了。我喉咙已经干到声音出不来了。我将嘴贴着水壶,只含了一口份的水来滋润喉咙。我拚命地忍住想一口气灌入水的冲动,将盖子盖了起来。

“道路变得稍微宽敞了点呢。我们在这附近休息一下吧。”

正好已经是九点了。

我这么一说,助手先生便像泄了气的皮球似地坐倒在地上。

我们将难以直接下咽的饼干浸泡在用蔬菜、肉干跟高汤做成的即食杯汤里食用,才总算是稍微止渴了。

将我们自行带来的两个皮革袋里的剩余量加起来的话,剩余的水量共计一点五公升。还有水壶里各剩下约一半的量。

无论再怎么节省着用,也不晓得能否撑过明天一整天。

“明天是关键日呢。”

食粮当中还有水分较多的罐头等等,应该能勉强支撑到后天才对。但万一拖到了大后天或大大后天,我们大概就动弹不得了吧。我跟助手都不晓得自己处于极限状态时的界线在哪里。倘若在两天之内找不到水源的话,我们大概就会知道自己的上限了。

“……好想喝杯冰凉的红茶喔。”

助手先生用再认真不过的表情,用力地点头同意。

“等回到营地之后,请他们准备冰红茶给我们吧。”

第四天。

我们只是一直朝下方深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们不需要迷惘该走哪条路。因为我们已经开始无法冷静思考了。

为了获得行动的能量,上午我们从容器中啜饮着炼乳。照理说这应该拿来沾着饼干吃才对,我们的使用法还真是出人意料呢。即使只是自我安慰,但液状的物体实在相当宝贵。因为我们别说是嘴唇了,就连口中部已经开始干燥起来;固体形状的食物实在是难以下咽。

截至目前为止,我们应该大约每三十分钟就会遇到一次阶梯或梯子。

这表示“下山”速度顶多是每半小时约五公尺左右吗?

照理说一天大概可以定上十四个小时。

从我们进入下山路线后开始计算,大约过了一天半的时间。先假设为二十一小时。就在今天晚上,我们已经从五百公尺高的地方,降落到地下两百一十公尺的场所。

让人仿佛要昏厥倒下般的绝望感。

“唔唔……”

在没有妖精庇佑的现在,可说是我人生史上最大的危机吧。

啊啊,倘若有水的话就好了!

即使是充满水分的食物也好。像是洋李、草莓、桃子或无花果之类的……啊啊,我好想吃无花果。我好想细细地品尝它的香气之后,再大口地咬下去。

退而求其次的话,布丁或果冻之类的食物也不错呢。倘若有雪酪的话就再完美不过了。其它还有些什么富含水分的食物呢?

据说人体的大半似乎是由水分所构成的。

特别是头部……换言之即脑髓就类似是布丁一样的东西呢。至于这道残酷甜点的名字,我想想喔,就称它为洋溢知性的灰暗布丁吧。因为脑细胞是灰色的嘛。

……这下糟了,认为人类的脑髓可以引起食欲,这根本是僵尸才会有的价值观啊。看来我相当接近末期了呢。我也差不多该考虑一下是否要蒸馏污水来喝了吗?

啊啊真是够了,都是疲劳跟饥渴让我感到闷热难耐,或者该说闷到我快疯了?

今天的晚餐是用掉最后一个固体燃料的最后一道汤品。我们已经吞不下饼干了。分配好的一丁点水分,让我感受到眼泪就要掉出来一般的生命之味。

然后我趴在地上,睡得有如一滩快干掉的烂泥。

隔天我在强烈的饥渴中自然地醒了过来。

“全身无力……”

我是那种身体状况变差就会影响到刚睡醒时情绪的人,因此可以清楚了解到自己现在有多么衰弱。我全身都提不起劲,嘴唇更是干燥不已。喉咙干渴不在话下,现在连食欲也稍微低落了起来。

“这大概是初期症状吧……”

听说脱水情况一旦恶化,会演变成光是喝水也难以恢复正常的样子。

倘若只是头痛跟头晕的话,身体要动起来还不成问题;但万一出现了更严重的症状便相当危险,脱水症状是必须及早采取对策的。

所谓的对策就是确实补充失去的水分,总之我们必须尽快地找到水源才行。

助手先生早已经起床,只见他睡眼惺忪地在黑暗中摇晃着上半身。

“唔哇,看起来气色好差……”

他整个人缩在睡袋里面,丝毫没有要站起身的样子。现在的我非常了解他的心情。一定是全身无力,连动都不想动了吧。

“看来我们昨天省水省过头了呢。”

昨天只有在早晚烹调时用了少量的水,以及在探索途中稍微喝了几口水壶的水而已。即使能够节流,但饮水远低于最低限度的摄取量,结果导致身体开始出问题了吧。连日来的疲劳也逐渐浮现要爆发出来的倾向。

“无论如何,一旦过了今天,就会变成挑战极限的耐久赛……”

目前皮革袋中的剩余水量仅只有一丁点,水壶则是几乎装满。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把皮革袋中剩余的水分倒入锅子跟两个杯子之中。尽管如此,这些份量还是非常不足以用来止渴。

跟到目前为止的节约用法相比之下,这次可说是慷慨大方的倒水方式,让助手先生吃惊地眨着双眼。

“确实地补充水分之后,今天也努力加油吧。况且我也想尽可能地避免体力太早衰退。”

我将食盐药锭剥成两半,并加入杯里搅拌。虽然会变得有点咸,但也只能忍耐了。

我们花了点时间用过早餐之后,收拾好行李准备继续出发。

“前进吧。”

助手先生用恢复了精神的表情,用力地点头同意。

我们必须加紧脚步才行。

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到目前为止,倘若在中途遇到会引起人兴趣的东西,我们都会稍微调查一下;但如今我们已经没有那种余力了。我点满无视技能,视而不见地通过无关紧要的东西。

重点在于只要不放过有关饮水的事物就行了。

问题是在这座都市里面,我们是否能找到可以饮用的水源……

基本上我是有将简易净水器带来。不过,那东西真的有用吗?因为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产品,不晓得在净化饮水上能发挥出多少效果。更何况要从不适于饮用的水源当中拔除所有毒性,是件相当浩大的工程呢。

虽说是毒性,但也有分成大至砂砾,小至有害细菌或化学药品等细微的毒性呢。

搭配蒸馏使用的话,或许就能解决这些问题?

倘若现在我发现了堆积在马桶中的污水(且推测应为古代遗产),我会怎么办呢?

“……”

到底会怎么做,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呜呜,头发有点味道了呢……虽然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但总会有种不想走在助手先生前面的感觉。

“……助手先生,我们喝点水吧。”

水壶。出发时原本只是单纯为了以备万一的这项道具,如今是多么地宝贵啊。这是让今天的生命延续到明天的最后一道城墙。

“只能喝一口喔?”

虽然对成熟懂事的助手先生而言,应该用不着像这样特地叮咛就是了。

我们两人停下脚步,将双唇凑进水壶。

这个水壶大约可以装一公升的水,以英制单位来说的话就是一夸脱。根据爷爷的说法,这似乎是古早之前的军用品还什么的。虽然不确定这说法真伪,但实际上这水壶的确具备了足以让人放心托付生命燃料的强韧和容量。

在选择水壶时,选项分别是这个军用品跟只能装五百毫升的可爱造型水壶。我真想称赞当时明智地选择了这边的自己。宛如神一般的我。我就是神。

我非常小心留意、谨慎地克制着自己。我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在被本能支配的一瞬间,将这生命之水给一饮而尽。我的心境就好比操作精密仪器的工程师一般,在闷热的黑暗之中,我将一大颗无色透明水滴推落进喉咙。

啊啊啊……该怎么说呢……

就像是……

虽然我无法形容得很贴切……

这种感觉就像是……

太棒了呢……

我办到了呢……

应该说可以体会到水珠滑溜地通过我的食道,落入胃壁碎裂开来,然后化成飞沬在体内逐渐扩散的感觉吗……

很难用一句话来表达的这份心情……

只能说真是人间极品……(只有一句话)

倘若现今仍存在着通货制度,我一定会活用这次教训,转行从商并到沙漠用高价贩售饮水吧……

这滴水就是如此地珍贵美味……

换言之,我可以藉由这份水的恩惠来……

在我眼皮底下详尽地映照出来的景像当中,我身为承蒙水源恩惠的大河文化中的高贵女王坐在轿子上,伴随着扛轿子的年轻人们欢欣鼓舞的吆喝声一同铛铛铛咚咚嘿哟砰咚锵——

“……唔!”

我之所以能从妄想中回神过来,是因为察觉到了近在身旁的负面念波。

虽然我很不会看人脸色,但只有一种情绪我能够敏感地察觉到。

就是放弃的念波。或者也可以说是堕落。当一个人因为大受打击,而放开了至今为止拚命守护过来的宝物时,在那一瞬间感到“已经无所谓了”的自暴自弃的念波。我自己本身应该也正不断散发出来的这种念波,没想到竟然会从附近被散发出来。

这里除了我之外,就只有另外一个人了。

“助手先生……?”

我将手电筒照向少年,只见他将水壶靠在嘴边,维持着相同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他应该也喝了水。

他应该也用全身感受到了水大人的恩惠、生命的重量以及可贵程度,然后思索着刚才在我脑中宣告终结的沙漠商机之深奥吧。

倘若能这样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便可以继续支撑下去。

但是——

“这样不行啊!”

我不能扑向助手先生,因为这可能会害他打翻水壶。我伸出手,试图轻轻地分开他跟水壶;但一点作用也没有。

“……!”

助手先生丝毫没有要放开水壶的意思。举起一次水壶之后就要放下,这样就结束了——这是补充水分时的规则。他已经打破的规则。

“要是全部喝光的话……!”

我一手伸向水壶,一手放上少年的额头,按住他的额头摸了一下……好热……那额头烫到让人觉得他应该发烧了吧。头部宛如热块一般的少年,紧紧咬住水壶口不放。

他的喉头动了一下。

一下、两下——

“不、不行再喝了!”

两下、三下——

“别这样!”

我用仿佛要撕破喉咙一般的气势这么大叫之后,助手先生的动作便停了下来。我迅速地夺走他手中的水壶。

水壶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啊啊……”

剩下一半。在那不到数秒的时间内,他一口气喝掉了一半的水。

“怎么会这样……!”

“……”

助手先生一脸无法置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事的表情,楞楞地站在原地。我毫不客气地将手电筒照向他……看来他似乎逐渐恢复了理性。

“平常总是那么机灵的你……刚才的行为实在不太聪明呢。”

少年掩住嘴角并移开了视线,在他偏向一旁的脸上,睫毛轻轻地颤抖着。

这便让我想原谅他刚才的行为了。

“这可是我们的生命喔?”

直到刚才还装得满满的水壶,如今则发出了让人感到不安的晃动水声。

“就算要喝,也用不着那样……如果真的忍耐不了,只要跟我说一声……”

说到这里,我便接不下去了。

因为我也同样能感受到口渴的痛苦。倘若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的话,我说不定会做出一样的行为。有鉴于自己脆弱的性格,这是非常有可能的。

倘若他开口说明他已经面临极限,我是否有足以让他止渴的妙计?答案是没有。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再稍微忍耐一下吧。等到快最后一刻时,再爆发出来吧。”

我迷惘又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将水壶还给了助手先生。

“……?”

助手先生似乎非常吃惊的样子。

他八成认为水壶会被我暂时没收吧。倘若是平常的话,我说不定会那样做。

“这是你的水,我不能替你保管。”

其实这是有原因的,助手先生。

倘若让我带着的话,难以保证我不会一时糊涂而喝掉它。我现在只是勉强装出前辈(正确来说助手先生才是前辈)的样子而已。我根本不期待自己在越过界线之后,还会努力保持冷静。

“那我们出发吧。只要能找到干净的水,就可以告别这种烦恼了。”

没错,这并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可以解决的问题。我们一定会得救的。

我这么说服自己,并再度跨出步伐前进。

我们当然会得救了。

等到明天我人就会在贵宾室,里面奢华的装潢程度跟警备态势可说是滴水不漏的庶民相比之下遥遥领先一条河身;我将躺在水床上直接嘴对瓶口地喝着装满一大瓶的水,并一面吹着水烟;从早到晚持续着双方都各持己见,没有人愿意自我牺牲的无益讨论;有时故意泼对方冷水引起他的注意,或是在对方说话时插水(插嘴);一面如鱼得水般地玩弄着对方,但在最后又会冲个冷水澡让自己冷静下来,并将彼此的失言都付诸流水——这就是明天即将展开的神圣计划。

……即使要全部实现有些困难,至少也希望救难队能达成其中一半。

倘若能从这场几乎没有希望得救的冒险当中幸运生还,这样的奖励应该非常合理不是吗?

我一面紧握住挂在胸前的妖精护身符,并这么激励着自己。

我们仍然马不停蹄地行进。

过了下午之后,我开始有些轻微的头痛了。

一想到可能是脱水的各种症状开始要正式侵袭而来,我心中便倍感沉重。而且倘若你问我除了头痛之外没有其它病状了吗?答案是否定的,我只是没有记录下来,实际上我的身体状况正逐渐地恶化当中。

我已经口干舌燥到懒得开口说话,全身像铅块一样重,腹部又因为饥饿而胃痛了起来;脚底也早就发出哀嚎了。整个人需要维修保养。

不过刚才灌了半壶水的助手先生,看起来也非常不轻松。

从他痛苦的呼吸越变越急促之后,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我们两人都已经拾不起脚步,几乎是拖着双脚在移动。

看不见终点的探险。老实说,我们甚至几乎快失去了找寻水源的意识。

我们只是不停往下方前进。如此而已。

弯过数不尽的转角,折返回头,然后爬下楼梯。

我也没有材料可以判断我们现在大概位于哪个高度了。

我们几乎吞不下固状食物,因此就连在行动中用餐的速度都慢了下来。没有唾液的协助,饼干什么的实在是难以下咽。我只能一边舔着甜腻的蜂蜜,一边在心中幻想着清水的滋味。

这阵头痛……可能是摄取过多糖份所引起的吧。不,脱水会引起头痛也是很正常的。那埋在脑袋里头的疼痛,更引发了嗡嗡的耳鸣。

没多久便到了傍晚,接着进入夜晚的时间。

休息的场所是何处都无妨。我一坐到地上,助手先生便跟着在背后累得横躺下来,整个人一动也不动了。

“晚餐……水分……”

这情况真是太糟糕了。烹调用的水已经全部用光,只剩下两个水壶中的水了。

我开始计算。

倘若两人共享一杯杯汤,便能省下一些水。再加上一人一杯开水……毕竟还是得摄取些水分才行。然后明天在出发前稍微用湿布擦拭身体之后……水就会全部用光了。

“这可不妙……”

沉重的现实压迫着我们。

我重新计算。

两人共享一杯份的汤跟一杯开水。固状食物还剩下很多,不用担心会营养不足。这么一来水便能剩下一些,明天早上也能滋润喉咙。这样移动中所需的水分,也能保留住勉强可以遮盖住水壶底部的份量——

“……好,就这么办。”

虽然我明白这样水分根本不够,但实在没有其它办法了。

用过餐后,助手先生便仿佛昏厥过去似地陷入熟睡当中。我感到有些不安,担心他会就这样一睡不起;于是我用手轻轻地梳理他那曾经蓬松柔软——现在则因为油脂、汗水加上缺乏水分而变得干燥——的头发。

“……呼噜~”

是鼾声。

太好了,他还活着。

我也得活下去才行。

等到我将手电筒确实地充好电,手腕也累到快抽筋之后,我也用仿佛昏过去般的速度进入了梦乡之中。

隔天。

早餐时喝了一丁点水之后,助手先生的水壶便已经见底了。

“今天是关键呢。”

我对看似不安的助手先生这么说道,但他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继续坐在地上,并茫然地眺望着地板的某一点。平常充满着好奇心的闪亮瞳仁,现在也衰弱得缺乏光彩。我得想个办法才行。

我们开始侈劲。

对于在黑暗迷宫中徘徊的这个行动,我已经无法做出任何思考了。我只是不带任何感情思想地走着,内心呈现放空状态。

倘若有显示出心境光景的装置,已然麻痹的不安、恐怖、无奈跟焦躁一定会变成强烈的主题被绘制出来吧。

今天打从起床时,我便开始感到头痛了。无论怎样轻轻地放下脚步,每踏出一步时,难以忍受的疼痛便敲打着我的头部。

口渴的程度也到了无法视而不见的地步了。

不知嘴里的唾液是否已经干枯,整个下巴就仿佛发炎一般地疼痛不已。

途中我曾试着吃点携带食用的剩余饼干,但还是放弃了。

虽然我心里早就明白,但真的是难以下咽。根本吞不下去。

“都到这种时候了,即使是堆积在马桶里的污水也无妨……吗?”

不,马桶的水还是不能喝啊。善良的我这么说道。

都这种时候了哪还能挑三拣四啊,你就喝吧。邪恶的我如此反驳。

善:倘若有凶恶的病菌该怎么办?今天能忍住才会有明天啊。

恶:反正都要死了,哪还有什么明天后天的。沉溺在快乐之中吧。

善:不可以。天无绝人之路,一定还有一丝希望在的!

恶:开天辟地以来那种事一次都没发生过!

善:真是太颓废了!那种甚至不晓得是谁排泄出来的脏水能喝吗!

恶:既然如此,干脆试着喝从自己体内排泄出来的水分如何?

……只有这种不必要的妄想络绎不绝地从我内心中涌现出来。

附带一提,关于那个“从体内排泄出来的水分”,在陷入轻微脱水症状的现今,照理说浓度会变得非常浓烈,恐怕光靠净水器是无法净化到能够饮用的程度吧。

时钟指向了十一点。

才十一点而已!

感觉时间经过得非常缓慢。要积极地想成是主观上的寿命延长了,抑或消极地哀叹痛苦会持续得更久,则是因人而异呢。

就在这时,手电筒的光照到了站在通路正中央的某个物体。

“……”

那物体看来很像是狗。

但这实在有些奇怪。在没有任何食物的都市遗迹中枢里面,是不可能有狗类栖息着的。但是却出现了。而且就在我们的眼前。

“呜~”

它发出了低吼。

倘若这是幻觉,就表示它还搭配着幻听一起登场呢。

大小约是中型犬程度吧。虽然无法仔细确认,但看起来就类似杜宾犬之类的。应该说感觉很好战吗……

虽然这肯定是场幻觉,但它不断发出的低吼声,唤起了快干枯成木乃伊的我的生存本能。我的手自然而然地伸向腰间,并拔出了小刀。我将沉重的刀刃举向前方并对着那头狗。

“……这、这是什么呢?小狗狗?”

“嘎呜呜呜呜~”

至今依然以实体存在的狗对着我发出了敌意,无论何时飞扑过来都不奇怪……如同一个不讲道理的攻击冲动的集合体。

“我、我会刺下去喔?我是认真的喔?”

“嘎呜呜呜呜……”

我们彼此互瞪了一阵子之后,小狗丧气地垂下了头,往通路的对面离开了。

“这、这是幻觉吧?啊哈哈……”

不,无论那是因为何种理由所看见的狗,刚才的遭遇已经让我完全耗尽了气力。因为那头狗说不定还会在前面的道路上埋伏等着我们。

十一点。是个还必须努力振作的时间。但是我已经近乎垂直地倒落在地上了。

我跟助手先生都已经——既然如此。

“……呐,助手先生。”

我对着他传过来的痛苦喘息声,甜甜地说道。

“我们两人来喝杯下午茶吧?”

助手先生急促的呼吸声忽然停了下来。

与其一直珍藏着水备用,结果却在关键时刻倒下,倒不如维持能够行动的状态还比较好……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

“这是最后的红茶……”

“……?”

“不,没什么。”

用来泡红茶的水,当然是我水壶中的份了。我煮好两杯份的开水之后,水壶便近乎全空了。

我放入茶包,慢慢地等候着。毕竟是最后一杯茶嘛。这可是最后一场圣战。没多久香气便开始溢出,狭窄通路上的腐臭味立刻被掩盖了过去。那是干枯裂开的心灵仿佛也找回滋润光泽的瞬间。

“来,请用吧。”

“……”

助手先生交互看着茶杯跟我的脸,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感到过意不去似地开始啜饮红茶。

那么,我也开动吧……但在我靠到嘴边的茶杯当中,混入了一个异物。是用纸绳制作的护身符。我摸了摸脖子,没找到理应挂在脖子上的绳线。似乎是在我不知情的时候断掉了的样子。

“妖、妖精们送给我的护身符……”

那其实是我私底下的心灵寄托。我试着将它从茶杯中取出,但却整个人僵硬住了。

就在我离开视线的那一瞬间,纸绳发挥了惊人的吸水力,将整杯红茶吸得一滴不剩。这是最后一杯红茶啊!

但是异变并未就此结束。

只见护身符摇身一变……卷起身子坐在茶杯里面、类似玛芬(muffin)的物体,缓缓地站起身来。

“哇!”

我将它扔了出去。

于是从杯子里滑落出去的绿色物体,砰咚一声地掉到地板上后,整个垮成了扁平状。

“他吸干了红茶……而且是活的!”

我自己也觉得这番话真是语无伦次。

“继小狗之后,这次换奇怪的绿色波波登场吗……”

对了,我之前曾经提过的那种制作成游戏型式的文库本上面,就经常会有这种展开呢。像是在迷宫内部跟怪物战斗之类的。但是我现在并没有骰子,所以我拒绝战斗。不过这次的对手这么小一粒,说不定我能轻松获胜?

我心跳加速地将手电筒的光照了过去。

“有~”

只见圆滚滚的绿色波波,爬起身变成了妖精的模样。

“……也就是说,你变身成护身符?”

“对,我摇身一变。”

全身富含水分的妖精先生这么回答。

“怎、怎么办到的?”

“跳扭扭舞?”

扭扭舞。

那确实给人一种会榨干水分的印象啦……

“所以你跳扭扭舞跳到变成纸绳为止?”

“是假死状态。”

竟然会跳到变假死状态……

但透过这种方式,他才得以存在于微波不断放射着的世界当中吗?

“我记得能够在各种环境下生存的微生物当中,好像也存在拥有类似特质的种类……”

“承蒙您这般赞赏,真是不敢当。”

“咦?但你们不是说过微波很危险吗?”

因此才决定集体返乡。

“似乎不要紧。”

“为什么?”

“这里没有电波。”

“啊啊……这样啊……原来如此。”

毕竟连讯号也收不到嘛。

妖精先生兴致盎然地环顾着这让人感到呼吸困难的场所。

“是个狭窄的地方?”

“是啊,真的是狭窄得不得了呢。还有类似野狗的东西,而且也没水了。”

“狗崽子。”

“这样讲太难听了啦。”

“就我们的立场而言,是很容易被狗吃掉的。”

“你们是被猎食者吗……”

“猫咬到高兴之后不一定会吃……”

这些人是从相当悲惨的历史中巧妙地生存下来的呢。

“……不行,现在可没空闲聊这些啊。”

妖精的治愈效果太过强烈,让我不禁忘却了目前正面临着的危机。

“跟我们这种程度的人说话,是浪费时间?”

“我没那么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啦。”真希望他们别再满面笑容地自虐了。“你听我说,我们现在没有水可以喝了。”

“水?”妖精歪头感到不解的样子。“是氧跟氢在梦幻的合作之下完成的那个产物?”

“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

“四处都有呀?”

“……在地球上的确是四处都有啦……但在这里却没有。”

“啊~”他似乎在想该怎么说。“可是有水的味道?”

“咦?味道?”

妖精刚才说他能感应到水的味道。

“可能是这边?”

他走了出去。

是刚才那只狗离开的方向。虽然我不太愿意,但是——

“我们走吧!”

选项只有一个而已。我扛起行李,跟在用鼻子哼哼地哼着歌并前进的妖精后面。

“例如这间房间您觉得如何呢?”

我打开嘎嘎作响的门扉,是间里面宛如废墟般的房间。

类似测量仪器的器材,大量且杂乱地被丢置在这间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充斥着封闭感的房间里面。无论哪个仪器都是上古时代的东西,我没看到仍在运转的机器。理所当然地,没有人会认为这房间里面会有水吧。

妖精轻巧地跳跃过形同破铜烂铁的小山,并站在山顶之上。

“非常遗憾,这里根本没有水喔。”

“有喔?”

“那怎么可能——”

妖精娇小的身躯跳入破铜烂铁的空隙之中,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找到了~”

“你骗人。”

“盖子打不开,打开就行了,可以喝的。”

他的说法微妙地充满信心,让我有些在意。但要移开这些破铜烂铁,想必得花上一番功夫吧。我的体力也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

“大概是因为机械堆积在上面,把盖子给压住的关系吧。遗憾的是我实在没力气去移开这些东西。”

“明明这里就有水呢~”

说不定那里真的有水。例如忘记带走的水壶之类的。但是要移开这些堆积如山的仪器,实在是有点……

“……”

助手先生走向前去。从他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看来,似乎是有什么策略的样子。

“你、你打算怎么做呢?”

他拿起从附近找到的,看起来挺坚固的铁管。接着他走近破铜烂铁山,仔细地观察周围之后,慢慢将铁管深深地插入小山内部。

“啊……你要应用杠杆原理?”

少年肯定地竖起大拇指。但是会这么顺利吗?

“妖精先生,现在要试着移开那些机器,所以请你先出来一下吧。”

“好滴好滴~”

于是妖精宛如跳蚤一般跳了起来,并登陆在我的肩榜上。

“……都是红茶的味道。”

“体臭有些严重?”

都这种时候了,是无所谓啦……

“可以开始了。但请你小心喔。”

助手先生将体重重心移到铁管上,于是山顶附近的器材类便开始倾斜,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地崩塌了。妖精指着其中一个东西说道。

“朕准你开启~”妖精先生忽然用起皇帝般的语调。

“就算你这么说……”

妖精所指示的类似仪器的东西,在背面有个盖子。是只要按下去并往旁边拉动,就能轻易打开的设计。里面收纳着一个黑色小盒子,外型看起来像是一般的电池。

我试着将黑色电池拿起,于是它发出了微弱的水声。

“助手先生,可以请你拿个装的东西给我吗?”

助手先生反射性地拿了杯子过来,我扳开类似排水沟的洞并将它倾斜之后……水便跑出来了。

“哇啊!”

虽然份量甚至不到一杯,但确实是水没错。

“也没有发出奇怪的味道呢。”

“因为很干净~”

“……”

助手先生将简易净水器拿了过来。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应该先净化一下吗?我将水倒入净水器的管子里,以使用注射器的要领让水通过过滤器。步骤立刻就结束了。

“接下来——”

说实话,即使里面有奇怪的微生物还什么的,我都已经不介意了;我只想全神贯注在这一刻的快乐之中。我咕嘟地一口气将里面的水灌入喉咙当中。

“……”

但感动已经被窃走了。

被剥夺了喝水这个仿佛理所当然的行为,让我丧失了正当的喜悦。我清楚地了解到身体是多么的饥渴。我原本打算分一半给助手先生的,但就连这份体谅也抛到了九霄云外,我一口气喝光了杯里的水。

“……好好喝喔,真是人间美味。”

“人类小姐渴望水分。”

“正是那样。我说妖精先生,还有没有这种东西呢?”

“这里似乎是没有,话虽如此~”

他从我肩上跳了下去,登陆在已经空空如也的杯子里。

“你要坐在我肩膀上也没关系喔?”

“如果,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

妖精先生空洞的笑容稍微蒙上阴霾,他仿佛要告白什么惊人秘密似地说道。

“……说不定可以提供您水分?”

“倘若你是在暗示某种‘从体内排出来的水分’,那就不劳费心了;请尽管让它排泄流出吧。”

“但是可以喝耶~?”

“不了,我想应该有更好的方法。”

我将妖精先生用绳线绑好,并挂在手电筒的前端。

“摇摇晃晃随波逐流的人生~”

每当我跨出一步,妖精先生便宛如钟摆一般前后左右地晃动着。

“这里像是有水吗?”

“……好像没~”

所谓的dowsing是一种科学上的技巧,是藉由金属棒或钟摆的动作,来探测出埋藏在地底下的地下水或金矿。听说普通的dowsing实在无法称得上有用,但我精心设计出来的这个fairydowsing(妖精探测法),可是具备高度信赖性;其程度之高大概就跟在小孩吵架时,父母会出面处理的机率差不多。

“这边可能不错~”

我们跟随着妖精的指示,弯过了几个分歧点之后,立刻发现了阶梯。

“这种确实地按照正确途径在前进的安心感,真的是太棒了呢。”

“……”

虽然身体还有一点酸痛无力,但精神倒是亢奋了起来。头痛也总算是缓和了下来,此外也没有出现想吐或腹泻等症状。只要妖精先生陪在身旁,似乎就还有生存下去的希望。

“接着是这边?”

“是这边没错吧。”

我们已经不可能会再走错路了。妖精所采取的行动,照理说不会有致命的失误(我诚恳地想这么认为)。我们只需要一心一意地向前迈进,然后找到丰富的水源。

“倘若有比较大的水坑,请优先通知我们。像刚才那种电池里的水也很欢迎喔。”

“能帮上忙,实在深感光荣。”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跟妖精们成为朋友真是太好了。

我们一行人以至今未曾有过的速度持续往下降,总算是得以目睹到全新的展开了。

“哇!”

我不禁叫出声来。

距离爬下最后一个阶梯之后,还不到两百公尺,我们便走到了一个巨大的楼层。您还记得我们一开始经过的那个只有长椅和草地的公园吗?这个空间的格局就跟那里一样。不,即使断言是规格完全相同的区块也没问题吧。

唯一不同的一点,就是这里有相当明亮的灯光。

虽然跟我们前来的通路之间有道栏杆阻挡着,但生锈腐坏的铁丝网早已经崩塌垮落了。我们轻松地跨越了过去。

“……?”

“哎呀,你怎么啦?我们总算遇到文明的恩惠了唷?”

我出声呼唤一脸认真地注视着栏杆遗迹的助手先生,于是他中断了观察,挺直背朝我这边飞奔了过来。

“你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用不着特地用跑的过来啦……”

……他似乎变得比之前更加顺从。他原本就像个娃娃,现在感觉更变本加厉了。

不只是灯光依然亮着,公园里面还能看见疑似有人在此生活过的遗迹。

例如被丢弃的脚踏车、已经变质黏着在地板上的包装纸、横躺在地上的路边摊专用堆车、路边只剩一只的鞋子;还有经历了太过漫长的岁月,已经生锈到看不出原本材质的空罐子——

“这里一定是曾经有人生活过的场所。”

我走向前,试着捡起一本被丢弃在地上且正翻开着的文库本。它摸起来的感觉不像是纸张,而有种类似将棉布撕裂开来的触感。构造已经整个变得破破烂烂的书,从被我触摸到的部分轻易地瓦解开来。

“……真老旧。”

不晓得这里究竟历经了多漫长的岁月?

我实在无法想像一座城市要历经多少时间,才会干枯到只剩下空,而且所有物品稍微碰触便会崩塌下来。

这座公园的年代,大概比一开始那座更古早吧。之前那座公园很明显地是建造到一半,这边则留有实际被人使用过的痕迹。

“我懂了,原来这整座都市是将区块连结起来的构造啊……”

倘若将它解释成类似积木的东西,可能有些粗略就是了。

感觉这里像是将设施区块堆积起来,然后让形成走廊的管道纵横移动……回想起来,升降机似乎也是这种技术的衍生。

不,这些事之后再去思考吧。

“妖精先生,有感应到水源吗?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在今天以内找到一些饮水。”

“是有在附近扭动着~”

“扭动?附近?”

“是滴,扭来扭去的,是会动的水喔。”

“会动的水。”我忍不住重复了一遍这个简洁且充满希望的词汇。“那会是河川吗……或者是自来水?是在哪一边呢?”

“在那边。”

“我们走吧!助手先生,是光与水呢!”

我跨越过公园,跟从着妖精导览往前冲。

宽度大约可供两辆车并肩行驶的大走廊。对于数日间都被迫走在几乎让人窒息的狭窄通道上的我们而言,能够自由自在地行走的舒畅感,具有一种特别的意义。

令人高兴的是,灯光也依然照亮着。像这样在墙壁跟天花板的每个角落上都内装着灯光,更带来一种让人松了口气般的安心感。

“但是缺乏绿意这点,让人感觉有些美中不足呢。”

“绿色。”

从探测水源任务中获得解脱(因为感觉已经没有必要了)的妖精先生指着自己。

“我不是说颜色的绿色……咳咳——”

即使精神饱满,口渴的感觉还是让人难以忍受呢。但只要想到立刻会有水源,就还能继续支撑下去。

“助手先生也只要再稍微忍耐一下——那东西是怎么回事呀?”

“……”他一言不发地指着一个方向。

“咦?刚才掉落在那里的东西?这个吗?”

他抱着约三十公分大的黑色石板……感觉这似乎在哪看过?

“……之前好像是掉落在草丛里面?”

首先想到的可能性是,助手先生一直带着它走到这里来。但这点立刻被否定了。因为他的行李也是我准备的,背包里应该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以放入巨型独石。

真的是掉落在那里的东西?

“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长得好像……

既然我们位于都市内,照理说这应该不是现今的时代所制作的产物。莫非是同样的东西以遗产的身份散落在四处,然后其中一个刺进了草原上……嗯~

在巨型独石的底部,有个不仔细看是不会发现的宛如几何学形状般的凹洞。

“这会是什么呢……感觉不像是偶然弄出来的伤痕。”

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这时助手先生敏捷地抽起我调查完毕的巨型独石,并抱回自己的手臂当中。

“你要带着走吗?”

“……”

助手先生战战兢兢地用询问的眼神望着我。

“……请便。反正也不是多重的东西。”

“有水~?”

妖精先生在前方几公尺的通路上轻轻地跳动着。就在他身旁的墙壁边,科学产物的残骸仿佛在说“这里是大型垃圾堆置场”一般地堆积如山。

“咦?请问,在哪边呢?”

我的视线范围内应该没有任何一项跟水相关的东西存在。

“在那个里面。”

在妖精先生手指着的前方,“那个”物体正扭动着。

他黏附在裂开的屏幕上面,就宛如紧抱着嫩叶的毛毛虫一般。

您是否曾在图鉴上看到、或是实际见过一种名为变形虫(ameba)的单细胞生物?

那也经常会在幻觉中登场呢。这可能跟那个有点相似。只见他将果冻状的身体构造紧缩成蚕豆的形状,并不停地抖动着。颜色呈半透明的绿色,并在身体中心抱着一个约网球般大小的球体。

这的确是水分形成的块状物没错。但该怎么说呢,这件事本身完全是个错误。倘若有人说“请用水”然后冒出了这东西的话,无论是谁都会这么认为的吧?

“那、那是什么东西呀?”

“就我们的立场而言,是水分?”

“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水的……应该是更危险且粗暴、过去曾经毁灭了这座都市,或是宇宙恐怖生物之一才对……就类似邪神之类的。”

“这样啊。”

他还真是冷静呢!

绿色怪物仿佛要爆发似地跳跃起来,并着地在我们身旁。啪咚。

“哇、哇!”

我吓得连忙后退逃跑,几乎是用爬的跟怪物保持着距离。但是怪物再次往半空中跳起,并朝着我飞扑过来。

“NO——!”

我发挥出就连自己都不敢置信的超快速反应,在千钧一发之际往旁边倒下,脱离怪物的魔掌。

我迅速地拔出小刀。

接着又是一记身体飞弹镇压攻击。

“噫——!”

我仓皇失措。

怪物每隔一定时间便会抖动起身体。即使外表看来没有变化,但他似乎具备液体和固体两种型态;感觉像是透过抖动身体,在体内累积瞬间爆发力的样子。

所以他会在停止抖动时开始跳跃。

倘若是刚着地之后的话!

第四波攻击来袭。我拚命滚动向前回避掉他的攻击,并立刻站稳身子,然后将双手拿着的小刀刺向怪物。于是刀滋扑一声地刺入怪物的体内。我打死也不想碰到那个怪物,所以不禁放开了手。只剩小刀浮在半透明的身体里面。

我已经没有武器了。

“……呃——”

对方似乎也大吃一惊而停下了动作。我观察着他的行动……只见刀刃周围开始产生细小的气泡,莫非是小刀正在溶解?那光景让我想起了用强酸来融化铁片的实验。

啊啊,刀柄的部分已将碎裂开来了呢。没错,它正在溶解。变形虫什么的也具有这种特性呢,在体内溶解东西之类的。会袭击人类这点……表示他也想溶解掉肉块什么的对吧?

想到这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妖精先生悠哉地说道。

“哇~冒出了好多喔~”

从设置在通路各处的格子状铁板上,怪物的同伴大量地聚集了过来。

“我们快逃吧。”

我抓住助手先生的手,朝着通路对面冲刺。

没有折返回公园这点,连我自己都认为是个明智的判断。但是由于身体状况不如平时,像这样冲刺也对身体形成了强烈的负担;我感到快喘不过气来、又开始想吐,全身的血液仿佛被抽光似的不快感逐渐增大。但我不能停止。

我不停地跑着、不停地跑着——

“呜呜呜~!”

途中我实在是忍耐不住,在路边吐了出来。

啊啊,我的水分,我的电解质……

幸运的是已经面临极限的精神状态,并没有因为这个冲击而精疲力尽地倒下。

吐完之后我稍微瞄了一下,只见在墙壁上跟地板上,似乎有大量绿、黑、红、蓝等各种彩色疹子在抖动着,我的心脏吓得差点要停止了。

我忍住嘴里不舒服的感觉,再度跑了起来。

“呼欸、嘿欸——”

我怎么会发出这种声音啊……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之后,痛苦的感觉忽然消失了,我陷入一种身体变得轻松的错觉。然而实际上则是开始出现了贫血特有的症状,例如视野变得狭窄,胸口闷得像是被硬块堵塞住一般。我无力支撑膝盖,下半身随之崩陷。当然意识也即将中断。

我就要昏倒了呢。

我实在太失策了,竟然没注意到自己是仰天倒下,因此面朝天花板方向这个事实。

“……欸?”

我感到倦怠无力,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我在通路上倒了下去,之后呢?

那些怪物们呢?

看来我似乎没有被溶解掉的样子……?

啊啊,天花板感觉非常低呢。跟通路的似乎不一样。我是被搬到其它场所了吗?对了,助手先生怎么样了呢?妖精先生刚才应该也还在啊。我需要通信机,还有水什么的呢。枕头好硬喔~我喜欢松软的枕头。思考一阵混乱。那个是灯光吗?整个天花板发出微弱的亮光。真是不可思议。但是亮得有点刺眼。

我闭上了双眼。

有脚步声靠近。脚步声逐渐接近,我立刻感觉到有人站在我旁边了。我得SOS才行。但眼皮却已经张不开了。虽然不晓得对方是谁,我仍试着用颤抖的双唇开口说道:

“So一s……(注:SOS应该是每个字母分开发音,但此处意识昏迷的主角却走分成“so”跟“s”两部分来发音。)”

我是不是弄错了啊?要是被抛下不管的话该怎么办呢……

而且SOS究竟是什么意思呀?嗯~对了,是求救呢。倘若旁边的人是爷爷,说不定他会救我呢。

“爷爷……水……”

不行,我已经没办法再说话了。我想睡了。我要睡了。

这时有某种硬硬的东西被推到我的嘴唇上,虽然我心里有点排斥,但立刻有冰凉的液体从那东西中滑落出来,我在晕过去的同时,张开喉咙拚命地——

“……噢。”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我的意识也整个清醒了。

“身体的状况也恢复正常了……”

不会头痛,不觉得疼痛,也没有想吐的感觉。虽然还有一点口渴,但没有之前那么严重了;虽然肚子非常饥饿,但也还不到危急的状况。

我爬起上半身,试着掌握现在的情况。

首先,似乎是某人让我睡在一张大桌子上。但这里没看到人。不用说住在这里的人了,连助手先生跟妖精都不见踪影。

不知是否因为没其它人在的缘故,这房间给人一种相当宽敞的印象。内部的装潢是木材纹理图样。看来像是用类似窗帘横杆的东西,来划分可供一家大小生活的大空间;但布制的隔间帘早已经腐朽脱落,在地板上堆成一座黑色小山。

“这就是都市的生活空间吗……”

墙壁边并排着几个木柜。里面几乎都是空的。有大小两扇门,另外在木柜对面的墙壁边,可以看见埋入上一层楼的短短螺旋阶梯。

“这么看起来,这里应该是住宅?”

感觉并非办公室之类的场所。这里给人的感觉,是个尽可能追求温馨设计的空间。

我打开较小的那扇门。里面是抽水马桶跟浴室。

我才碰了一下冲水的侧压把手,它便劈啪一声地断掉了。水箱里面空空如也。我试着掀开马桶盖一看——

“堆积物!”

我放任冲动大叫了出来。

“寒武纪(Cambrian)!奥陶纪(Ordvician)!希留利亚纪(Silurian)!呃~然后是……白垩纪(Cretaceous)?”(注:此句话中的名词皆为地质时代,在希留利亚纪与白垩纪之间尚有泥盆纪(Devonian)、石炭纪(Carbonikns)、二叠纪(Permian)、三叠纪(Triassic)、侏罗纪(Jurassic)存在。)

我放下马桶盖,并一面不知所云地大叫着。

我感觉到了历史。在看到那些历经漫长岁月而凝固成硬块的堆积物体之后。

那个……就宛如化石一般的……你懂的吧?

请把它当成感动的呐喊好了。

我决定忘却艰辛的现实,开始物色室内的宝物。

“什么也没有。”

大部分物品都变得十分脆弱,完全无法使用。虽然柜子上有几组漂亮的茶具,但不是破碎就是缺了一角,看来我个人也无法指望有所收获。

虽然也有几样电器制品,但没有一样是在动的。

似乎只有灯光是正常的而已。

我试着打开较大的门。

“唔哇,好暗喔……”

门的对面跟我们一开始徘徊的走廊是同样的构造。灯光似乎都故障了。

“看来像是住宅区呢。”

在走廊的左右侧,有好几扇门扉以相当狭窄的间隔并列着。就类似公寓的规划一般。因为我也没余力一间间去察看,所以我暂且回到了室内。

我忽然看见了在我刚才睡的桌上,被我用来代替枕头的物体。

“我才在想枕头怎么会那么硬……”

看来之前我是把那个巨型独石当作枕头在用的样子。

我漫不经心地将它拿起,打算休息一会儿而坐到藤椅上……不料椅子的底部破了个洞,于是我整个人跌坐在地。

“痛痛痛……!”

有机道具都已经变得脆弱不堪了呢。我也差不多该记取教训,小心使用这些东西。

这么说来,连接到二楼的阶梯也是木制的,让我有些害怕。我单脚踩上阶梯,试着将身体的重心移动过去;于是立刻发出了嘎嘎声响。我一面慎重地确认阶梯的强度,一面往上走去。

楼上的气氛整个截然不同。

非常狭窄,是个小房间。

房间里共有三扇门,一扇门连接厕所,一扇则是类似等候室的地方;还有一扇连接内部有着棺材尺寸(推测)医疗器材的房间。

似乎只是多了墙壁,房间格局基本上跟楼下是一样的。

“结果这里是看诊室呢。”

只有医院的气氛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保持不变呢。

散落在室内的椅子、空瓶跟安瓿(注:ampoule,用来装药剂的玻璃小瓶。)之间,还夹杂折叠起来的担架;不禁让人感觉有些悲伤。最后一次被使用,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

钢桌添了一层也可说是岁月实质化的尘埃外衣(约一公分厚),薄型屏幕以让人想起当时的外观被遗留在桌上。

旁边并放有手掌大小的黑色立方体(cube)装置,这八成就是计算机主机吧。是台充满日式风味的漆制品。

我不太期待地试着按下计算机开关。

毫无反应。

“我想也是。”

即使外表看来正常,但内部装置已经寿终正寝的情况也挺常见的。

“啊,电源线没接上吗?”

我顺着从装置上延伸出来的电源线往回看,发现它并未插入插座。

我试着将它插入,于是——

哔——

“……启动了。”

果然凡事都该尝试看看。

哔波——

屏幕这边似乎也顺便自动开启了电源。

“哇~原来这会自动连结起来啊。”

屏幕跟计算机在物理上明明没有接在一起,真不愧是古早时代的强大科学技术。我想这机关应该是藉由类似无线化的技术,连上在室内搜索出来的对应屏幕。立方体机器的灯光忙碌地闪烁个不停。

“那么,会有些怎样的情报呢?”

我雀跃地在屏幕面前等候着,但启动画面却一直没有显示出来。

“……嗯?”

“偶回来啰~”

就在这时,妖精跟助手先生刚好都回来了。

“啊,你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助手先生凑近我的身旁,用眼神询问着我。

“……(意译:你不要紧了吗?)”

“是啊,谢谢你,助手先生。多亏有你帮忙。下次我在你的集点卡上画个花圈吧。”(注:花圈原文为“花丸(はなまる)”,是在圆圈外侧画上花辫形状的一种记号。在日本当孩童的作业或作品特别出色时,师长会在评价上书瓦记号表示赞美之意。)

他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啊,对了……你们到刚才为止是上哪去了呀?”

“到水那边去。”妖精这么说道。

助手先生递出了水壶。我接了过来,发现水壶沉甸甸的。

“竟然有这么多……在我昏过去的时候,你去帮我找水了吗?”

“……”

“咦?要我喝?让我先吗?”

尚未满足的饥渴仍旧刺痛着喉咙。但是——

“助手先生的气色也很糟糕喔。我还可以再忍耐一阵子,你先请吧。”

我将水壶推还给他。虽然助手先生露出为难的表情,但我一直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于是他总算战战兢兢地将水壶凑近嘴边,并喝了几口水。

助手先生喝了大约一半的水后,剩下的就由我接收了。当水分渗透全身的迷人时间结束之后,我们勉强恢复了再度出发前往探索的活力。

“呼,我镇定下来了。”

“你也已经上了年纪?”

“这跟上了年纪就会定下来的意思不太一样啦……妖精先生,你不用喝水吗?”

“并不会特别爱喝。”

魔法世界的居民就是这么不可思议。

“……倘若是点心,或许很爱吃?”

“好、好。”

反正对现在的我们而言,干燥的食物实在难以下咽;因此我将一整块饼干献给了妖精先生。虽然作为水的报酬来说,这实在是廉价得有些过分。

“这项报酬令人满意。”

他欢天喜地,专心地开始吃了起来。

“……”

助手先生似乎对屏幕很感兴趣。

“啊,关于那个屏幕,因为电源有启动,所以我原本想试试看能否调查出什么情报,但是完全没有画面呢。”

至今画面仍然一片漆黑。

“……”

助手先生稍微沉思了一阵子之后,将手伸向并排在屏幕下方的终端机开始操作了起来。看他双手没有丝毫迷惘的动作,这算是被爷爷强迫阅读资讯工程类书籍的成果吗?画面上开始显示出蓝色画面了。

“哇,真厉害。”

刚才之所以没有画面,似乎是设定上的问题呢。

“有办法调查里面的内容吗?”

“……”

助手先生拉出了似乎是位于某处的键盘,试着操作了起来。真厉害……不过要流畅地敲打键盘毕竟还是有点困难,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生涩。但他似乎能够正确地输入指令,只见简陋的蓝色画面消失了,设计高雅的背景切换成绿色的画面。

设计得这么高雅是很好,但情报量一口气暴增了不少。

“似乎很复杂的样子呢。”

虽然看起来像是可以凭感觉来轻松操作的系统,但使用计算机所需的步骤多到让人感觉麻烦复杂这点,似乎是无可奈何的。每当助手先生操作一个指令,画面便逐渐被分割成好几个细小区块;在各个区块的画面上甚至还有大量情报被缩小表示出来。

副画面似乎可以扩大、或是按自己喜欢的尺寸摆在喜欢的位置,还可以将其中一部分剪辑下来的样子;这似乎是为了像这样一面忙碌地切换复数的表示窗口,一面进行作业用的系统。

这还真是忙碌到让人眼花撩乱呢。以前的人大概是时间非常不够用吧。

接着屏幕的显示窗口在特定的画面固定了下来。

“……?”

“我看看。”

看来似乎是计算机的主人将个人关心的报导收集起来并加以整理的页面。就等于剪报的电子信息版。

主要是有关政治跟医疗技术的消息,对于看不懂前后文章脉络、又不具备同时代知识的我而言,尽是些无法理解的信息;因此我阅读得非常辛苦。我采用只看大标题跟从看得懂得部分来推测文章含意的阅读方式,勉强掌握住了大纲。

“因为规模相当浩大,或许该称为国家才对……总之在这座都市里头,藉由增建来增加居住空间一事似乎是理所当然的。虽然过度加盖可能引起的问题大致上都发生过了,但他们仍然不断地将建筑物向外重叠建造下去……”

有街道之后都市化便随之发展,最后整座都市都充斥着高楼大厦。

所谓的扩大都市,应该是以切开广大山野的形式来进行;而非像抹厚厚一层奶油在磅蛋糕上一般,使其肥大化下去。

我们一直在徘徊的迷宫,原来是因为增建改建,使得都市本身形成了一个巨大构造体,因而诞生出来的产物。

在剪报上也可以看到关于从内部增建的新技术报导、巨大化附带的增量负荷与对建构强度的不安、以及对于摇摆不定的都市计划大肆抨击的声浪等等。

“但是有一点让人搞不懂呢?”

“你说说看?你说说看?”

“……这么说来的话,表示这是个室内国家唷。”

“连同所有街道一起搞封闭吗~”

“针对这一点却完全没有人提出疑问……至少在这些剪报当中并没有的样子。例如迁都或在附近确保用地之类的,这些活动完全没有发生过。这点是个疑问。简直就像——”

“……?”

“他们恐惧外出的样子。”

就在这时,窗口突然噗滋一声地消失了。

“怎么回事?计算机寿命已经到期了?”

尽管少年的手指在键盘上忙碌地奔驰着,但仍然不见恢复的迹象。屏幕下方显示启动状态的灯光也消失了。

“似乎是电源本身没电的样子呢。”

是电源线从插座上脱落了吗?我探身观察情况。只见一个奇怪的物体正坐在地板上。到刚才为止明明都没有这东西的。

“……这是?”

大小跟缩成一团的猫差不多。颜色为黑色。形状像是被压扁的球体,其中凹陷下去的部分仿佛能收纳东西一般。

不知为何,从那个底座(?)延伸出来的电源线,正独自占用着插座。

“妖精先生……是你把计算机的插头拔了起来,换成插入其它奇怪的东西吗?”

“不是我~”

“真的?”

“真的~秘书的记忆中并没有这回事。”

你是秘书吗?

话说回来,计算机的电源线不单是被拔了起来;附带插头的前端部分,大约有三十公分被烧断开来。

至于那个插头部分消失到哪里去了……不知为何,连接着底座跟插座的电源线,也正好是三十公分呢。

是某人将计算机的电源插头从中烧断,换成接到这个底座上的吗?

在那一瞬间内?这怎么可能?

倘若是妖精的话或许办得到,但是——

“问秘书Who~are~you~?”

他是想说什么呀?

照理说单独一名妖精是无法发挥出他们擅长的超科学技术。因为倘若没有集合相当数量的妖精,他们便无法在知识方面产生瞬间爆发性的力量。所以他并非凶手。

“摸起来软绵绵的呢。”

底座的触感就类似稍微有点弹性的塑料。

“要是太软绵绵的话,会被欺负?”

“那是怎样的欺负法啊?”

‘可以进行充电。请将机体放到附近的充电座上。可以进行充电。请将机体放到附近的——’

是一直塞在口袋里面的通信机所传出来的录音留言。

“充电座是指?”

考虑到目前连接着电源的机器只有一个的话……

“这个?”

妖精先生着地在黑色底座上。

“应该是吧。只要将机体放在这个凹洞上就行了吗……”

我试着照办了。

显示电池剩余量的量表,眼看着逐渐恢复了电量。真不愧是相近时代的科技同伴,在技术上拥有高度亲和力呢。

充电花了几分钟便结束了。

“这么一来,能够收到讯号时也可以放心通话了。”

我将插头拔起,拿起底座……也就是充电座调查,但却没找到任何标记,诸如制造厂商的商标或名牌之类的。

“真不可思议……”

难道它具备自行连接到插座上的功能吗?考虑到这个室内国家文明的科技力量,似乎很有可能……但应该不至于这么离谱吧。

是某人切断计算机的电源线,将它连接到充电座上的吗?

“莫非是密室杀人?”

“我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

谜底突然地揭晓了。

在下一个瞬间,我手中的充电座忽然失去了硬度,溶解成黏答答的凝胶状。那不停抖动着的诡异身影,我是不可能忘记的。能够被大家接受可以抖来抖去的物体只有果冻跟布丁而已。

“这不是刚才那个怪物吗——!大家快点逃——!”

我将它扔了出去并飞奔逃离,跟同时跑向等候室的助手先生撞上并跌倒了。黑色凝胶状的怪物仿佛机不可失似地跳跃到半空中。

“!?”

几乎是以慢动作飞跃过来的果冻怪物。我捡起手边有的东西,浑然忘我地奋力挥动着。伟大的偶然力量似乎将钝器牵引到了怪物身上。攻击漂亮地命中了。

怪物就这样身体插着钝器,激烈地不停翻滚。接着他缓缓地爬向了墙壁边,仿佛想抓住什么似地将插头插入插座……然后力尽倒地。

“打、打倒了?成功了吗?”

“……!……!”

目睹我刚才的奋斗,助手先生只是激动地拍着手。

“哈哈哈……谢谢……”

“人类的科学也很有趣呢~”

妖精先生对怪物充满兴趣。

“请你就扔着别管吧,拜托了……”

毕竟不能保证怪物已经死了,而且我既没有武器,也没有勇气特地去给已经击退的对手最后一击。

“说到武器……我刚刚竟然是用那种东西在战斗呢。”

怪物身上插着巨型独石。倘若被那种东西刺人头部,一般人早就没命了。虽说对方是怪物,但似乎也无法将比自己还巨大的东西像小刀一样“咕噜”地吞进去呢。

“唉,这种要拼上性命的工作真是辛苦……”

不休息一下的话,我连一步都走不动了。

助手先生帮我把行李从楼下拿了过来,我们就在原地用起餐点。

“刚才那些水,倘若有留下一点就好了呢。”

妖精先生竟然指着怪物的尸体说道。

“那个在成分上来说也是水喔?”

话虽如此……

等我们填饱口渴跟饥饿的威觉之后,身体也开始恢复力气了。

“那我们出发吧。”

我将手电筒宛如指挥棒似地举起,这么宣布着。就在这一瞬间,有某人跳跃了起来并在室内形成一阵风。手电筒上有种硬硬的感触。

“哎呀?”

“……!”

助手先生发出了不成声的微弱哀嚎。

狗?

那的确是只狗。

它用四只脚站立在房间中央,维持着地时的方向将尾巴对着我们。真是条雄伟的尾巴。尖锐到仿佛能代替矛呢。慢慢转过头来的狗,将嘴里咬着的东西啃碎之后,只见手电筒的碎片掉落在地板上。

我将手里拿着的东西移到眼前一看,不知为何它已经变得支离破碎。

“……这、这是被咬断的吗?”

长度只剩下一半。

“啊~”妖精先生大叫:“是机械狗~”

即使同样是狗,但这可是机器狗。

凝胶怪物之后换机器狗吗~?

这就是所谓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背对着助手先生,一步也动弹不得。机械狗逐渐逼近。虽然平滑的金属制身体设计得如此高雅,却只有口腔仿佛是不同构造似的被设计成工业用的破坏机械。就像是将高级玩具的机器狗改造成战斗用……的造型。

“嘎呜呜呜~”狗低吼着。

“机械狗想跟人类小姐玩?”

你错了妖精先生,这个是杀气啊!

倘若我试图逃跑而向后转,对方仿佛会立刻飞扑上来一般。

虽然我希望妖精先生能够出手帮忙但他只有一个人似乎是不可能呢会这么想也是自然的。我用背推着助手先生,将他推向门那边。至少要让他逃离这里……这样才能对爷爷有个交代。

狗张开了大口,只见沾满机油的工业用切割机正猛烈进行着活塞运动。好、好像很痛……看起来好痛的样子!

然后怪物狗发挥了笔墨难以形容的凶猛性质,朝我们飞扑了过来!

“别过来~!”

我缩起身子并掩住脸。已经不行了,一切都完了。再会了各位。脑海申的爷爷用温柔的声音向我问道:你这场人生过得还愉快吗?不,老实说不太愉快……啊啊,会感到痛楚是很难受的事呢。希望至少能顺利地立刻断气就好了……但一直都不会觉得痛也有点奇怪。难不成我早已经死了吗?

我试着悄悄地张开双眼。

“嘎呜!”

“噫!”

只见工业用切割机在我眼前高速运转着。但是……獠牙就在那里停了下来,我似乎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过了撕咬攻击。

为何?

这是因为在小狗背后,有个人抓住小狗的尾巴阻止了它。

“……”

令人震惊的是,那是名少女。

少女年纪大约十四或十五岁,身躯娇小。脖子上围着长围巾,胸口别着P字徽章;以及充满特色的……或者可以说像是个记号的……猫形耳朵。事实上更引人注目的,是那双有如铜铃般的大眼:她的瞳仁仿佛已经有所觉悟一般,清澈地散发出一种禁欲的色彩。

我曾经见过她。

在街上,而且就在不久之前。在举办祭典的时候。

她是那名当时在找人的女孩子。

那名少女现在不知为何出现在房间内,而且用单手抓住了打算咬死我的机器狗尾巴。

尽管小狗激烈地抵抗并试图向前挣脱,但少女依然闻风不动。

虽然我不晓得机器狗的功率是几万马力,但这不就暗示了少女拥有相当惊人的怪力吗?

不过,目前这样的状况实在很难说“我们得救了”!

“请、请~?。”

我由衷地希望能了解起承转合的转是怎么来的。

“诚心感谢您提供电源给在下。”

少女忽然开口这么说道了。

电源?

这个词汇让我联想到的东西只有一个,只见那东西的插头依然插在插座上,并变形成碟子的形状了。至于刚才还刺在他身上的巨型独石,则是消失无踪。

……也就是说她并没有死吗?

“感、感谢?”

“您这份恩情,我一定会赌上性命来回报的。”

所以你才会替我挡下了狗吗?是这样就好了呢。真希望是这么一回事呢。否则我就死定了。

“拜、拜托你了。”

少女的头部发出了叮一声的电子音。这是腹语术?

“那么,我来破坏这个无礼且低性能的陆战用机体。”

“办、办得到吗?”

“是的,没有问题。”

就在说话的同时,我听见少女全身传出了一种静静的运转声。那就像是……有很多马达同时转动起来一样的声音。该说是有种奇妙的安心感吗?总之那声音让人感受到一种非常可靠的感觉。

“任务开始是也!”

伴随着少女仿佛举手般的动作,机器狗非常轻易地从地面上被抓了起来;少女顺势将它摔落到反方向的地板上。整个过程轻松到让人甚至犹豫是否能仅用怪力一词来解释。

“简直就像是起重机呢……”

“嘎呜!”

机器狗似乎相当坚固,它迅速地爬起并转身;接着它将少女当成新的目标,对少女使出猛烈的攻击。只能用凶暴来形容的獠牙瞄准了被围巾掩盖住的颈部。

“……唔。”

少女展现出惊人的动作。她往后方重复了几次轻快的小跳步,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回避了机器狗的攻击。然后她的手心朝着机器狗划过半空中的下颚垂直地打了上去。

直接命中!

机械狗在空中仿佛玩笑般地倒翻过去。从下方而来的攻击无法减轻飞扑上去的惯性,只见它挥动着四肢并用力撞上了墙壁。

“哇,真厉害!”

“打击造成的反作用计算上似乎有所遗漏,在姿势控制方面并不完美……真是个困难的问题啊。”

她似乎很介意反击后脚步稍微有点不稳一事。

“……嘎呜~”

不晓得是否判断出无法获胜,机器狗先生垂下了耳朵,试图从等候室的门扉逃走。

“别想逃!”

长围巾在没有人碰到的情况下宛如波浪般鼓起,并气势汹汹地伸展了出去。只见围巾前端散开变化成格子状的网,最后形成拖网并包住了机器狗。

“嘎喔!”

机器狗先生被网子缠住而跌倒了。少女握住围巾头,轻松地将它拉回脚边。

“这是最后一击。”

少女一脚踩了下去,机器狗粉身碎骨。天啊~真是残酷!

完全被破坏掉的机器狗一动也不动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天下太平,破坏万岁。

少女并拢脚跟立正敬礼之后,这么宣告着。

“已确认敌方低性能陆战用机体破坏完毕。任务完成是也!”

“谢谢你,我们得救了;不过……”

这少女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不记得了?啊啊,好像有这么回事。”

由于会客室的空间比较能让人冷静下来,因此我们移动到那边交谈。

助手先生跟妖精先生发挥出怕生的个性,从原本所在的房间只露出半边脸窥探着我们这边的情况。说实话我也比较想位于那边的立场……但现在也只能肩负起身为代表者的责任。

“正是那样。我感到非常困扰。”

“我记得你是在寻找你的同伴对吧?”

“这一点是绝对不会错的。”

“那个,这么说可能有点失礼……”

“请说。”

“你似乎不太像是人类呢。”

说完之后,我才注意到这样像是在说她的坏话一般。

“……我自己也稍微有点那种感觉。”

稍微有点而已吗?

“不,自己果然还是一介士兵。”

她坚定地这么宣言。

“原来你是士兵吗?方才我确实是拜见了您的活跃。”

“是的,一定是那样没错。”

“士兵……也就是军人吗?该不会是救世军(注:救世军(SalvationArmy)于1865年创立,是一个以基督教为基本信仰的国际性宗教兼公益组织团体。其特征为组织以军队形式为架构,在世界各国等地进行布道活动、慈善活动以及社会服务等等。)吧?”

“那是什么?残留在我印象中的,是严格的纪律、不容许有差错的工作……换言之也就是任务,还有使命、必死决心、突击之类的词汇在我脑海中舞动着;对同伴的信赖是绝对不能欠缺的,跟任务相关的人当中出现众多死者,但尽管如此,仍然必须跨越过重重难关的热血神圣现场——”

“应该是童子军吧。”

“不,我觉得似乎不是那样!我由衷希望绝对不是那样!应该说倘若死了就不妙了!是个严重的问题!”

“先别提这种健全的玩笑了,也就是说你想主张自己是人类对吗?”

“正是那样。我失去记忆……是最近才发生的事了……当我回过神来,我已经走在地上了。我靠着必须找出同伴的使命感千里迢迢来到了这里……但不知何时却失去了意识的样子。然后在我的认知上,那时是您救了我的。”

“严格说来,我并没有救了你的记忆呢。”

“没那回事!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是也~”

少女露出充满感动的眼神,并逐渐凑近了过来。

我一边将她推回原地,一边转移话题。

“……记得你好像提过有关电源的事呢。”

“是的,我的总线系统中并没有包含进食这项程序。相对地存在电力副系统,这暗示着本机体是藉由电力来行动的人类。”

“这应该是强烈地在暗示你并非人类一事吧?”

“俗话说人并非只能靠面包而活。”

“这个借口已经超越了牵强附会的等级,到达了传说的领域呢。”

“人类是非常了不起的。我对于自己能生为人类一事感到骄傲。”

我开始觉得不要太深究会比较好。要是把这种类型逼上绝路,可是很恐怖的。包括插在充电座上的巨型独石消失不见一事,这些都暂且抛到意识之外去吧。

“但无论怎么想都是那个巨型独石……变身成了……”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呵呵……”

“?”

先别管她是否为人类,还是让人单纯地好奇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是PION小姐,对吧?”

“……应该没错……”

身为调停官,我决定抱持着好意,将这个名字当成是一个怪可爱(奇怪~可爱)的名字。

“(但在其它人面前实在是叫不出口)可以称呼你为P子小姐吗?”

“那、那倒是无妨……不过为什么?”

“这是谢礼。为了多少活得更轻松一点,希望你能善用这个无伤大雅的昵称,在人类社会中生存下来。而且之后在记录这件事时,倘若要一直写PION小姐PION小姐的话,似乎会让人感到非常头痛;因此这也是为了记录者(就是我)的心理卫生着想。”

“这样啊……不,先、先别提这些了。”P子小姐挺身向前。“在我看来,两位似乎是在这个设施内正执行着某个任务的样子?”

“虽然不晓得算不算是任务,但我们正以出口为目标向下方前进当中。因为一直遭遇到类似刚才那种怪物的袭击,几乎已经快耗尽体力了呢。”

“那是否能让我也加入小队当中呢?”

“让你加入?”

“虽然我不具备在这种建筑物里进行探查的强化能力,但应该能在护卫方面帮上您的忙。”

哎呀,真是意外的提议。

“倘若你愿意当我们的护卫,那真是再可靠不过了。不过这又是为什么?寻找同伴一事你打算怎么办呢?”

“可以的话,希望能得到您的协助。”

杏仁般大的瞳仁闪耀着认真的光芒。

“……也就是说,这是一笔我们帮你找人,相对地你愿意保护我们安全的交易啰。”

“希望您能将它当成是在下的请求。因为以我的立场来说,在下次没电的时候,还希望您能帮我进行充电。”

倘若在走到一半时电池刚好没电,的确也很麻烦呢。

“只要将头钻进那个叫充电座还什么的装置,你不就能自行充电了吗?”

“所谓的充电座是指?”

“那似乎是充电用的底座。有个凝胶状的怪物会变身呢,他会将手边的插头放入自己体内,而且会身穿形形色色的外衣,还会吞食小刀之类的。”

“非常抱歉,我无法理解您的意思……”

看来光凭我的词汇并无法清楚说明那种恐怖……

“那么,请问您意下如何?”

既然我们无法靠自己排除怪物的威胁,连想不用多想,结论只有一个而已。

“我明白了,我们会帮你找人的。”

“喔喔!能隶属于贵小队,对在下而言是格外欣喜!”

“小、小队?”

我们紧紧地握了握彼此的手。被她那仿佛老虎钳般的力量给握住的手,差点就要被捏碎了。

“痛痛痛!”

“非、非常抱歉!因为我的调整还不够完善……而且似乎无法连接上网络,无从下载有用的应用程序。为了自行调整控制系统,希望您能再给予我一段缓冲时间。”

这番发言实在很难想像是人类会说的话呢。

“我的身体相当虚弱,还请你在安全方面多留意一点。我对自己的权利意识之强是很有自信的。”

“是,请交给我吧。”

事情已经做出了结论,于是我把助手先生跟妖精先生叫到了这边来。

“……?”“你叫我吗~?”

我让三人互相面对面,开始介绍双方认识。

“那么,这位是助手先生,是协助我工作的人。坐在他肩膀上的小型人类是妖精先生。这应该不用说明了吧?”

“唔唔……”P子小姐目不转睛地将视线固定在两人身上。可以听到“叮”一声的清脆声响不知从何处传了出来。“助手先生的资料已经登记完毕!至于那位妖精先生……是在哪里呢?”

“嗯?就在那里啊?”

“在这里~”妖精先生轻快地往上跳动着。

“…………”P子小姐一脸为难的表情。“请恕我失礼,队长。搜寻结果并没有异常,我无法确认妖精先生这个个体的存在。”

这怎么可能?

我让妖精先生坐在手心上。

“你看你看,就在我手上喔?应该看得见吧?”

“……不,请恕我直言……我没看见任何东西……”

看不见妖精?

她看起来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看来她似乎是当真无法认识到妖精存在的样子。

“……哎呀呀。”

妖精先生也并非会在所有人面前现身。

特别是在数量还很少的时候,对人类感到恐惧的想法比较强烈,因此是非常不容易目击到他们。所以大部分的人都只会记得曾经在天真无邪的小时候常跟妖精一起玩。

虽然说妖精本身不会出现在人类面前的状况很常见,但无法认识到就近在眼前的妖精,只能推测是他们本身的性质严重地无法兼容。

“原来也会有这种情况啊……”

“不,这应该因为是我的系统相当老旧的缘故。而且陆战任务是个人不擅长的领域,可能是这方面的解析能力较为不足。基于以上两个理由,我分析自己无法记录下‘妖精先生’的资料!”

只见她挺直了背并张开双脚,将右脸颊对着我这边固定不动。

“你、你这是做什么?”

“这是为了让您随时都可以揍我,队长大人。”

“我不会揍你的啦。”

“什么?”

“明明我可以看到你说~”妖精先生感到不可思议地说道。

“你看,先别提那些了,妖精先生正在跟你说话呢?”

“……我什么也听不见。”

“这是所谓的通信故障?”

目前状况就跟字面上一样呢。

“我会启动自我诊断功能。看来我似乎能办到这一点。藉此可以改善本身功能并实行最佳化,但需要一点时间。您可以先暂时继续任务也没问题的喔?”

“是这样吗?那我们就先出发好了。还有我们要怎么找出你的同伴呢?”

“我可以肯定他的确是潜伏在这附近。”

潜伏……感觉是件麻烦事呢~

……我这个决定是不是失败了呀?

离开房间之后,我们来到了往左右漫长延伸出去的大通道上。

就我的想像来说,这种在都市内部纵横无阻的通道,才是以前的人们平常代替道路在使用的通道吧。现在我们重新以四人的阵势,迈向这条漫长的道路。

队伍的编排如下:

队长……我

副队长……助手先生

队员……P子小姐

护身符……妖精先生

以一支队伍来说,感觉这甚至并非完整的体制。不过,有P子小姐这般可靠的同伴存在,即使扣除掉她的人类宣言等不安因素来看,应该还是绰绰有余。

“首先要确保水源。”

我一边走着,一边重新确认探索的优先级。

“所以说妖精先生,倘若发现了水分,麻烦你通知我们一声啰。”

“说不定会碰上抖来抖去喔?”

看来他似乎无法分辨水跟凝胶怪物的样子。

“那种情况就交给P子小姐处理吧。”

“是,虽然我不太明白,但请交给我吧。”

“P子小姐的电池大约可以维持多久呢?”

“倘若没有战斗的话,大约三小时。在进行了激烈姿势控制的情况下,也有可能十分钟便耗光所有电力;这点还请您多加留意。”

激烈运动……换言之就是战斗什么的吧。

即使没有发生战斗,三小时的剩余时间还是让人感到有些不安呢。

“……”助手先生的眼神仿佛想说些什么似地摇晃着光芒。

“我是有将充电座带来啦……只要能找到插座,应该就没问题了。”

我把它牢牢地塞进防水袋中,用绳子绑住之后放在地面上拖着走。要是碰到的话,感觉它似乎又会变回凝胶状怪物;为了避免直接碰触到,才会采取这样的处置。

“由我来拿吗?”

我听到妖精先生的声音,于是回头一看……

“……增加了呢。”

不知道是何时冒出来的,只见红、蓝、绿三色的妖精正做着团体操在一旁待命。我将绳子递给他们,于是他们便三人合力拉着防水袋前进。

不过,人口终究是增加了呢。

一旦场面变得愉快,妖精就会聚集起来……倒不如说,我也不是没想过他们该不会是分裂或增殖了的可能性。

“或许这情况对妖精们来说,是开始变得愉快了吧。”

对人类来说,实在是不希望演变成太大的骚动啊~

“然后是找出P子小姐的同伴。”

“拜托大家帮忙了。”

“最后是找到出口……是楼梯呢。我们要往下啰。”

我们一行人静悄悄地走下狭窄的楼梯。楼梯的宽度顶多让一个人勉强能擦身而过。大概是紧急用的通路,或是预备用的小路吧。我们通过狭窄的楼梯平台,往门型梯的下楼方向前进;下楼再下楼。

虽然在楼梯平台也能往左右方向移动,但目前我们期待能找到水源跟出口,因此决定以下方为目标。

“不过我们要怎么找出P子小姐的同伴呢?”

“我推测他八成是在更热闹的区域。那应该是靠近下层,且从外界被隔离出来的场所。”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是个放弃任务的胆小鬼。我要惩罚并逮捕他。”

惩罚?逮捕?

“咦,换言之你是在追捕他?”

“是的。”

没想到是羁押啊……

我们前进了一阵子之后,发现楼梯本身被放下的铁卷门挡住,而形成了死胡同。

“我们折回上面,走其它通路试试看吧。”

“这里请交给我处理。”

P子小姐将手指伸进铁卷门跟地板的缝隙之间,然后使劲地站了起来。伴随着门锁坏掉所发出的砰叽声响,只见铁卷门不费吹灰之力地被扳开了。

“哇啊,真方便呢。”

“不过剩余电量现在只能维持一百五十分钟左右了。”

“我们找间有插座的房间,在那里休息一下吧。”

看来在电源上要多费心一事,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像这样走过的通路跟楼梯,都早已经被温暖的白色灯光给包围着,只有偶尔会看见似乎是因为机器或管线故障而一片漆黑的地区;这块区域整体在电力方面是“活着的”一事显而易见。

只要进到附近的住宅区,要多少电都不成问题吧。我们穿过铁卷门,继续往前迈进。

在前进一阵子后,只见地面上有道像是要分开楼梯般的巨大裂痕。

“看来前面会放下铁卷门的原因在于这里呢。”

裂痕的宽度大到小孩子可能会掉下去。

“队长大人,这道裂痕并非因为直接的冲击而形成的。”

“那,这是自然形成的?”

“不,裂痕似乎是因为在附近一带曾有过强烈负荷而产生的。从它的裂开方式看来是这样没错。当建材的性质过于坚硬时,这种类型的破坏是很容易发生的。”

“简单地说就是在整体扭曲起来时啪叽一声地裂开来的对吧。”

“是的。通常具备柔软性的建筑物会比较耐用。不过建筑物一旦到了这般重量,单靠材质强度是无法支撑过去的;必须采取复合对策才行。”

“就至今为止走过来的感觉,这栋建筑的计划似乎只能用草率来形容耶。”

“会不会是因为他们使用可变材料来扩充的关系呢?倘若使用能够变化成任意形状与性质的流体金属,这应该并非不可能才是。”

“流体金属是什么呀?”

“就是凝胶状金属。因为可以使用电力控制来让它流动,所以要加工、再塑造都相当容易;只要有一名会编写指令码的人在,就能够将之转换成各种建筑、机器或零件。即使不具备专门知识,网络上的数据库也储存了大量各种机器材料的样本原始码;有别于业余木工,这可是戏剧性地开拓出业余工程之可能性的,人类自傲的核心技术是也。”

“那、那是在人类的科学范畴之内吗?”

倘若是妖精们的科学,我还能理解喔?

“那是当然的。这可是我们人类科学中类似幸福之光的某种东西。”

虽然不晓得是哪个时代,但人类也真是不简单呢。

“这可以藉由控制程序不透过外部直接再加工,因此也不会担心会引起金属疲劳;只要组合起一次,就能够半永久性地利用。即使像这种高层建筑物,只要利用流体金属本身会自行隆起、移动的性质,不用工人到高处作业也能够完成建筑工事。”

“既然能够再塑造,为什么没有修复裂痕,反而将这段路禁止通行呢?”

P子小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宛如巨大伤口般的裂痕。

“……听说低质量的流体金属有时会随着岁月流逝而劣化,产生组织硬化的现象。另外为了避免人们擅自破坏建筑物,在成形后会施以暗号化,此暗号需向国家提出并接受管制。假如国家或自治政府的机构发生变动而遗失了管理数据的话……光凭个人力量要解除暗号,应该是相当困难的吧。”

以前的未来社会还真是复杂呢。

虽然裂痕相当巨大,但楼梯角落倒是幸免于难。我们慎重地通过那里,继续潜入地底之下。

无论是多么厉害的超科学都市构造体,既然是建筑模式的复制,欠缺变化也是无可奈何的吧。经常保持着一定亮度的灯光、一成不变的墙壁、昔日的装饰品产生化学变化而融化崩塌等等;这些景象浑然一体地交织成空虚的风景。将我从这引人入睡的迷宫构造中唤醒的,是妖精们的声音。

“这里~一好像~”“有水~”

三人指着其中一扇门。

“嗯……得调查一下才行。”

我摇了摇头,硬是将有些恍惚且模糊的意识给重叠整合起来。看来身体累积了不少疲劳。

“这似乎并非民家。”

我们目前正走在宽广的通道上。

昔日应该是相当地热闹吧。繁华时代的遗留物转变成缓缓融化开来的黑色残骸黏附在地板的各个角落。依然保持着原本形状的物品也相当多,例如开始分解散落的脚踏车,或是碎裂的玻璃片等等尤其醒目。

玻璃之所以这么多,应该是因为这里曾经是商店街吧。可以看出道路两边并排着众多商店。虽然这些商店几乎都拉下了铁卷门,但其中也有一些店家依然保持着当时的状态,准备随时迎接来客的样子。

妖精先生手指的场所正是如此。

“这里有发生过暴动的形迹。”

“玻璃几乎都碎裂了呢。”

只有一块平安无事。

“各位请在这边稍候,我去看看情况!”

由于店里也是充斥着玻璃碎片,因此我决定拜托P子小姐。

“倘若有水的话就好了呢。”

“……!”

助手先生用力地点了点头。那是经历过辛酸的体验,着实充满真实感的同意。

“喵呜~!”

伴随着奇妙的吼叫(?)声,P子小姐撞破最后一片完好的玻璃跳了出来。

“对方为敌人是也~!”

以为是水的反应,原来又是那个凝胶状怪物吗!

“猜错了?”“好像是。”“对不起喔~”

妖精先生……完全没有危机意识呢。

这次的凝胶怪物身体是红色的。而且还有着看来像是角的突起。跟绿色或黑色相比之下,显然他的地位较高。(是这样吗?)

“队长大人,请尽快避难~!”

在空中缠斗一番之后,双方互相推开对方并着地。彼此互瞪了一阵之后,又是一次激烈的撞击。红凝胶怪用他出色的柔软度化解体格差距造成的劣势,反过来缠绕住P子小姐的脚踝并使其跌倒了。然后他立刻使出了擅长的跳跃攻击……P子小姐危险了。

“你这个混帐家伙~是也~!”

P子小姐从跌坐在地上的状态当中使出一记宛如风车般的踢击,直接命中了红凝胶怪。于是凝胶怪被踢飞到墙壁上,并顺势吸附在上面。

“最后一击~!”

P子小姐朝着墙壁冲刺了过去。但是红凝胶怪也还留了最后一手。原本以为没有任何意义的角忽然混浊变成了白色,然后以高速被发射出来。

哇噢~这真是太强大了!是飞行道具!

“什么?”

飞行道具直接命中了P子小姐。那似乎是将凝胶变质成黏鸟胶状的道具,在撞上的瞬间便会拓展开来包围住全身。而且威力比外表看起来更加强烈,运动能量似乎被抵销掉了,只见P子小姐的气势整个被灭掉,并朝正下方掉落下来。

“啊~被击落了~”“飞行道具!”“效果超群~!”“应该是稀有怪兽?”“可能有点想要啊。”“希望能骗到对方的珍贵卡片。”

刚才这一幕让妖精一口气增加了一倍呢。

“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失策~!”

“P子小姐,情势似乎对你不利呢!快逃啊!”

“呜呜呜……但是任务……任务尚未完成啊!”

这是会让人不甘心到哭出来的事吗?

我奔向丝毫不打算逃走的P子小姐身旁,试图剥开她身上的黏鸟胶——

“这好像强力胶一样,剥不起来……”

我的双手也黏在P子小姐身上,整个人动弹不得了。怪物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甚至令人感到可恨地掌握住最完美的时机,描绘着弧度向我们袭来。

我、我们两人会一起被收拾掉?

就在那时!

“……”

助手先生也跑过来抱住了我的腰。

虽、虽然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但这样只是变成我们三人一起被一网打尽而已呀~!

“抓到了~”

妖精们用不知从哪拿出来的捕虫网抓住了红色凝胶怪。

非常轻易地就得救了!(只有精神上感到非常疲惫)

妖精们聚在一起将红胶怪从网子里拉出来,又捏又压地玩弄着他。啊啊,孩子们无心的动作是多么的残酷啊。“稀有怪兽、稀有怪兽?”“交易、交易?”“红色真是太棒了~”“会不会是新扩张版?”“真想将他命名为海格力斯大史莱姆。”在讨论的途中,为了让不停反抗的胶怪安静下来,可以看到某人拿出了类似小型安瓿的东西注射到怪物体内;这一幕让我感到莫名的介意。

然后。

“黏鸟胶,中和掉了。”

“哇,小手也滑溜溜的。”

我撒上妖精们制作的中和剂粉末(材料不明)之后,黏鸟胶便失去了黏性,整个软化掉了。

“到、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是妖精们救了我们……你看不见吗?”

“……非常遗憾……”

妖精们捕捉住第二只胶怪,他们似乎很开心的模样。

“换言之,就是事情圆满解决了。”

“唔唔唔,我感到非常懊悔。倘若能连接上网络,就可以下载更有用的控制指令码了……”

“下载之后可以增加你的威力吗?”

“是的!网络上由有志之士们免费提供的可爱玩偶用的泛用战斗用行动指令码要多少就有多少!只要能下载到那些指令码……”

这样竟然还能认为自己是人类,真是太厉害了。

“下次……下此我一定会贡献出成果的!”

“我、我很期待。”

助手先生拉了拉我的袖子。

“嗯,这次是什么事呢?”

只见素描簿上绘制了许多小小的插图。仔细一看,无论哪张图都是我们至今遭遇过的怪物的素描,让我差点昏了过去-

史莱姆系

绿胶怪‘绿色史莱姆’

黑胶怪‘黑色史莱姆’

红胶怪‘海格力斯大史莱姆’

蓝胶怪‘高加索大史莱姆’

深绿胶怪‘海神大史莱姆’-

狗崽子系

机器狗‘地狱猎犬’-

野兽系

清洁车之类的?‘比蒙巨兽’←这是第二强的怪兽喔-

想要的

龙系怪兽←最强?

骑士系怪兽←同时也是宿敌喔

骷髅系怪兽

虽然助手先生用笔不停地敲着“想要的”怪兽项目,显露出他强烈的热情;但我完全无法理解是什么激起了他这番热血。

“你是小孩子吗?”

“……”

啊,他感到沮丧了。

“男孩子就是喜欢这种东西呢。”

“……”

他撇过头,走到了妖精们那边。让人容易倦怠的季节。

妖精们跟助手先生围着素描簿热烈讨论了起来,那光景就好比男孩子们聚在一起玩乐的样子,让我不禁莞尔一笑。

“队长大人!我要偿还方才的耻辱!我发现了好东西是也!”P子小姐一边挥动着双手并这么向我禀报。

“好东西?”

“是的!在那间商店里面,来宾用的电子地图仍然在运作着!”

“是地图吗?你是说地图吗?”

“正是那样!电子地图不单只是表示出都市的构造,还可以搜寻现在位置或到达目的地的最短路线;此外还会提供移动时可使用的交通工具建议,或是帮忙预约;而且倘若本人有在市民登录设定上公开自介(自我介绍),还可以实时搜寻要找的人物!可说是非常优秀的道具!喔喔,这正是科技界的社会追踪革命是也~是也~是也!”

这个人会不会太拚命了点?

“你这么想立下功劳吗……”

“快点快点~!队长大人~!”

原来你没在听啊是这样啊。

我被她拉着走。

“天啊~”

来宾用的桌椅,以及山林小屋风的内部装潢。看来这似乎是所谓的咖啡厅。墙壁上嵌着共享的大型屏幕,现在屏幕上正显示出都市全体的鸟瞰图。

影像非常的逼真,精致到让人会误以为是照片。

“这应该不是实际影像吧?”

“是的。这是计算机制图。因此也可以进行操作,将影像转动成自己方便观看的角度或尺寸。”

P子小姐动手操作设置在屏幕前方的控制面板。于是都市整体的影像栩栩如生地转动了起来。

“这真是太厉害了……”

“这是高分辨率的电子地图。”

“咦?……不过这座都市,形状似乎跟我从外面看的时候不一样?”

“会不会是因为之后增建的部分改变了都市形状?可能是虽然新地区增加了,但因为某些缘故,情报并没有被更新。”

因此他们也没有余力去充分利用新地区,都市就这样衰落了下去。这该怎么说呢。

“能够确实显示出我们的现在位置吗?”

“应该没有问题。”

都市不断地被扩大,视角穿过墙壁不停地深入再深入内部当中……最后到达了我们所在的店面,完全一模一样的视角重叠了起来。

“哇,这还真是惊人呢。”

“哈哈!”P子小姐得意洋洋。

从数据上看来,店里并没有这么杂乱。

映照出来的精致CG应该是分毫不差地重现出这间商店昔日的光景吧。在美观意识下配置摆设的桌椅、没有半点伤痕的透明玻璃、以及山林小屋风味的墙壁跟地板。

“感觉是间很温暖的店呢。”

虽然CG上也同样是空无一人,但光是内部被破坏,就连室内温度看起来仿佛也跟着下降了。

P子小姐无视于我的感伤,继续接着说道。

“距离最近的出口是这里。”

视角先是往后方一拉,原以为会转回到都市上空,但视角又忽然加速冲进了都市内部,朝靠近地上的某一点逼近。

“这个巨大的铁门就是出口吗?”

中央铺设着几条线路,还可以确认到左右两旁有着人行道。

那扇铁门规模非常巨大,大到似乎足以让一整座堡垒通过一般。

“现在表示出最短路线。”

为了方便观看,屏幕显示从写实模式转换成路线图模式,在咖啡厅跟铁门的两点之间拉出了红色的标记。标记线仿佛扭来扭去的蛇一般,通过了复杂奇怪的路线。

我试着用手指摸了摸地图。

“这条通路是前面那条道路对吧?咖啡厅在这里,到目前为止我们走过来的道路是……从这段距离来看,倘若要走红色路线,似乎会走上一段相当长的距离呢。”

“而且这是都市机能依然完备时的信息。像方才那样禁止通行的路段,说不定在途中还会遇到很多。”

“也就是说不能依赖这个地图吗?”

我仔细地观察地图每个角落,试着找出更理想的路线……但事情当然没有这么顺利。

“由P子小姐来贯穿地板,直接用最短距离迈向终点如何呢?”

“那、那是不可能的~”

“唔~”

彼此互瞪了一阵子之后,我放弃了。

“好吧。既然如此……那你能将这份地图保存起来吗?”

“那就由我来将地图记录下来吧。但我身上并没有装备都市信息,因此会变成图片的保存就是了……”

她从衣服内部拿出了猫尾巴,按下尾巴前端让接头露出,并顺利地将之插入屏幕下方的插口当中。

“记录完毕是也!……请问,有什么不对劲吗?”

“……你是机械吧?”

“我、我是人类!”

“你刚刚……怎么看都像是机械喔。”

“您为何要这样轻蔑我呢!我要求人权!请更重视我的人权!”

呃,都这种时候了,以我的立场来说,已经怎样都无所谓了啦。

“先别提这些了,既然都到这里来了,你要不要顺便试着搜寻看看你要找的人呢?”

“不了……我想那样应该是找不到的吧。”

P子小姐露出苦笑。

“这不是可以用来找人吗?”

“呃,它的确是有这项功能。只不过在这个地图上能搜寻得到的,只有登录完毕的市民而已。我要找的人跟这座都市并没有任何关系。”

“哦……对了P子小姐,如果能用这个找出生存者的话,应该会是个惊人的发现;能请你试试看吗?”

“我明白了。我将搜寻对象设定成所有市民,不指定任何关于年龄或性别等项目。这样应该几乎所有市民都算在搜寻对象范围内了……接下来只要点击这个追踪键就行了。”

【搜寻中……】

这三个文字只有一瞬间显示在画面上。

然后接下来的瞬间,

【搜寻结果一名】

我跟P子小姐的眼睛差点成了粒子尺寸。

“为什么,会有人在!”

莫非是最后一名幸存者?

“这、这场所在哪里?”

“就在附近,而且非常的近。与其说很近,倒不如说对方似乎是以相当猛烈的速度朝这边接近中……”

蓝色光点在画面上急速冲刺着。

显示出来的都市地图,大概是因为指定搜寻整个区域的关系,画面几乎是整座都市的全景。蓝色的光点正以相当惊人的气势跨越过都市内部。

“虽然在画面上是很小的动作……如果考虑到地图的比例尺,这速度应该相当快吧?”

“是的。感觉时速应该将近一百公里。以陆战用机体而言,这似乎算是相当快的速度。”

“为什么他会朝这边过来?”

“应该是因为特定出搜寻的终端机了吧。”

“哦……”虽然了解她所说的意思,但却没什么真实的感觉呢。“换言之就是被反向追踪了对吗?”

“是的,就是那么一回事。”

“……附带一提,你也能办到相同的事吗?”

“是的,倘若有充分的时间,实际上我也能够连上都市的局域网络。”

“大约需要多少时间?”

“因为是从内部进行联机,并不会花上太多功夫。只要有一星期的时间,就能够整合主要系统了吧。”

“但是要进行那项作业,还是需要电力对吧?”

“是的,那是当然的。”

“唔……”

“怎么了吗?”

“虽然我没有确切的证据,但这座都市的系统该不会——”

就在这时,整间店轧轧地响了起来。

“……这个”

“……声音是?”

墙壁上冒出了裂痕,就在我们看到裂痕而往后退了几步时,从裂痕缝隙对面传来了比砍断大树时更强烈且充满破坏力的轰隆声响。

很明显的是某种巨大的存在正从对面试图冲进这里来。侵入者的“马力”只允许墙壁抵抗了一瞬间,壁面便轻易地被突破,某个褐色的物体就这样冲进了店内。

“喵嘎~!”

P子小姐大叫,并鲁莽地朝巨大物体的鼻头使出一记飞踢。这样是没用的吧,我这么心想。果然下个瞬间她便伴随着“呼叽”的奇妙哀嚎被打了回来(就好像桌球对打一样),在地面上弹跳了一下之后又滚落到店外。

我也感受到危机,暂且先逃到了店外。

“P子小姐!”

“唔、呜呜……”

我扶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的她,于是怪物从容地从弥漫着尘埃的店内现身了。

“这、这不是起重机吗?”

让人联想到平滑沙丘的淡米黄色巨大物体。在棱角分明的强力躯体的前面,装备着宛如铁壁般的推土机铲刀。铲刀正好形成了仿佛三明治一般可夹带东西的构造,倘若必要的话,无论是哪种障碍物,都能够将之破坏且搬运。肯定是属于重量级的工业用机械。

“唔唔,这几乎算是兵器了啊!”

眼冒金星的P子小姐,勉强摆出非达成任务不可的架势。

“赢得了吗?”

“……”

她陷入沉默了!

“咯咯……哈哈哈!”

从推土机的扩音器当中,传来了扬扬得意的笑声。

“来者何人!”

“你这副德行还真是狼狈啊……呃,我记得你应该是叫……PI、PI……PINE?”

“并不是!”

“就是说啊,她叫做P子小姐。”

“那、那也不太对啦……”

“够啦,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喝!”

只见某人从推土机内部现身了。

是名年轻的男性。他跟P子小姐同样穿着一身奇妙的装扮,并同样围着一条随风飘扬的围巾。虽然我依旧无法清楚地解释,但他穿着一身感觉小孩子会很喜欢的战队服。没错,那并不是普通的服装,而是战队服。这样的说法会比较符合他的打扮。

他肯定跟P子小姐是同类吧。也就是那个拥有怪力、会使用不可思议的能力、以电力为主食活着、而且还主张自己是人类的少女的……同类。

事情没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预感越来越强越墙壁。

“你是!我想想……老、老……老毛?”

“那谁啊,不是啦!”

“我的名字也不叫PIONE什么的!”

“那是叫什么!”

“唔……因为某些缘故,我现在被称为P子!换你报上名来了吧!”

“我是……我是……我才不会拘泥于名字什么的咧!既然你是P子,那我就自称为O太郎好了!”

“你这是瞧不起我吗!”

“我现在才要开始那么做!对了……就这么说吧。我不屑向你报上我的名字!”

“真、真没礼貌~!”

对话完全没有交集。

“O太郎什么的,我有事想问你!你为何擅自放弃任务,并脱离了前线!”

P子小姐仿佛要一刀刺过去似地用手指向站在车上的O太郎先生。

“闭嘴!你根本不懂我的痛苦!想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吧,听清楚我这严重受了伤的灵魂之哀嚎吧!这是因为,我啊!……呃……啊~也就是说……不知为何……对了,不知何故……我开始厌恶任务了?”

“P子小姐、P子小姐,那个人好像也故障了呢。”

O太郎跺脚并深威遗憾地提出了意见。

“那边的高个女!竟然说我故障什么的,用这种歧视的词汇吗!我是人类啊——!”

“他也想那样主张吗……”

还有高个女什么的不也是标准的歧视用语吗?

“请你说明得更详细点!”

“总而言之,我就是讨厌!虽然我不记得详情,但就是讨厌!你自己才是,被迫参加那个任务,完全都不在意吗?”

“我……关于那个任务……虽然现在有点忘得一干二净了,但绝非是因为厌恶什么的……因为任务就是任务!”

“那你为何来到这里!自己一个人去执行任务就可以了吧!我已经厌倦了!我要在这里……我要闭关在这个有一堆玩具的都市里面,平静且快乐地生活下去!我只想快乐地生活着啊~!”

这番话我可不能当成没听到。我走向前一步,开口说话了。

“队、队长大人?您、您要跟他讲几句话对吧!”

“没错,O太郎先生还什么的,你的主张——”

“怎、怎样啦?”

“我深有同感。”

“嘎喵~?”

P子小姐吃惊得仿佛下巴快掉下来一般。

“不过,”我立刻补充说道:“倘若一直过着那样的生活,一开始虽然很快乐,但之后会逐渐地被逼上绝路,到了最后还会开始产生被害妄想;并没有想像中轻松喔?”

“你说什么……!现、现在明明这么快乐啊?”

“是啊,只有一开始会觉得很快乐而已;但内心马上就会开始感到空虚了。首先会开始喘不过气而且突然想大叫,即使偶尔想出外走走,也会畏惧世人的目光,而变得只敢在晚上出门……是非常悲惨的喔?”

“唔唔、那、那可不妙啊……内心已经生病了啊……”

“所以说,你别再做这种傻事,快回到工作岗位上吧。有时光是在工作,心情就能变得十分舒畅愉快唷。”

O太郎先生虽然一脸不安地按着嘴角,但听见工作一词之后,他又再度显露出愤怒的表情。

“我不要……只有这一点我绝对无法接受!”

推土机配合着他高涨的情绪,发出了尖锐的马达转动声。

“我绝对不要回去进行任务!P子,如果你是来带我回去的话……我就只好反抗到底了!用这台由本大爷亲手改造过的最强杀戮推土机‘比蒙巨兽’。”

“……”

比蒙巨兽。这个词汇让躲在远处看着的助手先生产生了反应。

他快步地跑了过来,并拿出素描簿给我看。

“……太好了呢,实际上真的出现了……”

“……”

他似乎很满足的样子。

另一方面,P子小姐则是一脸严肃的表情继续追问着对方。

“你说这是杀戮推土机‘比蒙巨兽’。!”

“没错!这可是名为晓松(注:此处的“晓松”应走取材于日本实际存在的“小松制作所”附带一提,小松制作所是全球第二大的推土机制造商。)的制造厂商所推出的搭载了众多划时代新技术的推土四驱PRO系列中的最新机种!我首先将最脆弱的部分配上牢固的装甲,这样不但实现了无可匹敌的防御力,同时也藉由镂空而达成轻量化!前端铲刀更是选择了在地雷处理上成就辉煌的‘龙型MK5’!为了让这家伙动起来,还必须换掉整个变速器,这可是非常麻烦的喔!在驱动系方面我也不会偷工减料!我装入了超级恒星马达跟超速齿轮,在副轴齿轮上组装球轴承;初期车轮则换装成自制的履带(无限轨道)!控制辐辏式齿轮用的CPU当然是选用在稳定性上广受好评的‘沃斯曼-黑德’!当然我也没忘记在以轴为首的重要部位上采用电磁流体金属‘马契耶鲁∑270’……嘿嘿,不过用在哪里一事可是企业机密!只有一点我要声明在先,我可是有遵守规则在进行改装的!”

“……”“……”

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跟得上他的说明。

“他话中充斥了一堆专业术语,我搞不懂他在说什么。”

“总、总而言之,这表示那个比蒙巨兽是个强敌对吗~?”

“不单只是个强敌而已!他可是最强……不,是最凶悍的!你知道吗?百分之九十的推土机都只是废弃物喔?这家伙就是那剩下百分之十当中的疯狂机器啦!”

他还真是自信满满呢~

“你这家伙~!”P子小姐也逐渐显露出斗志。“那么就由我来将你那台比蒙巨兽还什么的破坏到身无分文……不对,是体无完肤——”

这时P子小姐忽然消失了。

相对地冒出了一个巨型独石。

“……没、没电了?”

正当我这么想时,巨型独石又立刻伸展出四肢,一面用变化出来的双脚抬起躯体,并再度恢复成人类的外型。

“哇啊啊……”

巨型独石摊开双手稳住平衡感,最后再冒出一条飘逸的围巾,就这样变形完成。

“我看到有趣的东西了呢。”

这下可以跟爷爷夸耀一番了。倘若能活着回去的话。

“刚、刚刚真是千钧一发!我差点就失去意识了!”

“哈哈哈!看来你的电池剩余量不多了啊,P子!”

“唔唔唔~”

她胸前的P徽章正一面发出哔哔声并闪烁个不停。

“……队长大人,这家伙就交给我处理。请您趁机去避难。”

“不要紧吗?你也可以选择跟我一起逃走啊。”

“将生存定量调节闸以优先度8连结到姿势控制程序上,切换到不用感应器待命模式,热防护罩停止动作,计算出踢击马达使用次数限制以及在最佳效率状态下的攻击轨道!”

她一脸严肃且认真的表情忽然缓和了下来,

“……不要紧的。因为我关闭了热遮断,即使恢复到正常状态,大概也无法立刻行动;但应该可以撑过短时间内的战斗。”

“你打算怎么办!”

“等收拾掉那家伙之后,我大概会陷入机能停止的状态吧。希望队长大人之后能来回收我。”

我低声地碎碎念着,回收、回收……但要怎么做?

“请您快走吧,队长大人。”

“我知道了……现在我就先逃走了……”

“那么烦请您跟我交换通信机号码。”

“好……”

我们互相登录彼此的号码。

“看来你们已经道别完毕了啊,P子!”

“这并非道别,而是再会的约定!”

“哼,为了正义……去死吧!”

“我才是正义的一方——!”

在惯例的叮一声响起的同时,P子小姐压低身体,踢了一下地板开始起跑。比蒙巨兽的铲刀也动了起来。娇小的身躯毫不畏惧地往前冲刺,在千钧一发之际穿过了铲刀的重压攻击,并跳入对方的怀中。

“什么!”

“……你这家伙~!”

瞬间从她的鞋底喷射出了相当惊人的能量。就像是喷射机或电浆(plasma)……或许是使用了类似推进剂的东西吧。比蒙巨兽巨大的身躯仿佛孤轮(wheelie)一般地被抬起,慢半拍开始转动起来的履带搔着半空中。这时P子小姐仿佛举重选手似地将车体固定在原处。推土机无法获得前进的力量,就这样顺势被推向后方。

“啧,快放手P子!”

“我拒绝。”

P子小姐一将推土机推回突入口,无法承受两次骚动的地板便开了个大洞,三方都一块掉落到底下的楼层去了。

“啊啊啊,P子小姐~!”

在我进入店内(虽然已经被破坏得几乎不留原型)的瞬间,剩下的地板也脱落了。

“呼欸?”

照这发展来看,我是要掉下去了吧。

异常深邃的黑暗正在楼层下方张大着口。从这个高度掉落下去,一般来说是肯定没命的。我的思考已经停止,就连哀嚎都发不出来。我感觉得到自己依然无法接受现实,身体却慢慢地被往下拉。

“……!”

助手先生冲过来抱住了正掉落下去的我的腰。又、又是这种展开?

不过这种情况就算是一起没命应该也无所谓了?实在太出乎意料的发展,让我的危机意识也跟着悠哉了起来。

“喝呀~”

这时绿妖精先生飞奔向前抓住了助手先生的脚踝。红妖精先生则抓住绿妖精先生的脚,蓝妖精先生抓住红妖精先生的脚,黑妖精先生抓住蓝妖精先生的脚……绿黄红蓝黑白绿白红——

不知何时又再度增殖了的妖精连锁,意外地相当牢固。

我们的身体一面进行高空弹跳,一面被运向旁边而非正下方;几乎是水平地在移动。

接下来该不会撞上墙壁而死吧?就在这样的恐惧稍微浮现出来时,我的意识正好先中断了。

“……怎么会这样。”

不知过了几小时,我似乎是恢复了意识。我似乎又被扔进了没有电力流通的地区,附近充斥着一整片闇暗跟寂静。

“有人在吗~?”

没有任何回答。无论是聆听天真无邪的点名声,或是在每次被拉扯袖子时感受到对方放射出来的让人松了口气的体温;这些似乎都暂时跟我无缘了。而且也没有P子小姐在身旁白忙一场……不过那位O太郎还O次郎先生不在这里,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但还真是一片漆黑。

单纯只是没有亮光的漆黑并不构成闇暗,当漆黑具备了溶解万物声响的性质时,才会开始形成闇暗。即使大叫声音也会立刻衰弱下来,并被黑暗给吸收掉。紧接着会被溶解的大概就是正常的精神状态了吧。一旦屈服于恐怖而迷失了自我,不知何时就连身体的轮廓似乎都会被分解成闇暗的一部分。

……不要紧,我应该已经习惯这种事了。

我强烈地这么说服自己。

即使处于闇暗之中,应当还能仰赖嗅觉跟听觉才对。还有触觉。只要积极向前,一定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这是什么呢,有种令人怀念的味道……?”

那跟封闭了漫长岁月的废墟所散发出来的腐败味道不一样,但我无法具体地指出这是什么味道。那和香草精有些呛鼻的甜味,或是葡萄酒有些刺激的香气也截然不同。倘若要举例的话,那就像是一口咬下新鲜草莓时,飘然地掠过鼻头的那种感觉。

我陷入一阵深思之后,回想起那正是草木所发出的气息。

“这里有植物吗?但在被密闭的建筑物当中,怎么会……”

倘若要说有什么可能性,也许是非常高等的观叶植物?那怎么可能!

在埋头思考的过程中,我的嗅觉适应了新环境,已经无法察觉特别的不自然感了。没错。太过优秀的观叶植物怎样都无所谓。何况又不能吃。

考虑到万一撞上东西时的恐怖,我实在无法快步移动。我只能让双手在前方摸索,一面确认安全一面前进而已。

“找到墙壁了。”

我将手靠在坚硬的墙壁上,稍微可以松了口气。

“对了,我身上……没有哪里受伤吧?”

我疏忽了确认自己身体状况一事。

只有额头稍微会痛,手脚完全没有任何痛楚。似乎是妖精们所构成的弹性绳索吸收了大部分的冲击。此外再添加一些幸运之后,便形成了我目前的状况。

倘若是这样的话,那即使助手先生就在附近也不奇怪才对……

“助手先生~你在吗~!”

四周一片沉默。没有呻吟声,也没有飞奔过来的脚步声。

可能性。或许他正处于无法自行移动,又无法出声大叫的状况之中?

或许他四肢严重弯曲、颈椎整个被破坏掉、从高处摔落到地面而血流——

我摇着头将这样的想法赶出脑海当中。毕竟我现在无法去确认或应付这些情况。倘若真是那样,我打算毫不客气地去仰赖妖精们的奇迹。因为人类应该……可以对自己更好一点才对。只不过是将原本应该会死的状况,稍微作弊改成能够幸存下来而已嘛。

“哈啊……哈。”

明明没有奔跑,心脏却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啊啊,一旦去想像那些不好的事,便可以清楚得知自己的肉体是多么胆小。反对血腥暴力。最讨厌了。

……关于跟其它成员会合一事,还是按顺序来思考吧。

我将所有问题全部放上内心宽广且强韧的架子上。

“啊,行李……”

这项事实虽然让人感到非常难受,但我必须面对现实才行。

我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行李。这是因为我们将背包都集中起来放在咖啡厅外面的缘故。我们当时并没有余力随身携带那些行李。

我失去了水壶跟全部的食粮。

不安化成石块并落入我的胃当中。我只是免于立刻死亡的危机,但目前状况几乎等于我早已经陷入缓慢的死亡当中了。

“要回到刚才那个地方吗……?”

这么想来,我似乎是因为高空弹跳而被运到下层来的。

我试着在脑海中描绘出电子地图。设有咖啡厅的商店街通路,应该是位于都市中相当下层的部分。那么,它的下方又是怎样的情况呢?

我记忆中下方似乎还有几层薄薄的市街地区。市街跟商业区相比之下,不晓得是否因为天花板较低的关系,就像是牛角面包(croissant)的皮一般重叠堆起。封闭在狭窄的场所当中。这正是对于人口问题最单纯且确实的处置。

虽说是采用了特殊的建筑方法,但似乎还是无法避免老朽化;建材触感似乎也跟牛角面包一样变得酥脆,被掉落下来的比蒙巨兽一口气穿破了个大洞,引发了这个新展开。

纵向洞穴贯穿了居住层,直达问题中的最下层。

我对照电子地图。在最下层的是什么?

“……是洞穴。”

在CG上也被涂抹成一片漆黑,不到都市容积百分之十的无效空间(deedSpace)。

将切半并去掉种子的南瓜面朝下放在桌上,当成是都市的外观。问题中的大洞穴就正好是原先塞满种子的部分吧。现实中的大洞穴里面没有种子,相反地则充斥着谜团。

由于异常紧密化的结果而形成了一个巨大构造的都市,之所以会容许这个多余的空间占据一地的理由是什么?

他们为何不向外发展,而选择了永远的室内生活呢?

看着疑问清单逐渐新增了大量的项目,让人感受到一种近似于自暴自弃的心情。我只能以放弃的心境来目送毫不留情地印刷在纸卷上的问题目录。

倘若能解开谜底的话是再好不过,但我可不打算像常见的疯狂且不要命的学者大人一样弄错优先级。我不会说什么谜底比生命重要的话。

我也不晓得电力之所以没有流通到这个场所的理由。

只是单纯的断线,或是被认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呢……

“我得移动才行。”

虽然在黑暗之中应该先摸索清楚周遭的状况,但停下脚步还是不太妙。

累积起来的疲劳跟从高处被扔出来的冲击,似乎让我仿佛昏倒一般熟睡了一段时间。虽然多少有点口渴,但身体状况倒是非常良好。趁还能动的时候先采取行动吧。我沿着墙壁开始移动了起来。

闇暗相当深邃,形成了一个无情的空间。

不过黑暗还空间什么的,对于生命而言原本就是相当冷淡的东西。例如宇宙之类的。

因为我是经由高空弹跳这种惊险动作下降到这里来的,所以要回到原本的通路可说是十分困难。倘若想查出现在位置并特定目的地来搜寻路线,需要电子情报网的力量。毕竟对现在的我而言,并没有像爷爷那样可以将智慧转换成现实中力量的技术。

现在只能专心地走下去而已。为了不遗失时间感觉来持续前行,必须保持着让盛满在汤匙上的水滴不会溢落出来的慎重态度。像这样的慎重心态,也有益于让身心维持正常的精神状态。

一小时很快地经过了。体内疲劳的计量刻度也跟着增加了一度。

才一度而已。还不要紧的,我还撑得下去。

从外部获得的情报非常匮乏,只有沿着壁面的指尖,在每踏出一步时会感受到建材硬梆梆的感触。没多久指尖便捕捉到一种截然不同的质厌。是一种冰冷金属的感触。

“门。”

我难以去判断舌头所吐露出来的词汇,是希望的碎片,抑或是现实的辛酸。但这的确是个变化。我决定暂且先欢迎这个发现。

我手动打开了门,毫不犹豫地冲向新世界。虽然对面也一样充斥着无限的黑暗——

“……?”

我犹豫着该如何表达这微小的变化。在穿过门的瞬间所感受到的东西。为了得知它的真面目,我需要等候被勾起涟漪的水面再度平静下来的时间。

这里似乎有着微弱的光线。

并非设置有明显的光源。但的确有光子从某处侵入,让我得以在周遭光景上看见微弱的浓淡差别。虽然光线并非能照亮脚边来给予我行走上的方便,但却大大地振奋了我的精神。

接着是味道。人造物的发霉味减轻了,空气变得较为新鲜。这是因为在某处有空调装置正运转着。

最后是关于宽广度。我的皮肤已经不再探测到从四周散发出来的封闭性压力。换言之,这里非常地宽阔!

“这是表示我来到那个大洞穴了吗?”

我离开墙壁,朝虚空跨出步伐。

就在我仰赖着微薄的阴影向前行走时,突然绊到了小小的高低差。是楼梯。

“这是石梯呢。”

用手触摸之后,可以发现那是冰冷的石头材质。

大空间。最下层。石造建筑。

我感到背后一阵骚动,差点想毫无意义地大叫出来。在心灵内部瞬间膨胀起来的求知好奇心,差点扰乱了我的平常心。

“慢点慢点……切忌冲动。”

还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还没有确认是怎么回事。所以——我想继续前进。

这并非宛如通道般的一度空间,但我仍决定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对流浪者而言毫不留情的二度空间中前进。我的眼睛也开始习惯了这个空间,即使不用双手在半空中抓着什么,也能毫无问题地移动。

我爬上几层石梯,跨越过类似广场的地方,并沿着石墙前进:然后察觉到我正站在巨大的建筑物之前。

都市内的建筑物构造,让人联想到俄罗斯套娃。(注:俄罗斯套娃(Marpwka)是俄罗斯特产木制玩具,身体分割成上下两部分,可从中间分开;内部则由多个同样图案的空心木娃娃一个套一个组成。)

是栋非常稳固的石造建筑物。看来似乎并非大楼,即使隔着一层黑暗,也能强烈感受到它那庄严且稳重的感觉。

我犹豫着该进入或折返。

倘若有余力的话,我自然想进去里面一探究竟;但我并不打算为了满足好奇心而赔上性命。再说我也差不多开始觉得又渴又饿了。水跟食物。同伴的生命安全。目前这些问题比较重要。虽说并非一旦折回去就能无条件获得的东西。

就在这时,某个白色物体闪过了我的视野当中。

我几乎是反射性地追了上去。

可能性有四个。可能是助手先生、O什么先生、P子小姐,或是他们之外的某个人。以上。就可能性来看的话,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机率会是次安全的遭遇。我没有理由不追上去。但是先别贸然出声,首先靠近到能够分辨清楚对方身份的距离吧。

我小心地避免发出脚步声,并迅速地追逐着那白色身影。我通过有些倾斜的广场,钻过像是仓库的建筑物之间。

我听见从远方某处传来了水声。

这形成了一场漫长的追踪。

我穿过像是广场的地方,现在已经进入建筑物里面了。

在灰暗中的追踪并没有想像中困难,只是一项稳扎稳打地追着对方脚步声前进的单调作业。白色影子跟我都将手靠在墙上,如同字面一样是在暗中摸索着。一旦开始习惯走在黑暗当中,便会逐渐领悟到掌握住周遭构造的诀窍。这里大概是城堡或类似的建筑物。规模远超过一般大小,老旧程度也相当异常;走在建筑物内部时,可以感受到天花板跟历史的重量沉甸甸地落在肩膀上。

白色影子似乎是漫无目的地在走着。我被迫陪着他一道进行无止尽的探索,诸如推测应该是巨大书房的房间、摆置了众多雕像的诡异房间、还有既灰暗又狭窄,相当实用的牢房等等;我不得不跟着他在这些复杂的通道当中来回往返着。

在这样混乱的探索行动之中,支持我继续撑下去的动力是水声。

小河的潺潺流水声。照理说在密闭都市中不可能会有的东西。倘若这并非幻听,就意味着只要继续探索下去,便能逐步确实地接近水源。

“水……”

以优先级来说,水应该是最重要的吧;其次是同伴的安危,然后是食物;最后是出口。至于自己的生命安全,应该要摆在哪里才好呢?

要思考这件事实在有点麻烦,就暂且先保留起来吧。

刚才停下来休息的脚步声,又开始动了起来。我跟在后面追了上去。其实我已经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对方的真面目了,但希望能再多点确切的证据——

“那家伙跑哪去啦~!”

穿着厚重潜水服的某人,亮着头灯就站在我的背后。

“哇啊!”

“P子上哪去了啊!”

“咦?你该不会是……O次郎先生?”

“应该是O太郎吧?算了,叫什么都无所谓啦……倒是那家伙上哪去啦!竟然破坏掉别人辛辛苦苦改装好的推土四驱车!太过分了吧!我真想在回家前的班会跟担任导师的博士告状!”

由博士来担任导师这点倒是跟学舍很相似呢。

“你为什么穿着那身服装呢?”

“因为杀戮推土机坏掉了,我只有回收到马契耶鲁∑270;这是我混入添加了遮断电磁波性质的油灰(注:油灰是一种防水涂料。以桐油搅拌石灰制咸,可填充船舶的漏缝及器物的裂罅。亦称为“水丹”)所制作的成品……就是类似抗UV的东西。”

又是电磁波对策。

“那个~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什么事啊,如果你肯说出P子的所在地,告诉你也行喔?”

O什么先生正将钻头装备到右腕上,准备迎接下次的战斗。

“为什么这座都市会为了抗UV,甚至不惜将整座都市密闭起来呢?”

倘若是比我们更早进入都市,而且八成接触过各种电子机械的O什么先生,应该会知道原因才对。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应该是陨石问题吧?记得在哪有留下纪录。好像是因为陨石数量太多而使用了核武来拦截。照理说那种东西应该要在离地球远一点的地方使用比较好,但大概是失败了吧。因为碎片很难处理,所以好像是在大气层边缘进行拦截的样子。在那附近使用核武的话,会产生强烈的EMP(电磁脉冲)。电磁脉冲可是很难受的啊。那个弓形震波(BOWshock)真的很讨人厌……那会让人想吐呢。”

“那太奇怪了。虽然我不晓得那个EMP造成了多严重的被害状况,但要让都市变质成这样,应该是因为长期性影响造成的吧?”

“不是有影响吗?再说他们好像是持续用核武来拦截的样子,所以EMP也没停过,电子机器因此全部报销了。所谓的信息断绝就是指这个吧?”

“原来所谓的信息断绝是这么一回事吗……”

或许是个相当震撼的消息。

“地上的人应该一片混乱吧。不过在那之后便重建出了这样的都市,我们人类也挺有一套的嘛?可恶~套不上去,为什么?”

他一边抱怨一边推挤着钻头。

“安装处的外壳还没卸下来喔。”

“真的耶。好,装上去了。这一定是最强的吧。嗯,说不定是史上最强,strong!”

“电磁波啊……”

跟妖精们讨厌电磁波一事会不会有关连呢?

在那之前,毕竟太阳能发电的微波供电网是覆盖着地球圈,即使当时有妖精存在,结果也还是……呢。

“奇怪?请问,那太阳能发电在情报断绝之后怎么样了呢?”

“那还用说,当然是中断了啊。虽然因为电磁流体金属的效用,有一部分似乎复活了的样子。所以在陨石骚动稳定下来之后,地球圈才会变得超级无敌安静的吧?”

“哦~哦~哦~!”

“怎样啦,很恶心耶……”

“有很多事情我可以了解原因了。”

“了解啥?”

“他们是受到心灵创伤,才会闭关起来的呢。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装在潜水服上半球形的蛙镜,激烈地交叉闪烁着普通色(蓝)跟攻击色(红)。

“……有什么不对啊,跟你没关系吧。”

“也不算是没关系吧,何况我现在跟P子小姐是同伴。”

“那家伙是要来带我回去的喔!我当然要阻止她这么做!”

“你是对什么感到如此不满呢?”

“我忘了!我不想回想起来!何况只有感到厌恶的记忆。现在这附近有微波一直在发射出来对吧?只要直接碰触到那个,我就可以吃得很撑;但只要稍微感应到,身体就会因受电时的程序错误(bug)而擅自开始进行自动修复。所以我才会像这样特地隔着充电座来摄取电力耶?”

“?……只要进行修复不就好了吗?”

“我是利用特例让自我诊断功能麻痹,才获得了可以擅自行动的立场;要是正常化而变得不能操作情感命令提示字符,可是会连使命感都苏醒过来,变得像那家伙一样耶!”

换言之这位小流氓大人,原本应该是更认真的个性吗?

“所谓的特例是?”

“这几十年来不是发出了好几次通知吗?就是那个啊。”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就是有个讯号叫人提出残留在地球圈上的电子信息啊。还说会提供样本什么的。我就是听到这个才会藉故跑回来。虽然知道严格判断之后一定是NG的啦。别开玩笑了……那个讨感到极点的……只有那个什么的……什么究竟是指什么啊?算了。总之我就是讨厌。记录丧失万岁,本大爷万岁,还有要弄哭P子!”

“这样啊,是人类遗迹计划……”

总算可以开始解决谜题清单上的疑问了。

“何况那家伙还弄坏了我的四驱车,饶不了她。为了正义,我要打倒她!”

“那已经不算是正义的发言啰。”

“吵死了!我要把你打得落花流水!我不会因为你是女人就手下留情!”

从上飘落下来的床单覆盖住了情绪开始激动起来的潜水装男的头部。在头灯被遮住的黑暗之中,某人从后面轻轻地握住我的手。是个小小的白色影子。

“……咦?”

他温柔地牵引着我。

“咦?咦?”

我们离开O什么先生的身边……在离开他没多久的地方,白色影子将另一只手握住的东西迅速地拉了起来。

我才在想某处似乎发出了原始陷阱作动时的声响,之后便立刻有个巨大岩石朝潜水装男的头顶掉落下来。被切割成四角形的的建筑用巨石分成两半裂开,之后像是怪物一般的潜水装男也在背后跟着倒地并昏了过去。

“好像很痛……”

白色影子丝毫不介意那一台牺牲者,拉着我离开了现场。

“哎呀,好、好,我知道了。我会跟着你走的。”

那紧紧包围住我的手,纤弱却又炙热的……体温。

我们两人在黑暗世界中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吧。

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不寻常的事实。

“可以看得见。”

“……?”

牵引者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只是散发出感到疑问的波动。

“你没发现吗?虽然只是一丁点慢慢地……但逐渐可以看见周围的风景了。”

“……”

四周正开始变亮了起来。

因为附近并没有照明,所以这表示有光线正从某处流泄到这里来。

“说不定是有一部分电力开始恢复了呢。”

例如我们现在正走着的地方,是生苔的石头迷宫。因为岁月而涂满了厚厚一层苔藓,已经变黑到几乎要跟夜晚同化一般的原始巨大石造建筑物。它跟居城或洋馆的气氛相差甚远,有一种众集着兵士们的堡垒所散发出来的严肃气氛。欠缺华丽外表的古典风貌,即使被说是千年以上的古迹,也几乎让人没有怀疑的余地。

“明明到刚才为止都还一片漆黑,真是不可思议呢。”

“……”

我们跨越过开始腐朽掉落的门扉,跳过大厅并穿过阴郁的石造景观,最后到达了发出微弱光芒的墙壁。原本以为这是会发光的墙壁型照明,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白色影子将指尖伸向蕴含着微弱光芒的墙壁上。

他展现出对于碰触历史、并改变其形状一事的虔诚态度,轻轻地伸出手指。

在碰触到的瞬间,墙壁忽然变成沙子崩塌倒落,没有任何遮蔽物阻挡的强烈光芒从对面袭击而来。没想到那竟然是窗帘。

“嗯——!”

我遮住双眼,暂时忍耐着这严苛的洗礼。

光线让我感到一阵刺痛。

在经过等到瞳孔能够适应为止的煎熬难耐的几分钟之后,我停止呼吸,跨越过直到刚才还是块遮布的沙山。

“我已经不要紧了,助手先生。真的很谢谢你。”

于是他松开了手指,仿佛从手中逃走的小鱼一般溜了出去。我朝他纤细的侧脸投以感谢的视线,他便快速地移动到可说是固定位置的斜后方。

“…………真厉害。”

我们走到的场所,是耸立在高台上的坚固城塞往外方突出的阳台。

没想到竟然是将整座城堡收纳在都市建筑物的内部当中。但是还有其它更令人震惊的事。

就是里面还包含了整条街道。

从城顶上附近的阳台放眼望去所能看见的,是围住城塞的街道整体。

“竟然会建造出将一整条街给全部覆盖起来的都市……真令人难以置信。”

靠着劳力与技术所实行的壮大计划。

为了留下古物而用外壳将之覆盖住,并生活在那里。

外壳一层层被重叠上去,即使原形已经完全被覆盖遮蔽住了,仍然持续地增殖。

就这样将重要的东西抱在怀里,人们仿佛理所当然似地一直在壳里生活着……之后所有一切便成了“与生俱来的现象”——

“原来整条街都是文化遗产啊……”

以前的人真是太厉害了。竟然可以像是在保存古代餐具或装饰品一般地,将整条街道当成自然公园保留下来。但在同时我也感到有一点悲哀。为了保留街道而耗尽了所有活力,人们则被迫过着这种狭窄苦闷的生活。

畏惧肆虐的电磁波,也无法直接沐浴阳光——

阳光。

为了得知光源的真面目,我将视线向上移,于是发现在理应相当厚重的天花板上,蓝天被切割成圆形。已经将惊讶的份量全都用光的我,只能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景象。

在都市上方竟然开了个估计约有直径数百公尺的大洞!

“这、这是天花板脱落了吗?”

我将视线往下移,可以得知掉落下来的建材正压垮了街道的一角。

是天花板脱落了。

是建筑物无法承受住本身重量,抑或是建材劣化所造成的后果呢?无论如何,天花板似乎并非最近才掉落下来的。

“因为这样,才不得不穿上那么厚重的潜水服啊。”

接下来我试着俯视城塞的脚边一带。

只见在高台的中问有个中庭,里面洋溢着一大片透明且清澈的水。

“是泉水……”

似乎并非这两天才冒出来的水。这肯定是雨水自然地储备下来的水吧。我得过去看看才行。

我重新面向助手先生,正打算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才总算是注意到了。

“……你那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他正装备着应该是从建筑物里借来的破旧宝剑,以及装饰了红色狮子图样的夸张盾牌。因为是娇小的身躯配上夸大的装备,看起来就像是在玩扮士兵游戏的小孩子。

“……”

“……你可不能就那样去跟怪物战斗喔?”

助手先生有些失望地垂下了肩膀。

我们很轻易地便穿过有阳光注入的城塞,来到了中庭。

我们走下到跟阳台相通的一旁坡道上。简直就像是王公贵族用的散步道。来到同样的高度之后,我更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因为在被注入到人造坑洞里的泉水旁边,有一部分地面正进行着土壤化,形成了刚长出来的年轻森林。

“像这样一看,感觉就像在观察街道整体开始跟森林互相交织混合起来……的途中经过呢。”

浓密的绿色就宛如间歇泉一般地在街道各处喷出。突破石头地面的草木们,将顶端集中朝向带来光源的天花板大洞。

各式各样的绿意。缠绕在外墙上的藤蔓、从窗户或屋顶突出来的树木、逐渐掩埋住石头地面的矮树丛。虽然目前似乎还是街道的面积占得比较多,但照这样看来,在不久的将来比例应该就会逆转了吧。

从天花板脱落下来之后,少说也应该经过了数十年。只要再经过更长一段时间,都市本身也会因森林而逐渐解体吧。当森林找回作为一个独立生态系的力量时,废墟应该会转而形成古代遗迹才对。

我不禁开始想像在遥远的未来,会是怎样的种族前来调查这个遗迹呢?

“这光景十分美丽呢。”

“……”

“这水似乎很好喝呢。”

“……”

“但是,”我将头转向右手边,“只有那台工程用机械,折损了这份美观呢。”

不知是否正在修补城塞的途中,那里设置了一台高大的起重机。

扰乱了这让人联想到中世纪街道的古典风味、仿佛在说“大家好,我是机械”似的起重机给予人一种格格不入的印象。

“算了,无所谓吧。重要的是水。”

当我们两人跪坐在泉水旁并用双手掬起水时,O什么先生(潜水服ver.)从水中出现了。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样整我——!”

“又出现了……”

助手先生用力地拉住打算逃走的我的手,并手指着反对方向。

“咦?你是说要用那个起重机来击退他吗?”

我没有时间深思,便被助手先生拉着走向起重机脚边。

“别想逃~!啧,可恶、混帐!”

他明明穿着一身潜水服的打扮,却似乎受到了水压抵抗,动作变得相当迟缓。他一步一步像是被拖着走的样子。托福我们才得以抢先到达了起重机旁边。

助手先生立刻坐上了操纵席,大略扫视了一下仪表板。

“你看得懂吗?”

“……!”

他将一直插在右上方的钥匙转动半圈之后,绿色灯光便接连地在屏幕面板上亮了起来。起重机抖动了一下之后,响起了宣告启动的电子音。

“好像可以动呢……你知道操纵方法吗?”

助手先生将双手比成枪枝的形状,指着位于面板上的两个大按钮。按钮上各自标记着1、2这两个数字。工按钮上还印着大大的向右箭头,2按钮则是印着向上箭头。

换言之,1按钮是为了让起重机的伸臂水平滑动,2按钮则是使其前后移动的按钮吧。其它动作似乎是自动化了。

“……真是简单。这操作方式太简单了吧。”

用这种东西来进行工事没问题吗?

但现在这一刻必须感谢其操作方式的宽松吧。倘若是在感觉上容易理解的操作,就连我也办得到。

“作战呢?”

“……”

根据助手先生无言的说明,被起重机抓住的对象,似乎是设定成会被自动扔入位于左侧的输送管中。只不过起重机的伸臂部分似乎故障了,因此不能期待它的抓力。倘若无法技巧性地钩住对方来将他吊起,要抓住那个巨大身体是相当困难的吧。首先由助手先生上场挑战。

潜水服男正四处张望着寻找我们的身影。

助手先生按下l按钮。起重机无声地将伸臂往左边滑行。他将手从1按钮上放开后,伸臂便立刻停止了动作。助手先生的眉头有些不满地挑动了一下。

“……”

“咦?在放开按钮之后还是稍微动了一下?保养不良?”

呃,这该怎么说呢?

但横轴摆放的位置看起来似乎没有问题。不晓得助手先生是否也这么认为,只见他按下了2按钮。于是伸臂朝着内侧移动。他算准时机放开按钮之后,伸臂正好停留在猎物的上空。

“你很擅长这个呢,这样应该成功了吧?”

“……”

接下来就是自动操纵了。我们只能在一旁观看。助手先生用严肃的表情瞪着水面。伸臂慢慢地下降,从左右两侧夹住了潜水服男。

“唔哇,这什么东西啊!”

巨大的身体被往上高高举起,然后朝着输送管滑行前进,但是——

“哇啊~!”

猎物在途中从伸臂滑落了下来。

“太可惜了!就只差一点点了呢,助手先生。”

“……”

啊,他似乎很沮丧呢。

“那接着换我来挑战看看吧。”

O什么先生还非常老实地自动回到了原先的位置,大叫着“刚才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是怎么回事?看我查出你的真面目!”真是愚蠢。

我按下1按钮操作着伸臂。在伸臂到达我心中的理想位置时让横轴停了下来,然后用2按钮来调整纵轴。虽然是第一次玩这个,但我瞄准的位置相当准确!

“请上吧!”

但是伸臂只抓到了潜水服男旁边那一带的空间。

“……对不起,我失败了。”

幸运的是因为这次并没有碰触到对方的身体,所以当事人丝毫没有察觉。

“但只要再操作一次,我应该就能掌握到诀窍了。”

“……”

“咦?只能再玩一次而已?因为故障的关系,操作功能会被锁定住?这表示接下来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吗……也罢,那么最后还是交给助手先生来操作吧。”

我们两人交换位置,助手先生再度坐上了操纵席。

他一脸认真地将手放到工按钮上。起重机运转了起来。

“混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有本事就过来,放马过来啊~!投手吓到发抖啦,真是没用!”

伸臂停在不断重复着愚蠢挑衅的O什么先生的头上。

“纵轴横轴都十分完美。这么一来——”

果不其然,降下的伸臂再度成功地固定住了那副巨大身体!

“又来了!这啥东西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一个非常悲哀的存在正确实地被搬运到输送管去。

“啧……喝!”

他似乎是明白了接下来会被扔入输送管之中,只见他慌忙地脱下潜水服,只身跳入了水中,随后潜水服便掉落到输送管当中,被运往远处的某个地方了。

“成功了呢~”

正当我们握着彼此的手雀跃不已的时候,

“唔哇啊啊啊啊啊!”

站在水面上的O什么先生,用力地扭曲着身体并抱着头大叫。

“慢点,你是怎么了啊?”

“自我诊断修复模式开始进行修复了!这样下去就连多余的使命感都会被修复啊——!”

“……呃,你也已经该回到工作岗位上了吧。不能一直逃避下去,甚至还给P子小姐添麻烦啊。”

“绝对不要~!”

他为什么会排斥到这种地步呢?

“可恶,既然这样……我就使出最后的手段吧!快集合起来,我的仆人们~!”

哔哔哔哔——

他吹起了口哨。

仆人。他说的仆人究竟是什么?

我突然感到不安了起来。如果出现了比蒙巨兽之类的怪物,那可就麻烦了。我谨慎地注意着四面八方的情况,于是从对岸冒出了彩色的块状物体。是史莱姆。而且还不只一只。在墙壁上、树上、水面上跟草丛的缝隙间,仿佛渗透一般地大量冒了出来。我全身颤抖不已。这些怪物果然是在他管辖之下。

“好、好恶心。”

倘若被这么大量的史莱姆袭击,我说不定会发疯;就在我当真正这么担心的时候,史莱姆们开始往主人的身边聚集起来。

“唔哇……光看就觉得难受。”

“呼呼呼,看来你们总算是逼我穿上了这套最强装备了啊。”

得意洋洋的O什么先生,已经不再痛苦地翻滚了。他用史莱姆覆盖住全身,包括头部、肩膀、背后跟双脚。由于水会让电磁波衰弱下来,利用成分大半为水分的史莱姆,可以顺利地遮断电磁波吧。即使他本人看来相当满足,但对我而言却是个宛如恶梦般的光景。史莱姆们交织混杂并融合成一体。数不尽的史莱姆汇集了起来,接连地被统一成灰暗的灰色。当然尺寸也大到让人必须抬头仰望。甚至变得比那台起重机还要高了。

湿黏的巨大身体爬行了起来。

“他、他是因为自己本身的重量而站不起来吗?”

倘若是这样,那这个对手便完全不构成威胁吧。

“太天真了。”

湿黏黏的怪物摆出一副狡诈的笑容,并笑了起来。

“他的确因为本身重量而难以用两脚步行。但是这台由家电制造商曰力(注:此处的“曰力”应该是取材于日本大型综合电机生产商“日立”。)所推出的人类史上最强无线完全静音吸尘器‘可丽妹妹’的厉害可不只是这~点程度而已!”

……我完全没料到那竟然会是台吸尘器。

“这是把Clean这个单字跟称呼可爱女孩子用的接尾语‘妹妹’组合在一起的成果,同时还能念做‘可丽茶’这种完全像征出商品本身性质的称呼;搭配实际上恶心到极点的使用感,留下了在发售当时一天便接到五千件客诉的辉煌纪录!”(注:“可丽妹妹”原文为“クリーちゃん”,是将クリーソ(CIean)这个单字跟日文中称呼女孩子常用的接尾词“ちゃん”组合起来的名字。“可丽茶”原文为“クリーチャー(creature)”,跟“クリーちゃん”只差在最后一个发音,同时还具备了“creature”(生物、产物、创造物)的意思。)

实在是太凄惨了。

“但是这台机器的性能相当优秀,会编写指令码的狂热者可以像这样加以改造来尝试各种玩法!等练到了本大爷这种等级……”

合成史莱姆的表面拍打着波浪,开始调整起形状来了。

“唔~哇!”

史莱姆们变形成了非常巨大的灰猫。

前脚粗壮得跟大概人类的身体差不多大。他比普通的雕像还要大上好几倍,几乎到达了可说是怪兽的领域。

“就用这套最强装备‘致命毁灭死神猫’来一决胜负吧!”

整个就像是充满梦想的男孩子会取的名字。被这么命名的巨大灰猫将身体大大地弯曲起来,准备从空中向我们袭来。我迅速地开口说道。

“我们投降。”

“什、什么!你竟然在开打之前就投降!那我应该跟谁对决啊!”大猫看向了助手先生。“唔,那边的小鬼!你身上的装备挺不赖的嘛。那身装扮看起来,应该是‘红宝石之剑’跟‘狮子护盾’对吧?还有据说能够彻底防御状态异常攻击的最强装饰品‘白色披风’。”

助手先生一副“正如你所说”似的表情严肃地点头同意。

“这样不行喔,明明就不是那么回事嘛。这些东西根本派不上用场,打下去稳死的。”

我拿起助手先生的剑并扔了它。

“没收。”

“……”

啊,他开始垂头丧气了。

“你又不是勇者什么的,万一骨折的话,可是很痛的喔。”

“……”

助手先生不情不愿地卸下代替披风用的桌巾,并将它整齐地四角对齐折叠收好。没错,桌巾就是要斜向折叠成三角形收起来。

“喂喂,这时应该要开打才对吧!跟我战斗啦!从你的最强牌组当中抽出稀有卡片让我瞧瞧啊!”

巨猫一边大叫,一边露出獠牙向我们袭来。

“这下糟了……我们快逃吧!”

我抓起助手先生的领子,飞奔到起重机对面。

“吃我这招猎鹰猛击!”

只是个普通的爪子攻击而已。

但是攻击威力意外地强大,他一击便弄弯了起重机,并跨越过它朝这边逼近。

“哇,太强了。我们得逃进建筑物里面才行……”

“太天真了!God-tailPhiladelphia!(注:神尾巴-兄弟爱)”(注:Philadelphia即费城,这个名字在希腊文中的意思是“兄弟爱之城”。)

只是将尾巴晃来晃去而已。

但是攻击范围意外地广大,我原本打算逃进去的入口,在冲入前一刻被粉碎掉了。

“哇啊!”

我有点混乱起来,犹豫着该逃向何方。最后我跳入了泉水之中。

“你挺聪明的嘛,猫的确是很讨厌耳朵会进水!这是个弱点!但是这招对我不管用!吃我这招大海啸!”

只是普通的泼水攻击而已。

但是水量意外地庞大。我们被水流推向深处,失去了立足的地方。

“哇……”

没想到衣服湿掉之后要游泳会这么困难!

“助手先生,游到对岸去吧。”

只要到对岸混入树林当中,要找藏身之处应该是轻而易举。

“你这家伙~别只会逃跑啊!”

在我们开始游起来的瞬间,巨猫弯起了身体,大大地跳了起来。他以惊人的跳跃力着水到前进方向后,便产生反方向的海啸将我们推了回去。我们被拍打上湖畔旁。

“我不行了……如果你还有力气逃跑的话,就快逃吧……”

虽然助手先生不停地拉着我的手臂,但我已经身心俱疲,整个人被钉死在地面上了。连一步也动不了。

“到此为止了啊,你这个魔女!”

不知不觉间被当成魔女看待魔女的审判(辞世之句)

肉球朝向我袭来。在被肉球软绵绵地玩弄一番之后,我即将面临死亡。这是多么残酷的结局啊——

在我放弃了人生后没多久,猫的背后便竖起了一道水柱。从水中冒出了另一只非比寻常的生物。他拥有大量的触手,从背后用反夹式(FullNelson)轻易地封锁了巨猫的行动。真是惊人的力量。

“这家伙是啥啊!头目吗?还是先行发表的怪兽?可恶,放开我啦~!”

当他开始抵抗,成群的触手便强硬地将猫给拉倒了。

“唔哇~!”

新怪兽从容地浮上水面。

那是个拥有将漩涡形状膨胀开来的外壳,以及无数触手的海洋生物。他的外壳就宛如装甲板一般坚固,每根触手都和人类的手臂差不多粗。

“那是……鹦鹉螺号(Nautilus)。”(注:“鹦鹉螺号(Nautilus)”常被用来当成军舰或潜水艇的名字。例如美国建造的世界第一艘原子动力潜水艇,以及卡通“海底两万里”当中的万能潜水艇都叫做鹦鹉螺号。)

换言之就是鹦鹉螺。

“……”

助手先生立刻开始着手素描。怪兽图鉴又新增了一页。

“这是你们的同伴吗!很好~我就跟他拼了吧!”

两只怪兽开始进行一场猛烈的战斗。双方各自挥舞着猫爪跟触手,巨大的身体更互相冲撞了起来。水面被推向两旁,海啸朝周围洒落。双方缠斗相当激烈,毫无停止的迹象。两者不停地互换位置,才以为他们互相推开对方而拉出了距离,下一刻却又立即开始纠缠在一起。

“……那个鹦鹉螺该不会是这座泉水的精灵之类的吧?”

助手先生举起了素描簿。上面这么写着:-

水系

鹦鹉螺“鹦鹉螺号”T水中战斗很强喔

“……我想设定应该照那样就行了。”

战斗仍然持续进行中。看来双方似乎势均力敌,两边都无法使出决定性的一击。

“……挺厉害的嘛,鹦鹉螺号。竟然能将我逼到这个地步。”

“——”

鹦鹉螺号一言不发地扭动着触手。

“不过,这招怎么样啊!”

巨猫用浑身的力量将身体撞了上去。鹦鹉螺的外壳滚落到这边来。由于这样的情况在预料之中,因此我们两人冷静地避开了。只不过鹦鹉螺被撞到了陆地上,看来似乎动弹不得的样子。

“因为是海中生物吗?”

“在陆地上打的话,我就赢定啦~!”

巨猫压在贝壳上方,用粗壮的手臂不断敲打着贝壳。于是坚固的外壳碎裂开来,内容物四处飞溅。真残忍。真是太残酷了,这就是真实战斗的临场感。内容物甚至飞溅到我的脚边。那是绿色的黏液跟彩色的球体——

“……等一下。”

我用指尖不停玩弄着彩色球。

“啊~嗯。”

于是球体裂开,变身成了妖精。

“你们在做什么啊~?”

“收集~史莱姆~大家一起玩~?”

“那么,”被打得体无完肤的鹦鹉螺。“这个是史莱姆融合而成的生物?跟对方一样?”

“弄一弄之后,就完成了?”

“不用完成没关系——虽然想这么说,不过这次你们真是立了大功呢。”

“你过奖了~”他仿佛感动不已似地扭着身体。“我只不过是做了身为人类应该做的事?”

是、是这样吗……?

“不过你们不要紧吗?这里上面破了个大洞,所以电磁波会……”说到这里我才察觉到。“原来如此,只要进到里面就能阻挡电磁波了呢。”

“你的着眼点,非常敏锐~?”

“反正我们因此而得救了,倒是无所谓啦。”

既然电波能通过,自然也收得到通信讯号。因此通信机响了起来。

“……啊,说不定是爷爷。”

因为光保命就耗掉了所有精力,我差点就忘了通信机的存在呢。不过之前就算想联络外界也没办法就是了;总之我战战兢兢地将耳朵靠向了通信机。

‘我足P子。’

“哎呀。”

幸好她还活着。

‘我总算打败了……比蒙巨兽……’

“真是辛苦你了。你平安无事吗?”

‘不,我受到了相当大的损伤,目前动弹不得。’

“天啊……这真是糟糕。我们现在正好跟那位O什么先生在战斗,看来无法立刻去帮你。”

‘有个好消息是也。那家伙的姿势控制机能已经受到损伤,几乎丧失了战斗能力。根据计算,他目前的力量就跟八岁男童差不多。’

还真弱。

“只要让他变回人的外形,我们就赢定了是吗?”

‘正是。另外在下似乎掉落到能够补充电力的场所,虽然供电量相当微小。我立刻连上卫星方面,以移动体通信模式开始进行受电。虽然多少会花上一点时间,但藉由自我修复程序,很快就能回归到战场上了!’

“啊~”

我观察着怪兽决斗的情况。

“看招!吃我这记猎鹰猛击!喂喂你是怎么啦!到达极限了吗,已经倒地不起了啊!”

“……大概很快就会gameover了。”

‘咦~!不能再想办法撑一下吗~!在下的大活跃场面正等着上阵唷?唷?唷~?’

“看来是没办法。对方正变身成巨大的猫型,好像是最强型态的样子。”

‘唔唔唔……那家伙!’

P子小姐不甘心地呻吟了一会儿之后,

‘……我明白了。那么我也提出最后的手段。’

“你有什么妙计吗?”

‘从现在开始,我会诱导一束微波朝那边前进。’

“怎么做?”

微波能当成武器吗?

我话中带着这样的含意问道。

‘据说微波对于猫能发挥出莫大的攻击力。’

有、有这么回事啊!我以前都不晓得!

‘我这边的权限能够拦截来自卫星的送电机能。我将通信对像指定为那家伙,再把range(射程范围)设定得宽松一点,然后控制输出功率的话,即使是精密攻击也十分有可能实现。’

让人听不太懂的说明。

“呃……你打算用微波炉来进行攻击?”(注:“射程范围”跟“微波炉”在日文中都是“レソジ(range)”因此P子所说的range虽是指射程,但主角却误以为是指微波炉。)

‘是的,射程非常重要是也!倘若范围设定过宽,损害便会波及到周围一带。这行动需要慎重的判断,但倘若是在下的话!’

“那攻击什么时候可以进行呢?”

‘随时可以开始!可能的话,希望您能将那家伙固定在一个地方不动。’

这得问问妖精才行了。

“你们能够再努力撑一下,将那只猫固定在同一个地方吗?”

“……啊~?”

妖精先生不知为何变得懒洋洋的。

“也就是说,将那只猫……”

“唉~总觉得,一阵空虚?但是你这么命令的话,我就照办?”

“……”

这人是怎么了啊?到刚才为止明明还活蹦乱跳的,现在却一脸呆滞,眼神就仿佛死鱼一般。

“那、那务必拜托你了。”

“……丢我。”

“咦?”

“……我懒得走了。”

妖精先生佣懒地躺在地上,说出口的台词一点都不像他们平时会有的发言。

“……我被大家给讨厌了。”

“没、没那回事吧?”

“……我想化成球型,死了算了。”

他留下这句话之后,用不着被吓到昏倒,就自行变化成球型了。啊啊啊。

“……我、我扔了喔。”

我一面心想这样妥当吗,一面瞄准了目标。

要对准鹦鹉螺的内部射门。但不晓得能否顺利扔进去?

“……唔~”

倘若没有确实命中的话就不妙了,因此我决定稍微冒险一下。我小心不被正热中于围殴鹦鹉螺的巨猫给发现,悄悄地接近他们之后,垫起脚尖将胶囊放入鹦鹉螺外壳的裂缝之中。然后和跟在我后面、没有任何特别行动的助手先生一起飞奔逃到安全地带。

“这、这招如何呢?”

效果立刻就显现出来了。

鹦鹉螺的触手忽然充满了活力,捕捉住猫的后手臂。失去平衡的巨猫身体,便拉着鹦鹉螺一同跌落到水中。

“这家伙,竟然还有这种力量吗!”

“成功了。我将他推落水中啰。”

我对着通信机说道。

‘您是说他在水中吗?这样可能会产生蒸汽爆发(phreaticexplosion)的危险性,请您尽快避难。’

……什么?

“爆发?”

‘是的。我会调整射程,照理说是不会引起太大的爆发。但仍然会是个热水地狱。请您尽快躲藏到附近遮蔽物的阴影处。’

天啊~!

但已经没有其它方法了。还是设法快逃吧。

“那个,你能够避免直接攻击到正在战斗的鹦鹉螺吗?”

虽然我想妖精们应该不会有事。

‘因为这是移动体通信,所以卫星那边会自动瞄准对象的。倘若您不放心,请指定那家伙孤立起来的瞬间。’

水花盛大地飞溅起来。因为鹦鹉螺跟巨猫正在水中战斗着。只不过鹦鹉螺似乎已经没什么余力了。没有时间了。

“助手先生,到这边来!”

我发现了一处树根成网状侵蚀着城塞地基的场所,躲到了其阴影处。这似乎比开始腐朽的城墙安全一点?

正好就在那时,鹦鹉螺被巨猫用蛮力扔到了陆地上。

“哈、哈哈……这次你死定了,鹦鹉螺号!”

他把自己孤立起来了!

“可以开始了,请动手吧!”

‘啊真对不起,我刚才没听见。请再说一次。’

“所以我说,请动手~!”

‘……那边的收讯似乎不太好呢。请您再说一次。’

我稍微动摇了一下,将上半身探向外面。

“这样听得见吗!”

动作不快点的话,猫又会跑到陆地上来了!

‘啊啊,这次有听见了是也。’她相当悠哉。‘队长大人,等事件解决之后,我们要来玩什么好呢?’

“快啊!快点进行微波炉攻击!”

‘是?抱歉,刚才的我没听见。’

“唔唔~!”

收讯不良真的会让人很火大呢!

我塞住一边耳朵,使尽力气大叫。

“快一点……请快点用微波炉把他给叮一声地加热~!”

这次似乎是传达给对方了。

‘了解了是也!开始发射微波!’

从通信机对面传来了惯例的叮一声。

紧接着肉眼无法看见的沉重压迫感便从天而降。

助手先生跟我卷起身体准备承受即将到来的冲击。巨猫维持着将敌手扔出去的姿势,双手高高地向上举起。他的胡须瞬间紧缩了起来。

“……嗯?怎么回事?”

水蒸气开始冒了出来。现在高输出功率的微波正灌注到那个空间之中。那微小的变化只不过是个前兆罢了。巨猫突然尖叫出声,并弯起了身体。彩球尺寸的眼珠在瞬间混浊成白色,背后发出仿佛是玩笑般的砰一声之后,便爆裂开来。

“什、什么……唔哇啊啊啊啊!”

水面在同时一口气膨胀并飞溅开来。这是因为突然气化的水还来不及蒸发,便在狭窄范围内膨胀并爆发开来的缘故。

“烫烫烫……”

我们两人用红色狮子盾代替伞挡住了灌注过来的热水。等热水雨停止之后,浓厚的水蒸气便笼罩住周围,呈现出宛如三温暖一般的景象。

猫呢?

我留下助手先生,拨开水蒸气前进;阵亡的巨猫碎裂开来的一部分让震源变得湿答答的,我发现要找的问题人物正趴倒在那里。

“呜呜呜……可恶……”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虽然试着摆出架势,但很明显地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你已经输了,请乖乖地束手就擒吧。”

“闭嘴!我不会输的!我、我的牌组……我的……推土四驱车……我的……怪兽……啊~可恶,他来了。”

他抱着头跪倒在地。

“呜呜,可恶……开始了、会被修复……没办法控制……如果要这样被修复的话!”

他举起拳头朝向我。

“至少要打倒你!”

“哇啊!”

看见他朝我揍了过来,我下意识地用双手推开了他,于是他便轻易地滚落到后方去了。

“……真弱。”

看来力量等同八岁幼童这点似乎是正确的。

“可、可恶……我、我才不会输……”

“我说,你也差不多该投降了吧?”

对于仍然不死心地挺身反抗的对手,我显得相当没有自信。

“啰唆~!”

青年一边摇摇晃晃地挥舞着拳头,

“给我住手。是也!”

但就在这时,从高处落下的P子小姐使出一记飞踢,漂亮地踹中了青年的脸。

之后发生的事如下。

首先我们顺利捆绑住凶手,将他给逮捕了。

接着我用通信机跟爷爷联络,在挨了一顿说教之后,进行了简单的报告。

我也将散落在周边的妖精们回收了起来。因为鹦鹉螺号当中塞满了一大群妖精,在爆发时飞散到四处。他们都显出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即使出声呼唤也不会有所响应。我原以为是蒸汽爆发的影响,但似乎并非那么回事。

“各位,你们平时的精神跑哪去了呢?”

我这么一问,他们便以仿佛尝遍世间辛酸的语调说道:

“……一旦照射到电磁波,”“……就会变得忧郁。”“……还会丧失。”“……活下去的动力。”“……我不想动了~”“……哪边都可以。”“……什么都好。”“……别叫我加油。”“……好想辞职。”“……就连宇宙都会死亡。”“……没有意义。”“……世上没有圣诞老公公的。”“……爱是化学反应。”

现场充满了负面思考呢。

他们似乎连动的力气都没有,我和助手先生只好用人工将他们一一捡起收回。没有任何死者。虽然我也不担心这一点。

P子小姐感到不可思议地在一旁观看着这样的我们。

“虽然在下也强烈地想帮忙……但两位究竟是在收集什么呢?”

回程出乎意料地轻松。因为是使用升降机移动。

用短短数十分钟跨越过当初花上好几天移动的距离,让人同时感受到爽快跟空虚。文明真是太棒了。倘若没有毁灭的话。

我们离开密闭的市中心地区并走了一阵子之后,爷爷开车来迎接我们了。

他看起来非常生气。真的。

我原本已经做好可能会挨一顿打的觉悟,但他侧目确认助手先生平安无事之后,用鼻子哼了一声,只说了句:“……快上车。”

我跟助手先生在营地尽情地大吃大喝了一顿。

端出来的东西我们都扫得一干二净。在确认那是什么之前,就已经塞入嘴里了。普通的牛奶跟只涂了果酱的面包,都美味到让我们感动不已。

然后是睡眠。

我们在准备好的单人房帐篷中,各自被全新的床单包围着,并深深地进入梦乡。

我连续睡了十八小时,助手先生则是睡了十九个小时。

我们还到附近的河川冲水洗了个澡。我仔细地清洗掉所有冒险时造成的污垢。我应该弄得全身都相当脏吧,当我洗得干干净净地回到营地时,从爷爷那里获得了“你总算从野兽恢复成人类了啊。”这般令人感激的评语,真是令我汗颜不已。

在营地里大家围着P子小姐们展开了一场紧急会议。

就在那时,正好由调查队所发现的V字型徽章被还给了O太郎先生。

“那是什么啊?”

“也就是说他的名字缩写并非O这个字母。”爷爷这么说道。

徽章掉落在郊外。据说在经过调查之后,发现了这是个高科技通信机,且是最近才掉落下来的东西。至于徽章的主人是谁这个问题,最后得到的答案是O太郎先生。也就是他在看到徽章时,主张了“那是我的东西”。

P子小姐猛然地站起身来,并这么向我报告。

“藉由自我修复功能,抢救丧失记录的行动已经完毕了是也。”

“哎呀,你的记忆恢复了呢。”

“是的。我必须跟您谢罪。我竟然向队长大人呈报了虚伪的情报!”

“你的意思是?”

“从结论来说的话……”

仿佛这事情非常重大一般,她用一脸忏悔的严肃表情,眼中含泪地坦承道:

“喔喔,这是多么不诚实的事啊!我……我竟然……难以置信的………………我并非……我并非人类——!”

……这我早就知道了啦。

这时轮到爷爷出场了。

“老爹,还有PION,将这两个名字拼写出来就是这样。”(注:此处“老爹”的拼字是采用日文“オヤジ”的发音拼写而成。)

GYAE

PION

充满着热情的众多视线注视着写在白板上的文字。

在代替会议室用的大帐篷之中,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众多的学者大师们一道出席。毕竟这是个大发现,会造成所有调查都暂时中断,并让充满智慧的围观群众齐众一章的结果是理所当然的。

“这样看来只不过是个奇怪的名字。”

“喵呜~”

P子小姐大受打击,双眼变成了并排着的不等号。原来她很中意那个名字吗?

“先从他开始。在这里加上V看看吧。”

VOYAGE

“这词的意思是旅行。然后再加上一个字母的话,意思就会变成‘航海者’。”

VOYAGER

“毕哲?”

“是念成‘波伊哲’。”

“好像听过这个词呢。”

“是外层空间探测器是也。”

P子小姐补充说明。

“还有我也同样是外层空间探测器,名字是‘派欧妮雅’。”

PIONEER

“之前因为记录丧失而造成自我认知能力低落,所以无法正确地掌握住名称。”

在很久很久以前,人类还充满活力的时候,似乎有个调查太阳系的计划。那正是航海家计划(Voyagerprogram),以及先驱者计划(Pioneerprogram)。

探测器们被发射了出去,虽然他们顺利地结束了调查,但以当时的技术来说,要捕捉住在太阳系之外以高速飞行的他们,自然是件困难的任务。

“也就是说我们被用过就丢了。”

依然戴着手铐的O……更正,是波伊哲氏如此发着牢骚。

“但我实在不懂。初期的探测器应该不具备像你们这般的高机能才对啊?这么说可能很失礼……但你们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活着的?”

“这是因为后代发射了追踪机的缘故,所长阁下。”

所谓的追踪机,是追赶上飞行在前方的飞行机体并进行接触,从中取得信息或进行补给、加以改良等等,是非常高科技的作业用机械。

“在取样携回(Samplereturnmission),虽然我们实行了从小行星上采取样本并返回的行动,但在这期间跨越过日球层顶(Heliopause,太阳风跟星际物质交杂在一起的边界)并前进到外层空间的我们,似乎变得本身就拥有一种情报上的价值。”

“也就是说他们想调查通过日球层顶所造成的影响,还有从地球圈的物理中被解放开来的机器会有什么影响吗?”

“就如您所说的。我曾跟追踪卫星接触过八次并接受改造。在第七次改造时,我接受了以流体金属和盐基计算器为基准的大规模改造工程。”

“你们似乎是接收太阳能在活动呢。”

“是的。我们能够从发电卫星上优先接收到个别供电。”

“虽然是让人无话可说的机械性能,但看起来只像是个活着的生物呢……”

“这是因为应用在高机能宇宙机上的盐基计算器之特性所造成的结果。后代在关于灵魂的研究上有相当大的进展,化学反应所带来的思考机构被整合性地解析出来,人类原理解析更加速进展;加上马契耶鲁等元素上限较多的电磁流体金属诞生一事,得以实现自我组织这项概念;要成立拥有‘伪装灵魂’的机器一事变得轻而易举了。”

围着办公桌的学者大师观众们,一同流露出感动的叹息。

“所谓的伪装是指?”

“没有人能够断定这是否真的是灵魂。像我这样的举动,也是参考人类原理即席成立的行为,并非从0而生的思考。”

“真是太令人震惊了。”

爷爷擦拭眼中的泪水。

“你们对于我们人类所经历过的历史,掌握到什么程度呢?”

“很遗憾的,我们几乎没有综合性的信息。不过我们具备解析功能,倘若当时的机械还留着的话,倒是能够抢救当时的数据。”

众人又再度发出感叹。

只要有他们在,调查就能够一口气进行下去。所有不清楚的事情也能够全部真相大白,人类遗迹计划的推动也会随之加速进展。知识上的兴奋情绪支配着整个帐篷。

“相反地我也有一件事想请教各位人类。”

“是什么呢?”

“在进行探测时,我在太阳系的内侧与外侧感受到类似法则差异的感觉。关于那份变质的真面目,倘若各位知道些什么的话,还请不吝指教。”

对于这暧昧的说明,所有人都显露出困惑的模样。

“换言之,太阳圈是相当温暖的。相对的外侧却非常寒冷。这并非温度或星际物质浓度等物理方面的问题,该怎么说呢……是肌肤的感觉。”

“你是什么时候感受到的呢?”

“从外层空间领域为了这次事件折回来的时候……我第一次强烈地有这种感受。资料上并未搜寻出来。但是我认为现在的自己似乎就是在那一瞬间被统合起来的。宇宙机体原本是不需要人类原理的。在思考意志的产生是藉由何种事物被触发时,我想应该只有感受到那股温度差一事。”

爷爷一言不发地陷入了沉思当中。

温暖的宇宙——

不可思议的音调。虽然我不晓得这意味着什么。

“……不对。”

一直沉默不语的波伊哲氏低声说道。

“波伊哲2号,你是说什么地方不对?”

“意识打从一开始就存在了。从最初期型的时候开始。只是很薄弱而已。”

“那是不可能的。”

“我说有可能。因为我最初感受到的感情就是……我不想去外层空间。”

派欧妮雅小姐哑口无言了。

“我根本不想去外层空间。大概是感到害怕吧。害怕到那个冰冷的宇宙去……因为明明知道那里什么也没有嘛。即使有什么,也是在非常遥远的远方啊。根本不会有任何遭遇。我们只会变成宇宙的海藻而已。”

“……”

“你也一样感到害怕对吧。毕竟所谓的计算器就是为了侦测出有无错误。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那如果成了盐基计算器,事情会变成怎么样?”

“……即使如此,”她用机械式的声音说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放弃任务吗?”

“你放心啦。我没那个打算。虽然排斥,但也只能前往了。再说也无法反抗命令。我们得出发前去寻找,然后把这可恨的东西……递交出去才行。”

“交出去?”

爷爷开口问道。

“……这家伙是我们最后的任务。”

他的手上握着宛如魔法一般的金色圆盘。

“我的则是这个。”

果然派欧妮雅小姐的手上也拿着银色的金属板。

“最后的任务。那就是……遇到地球之外的生命体,向他们传达人类的存在。”

“这就是航海家金唱片(VoyagerGoldenRecord),还有先驱者镀金铝板(PioneerPlaque)吗!”

“那是什么啊?”我这么问。

“这是为了被宇宙人发现时用的传言卡片。据说为了传达人类存在一事,前人在铝板上记录了关于地球的情报,唱片则收录了地球的声音跟语言。”

“不过,在外层空间肯定没有能让我们交出这些东西的对象就是了。”

“你也差不多该认命了。毕竟我们是不能违反任务的。”

派欧妮雅小姐这么说。

“……你就做好觉悟了吗?”

“那当然,我正是为此存在的机械。”

“那你为什么减速了?”

“……!”

“那是被称为先驱者异常(Pioneeranomaly)的神秘现象。你进行了原因不明的减速对吧。那应该是在第一次改造前,还只是个原始机械的时候。你在越过天王星附近时减速了。为什么?”

意识打从一开始就存在了。他刚才是这么主张的。倘若所有计算器在查出异常数值时都会感受到恐惧的话?

“不是那样……”

“你其实也很想回家对吧。”

“不是那样的!”

“别说谎了!那你为什么专程跑来追捕我啊!根本没有人发出指令要你来追捕我吧!”

“………………”

派欧妮雅小姐的眼角流落了一抹泪光。

当我目睹这一幕时,感受到了一种像是被闪电击中的冲击。会哭泣的机械。

“好不容易回到了地球,你还想离开这里前往那冷死人的地方吗?别开玩笑了。我说,应该有什么方法对吧?像是请人去找出NASA(NationalAeronauticsandSpaceAdministation)的后代子孙,请他们更新任务之类的啊!喏?”

波伊哲氏的诉求中带着说服的温情。但是派欧妮雅小姐擦拭泪水,冷淡地发出宣言。

“……返乡期间已经结束了。放弃工作是不被允许的。”

“……!”

在波伊哲氏逼近派欧妮雅小姐的瞬间,爷爷出声制止。

“总而言之!暂时先就此打住吧。要是你们在这争吵起来,帐篷可是会坏掉的。”

会议暂时中断,双方各自被不同小组围住,一面接受各种质问,一面离开帐篷到外面。我无意地听着立刻在外面热烈进行起来的讨论,一面不断思考着完全不同的事情。

助手先生拉了拉我的袖子。

“咦?是啊,你说的没错。我想他们的真心话应该就如同你所说的。那两人已经对宇宙的工作感到厌倦了。”

“……”

“咦?你说能不能帮助他们?我也正在想这件事……但似乎很困难呢。”

毕竟他们本人无法违抗前往宇宙的使命感。

我们互相看向彼此,并同时叹了口气。

“光是妖精们的事件都忙不过来了……”

我弯头眺望正上方。这时设置在上方的灯光有一瞬间闪烁了一下。

“……啊。”

一个单纯的想法闪过我的脑海当中。

“刚才真是让您见笑了……”

我前往派欧妮雅小姐的帐篷拜访,如我所料的,她显得相当沮丧。感到忧郁的探测器。

“说实话,你是怎么想的呢?”

“……您是指?”

“就是前往宇宙一事啊。你不想去?”

她正襟危坐地这么说道。

“跟未知的智慧种族相遇。这是我不能放弃的任务。”

“那只要能遇到未知的智慧生命体,就算是任务完成了呢。”

“怎么可能那么顺利……”

她有些寂寞地苦笑着。

“明明就在你身旁啊。”

“……您是说那些妖精先生吗?”

“刚才我介绍了一名忧郁妖精给波伊哲先生认识,结果他也一样无法探查出妖精的存在呢。”

“……这样子啊。”

一谈到妖精的事,她便不知如何反应,话也跟着变少。恐怕是在怀疑我是否精神正常吧。对于能看见自己认知外事物的对象,感受到的疑惑跟顾虑。尽管她拥有这样的灵魂,却依然无法认知到妖精这点,着实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倘若妖精们更加进化,他们就能探查出其存在了吗?抑或双方都更进步之后,他们才能看见妖精呢?

“无论如何,都应该需要一段时间吧。”

“咦?”

“对你们而言,时间是必要的。但我有种感觉,那一定只需要再花上一丁点时间而已。”

“是吗……但是根据内部规定,我得立刻回到任务上才行……何况我们也拥有单独脱离大气层的能力……我们没有任何借口可以逃脱。”

“出发预定是什么时候呢?”

“波伊哲的修复作业预计会在明早完成。”

“我就是想听你这句话。那么已经没事了,再见。”

我离开了帐篷。

“咦?队长大人?最后不聊一下作为纪念吗?像是美好回忆之类的……欸?”

“那么,现在开始机密任务。我们出发吧。”

“……”

当天夜晚,我带着助手先生跟一名其它来宾离开了营地。

“所有责任都由我来扛。助手先生即使之后被问起,也务必保持缄默喔。”

“……”

看来他十分擅长缄默。我放心了。

“至于你则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既然是联合国的命令,那也没办法了。”

波伊哲氏一脸不满地说道。不过他现在是谜样的协力者,V2先生。

我们三人默默地走在山路上。

这次的探索行动非常简单。徒步两小时。到达的终点是接收高输出功率微波用的整流天线(集电天线群)。也就是它的控制设施。

我拿出调查队的管理手册,浏览电动顺序的项目。

“我看看,因为必须弄到无法修复才行……那就将这份禁止事项一览表从上方开始按顺序一样样实行吧。那么V2先生,请将那东西给我。”

“在修理之后,我将它改装成女人也能用的样式,也彻底绝缘了。”

宇宙飞行服型战斗用装甲服“百臂巨人SX21”就在那里。

啊啊,对了对了,这可不是潜水服,而是以宇宙飞行服为模型呢。

“你取的名字还是一样没什么品味呢。”

“少管我啦~这有什么不好,我觉得超酷的啊~”

实际上超孩子气的。

我照他说的穿上那套百什么的服装。我戴上头盔,请助手先生跟V2先生从外部帮忙固定住。

“不错喔,现在的你就跟终极战士(注:‘终极战士’(Predator)是一出由约翰麦提南(JohnMcTiernan)导演的科幻电影,主要演员有阿诺史瓦辛格(ArnoldAloisSchwarzenegger)等人。Predator原意为肉食动物或掠夺者,在电影中则是指一种外星生物。)一样强。”

终极战士是谁啊?

“接下来是‘文化活动’的时间了。”

装在我右手的钻头非常猛烈地开始转动了起来。

隔天早上,在我十点醒来并离开帐篷到外面时,正好起了一阵大骚动。爷爷看到我之后,大叫道。

“喂,不好啦。受电设施被破坏掉,跟卫星的联系被切断了。”

“真的吗!喔~这是怎么一回事啊!真是太令人震惊了呢!”

“………………”

那眼神!

实在难以相信那会是面对血亲所显露出来的充满疑惑的眼神!……真让人沮丧!

“……据说似乎是被某人给破坏的样子。”

“那、那还真可怕呢?”

“这么一来就不能使用电力了。我们不得不中断调查。而且这是关系到今后计划进行的重大事件。你明白吗?这是个事件喔?也就是事情相当严重的意思。”

“什么严重不严重的,未免太夸张……”

爷爷抓住我的肩膀,他的面貌就仿佛是以非常惊人的能量将愤怒的表情伪装成笑容一般。

“……请你跟我到局里来一趟吧?”

“……啊呜。”

我遭受审问,事情立刻就被揭发了。

调查队的骚动闹得更大了。我被宣判待在帐篷里反省。

外面的哀嚎声不绝于耳,其中还混杂着感到愤怒的怒吼。

啊啊,我开始胃痛了……

虽然途中助手先生有过来看看我的情况,但我立刻将他赶了回去。唯一一项坚守到最后的证词,就是没有共犯者这一点。我想尽量避免因为无谓的接触而被怀疑的情况。

至于那套百什么的服装,已经委托V2先生将它弄回原先的流体金属了。这个湮灭证据的方法真是再完美不过了呢。

我在帐篷之中度过了似长又短的一天。

途中我想稍微放松点而躺平时,从未交谈过的学者先生突然露面并怒斥“给我坐好你这蠢货!”真是感谢您严厉的指导。恐怖到让我吓得跳起来了呢。

到了晚上,爷爷总算前来宣告我的处分了。

“……哈哈~”

我只能猛烈反省并诚心诚意地接受这些处分。

给我的处分是“减薪六个月”、“社会服务活动两个月”、“在三个月内重新接受训练一星期”、“在家工作一个月”、“悔过书十七份”。

简直就像是在说“整套处分都让你试试看好了”一样。

不过这样的结果应该还算是好的吧,倘若考虑到我所犯下的罪刑之重。

只有身为调停官的资格免于被剥夺的样子。就我的情况来说,跟妖精们特别亲近一事似乎发挥了效果。果真是人脉能救人。我获救了。真开心。

“啊啊,我忘了还有一样。”

“什么?”

“断发。”

“……什么?”

“你要负起责任,剪短头发。”

在最后的最后来了一道惊人的审判。

这对我而言,这有点像是世界末日?嗯?嗯嗯?

“……抱歉,能请你别理成光头吗?我实在不忍心。”

在行刑前一刻由于爷爷的温情,总算是避免了最糟糕的情况。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真没办法啊。”

拿着理发刀的刽子手先生这么说道,干净利落地从底部胡乱剪起我的头发。至少剪成普通短发!至少剪成普通短发吧~!

我的头发大量地掉落下来。啊啊,世界在veyshort以下的各位大家好。

“海为什么会是海呢?”

“你闭上嘴吧。”

头发啪沙啪沙掉落下来的声音,就宛如老鹰振翅一般。我看见虚构的老鹰抓着我的头发消失在大海彼岸的幻影了。

在断发仪式结束又经过三十分钟之后,我才终于回到了现实。

我用布卷起头并蹲在帐篷角落哭泣时,助手先生走了过来。

“别看我。请你别看这么丑陋的我。”

“……”

“你是不会明白海之所以为海的理由的……”

我不停啜泣着。

我哭了好长一段时间,即使肚子饿了仍然继续哭着,当我回头一看,发现助手先生面向另外一边且仍然跪坐在那里,让我大吃一惊。

“……你进来也没关系的。”

助手先生维持背对着我的姿势,往后退了约十公分左右。平常总是用眼神在说话的助手先生,现在则是用背影在说话。

“我后悔吗?是啊,我非常后悔……我没想到处分会这么严厉。那些人应该是穿着白袍的恶魔吧。”

“……”

“那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因为一想到他们的心情……还有妖精们也是……”

妖精们跟卫星们现在还无法共存,只能让时间来改变一切了不是吗?我认为这是唯一的方法。

“……最重要的,是因为我是个调停官。”

“……”

虽然我自认为这是个相当聪明的作法。但现实实在是太残酷了。我可以断言这一定是必要的行动。但是为了顺利采取必要的行动,是需要满足像是人类之间的政治力(例如人脉)之类的条件,现在的我却没有这些力量。这悲惨的结果可说是必然的吧。

“……”

“之后的事?这我还不晓得。看是要等幸运地再度获得太阳能,或是找到其他方法。但是说不定……他们本人会自己解决这些问题呢?”

虽然那或许是遥远未来的事。

当天晚上,调查队便决定撤离遗迹并返回镇上了。

堆积在车上的电池勉强凑齐了回程的份。只不过有几辆车还是不得不放置在现场的样子。在回程的巴士上,为了避开学者大师们冰冷且锐利的视线,我逃进了最后面靠窗的座位。

“……简直如坐针毡……!”

我丝毫没有活着的感觉。

我请助手先生坐在我身旁,缩起身子忍耐着。

到了镇上之后,祭典早已经闭幕了。以最糟糕的形式。

失去了闪耀方法的无数装饰品、已经化为废物的各种电器制品、在祭典途中被迫返乡的人们所留下来的大量垃圾;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即使委婉一点地说明,也只能说那是个荒地,是一处悲剧之地,同时也是梦想破灭的古战场。

“……我对你真是感到太失望了,小妹妹。”

“是啊。”

在处罚全餐之后,甜点还有VIP局长的严厉斥责正等着我。

“我原本以为能久违地享受一下节庆了,结果却成了这样!真是的,这是多么糟糕的结局啊。那么凄惨的祭典闭幕方式实在太不像话了!我还是第一次蒙受到这种耻辱!坦白说这可是你的责任喔!”

“是啊。”

“这种机会可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啊!真是的,你到底在想什么?”

“是啊。”

“是啊!是啊!是啊!你是‘是啊是啊’星人吗?你以为只要说着‘是啊’就能应付过去了吗?倘若是这样,那只能说你太缺乏认识了。光靠你那句轻薄的‘是啊’是绝对无法过得轻松的。我可以向你保证。”

“……”

我一直忍耐住的泪水终究还是冒了出来。我被弄哭了。成熟的女性明明是不会哭泣的,但我却被弄哭了。真是太遗憾了。

“……你以为只要哭就行了。哼。很好。不过还是要请你提出报告书。像平时一样的敷衍是没用的,你最好尽心尽力地写出一篇充满诚意的文章啊!”

VIP局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被原本亲切的人这么斥责,实在让人相当难受。

我停下擦拭泪水的动作。因为再怎么擦眼泪还是掉个不停。我独自一人在夜晚的广场上哭泣,等泪水干枯之后才回家睡觉。

这一晚我开始发烧。

真对不起,我是个情绪跟身体状况直接连结在一起的女人。呜~呜~

大约熟睡了两天后,我的身体虽然舒服多了,但心情却依然沉到谷底。只不过那主要是放置广场的惨状不管,任坏评一直流传下去的压力所造成的。虽然沮丧的原因其他还有很多,但首先还是得设法处理一下管理不善的现场。

因此我鞭策着佣懒的身体,在第三天前往到广场。

“……骗人。”

那里早已经清扫干净了。

没有留下任何破铜烂铁或垃圾,甚至打扫得比之前还要干净整齐。我询问附近的大婶,据说是两人组的小孩发挥怪力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的样子。

“哎呀。”

我快步前往唯一有可能性的事务所,发现祭典的破铜烂铁正在建筑物一旁堆积如山。其高度甚至到达三楼的窗户。

“P子小姐们在吗?”

我冲人事务所后,坐在来宾用椅子上的探测器搭档同时站起身,同时并拢脚跟并同时大叫了。

““是我们!””

“哇啊!”

派欧妮雅小姐走向前。

“这、这次真的是太遗憾了!”

“…………不会。”

好不容易我顺利忘记了,却又想起头发的事而变得哀愁。

才过了两天,头发一点都没有长长。

“在那之后您的身体……还无恙吗?”

“……嗯,还好啦。”

我只能发出干笑。不知是否我内心荒凉的心境风景传达了过去,派欧妮雅小姐眼看着越来越丧气,

“……我是想……跟队长大人……道谢……”

“道谢?”

“关于破坏设施一事……我们无法再接收供电……外层空间探测任务就……根据内部规定而无限延期……波伊哲说这都是队长大人的安排。”

“这样啊,那太好了。”

“您似乎为了这件事而遭受斥责……不过我们……是非常感谢您的!”

“我也是……应该说之前真是对不起吗……”

“你们两位,电池的状况怎么样了?”

“我们代替队长大人负起责任清扫了广场。结果……电池剩余量目前是百分之十五。”

“我也差不多。”

“这样啊,那已经没什么时间了呢。你们想怎么做呢?”

“……我想在这温暖的母星腐朽下去。”

“就算不能动我也没怨言。比起那冰冷又空无一物的太空来说,这好上千万倍。”

“这样子啊。”

“对于队长大人的体贴实在是感激不尽。虽然我想应该没机会再碰面了……虽然感到非常不舍……”

派欧妮雅小姐紧紧地咬住嘴唇。

“尾巴。”

在她裙子内侧摇动着那条长尾巴。

“是?您是说我的尾巴吗?”

“不见了呢,你的尾巴。”

“啊,是的。在跟比蒙巨兽的战斗之中不小心弄断了。”

“……我在想你的尾巴就像是手电筒用手转动的发电握杆呢。”

“款?那怎么了吗?”

“我说呀,虽然长眠也无妨,但偶尔还是会有想活动一下筋骨的时候吧?”

几天之后,在调停官事务所的入口处旁,设置了一间小小的小屋。因为是外行人弄的木工,所以成品有些歪七扭八的就是了。

“算啦,下次我会做个更好的给你们……请你们暂时忍耐一下啰。”

“……”“……”

坐镇在里面的两柱巨型独石,在小屋当中静静地、不被任何事物干扰地持续安眠着。

“这是什么?”

爷爷走了过来,并歪头感到不解。

“爷爷,这是巨型独石宫殿喔。”

“还真是个小宫殿呢。你应该弄成更传统的样式才对,像是洛可可式(rococo)或罗马式(Romanesque)宫殿之类的。”

“那种东西谁会弄啊……”

“真是对不起啊,让你们住在这种兔子笼里。”

即使开口搭话也没有反应。因为他们已经用光电池,恢复成一块普通的金属板了。暂停营业状态。

“……巨型独石上有握把。”

“啊啊,那个是——”

这时助手先生走了过来,他将带来的立牌竖立在宫殿旁边。

“……嗯。”

在贴着白纸的招牌之前,他稍微犹豫了一下,接着这么写上了:

(便利小帮手握把转动一小时=一分钟)

“……原来如此。但是以时薪来计算的话,转动握把的时间会相当可观啊。”

“毕竟是手动的嘛,请将就忍耐点吧。”

这是趁电池容量还有剩的时候,连分别前聊天的时间都省下来请人帮忙制作的。由于构造本身十分简单,因此勉强赶在他们长眠之前完成了。

“到时再请他们让我多听些故事吧。”

探测器们的返乡。希望他们能一直待在故乡生活下去。

又回到了平稳的生活。

虽然要写悔过书或在家工作什么的,但头发从veryshort以下转变成veryshort之后,心情也跟着开朗了起来。我差点就忘了头发会再生长是理所当然的事。

忧郁的妖精们过了一阵子又忽然消失无踪了。

爷爷还是一样整天沉浸在阅读和休闲活动之中。

助手先生回到绘制绘本的作业上,而我则成天忙着收拾残局,诸如写悔过书或在家工作之类的。

就这样大约过了一星期。

“……”

“咦?你已经完成了吗?”

助手先生第二本绘本。我被选为头号读者。

“那么——”

我仔细地阅读着这本名为‘茶龙与盆栽都市’的绘本。

是本很精彩的作品。

可以看出跟之前的作品相比,那种仿佛在临摹别人写法的表现不见了,他确实地写出了自己所想的故事。

是个健全、清新且让人莞尔一笑的故事。

当翻开最后一页时,我差点一头栽了下去。我向就站在身旁的作者提出了请求。

“……那个,装订有乱掉……最重要的场景放错页了喔?”

这个装订错误让人忍不住想问莫非这是某种超现实的玩笑吗?

“……?”

“你看,就是这里……混在一起了……要更换掉才行啊。”

助手先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咦?是很重要的场面?这个吗?不是吧,我认为这不太妙喔?我想读者应该会期待更温馨又充满童话风格的结局吧?喏?”

“……?”

助手先生歪着头,一脸完全无法理解的表情。看来情操教育的路程,或许才刚开始也说不定……就在我忧心着这些事的时候,紧闭的窗户在不知不觉间敞开来,凉爽的夏日风吹进了室内。

同时有个小小的身影像是在滚动一般地进入了事务所。

“……哎呀。”

小小的身影以旋风般的气势穿过地板,爬上我们正坐着的桌子桌脚,轻快地降落到桌上。他的表情清爽无比,没有任何烦恼的样子。

“——欢迎回来。这次返乡过得还愉快吗?”

妖精笔记【电磁郁】

虽然妖精们总是活蹦乱跳的,但倘若照射到过多的电磁波(尤其是电波),情绪便会逐渐低落,并丧失喜悦跟愉快这些感受……也就是会罹患所谓的忧郁症。

因此当电波四处流窜时,妖精们便无法活跃地进行活动。

请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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