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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端
「您是否安然无恙?」
一只妖精……更正,是一名妖精跳到桌上这么问我。我强颜欢笑地做出回应。
「很健康呀。」
「是这样吗~?」
妖精歪着头,一脸疑惑地往下跳,彷佛老鼠一样不知跑哪去了。
「……被担心健康状况了。」
虽说是自己的房间,但还是不该无病呻吟的吗?
或是一直皱着眉头的缘故也说不定……
最近在耳朵内部深处,大概是鼓膜或三半规管那附近,有种不协调的感觉。
彷佛将纸揉成一团的沙沙声响,一直停不下来。
天使的低喃?
虽说这声音不至于影响日常生活,忙碌时还会忘记其存在;但一旦感到在意,便觉得实在烦躁得让人受不了。
似乎无法再无视下去的我,去看了医生。
「看来没有任何异常之处,但耳垢似乎积了不少。倘若不进行耳部手术,会死的。」
「咦?」
我一直认为手术这个词跟自己无缘、是遥远世界的话语。
等我回过神时,已经侧身被固定在手术床上;发出嘎拉嘎拉声响被推到眼前的推车上,排列着成堆前端尖锐、像是工具般的东西;那里确实有着足以匹配手术这个词汇的严肃气氛。
没有麻醉。医生在手术进行前一刻才这么说道。
那还是算了。我的发言被无视了
医生似乎相当愉快,感觉真的是相当愉快似地将器具插进我的耳里。
好几把锋利的金属棒插进我的耳里,医生的动作彷佛足在用刀叉切割牛排一般;我被迫听着嘎哩嘎哩叽哩叽哩的壮烈声响,一边二十分钟,合计共听了四十分钟。
当我总算解脱的时候,精神方面已经衰弱不堪了。
只不过耳朵变得十分清爽,听声音变得非常清楚。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只不过在那之后,我还是会一直听到天使的低喃。
只是我变得不会在意罢了。
一回到房间,我便发现妖精们的桃花源似乎相当忙碌的样子。
最近在我的房间里面,冒出了妖精的桃花源。
那桃花源就在连结房间里两处老鼠洞的街道途中,位于床铺正下方的场所。在床铺下冒出来的小型城镇。
一躺在床上,就会听见居民们的交谈声;因此才会很难察觉到天使的低喃。
我立刻就明白了比平常还要热闹的理由。
「居委会旅行?」
「是滴~」
担任干事的妖精先生答道。
排排站的妖精们,全都一副准备出游的装扮。
「真是优雅的活动呢。」
「……但也会有晕车的状况。」
「那么,你们要上哪去?」
「哪边是指?」
「呃,就是指场所……例如是去山上或海边。」
「要去了才会知道。」
「咦,是那样吗?」
「是怎么样呢?」
就算你这么反问我……
「算啦,一路顺风,玩得开心点……」
「敬请期待土产。」
感觉这一团在出发之后,就会忘记要回家,而不会再回来了。
在那种情况下,成了鬼镇(ghost town)的桃花源,该由谁来处理呢?
「我们出发~」
然后妖精们便踏上了旅程……应该是这样。
但是,我并不记得那一段过程。
是每天都太忙碌而忘记了,抑或那只是一次不会留下印象的别离呢?
忽然变安静的房间感觉有点陌生,当我独自一人在静寂之中喝着茶时,反常地回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对我而言,以前的记忆只有两种。
就是幼年时期和学生时代的事。
学舍
「喔,原来发生过那种事啊。不过用不着担心。进到这里来的孩子,都是训练有素之后才会离开这的。从很早以前开始,真的是从历史还是一片空白时就是那么一回事了。是谁决定的?那是在俺当上这里的校长之前,古早到甚至没有碰过面的以前的校长所决定的啊。要说有多久以前的话,因为纪录都已经流失了,没办法确定;但说不定是跟挂在音乐室的那幅肖像画中的卷发胖子一样古早。所以说小姐你呀,既然来到了这里,就不用再担心罗。大家都一样,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在这里不需要沮丧地认为只有自己跟别人不同。只要尽情地学习、培养实力,悠哉地生活就可以了。」
就如同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每个人一样,我也度过了一段和别人差不多曲曲折折的人生。
双亲早已经过世,祖父对我而言是唯一的家人。
不过在当时的祖父和我之间,并没有所谓心灵的交流。只有宛如冬天冰冷空气一般的沉闷气氛横跨在我们之间。
祖父似乎为了教育问题相当烦恼。
该亲自执教,或是委托专门的教育机关?
有两所专门的教育机关。
在中部和南部各有一所。
我被送到了南边的那所。
和只知严厉管教的祖父之间的生活,坦白说,也有感到痛苦的时候。
但比起被送到陌生的地方去,应该还是好上许多。
要让孩子紧闭起心门,这算是相当充分的理由了。
首次就读的学校。
但我对此并没有任何期待。
「你的年龄是……嗯,毕竟是中途入学嘛,也是会有这种情况的。但是用不着担心。只是比别人稍微晚一点点而已。这个年龄要进入一年级,一开始说不定会觉得害羞;但没什么,只要努力用功的话,马上就能升到原本的学年。我们这边就是这样。从很早以前开始,真的是从历史还是一片空白时就是那么一回事了。」
校长的话根本一点都不可靠。
我有种预感,大慨会很不好受吧。
毕竟在只有自己比较年长的教室里面,周围都是和学年相符的年幼孩子们;不会感到尴尬才奇怪。
我感到忧郁。
无论是生活、学业和未来,一切看起来都很灰暗。
没有任何一件感觉愉快的事情。那些美好光明的事物,似乎都和双亲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并不想成为训练有素的人。
悠哉生活一事根本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我在这个年纪,就几乎放弃了那些事情。
尽管我的年龄仍不到两位数,但当时的我恐怕是个相当悲观的人。
〈笔记〉
在教育伴随着少子化逐渐统合的这个时代,全员住校制的综合教育是相当普遍的。
学校聚集下从五~六岁,上至二十岁前后的孩子们,配合各自的程度实施初等·中等·高等教育。
学生从最低年级的一级生开始算起,最高年级到六级生为止。
升级不只是看年龄,而是会考虑学力和各种状况来决定。
在以农业维生的家庭里面,小孩也是充分的劳动力。
必须早日协助家里工作的孩子,也可以埋头苦读然后不断跳级,以缩短就学期间。
就像这样,虽然采用的是学年制,但对于课程的吸收速度因人而异;这也是在学生人数极端减少的这个时代当中特有的、宛如田园诗一般的教育风景。
「目前有八十七名学生在此就学。」年轻瘦弱的教员,看也不看走在后面的我,这么说明道:「你是第八十八个人。全体学生都是寄宿生。」
那名教员的走路速度异常地快,完全感受不到她会为了我而放慢步调的体贴。
教室、视听室、音乐室、自习室、图书室。
被校长指派担任向导的教员,对于校内的说明,只是在绕到各个场所时,简短地告知房间名称而已。
跟看似和蔼的校长回然不同的态度。我在内心感到些微的失望。
无论是教员的态度、事务般的说明、灰色的漫长校舍和干燥冰冷的空气,一切都让我感到冷漠。无论怎么善意地看待,都难以想像这所学校对我而言,会成为美好的回忆。
跟预料的一样……
我没有说出口,只是悄悄地叹了口气。
爱唱反调的别扭个性又恶化了。
因为被祖父赶出家门一事,这个病情恶化得更严重了。
因此对于所谓的学校,我完全无法怀抱期待。
我一开始就认定这里根本不会有什么愉快的事。
在这栋冷漠的校舍中生活一事,跟在岩石表面湿透的洞穴中生活一事,感觉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要请你从一级生开始学习。虽然周围都是比你年幼的同学,可能会有些尴尬;但毕竟你起步比较晚,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教员说着让我感觉更加阴沉忧郁的话。
没错。
虽然我马上就要变成十岁了,但跟这时代大多数的孩子一样,我不曾就学过。所以首先必须从最初的学年开始学习才行。
真是令人忧郁的事情。
「不过我们有跳级制度。只要勤奋用功,便能够升级到和年龄、智力相符的学年吧。一切都是看你。」
即使那仅仅只是几个月后的事情,仍无法成为救赎吧。对小孩子而言,就连一个礼拜都算是遥远的未来。
「到目前为止的说明,有什么疑问吗?呃,Miss……Miss……」
教员确认著名簿。我抢在那干渴的嘴唇念出名字之前,简短地开口说道:
「没有,我没有任何疑问,老师。」
这是我所学会的,人生最初的处世之道。
谜题
「学舍」位于偏僻的土地上。
据说周围的土地以前也曾是充满活力的城镇,但在数十年前,最后的居民过世之后,便完全成了陆上的孤岛。
现在小镇已经逐渐被绿意覆盖,只有校舍和其相关设施会进行整修;处置相当草率。
话虽如此,但光是校地内,也是宽敞到有些多余就是了。
「那么我带你参观一下位于校舍外面的设施。」
一出了校舍,只见在广阔的中庭里面,种有高大的榆树;在对面还有运动场跟石造的古风礼拜堂。
我们按顺序走访了仓库、温室、板球场跟钟楼。
无论哪个设施,感觉都跟我毫无关系。
就这样到了最后,
「来,这里就是学生宿舍。无论是谁,都是在这里学习团体生活的规则。这应该会是你在学舍里面,首先学到的智慧吧。」
只见一栋历史悠久的木造连筑物,正耸立在我的眼前。
我一前往被分配到的房间,便忽然不知所措了。
因为房间用锁链跟大锁被封锁了起来。
根据教员的说明,居住在宿舍的学生,按规定是不能将房间上锁的。不过那件事跟大锁照理说是毫无关系。
因为锁链是从走廊这边堵住通往室内的去路。
可疑之处。
无论大锁和锁链都整个生锈,感觉是异常老旧的东西。简直就像是把从土里面挖出来的东西直接拿来用一般。
但还是很坚固。无论推或拉,都无法打开门。
这是怎么回事?是哪里弄错了吗?就在我这么想时,夹在锁链之间的小张笔记纸轻轻地掉落下来。
「钥匙是永远的内侧」
谜题(riddle)。
我拿着笔记,站在原地愣了好一阵子。
换言之,这是场洗礼。
恐怕是来自某个住宿生的洗礼。
教员最后所说的,学习在宿舍便会开始,这句话的含意似乎瞬间变得讽刺起来。
当然她所说的应该不是这种意思才对。
倘若折返回头,横越过寒风肆虐的中庭,前往校舍,逼问那位冷漠的教员,哭诉这困境的话,或许问题会轻而易举地解决吧。
由于这名连长相都不知道的挑战者,我似乎能被烙上「无聊的家伙」这种烙印,过着和平且宁静的校园生活。
感觉并不坏。
因为我原本就没有要好好享受的意思。
明明如此,但不知为何,那是非常令我提不起劲的选项。
我握住锁链,试着拉扯看看。
虽说已经生锈,但似乎没办法硬扯断。
好吧,那么,永远的内侧是指哪里呢?
我的心情很自然地被谜题给吸引过去了。
钟楼的小鬼
谜题并没有让我费太多力气。
或许在校地内,有着我所不知道的「永远的OO」这种另有一段内情的场所……我丝毫不考虑这样的想法。
我只是笔直地朝着钟楼前进。
因为所谓的永远就是指停止的时间,所以钟楼一定故障了才对。
果然不出所料,位于钟楼高处的钟面,上面的两根指针都指示着和实际时刻相差甚远的位置。
永远的内侧。首先应该调查的场所,就是钟面的内侧。
钟楼的铁门很顺利地打开了。门上涂抹着油,可以看出平时便有人在使用这里。
我爬上螺旋楼梯,打算到顶端附近……但又折返回头。
我离开建筑物,躲在阴影处。
于是有一群男生从钟楼里现身了。
是比我稍微年幼一点——外表看来有点坏心眼——的男孩们,合计五人。
他们一边互相戳着彼此的侧腹,一边用踢的关上铁门之后,一脸满足似地离开到别处去了。
是学校的制服……大概是学舍的学生们吧。
倘若正面对上,感觉一定会被找麻烦。我感到庆幸地松了口气。
我慎重地等到看不见他们的人影之后,重新踏入钟楼里面。
我爬着螺旋楼梯,前往最上部。
为了进行整修,那里铺设着充足的踏板。
原来如此,是他们聚集的地方。
并排的木箱很明显地是排成人数份的桌椅,被塞着毛毯的一角,遗塞了捆在一起的卡片和球拍。
说不定他们马上会回来。
我急忙地调查钟面的内侧。
发现第二张笔记。
「精彩地看准了小鬼们的空隙趁虚而入,但是谜题还没有结束。动物们知道钥匙的所在。只不过请注意!只有在病情恶化的日子才能找到。」
我凝视了笔记好一阵子。
离开钟楼的我,用宛如消化不良的青蛙一般沉重的脚步,慢吞吞地前往校舍。我进入建筑物内,朝着刚才彼带领参观过的某个房间迈进……我停下脚步,烦恼了几秒钟,决定回头。
我回到自己的宿舍房间前,然后坐在铺设着木板的地板上。
无论解开多少谜题,都没有意义。
因为设下机关的人,能够一直将对手要着玩。说不定即使解开谜底,也拿不到钥匙。说不定会被迫解开好几个谜题,最后却拿到老鼠的尸体之类的。我能够轻易地想像出到时那悲惨的心情。
只是被嘲弄而已。
被从未见过面的对手嘲弄。
一股无可奈何的情绪涌上了心头。
我将额头贴在耸起的膝盖上,专注地扼杀灰暗的情绪。我没有力气做任何事了。
寮母(RYOBO)
肚子饿得咕噜叫。
我已经趴着脸一动也不动地过了好几个小时。
一到用餐结束的时间,学舍的学生们便接连横越过我的前方。她们一边窃窃私语,一边通过了我的面前。
这没道理不会成为传闻。
但对我而言,就连要出声向她们之中的某人求助,都感到麻烦不已。
不晓得谁是把我关在房外的主谋……
虽然有几个人战战兢兢地向我搭话,但我一律无视。
她们/我。意味着敌对关系的分隔线。
但是画下那可恨白线的人,我认为是对方那一边。
我并不想屈服。我想要拒绝。
我并不想顺着对方的规则走,也不想哭着去告状。但是,我只能蹲坐在地上拒绝外界罢了。
我知道这抵抗很孩子气。
但是处在敌人的大本营当中,还有其他能办得到的事吗?
没多久后外面的天色变暗,走廊也变得没什么人。因为熄灯时间快到了。
倘若能就这样蹲着消失的话。我相当认真地这么期望着。但人类消失无踪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所以一直逞强下去的话,一定有难堪的结尾在等着我。
悲惨、哀伤且痛苦的结果。
我不认为自己能承受得了那种痛楚。
倘若就这样子……消失到某处去的话。
从窗户可以看见的杂木林,是否连接着森林呢?
只要出外前行,应该育许多并非人所支配的世界吧。即使会饿死,也比承受屈辱要好多了吧。
非常强烈的夜晚之诱惑。
我……不禁笑了。
真是太愚蠢了。
同时也哭了。
真是悲惨。
「这种东西——」
我从口袋里拿出笔记纸并撕成碎片,将纸屑洒在地板上。
但心情丝毫没有变得舒畅。没错,空虚的情绪一直都没有改变。
屈辱仍旧会一直是屈辱吧。
比夜晚还要深沉黑暗的绝望,潮湿地提升着水位。
「……唉。」
倘若变成大人,就能够和这份绝望顺利地相处下去吗?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就在我失望的情绪稍微平复之后,从充斥着黑暗的走廊对面,有个宛如鬼火般的东西接近了过来。
这出乎意料的状况让我站起身,观察着情势。
绿色光芒一边闪烁着,一边来到了我面前。
「……这是——」
大到要用双手才能抱住的圆筒形。不知是否因为重视安定性的关系,相当地矮。身体是特殊的耐久塑胶。绿色鬼火是光学装置。毫无疑问的,这是人类智慧的遗物。
是机器人。
「我第一次看到……」
我甚至忘了现在的状况,而不断触摸着机器人的表面。
「违反舍规。」
「噫!」
机器人忽然一边响起警告音一边宣言:
「舍规禁止熄灯时间内在走廊徘徊。请拿取罚单。在一周内透过指导教员接受适用的罚则。」
有厚纸从机器人的嘴角(?)咻咻地跑了出来。是黄色的罚单。
我甚至觉得那是连接人类世界和非人类世界的唯一一项道具。
「请回到自己的房间。在不听从警告的情况下,会行使武力。」
他说着危险的内容。
「那个……我进不去……」
「请回到自己的房间。在不听从警告的情况下,会行使——」
「所以说,因为有锁链锁住房门,我进不去嘛!」
我摇晃着封印住门扉的锁链让他看。虽然我不晓得机器人是否能进行那种高难度的判断。
于是机器人的眼睛〈?〉开始快速地闪烁了起来。
绿光切换成红光,可以看出他在扫瞄门把周围。
「我是RYOBO230r。是援助人们生活的文化助手机。颜色有珍珠白、浅晶蓝、薄荷绿可供您选择。我是RYOBO230r。是援助人们生活的——解析完毕。准备回收异物。在比较费力的情况下还请您协助。」
「咦……?」
自称为RYOBO的机器人,从身体上冒出了操纵器。
前端的多功能工具插入钥匙孔当中,经过几秒之后,大锁便轻易地被解开,并滚落在地板上。
「好、好厉害……但是……」
RYOBO从下部的吸入口回收锁链和大锁,就这样消失在走廊对面了。
「……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是一间没有封锁价值、平凡无奇的房间。
里面放置的家具,只有上下铺和桌子而已。
桌上放着〈住宿生活指南〉的线装小册子。
我稍微翻闵了一下,上面详细记载着浴室跟餐厅的使用方法等等。晚餐迟到的人会没得吃+反省文。我叹了口气,将小册子扔向一旁。
我放下行李,顺势滚落在床上;于是安心感和床铺的温暖,立刻将我带入了深邃的地方。
Y
早晚餐是在餐厅用餐。
早上是自助餐形式,而且也没有教员在场,因此相当轻松;但晚餐非常严格,教员也会全体同席,要求学生行动整齐有序。这也是教育的一环。
说话尖酸的学生们,戏称这是学习进食规矩的时间。
教员们的餐具是由值日生收拾善后,但学生们在用餐完毕之后,按规定要自己收拾用过的餐具。
在强调着行动必须整齐有序的餐厅当中,只有在餐后收拾的时候,学生们的行动会脱序紊乱。
「失礼了。」
「……」
银发的女孩子撞了过来,我也在这时打翻了托盘。
轻盈的金属制餐贝,弹奏出噪音并滚落在地板上。
有一瞬间,餐厅里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宛如人群中空隙般的沉默。
我弯低身体,捡起餐具。
我立刻就明白那名银发少女撞我的方式当中,隐含着若干的恶意。所以我当然也无视了她只有表面上的谢罪。
所幸是在用餐之后,因此餐具是空的。
在我捡拾餐具的时候,细长的两只脚也丝毫不打算从我眼前移开,
……希望不会演变成麻烦事就好了。
来到这里已经过了几天,目前的我虽然没有和谁特别亲近,但相对地也没有被人当成攻击目标;以年长的一级生身分,过着安稳的每一天。
幼童间三~四岁的差异,会清楚地显现在身高上。在一级生几乎是五~六岁的教室里面,我就如同文字一般,比别人高出一个头。
所以那名少女的身高和我几乎相同一事,换言之便代表她很有可能是跟我同年代的高年级生。
希望能在演变成麻烦事之前脱身。
但是从头上射过来的视线,其含意之深让我感到不安。
那一定是彷佛在看着玩具一般的视线,一想到自己被毫不客气地观察着,便有种讨厌的感觉在胸口扩散开来。
纤细的双脚……
少女相当瘦弱,甚至让人怀疑她是否营养失调。
苍白的面孔彷佛人造品一般不自然,但嘴角却隐含恶意地倾斜着。随时挂在脸上的冷笑。
一眼就能看出她是跟自己有着完全不同价值观的人。
有一瞬间看起来很像少年,是因为她一头短发且骨瘦如柴的缘故吧。
我若无其事地捡起餐具,然后背向她。
「这是你忘了带走的东西吧。」
「咦?」
老旧的钥匙掉落在托盘上。
这把钥匙……难道说……
「因为你解开了第一道谜题,我还以为有点看头呢……真是无聊的家伙。」
她用鼻子哼笑之后,
「扫把头!」
踹了一下我的小腿,便步行离开了。
我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只能因羞耻和屈辱而颤抖不已。
倘若没有帮忙剪头发的母亲或朋友,就只能靠自己剪了。双方我都没有,因此一直留长的头发各自乱翘,形状就彷佛是戴着扫把一般。
就连自己也感到介意的事。
但是被别人、而且是在公众面前大声嚷嚷一事,真的是让我彷佛全身都冻结起来一般震惊的事件。
在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她以校内最棘手的问题学生身分相当出名。
教育方针
「……因此,我们必须培养出兼具体力和智力、了解艺术且具备了高尚精神的文化性人格才行。」
校长会在一周的开始将大家聚集在讲堂,像这样开始演讲。
这正是学舍所宣扬的教育理念。
因为这话题总是会越拉越长,所以根本没有人认真倾听。就连教员们并排着的队伍,也可以看见有好几个人忍着呵欠。
在所有人都昏昏欲睡时,只有我集中精神在聆听着。
然后我试着仔细地检讨实况和理念一致到何种程度,又有多大的差距。
经过调查之后,我了解到所谓的培养,是指缓慢确实地养育。
原来如此,学舍的教育期间的确是非常漫长。
按照从一级生开始,最高到六级生的能力升级制度,也有可能在学舍度过最长将近十五年的期间。
到六级生为止的期间,压缩了从初等教育到高等教育的内容。
所谓的大学教育,早就已经崩溃并被整合了。
因为是能力升级,所以并非每一年升一级。
也有人会跳级会留级。
也有人会好几年都被留在同一年级当中。
倒不如说,一般而言,很少有一年就升一级的情况发生。
入学时期虽然因为家庭因素而不一定,但大部分是在五岁或六岁时入学。
可以说年龄和学年没有太大的关系。
话虽如此,一旦像我这么晚才入学,果然年龄差距还是很醒目。
一坐在教室的最后列,便可以清楚了解到自己比太家整整高出一个头,对于身高的自卑感很快地茁壮起来。
在这间一级生的教室之中,有十四名学生。学舍全体共有八十八名。
学生有逐年减少的倾向,即使加上国内剩下的另一间教育机关,合计也不到两百人。
我做出的结论是,学舍的教育并没有彻底实现其理念。
体力和智力各自被替换成粗暴和狡诈,高尚的精神被替换成高傲的自尊而生根了。
大部分的学生都是随心所欲地享受着青春,也就是所谓的粗俗文化。
「文化人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必须依据理性逐渐变得成熟才行。必须以幼稚的心灵为耻。举例而言,像是霸凌这种事,是最应该感到羞耻的行为……」
我看到在后列的高年级生,用弹弓将小石头对准前方低年级生的头部弹了过去。
课程
课程有时是在教室,有时是在图书室进行。
关于授课内容,一年级时是学习读写、发音、算数、历史等基础科目。
校长也有亲自授课,而且也从外部招聘了许多已经退休的教育者。
虽然我的成绩比别人优秀,但却几乎没有被人称赞过这点。
一到中午,负责餐点的学生便会将午餐盒搬运过来。
菜单是三明治、起司、油炸物等等不会太繁复的简餐。
学生们不用回宿舍,可以拿着午餐盒各自在喜欢的场所用餐。
也有许多人喜欢泡壶红茶享用。
我总是一个人在教室里独自用餐。
「那个……如果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用餐呢?」
有一头秀丽金发的少女,也曾像这样约我一同进餐。
我应该曾经听过一次她的名字,但并没有记住。
只不过那漂亮的金色卷发,宛如可颂面包般垂在她两耳旁边,因此我在内心直接称呼她为〈卷发〉。
她在教室当中是最引人注目、也就是最具代表性的学生;倘若用白话一点的讲法,就是非常受欢迎的人。
她经常被好几名朋友围着,除此之外也可以感受到教室里有许多人打从心底希望有机会围在她身旁。
另外〈卷发〉也像大多数受欢迎的人物一样,头脑非常聪明,是班上成绩最好的人。
好奇心旺盛的〈卷发〉经常在我一个人独处时靠近。
不过,无论她多少次向我搭话,
「我喜欢一个人独处。」
我的答案总是固定不变。
午后是进行运动或艺术之类的文化活动的时间。
例如锻链基础体力、运动、绘画、歌唱、诗学、古典、电影等等。
比起上午,几乎大部分的学生都更期待下午的时光。
我感到非常痛苦。
在星期六下午,有时也会举办板球的比赛。
板球是全体学生都要参加的指定比赛项目。
以前有复数宿舍时,对抗赛似乎是采用宿舍对宿舍的形式;但在学生宿舍只剩下一栋的现今,则是鼓励学生加入昔日遗留的五组队伍之一。
无论是怎样的学生,大致上都是经由某人介绍给高年级生,接受徒具形式的测验之后,便能够毫无例外地加入队伍当中。
另外,要是没有加入队伍,就不能参加可以发挥宝贵技术的对抗赛;因此无论是哪个一年级生,拚命寻找能进入理想队伍的管道是常有的事。
我没有加入任何队伍,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持续着练习。
〈卷发〉前来这样的我身旁,继续说着某些事:
「那、那个,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的板球队呢?」
宿舍生活
一说到学生宿舍,常会让人联想到团体生活;在遥远的过去,住宿的学生被挤进六人房间是常有的事。
因为习惯团体生活,也是完美教育的一环。
然而,学生的数量随着时代减少,六人房早已废止,基本变成四人房;然后更进一步成了三人房,不久后又成了两人房,最终还有学生被分配到单人房。
真是令人庆幸的事。
不过要说单人房是否比较轻松的话,那倒也未必。
因为突击检查相当频繁,真的无法预料舍监何时会开门进来。
有时也会有高年级生或寮母代替舍监进房检查。
他们抽查要检查的项目多如山,实际上也是三不五时就会频繁地强制实行。
舍规禁止学生将房间上锁来反抗这检查。
处罚相当严厉。
我最害怕的处罚,就是被剥夺单人房。
有权施行这项处罚的人,包括舍监、寮母、级长……嗯,几乎是所有负责人。
生活必然会变得紧张,就某种意义而言,只有在能够确信自己遵守着舍规时,才会感到放心。
在学生宿舍当申,学生要遵守跟学校不同的规则。
最高权力者是被称为舍监的教员。
舍监和学生们一同生活,拥有所有权限。
第一天带我参观校内、瘦到几近皮包骨的教员,便是舍监。
不过舍监手边总有许多工作接踵而来,身为教员的工作似乎也不少。
当她不在的时候,接受她的委托、被选上的最高年级生……也就是级长会维护宿舍内的秩序。按照惯例,会选出几名智力体力优越、且德高望重的学生。
级长的权力相当庞大。
举例而言,舍监不在时,倘若有学生违反舍规,级长的职务就是命令违规学生去扫厕所当作处罚。
倘若疏忽了这项工作,可能反倒会被开除,肩负着重大的责任。
其他还包括了点名、在餐厅监督用餐秩序、生活指导、决定值日生…,
一般认为级长必须维护宿舍内的秩序。
一旦违反宿舍的规则,就会被扣分。
扣分累积之后会受到惩罚,可以料想得到也会有被剥夺单人房的状况。
另外,突击检查有时也会在上课中实施。
这主要是检查持有物,为了查出香烟、药物和其他玩具类的违禁品,会频繁地施行。
不用说,我自然是努力过着遵守规律的生活。
在学校是当然的,即使在宿舍,我也不曾松懈过。
所以才会累积起郁闷的情绪。
为了自己存在的场所
在无事可做时,我便会寻找为了自己存在的场所。
能够放松、不引人注目、通风良好、不冷不热、可以感觉很舒服……在某处应该有这样的地方才对。
虽然大概无法轻易找到,但我并不介意。
重要的是散步有日标一事。
尽管如此,倘若能找到那种美好的场所,散步的时间便能切换成一个人悠哉地放松的时间吧。
在一开始,我首先绕着学生宿舍漫步。
我原本是期待会有一些死角的空隙、没有在使用的房间或阁楼之类的存在。
但很遗憾地,那种秘密房间不是不存在,就是被牢牢地上了锁。
另外即使是有希望的地方,从缝隙间窥探到的情况来看,内恻也有危险物品被堆积到天花板;要改善成能够放松的空间,感觉实在大有困难。
我试着到娱乐室看着。
这个设备是提供给住宿生当作休闲场所。可以确定会有其他学生在场,这一点和我的期望有些落差。
只不过,倘若娱乐室充满着静寂、沉默和对他人不感兴趣的气氛,或许能多少派上用场;我是这么认为的。
在学生宿舍当中,也只有娱乐室的暖气比较强。
我一打开娱乐室的门扉,嬉闹声跟风琴的音色便忽然停了下来,数不尽的瞳仁一同贯穿了我。
「……」
似乎有好几十名学生聚在一起打打闹闹。
在桌上扭打成一团的男学生们。
围绕着风琴的一群人。
在角落玩着卡片的集团。
谈天说笑的男女。
〈卷发〉似乎也在场,
学生们挨肩擦背,随心所欲地行动着。
我没有进入房间,而是关上门并折回走廊上。间隔了一会儿之后,娱乐室又再度嬉闹了起来。
看来学生宿舍里面似乎没有杳无人迹之处。
接着我看上的目标,是校地内的各种设施。
意外地,在野外也有感觉能成为藏身处的场所。
虽然凉亭是个还不差的选择,但因为周围没有遮蔽物,随着季节变化,感觉会因为寒冷而冻僵。
虽然工具房没有人会靠近,但腐败的恶臭渗透到墙壁当中,只是稍微停留一下,我就感到头痛了。
杂木林内部虽然是个不引人注目的场所,但那单纯只是因为那边是个不适合让人放松的地方。
我试着走远一点,于是发现了一处土地隆起,而形成小型悬崖的地方。悬崖甚至有个小洞穴,可以弯腰进入。
洞穴内相当干燥,比想像中更加温暖,似乎也没有恐怖的虫。不知是否因为一直没有遇过好事的关系,我感觉那里是相当优越的场所。
因为入口狭窄,加上天花板也偏低,所以一旦长大,就无法进入洞穴了。
但我甚至认为,在变成那样之前彷佛永远一般的几年间,在这里放松一下也不错。
我更深入前进,于是发现在洞穴内部,滚落着好几根动物的白骨.
感觉这里大概是丢弃家畜等尸体的尸体弃置场。
我默默地离开洞穴,踏上往学生宿舍的归途。
板球
在星期六下午,经常会举行板球比赛。
按照规定,全体学生都必须参加这项学舍传统的运动。
虽然要出场比赛必须隶属于某支队伍,但要加入哪支队伍是任意的,因此我并没有隶属于任何队伍。
所以对我而言,所谓的板球就是在由体育馆改装而成的竞技场中,一个人默默地进行投球练习。
是项无聊的运动。
无论怎么练习,球都不会笔直地前进。
扔出去的球会通过地板下的坡道,再度回到这边来。
我从设置在待机区的装置中回收球,然后重复着投球练习。
因为装置有一部分故障了,所以没有设定捕手。
我只是对着空无一物的洞穴扔着球而已。
而且还一直偏向左右两方。
当然不可能感到有趣。
响彻竞技场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队伍间的对抗赛似乎非常热闹。在对面的区域里,高年级生的最前线选手们,正接受着众多来自彼此队友的声援;并交互进行着投球。
跟我完全无关。
负责监督的教员走近我身旁。
「你还没有隶属于任何队伍吗?」
我挺直了背,宛如模范生一般地回答:
「是的,老师。因为我的技术还不成熟,为了不扯队上的后腿,想再稍微拉长一下练习期间。」
教员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
「……有队伍邀请你加入吗?」
「是的。我有接到一些邀约。」
「在学习协调性这件事上,再没有像运动队伍的队友这么优秀的教师了。既然要一个人独自练习,不如去向别人请教一下吧。」
在教员离开之后,〈卷发〉随即接近。
「那个,关于投球,我想你可以试着从下方像是要让它滑出去一样地投……」
「……」
「因为你似乎练得很辛苦……抱歉,我太多管闲事了。」
〈卷发〉只说了这些,便回去了。
我试着照她所说的搜了看看,于是球便笔直地前进,被吸入好球带当中。
「……原来如此。」
我离开练习区,寻找〈卷发〉并靠近她。
「那种人不用理她啦。」「可是……」「毕竟她是自己要关在壳里面的,所以根本没必要去在意她。」
我转身折返回头,离开了现场。
测验
一年有四次测验。
换言之,只要成绩优秀的话,也有可能半年就升级。
我专注于学业最大的理由,就是这点。
年级越高,年龄应该也会逐渐分散不均才对。我想要早日获得不起眼的立场。
我想在不团结的班级当中,以宛如沙粒般的个体身分活下去。
只要努力,这愿望是可以实现的。
我也越来越勤奋向学。
入学之后第二个月最初的测验。我似乎超越了〈卷发〉,得到班上最优越的成绩。
总之发还回来的考卷是我可以满意的评价,而且照这样下去,应该可以被认可升级才对。
「那个,恭喜你!」
「咦?」
〈卷发〉站在桌子旁边。
「这次的考试,听说姊姊是第一名呢!」
「……」
明亮的声音响彻在教室里面。
这发言让我不寒而栗。因为教室中的反应,很难想像是带有善意的。但似乎只有〈卷发〉没有察觉到这股气氛的样子。
「第一名耶。」「那是当然的吧,毕竟她比较年长。」「而且像那样整天只会读书的话,这根本是轻而易举的吧?」
很不可思议地,恶意的话语能够很清楚地听见。
〈卷发〉是否也听不见这些话呢?
「毕竟姊姊很努力用功嘛。成果展现出来了呢!」
她那像是当成自己的事一般雀跃的模样,真的是非常天真无邪,可以得知是由衷的肺腑之言。但我终究还是无法回以她感谢的话语。
讨厌的预感在之后以某种形式命中了。
休息时间,在我稍微不注意的时候,教科书被泼了污水。
而且为了彻底渗透,还很仔细地连内页一起弄脏。
感觉我对于同年代的集团一直抱持着的某种东西,终于露出了攻击性。
倘若能当场哭闹、飞奔出教室、跑到某处去的话该有多好呢。
理性勉强占了优势,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教科书扔进书包里面。
教师来了,在课堂中点到了我。
「模范生小姐,请你朗读课本第两百一十四页。」
「老师,我不小心弄丢了课本。」
「那就请别人借你看一下。」
〈卷发〉搬动座位,移动到我旁边不曾有人坐过的位置。
「请看。」
「……」
在我想朗读接过来的课本时,从喉咙内部流露出完全在意料之外、自己无法彻底压抑住的呻吟。
朋友〈暂〉
「……发生了这样的事呢。这真的很过分对吧?」
我向朋友〈暂〉这么说道。
朋友〈暂〉默默地倾听着我的牢骚。
「她一定是别有居心。我是这么猜测的,」
朋友〈暂〉嘎拉嘎拉地动着手,俐落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
「只要能够升级,应该就能摆脱这种烦恼才对。」
朋友〈暂〉砰一声地将头撞向墙壁。
我无法判断这是习惯,或是因为故障的关系。
我用双手抱住他的头,强硬地帮他改变方向;于是他便坦率地往走廊上笔直前进。
「我是RYOBO230r。是援助人们生活的文化助手机。颜色有珍珠白、浅晶蓝、薄荷绿可供您选择。我是RYOBO230r。是援助人们生活的——」
朋友〈暂〉一边转动着设置在下部的清扫用圆盘,一边朝着没有人在的走廊尖声喊叫着。
图书室
位于校舍里的图书室。
这里做为「为了我存在的场所」之候补地,目前是最有希望的选项之一。
虽然一旦到了冬天,冰冷的空气甚至会让人连骨子里头都颤抖起来,但反正宿舍也是冷到让人吐气都变白烟。就凭能在窗边沭浴着阳光这点,适边还算是比较好的。
最重要的是,小孩子不会来图书室。
虽然在课程需要调查古典资料的时候,也会暂时热闹起来,但平常其实非常安静。
这里只有艰涩的书籍而已。
摆放的是历史书、专门书、学术书……没有半本感觉是这里粗俗的学生们会爱看的书。
不可思议的是,即使是这种艰涩的藏书,似乎也经常被偷窃;四处张贴着「偷窃书本会施以重罚」的布告。
自从开始进出图书室之后,我的阅读量增加了。
即使是以前认为很无聊的书,只要找一下,还是能发现让人深感兴趣的论题。
特别吸引我的,是有关妖精的描述。
妖精——
关于他们的事,我们可说是惊人的无知。
在很早之前,人类便退出灵长类的宝座,地球已经成为妖精们的东西……倘若是这件事的话,无论谁都知道。
但是实际上,关于他们的社会、文化跟来历,却几乎没有一份像样的文献存在。
人类在历史上,曾经体验过几次大规模的情报流失。
人们失去了许多累积的纪录,各式各样的文化、知识跟技术,都变得支离破碎。
有科学仍然幸存着的土地,也有生活水准完全回溯到产业革命之前的地方。
在学舍这边,大概就只剩那个寮母机器人吧。
也有人从未目击过妖精。
大部分的人类即使在知识上知道他们是灵长类,应该也没有真实感。
在我的记忆当中,妖精的身影是模糊不清的。
感觉在比现在更年幼的时候,世界跟自己还没有被划分开来时,我确实跟那类生物一起玩乐过。
人类是何时又在何处,将一切都托付给他们了呢?
所谓的妖精究竟是什么?
不知何时,我的阅读时间大多用在追寻人类历史和关于妖精的纪录了。
就在这样的某一天,我偶然翻开一本专门书。
夹在书里面的,是一张对折两次的老旧白纸。
不,虽然感觉像是白纸,但可以看到有线条稍微透过。上面似乎描绘着图形。
因为书背剥落,无法判别书名。我确认书架的分类。是六九O号。由于号码牌脱落,不晓得是六九一或六九九。在新国际十进分类法当中,六OO号是放什么类别的架子?
「那是建筑学啊。」
「呀!」
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吓到我整个人都跳起来了。
「所谓孤独是集中之友,而你的专注力似乎又特别突出啊。」
这突发的状况让我不禁将纸张藏到了口袋里面。
「校、校长?」
「呵呵,看来似乎吓到你了。真抱歉啊。因为听到你一个人低声地自言自语,忍不住侧耳倾听了一下。」
「不会……」
「嘿唷——」
校长坐到我正对面的座位上。
「你最近似乎很认真地在看书,能否请你开导我一下,你是在进行何种领域的研究呢?」
「不,并非那么了不起的事情——」
在课堂上非常严厉的校长,彷佛别人一般温和地笑了。
「用不着紧张。我并不是要帮你打分数。」
「……是关于妖精的事情。」
「看来你似乎在挑战相当困难的难题啊。很好很好。」
「那是难题吗?」
「唔嗯。因为是难以捉摸的领域……」校长用指尖叩、叩地敲着自己的太阳穴。「喔喔,对了对了。令祖父是否安康?」
「是的,他很健康……您认识祖父?」
「以前我们经常一起共事。他是位很有行动力的人物。虽然似乎发生了很多事,但能够平安收留他的孙女,我正感到松了口气呢。不但成绩优秀,而且求学意愿也非常强烈。不过在交友关系方面,似乎吃了很多苦头呢。」
我哑口无言。
「也罢,年轻时难免会有那种时期吧。孩子们之间的人际关系,对我而言有点眼花撩乱。倘若不是太严重的情况,我是没办法帮你的。」
「不劳您费心,我会靠自己的力量想办法的。」
校长露出微笑。
「那换个话题,你知道个人指导教师制度吗?倘若有看过本校的校规,应该会知道有这项制度才对。」
「是的,校长。」
想要学习更高难度知识的人,如果被诏同有那个资格,便能够指定一名教员接受专门指导。就是这样的制度。
「很意外地,大家似乎都不晓得那个制度也可以指名校长呢。」
「咦……」
「我的专长领域是整体人类学,这也涵盖了人类新学这个领域。新学是关于妖精的领域。倘若你有兴趣的话——」
校长离开之后,我试着摊开纸张。
那是学生宿舍的古老配置图。
只不过房间的配置和我所知道的情况,似乎有相当大的差异。
升级
第二次的测验结果出炉之后,我的升级便正式定案了。
如同预定的一样,我用近似跳级的方式,成了二级生。
大部分的一级生,会有两年到三年的期间,都停留在同一个学年。
这算是我用半年修完了那些课程吗?
「那个,姊姊……」
门扉伴随着敲门声自动打开了。
站在那里的是〈卷发〉。
「关于升级的事,我吓了一跳呢。竟然能这么快就升级……我真的、真的是大吃一惊……」
〈卷发〉身穿睡衣,并将布偶抱在胸前。
「因为我一直认为,时间一定可以解决许多事情的;姊姊。很多事情可以获得解决。像是姊姊跟大家之间的事情,那些事情可以获得解决。所以一遇到像这次的情况,感觉就像是那种事情全都被抛下了一般。那是非常悲伤的事情吧?」
「这可难说呢。」
我冷淡地说道。
我可以隐约地察觉到她总是隐藏着真心话。
「也可以这么想唷。我这个特异分子不见了。少了碍眼的人。感觉清爽多了。从今以后又跟往常一样了——」
「我并没有那么想……」
「首先,我认为你们跟我之间的事情,不要解决比较好唷。」
「为什么?」
我的脸上应该浮现出嘲讽的笑容。
「那种事情要解决,就表示有很多内幕会浮出台面。举例而言,为了要真正解决霸凌问题,就必须有人坦白才行。必须由加害者主动坦承一切才行。那有时舍牵扯出非常麻烦的事情唷?像是幕后主谋之类的。」
「幕后主谋?」
「例如在暗地里有个指示霸凌的公主大人。」
「……」
「你们是在玩游戏吗?例如假装同情年长的新人,然后打赌看看能否让她对自己百依百顺;像这样似乎也很有趣呢。不过老实说,身为被玩弄的对象,感觉真的是无法忍受呢。」
〈卷发〉哑口无言,只是愣在原地。
「不过很遗憾,看来时间到了呢?那么就是这么一回事,告辞了。」
我不想观看闹剧,所以当场关起了门。
正好是开始点名的时间。
虽然她在门的对面不断主张着像是在辩解的内容,但没多久便被RYOBO发现并带走了。
之后我们没有好好地说过话。
因此我也无从确认我的指谪是说中了抑或误解。
无论是哪边都无所谓。
奥林帕斯火山
位于校舍后方、景观良好的丘陵,被称为奥林帕斯山。
古代都市的遗迹暴露在外,宛如迷宫一般分隔着地面;形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场所。
以前只有最高年级生被准许爬上山……听说也曾有那种时代。
在学生逐年减少的情况下,尤其是男生,很难长时间学习。因为年轻人该出力的劳动工作要多少有多少。
即使在据说原本是男校的学舍,男生的数量也是逐年减少。
继承传统粗俗文化的有力高年级生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从一级生到三级生的低年级男生,他们现在以校内无赖的身分,把学校当成是自己的一样在行动。
除了钟楼的聚集处之外,他们似乎也会前来这座丘陵。
我发现滚落在脚边的烟灰,决定不再来这边了。
正打算爬下丘陵的我,看到在山脚附近,现在正打算爬上丘陵的小混混们的身影。
我躲到遗迹的对面。
「喂,逃到那边去啦!」「抓住他!」「让他逃走的家伙死刑!」「他跑很快耶,分头堵住他,先绕到前面去!」「把他逼到高处!」
成群结党的小鬼头们一副激昂的模样,飞奔爬上了丘陵。
似乎是在追逐着什么。
我不会犯下露面确认情况这种愚昧的错误,只是动也不动地屏息着。
小混混们一接近,我便开始计算逃出去的时机。
「在那边,逃到那边去了!」「躲起来了!」「围住他!」
我慎重地留意不被他们发现、悄悄地往遗迹移动。
孩子们经常大声呐喊,而且气喘吁吁,因此很容易察觉到他们的接近。
就在我心想似乎能顺利逃走时,有个小小的人影跳到了眼前。
「哔~」
「……」
人影的身高只有两个拳头高而已。
「……妖精?」
「好像已经不行了……」
妖精害怕得无法动弹。他颤抖不已,维持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模样,逃也不逃。
啊啊,确实是这样。
所谓的妖精,应该就是这样的生物。
在年幼的时候,一起游玩的——
对于从记忆中淡化到让人感觉不可思议的这件事实,我感到有些困惑。
「在这里!大家快来!」「抓住他来解剖!」「解剖妖精!」「欺负弱小!欺负弱小!欺负弱小!」
追捕者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
他们的话语在通过耳朵时,留下了不愉快的声响。
我立刻抓住妖精,将他塞到口袋里面,然后跑了出去。
在跑走的时候,我将小石头往其他方向锐利地丢了过去。杂草发出了沙沙声响。
「找到了!在那附近!」
趁孩子们被引诱过去的时候,我飞奔爬下丘陵。
我用手轻轻按住的口袋里面,有个小小的体温缩成了一团。
妖精
「谢谢你,救了我。」
「……」
我不晓得该怎么处理自己救回来的妖精。
因为我不晓得该怎么跟这个在桌上扭来扭去的生物搭话才好。
同样是人类、是对等的存在。明明如此,但跟妖精搭话一事,却伴随着像是在跟布偶说话一般的尴尬。
「你住在丘陵上吗?」
「是丘陵呀?」
「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
「天晓得?」
「你是自己要住在那的吧?」
「因为我总是在发呆。」
真是不可思议的生物。
「那么,你只有一个人吗?你的同伴呢?」
「我没有,同伴。回过神时,就是一个人。」
「一个人很寂寞吧。」
「超~快乐的啦。」
「快乐?真的吗?就你一个人?」
妖精那被简略化的简单面貌,忽然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快……乐……?」
「不、不用太深入思考啦。」
看来他有刻意想自认为很快乐的特征。
「那换别的问题,你都吃些什么过活呢?」
「我不吃。」
「欸?不吃?」
「我们,就算不吃也可以撑很久。」
「不,但是……总不能什么都不吃吧……」
「你这么一说……好像有什么……有什么……?」
妖精用双手按着肚子附近。
「应该是肚子里面,不够满足?」
「虽然我不晓得……但这表示你肚子饿了对吧?」
在学生宿舍里面,宵夜这些贴心的东西是不存在的。
我偶尔会将剩余的午餐打包起来,当作宵夜。
我打开那包裹,试着放到妖精面前。
「请用。」
「这什么?」
妖精感到疑问。
「你可以吃掉那些东西唷。我不用了。」
「这白白的,而且尖尖的……?」
「这东西叫做三明治,是食物。很好吃唷。」
妖精摇了摇头。
「这太白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难以接受,这尖锐的程度。」
「……稍微试吃看看就好啦。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啦。」
「不用了。」
妖精将三明治推了回来。
「就让凯撒的归凯撒,人类的还给人类。」
「……你知道一些奇怪的格言呢。」
「就算吃了这个,也不能变得happy。」
「变happy呀……啊,对了。那这个怎么样呢?」
我拿出一个包装好的方糖,放到妖精面前。
是早餐供应的咖啡附带的东西。
「喔喔……」
啪哩啪哩地剥开包装之后,纯白的方糖冒了出来。
妖精的眼神闪闪发亮。
「我一直在等,这种,白白尖尖的东西。」
「刚才明明是用同样的理由拒绝了……」
「这个……这个……可以咬吗?可以咬?」
「咬吧。」
妖精一口咬住方糖。
转眼间他便啃光了方糖,接着砰咚跳起,这么大叫了:
「幸福的,白粉!」
「还真是容易导致误会的描述啊……」
「是幸福的味道?」
「换言之,你会吃甜的东西?像是花蜜之类的?」
「蜜,好吃~」
「还有点心什么的?」
「点心?」
「就是一种甜食,有各式各样的种类……吃了之后就能感觉很快乐……但是现在不太吃得到,因为没有地方在制造生产。」
倘若附近有擅长料理的大婶,就能偶尔分到一些做太多的东西吧。
只要去商队排队,应该也能获得配给品。
但在现令的时代,那并非能经常吃到的东西。
虽然只要自己制作就行了,但收集材料和制作一样费功夫。
「……竟然有,那种东西。」妖精又垂头丧气了起来。「人生,是为了吃亏?」
「请你别再说这种话了。」
我不得不思索关于今后的事情。
「那么,你想怎么做呢?」
「我想消失。」
「这……」
我不知所措。
妖精重叠着话语。
「我感觉就快要消失了。」「我们,想要消失的话,就会消失?」「变不见、变不在,要道别。」
「……所谓的消失,就是指死亡对吧?」
「我不知道,什么是死。」
「那么,你是因为寂寞才要消失的吗?」
「随你怎么说。」
刚来学舍的时候,我也曾经被当成无聊恶作剧的目标。
那时候,我希望自己消失不见,而且感觉真的能如愿。
「白粉,有很多的话……或许——」
「……别再说什么白粉的吧。是砂糖。」
「有吗?」
「不,因为那很少出现……」
「就是说嘛!」
「不过,不用被解剖就能了事,我想光这样就算是赚到了吧。」
「变成那样的话,倒也不错。」
「……怎么可能不错呢。」
我用指尖戳了一下妖精的头。
「啊呼!」
之后,妖精就在我的房间住下来了。
探索
重申一次,宿舍房间并不安全。
虽说是单人房,但也不晓得何时会有检查。
找出为了自己存在的场所一事,可说是当务之急。
采访过学生宿舍、校舍、野外的我,再度巡视一遍之后,开始探索宿舍内。
我拿着以前在图书室发现的房间配置图,一边用步幅测量着距离,一边在走廊上来回好几次。
从旁人眼里看来,完全就是怪人的行动。
不过事到如今,也不用在意那种事了。
虽然现在也有难以忍受的屈辱,但被人指指点点的痛苦,已经逐渐地不会再侵蚀我的内心了。
「有人来的话,请你记得躲起来喔。」
「好~」
妖精也一道同行。要找的是他的住所。
他整个人收纳在我腰部附近的口袋当中,倘若不动的话,就像是一个小巧的人偶。
但是这位妖精先生,只要一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就会「Amazing (真令人惊讶)!」或FFantastic (太神奇了)!」地嬉闹不已。
要让目击者误以为他是人偶,感觉希望渺茫。
「……到这里是一百二十八步。果然和配置图有误差……」
我在开始这个行动前,测量了自己的步幅。我每走一步便测量其长度,算出了一百步的平均值。虽然没有用尺量那么准确,但还是可以用步幅的长度,相当正确地测量出距离。
配置图上的宿舍和实际情况相比,从走廊的长度跟房间数量来看,截然不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绞尽脑汁地思索着。
一位壮硕的绅士从走廊对面走了过来。
我将妖精推到口袋里面。
「早啊,同学。」
「早安,校长。」
面对年长者,礼貌上应当靠到墙边端正地站立,并让道给对方。
校长停下脚步。
「虽然你总是一个人,但并不引以为苦。」
「是的,校长;我是为了学习而前来这里的。」
「虽然那是正确答案之一,但并非全部。不过,四处走动来满足好奇心一事,对一名好的学者而言,是必要的资质。现在你只要照你想做的去做就行了。毕竟培育心灵是要花上一段时间的。让脑袋变聪明一事要快得多了,话说回来——」
「是?」
「为什么你一直把手指放在口袋里呢?」
我毕恭毕敬地目送校长离开之后,妖精立刻跳了出来。
「老头子?」
「喂,你讲话太粗鲁罗。」
「大家都这么说喔?」
「我可没有这么说。不能再继续增加敌人了吧。」
「你在意这种事呀~」
这还是我入学以来第一次,像这样说了这么多无意义的对话。
「先别提那些了,倒不如看看这个走廊。我总觉得和其他地方相比,这里有点沉闷。没想到这里的宽度竟然比其他地方狭窄了半步、长度短了三步的距离。」
简直就像是面积被削减了一般……
但房间排列的位置是一样的。
「或是我漏看了空隙什么的……?」
「有什么来了。」
「啊……出现了。」
我一坐在走廊上陷入沉思,RYOBO便接近过来了。
「违反舍规。」
「不,并没有。我有获得校长的许可。」
机器人反转一圈之后,
「……请努力过着健全且规律的生活。我是RYOBO230r是援助人们生活的文化助手机——」
撞上了墙壁。
「珍珠白——」
语音讯息引起了故障。
「或是薄荷绿——」
「又来了……」
机器人偶尔会卡在空无一物的场所。
我伸手想要帮他复原,但忽然注意到某件事。
「这个机器人该不会……」
「您真有慧眼?」
慧眼。意指敏锐的眼力。不,那种事怎样都无所谓。
「你看这个。」
「浅晶蓝……」
即使声音出了问题,但功能仍然没有受损。
机器人扫瞄着我展示的地图。
「无法读取。似乎并非适当的资料格式。」
「不行吗……」
换个问题。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活动的?」
「于一二八五日重新启动。为了进行更正确的回答,请输入目前的正确日期。」
「不,你可以离开罗。谢谢你,寮母老师。」
机器人一消失,妖精便露出脸来。
「怎么的?」
「那个机器人,应该是在对照以前的地图吧……换言之,就以前跟现在相比,学生宿舍的配置有所变化。」
一二八五日前,并非太久以前。
因为重新启动的关系,资料回溯到出货时的状态。
因为当时的建筑物跟现在增筑改建过后的不同,所以机器人才会有故障的情况发生。
「这份地图……为什么会在图书室呢?」
这应该是增篥计划的一部分不会错。
假如是业者的资料。原本在建筑学的架上。是一边调查,一边考虑增筑……假如并非业者?在高性能建材当中,也有可以透过程式自己移动、变形的材料。即使是外行人也能增筑。建材失去的部分是……用木造——
各种思考一气呵成地在我脑海中流动着。
啊啊,倘若这是写诗的才能,我就不会在诗学的课堂上那么辛苦了。
感觉还差一点,灵感就要降临了。
「扫把头,你好啊。」
「嗯……」
不愉快、烦躁感、反抗心、自卑感。
我的思考在一瞬间,被替换成那些东西。
用一句话来说,就是感到厌恶。
尽管我记不住〈卷发〉的名字,但绝对不会忘了她……也就是Y的事情。
「你绞尽没有的脑汁在做些什么呀?」
Y瞄了一眼我手边的地图,然后露出冷笑。
「……跟你无关吧。」
Y跟我同年。
她是个优秀的学生,到目前为止历经了两次跳级,现在是四级生。
明明身材瘦得跟皮包骨一样,但个性却非常强势;尽管同样是被孤立的学生,但她是受人畏惧,而我则是被人轻视。
入学第一天,我蜷缩在走廊上的身影被许多学生目睹一事,也跟现在的评价有所关连。
对于始作俑者的她,要叫我不抱持厌恶感,实在太困难了。
她的肩膀相当用力撞向了我。
「好痛……」
「失礼了。」
她一边呵呵笑着,一边步行离开。
妖精开口说道:
「那还真是,感觉很温柔的人类小姐呢!?」
一点也没有看人的眼光。
妨害
当天晚餐时。
小混混们拿着放有餐具的托盘,在通道上奔驰着,
即使在教员也同席的现场,唯独在收拾的时候,规则会比较宽松,对于轻微的违规会睁只眼闭只眼。
他们不会放过能够胡闹的时机。
一旦放任他们在狭窄的餐桌间奔跑,有时背后也会被他们的膝盖或肩膀撞上,而感到疼痛。小混混们虽然比较年幼,但毕竟是集团——大家都怕惹上麻烦,而没人出声抱怨。
我自己也有自己该做的事情,所以并没有特别在意。
但——
正好就在我的背后,有一个小混混夸张地跌倒了。他手上拿着的托盘放有餐具类。
上面还剩余大量的浓汤。
「……」
我摊开在膝盖旁边的地图沾满了浓汤。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我站起身并将地图挥开到地板上。
「扫把头绊住我的脚!」
「……我才没有做那种事。」
我感到火大并反驳,于是小混混们觉得有趣而开始扇风点火。
因此我尽可能冷淡地放话说道:
「更何况,被撞到的人是我吧。」
我用力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小混混们的脸色忽然变了。
不光是年纪,即使论身高,也是我高上许多。
「喔~真恐怖。只有身高变巨大,看起来就像真的扫把呢!那你就像个扫把一样,乖乖扫地吧!」
少年飞奔离开。
留下我明明完全没有责任的扫地工作。
这应该是最低限度的被害。
「怎么了吗?」
舍监前来这么开口说道。
「是的,老师。浓汤打翻了。」
「那是你打翻的吗?」
「……是的。」
「那么,就由你来收拾善后。」
我遵照吩咐,清扫地板的污渍。
浓汤渗透了地图,似乎已经无法再阅览了。
我感觉刭视线而转头一看,发现Y正看着这边在笑。
嘲笑。
对于她的厌恶感,发出了烧焦的恶臭。
「姊姊,没事吧?」
〈卷发〉飞奔了过来。
「我来帮忙。」
「……不用了。」
「但是刚才是那个粗暴的男生不对。」
「那倒也未必唷,说不定是别人指使的。」
〈卷发〉咬紧嘴唇。
「……我并不是什么幕后主谋。」
「我并没有确认那件事的方法。」
「我没有做!」
因正值收拾善后的时间而充斥着嬉闹声的餐厅,怱然安静了下来。
「我只不过是跟自己想聊天的人搭话而已!」
我无法顺利地应付忽然撞向自己身上的强烈感情。
Y看似愉快地笑着。
「你为什么要紧闭心房到那种地步呢……?」
或许这是改善状况的机会也说不定。
根据现在的行动,之后的一切会整个改变……
但是这个时候的我,并没有可以选择正确答案的坚强内心。
根本没有同伴。
我不想跟会嘲笑别人的人成为朋友。
一个人也无所谓。
「你问我为什么要紧闭心房?」
那种别扭的心情,似乎让我选了她最讨厌的话语,并低声说了出口。
「因为我根本没有想要变成朋友的对象。包括你。」
我在她耳边这么宣告之后,她开始颤抖了起来。
这么一来,就成为敌人了。
伴随着某种搞砸了的感觉,我接纳了预感。
也带有一点自虐的心情。
反正根本没有同伴。
我以为会有激烈的反击。但〈卷发〉只是转身背对我,然后走出餐厅。
我做错了吗?
「真是过分的女人。」
Y的奚落跟我内心的声音,完全一致地重叠了起来。
秘密的脏房间
半夜。
我跳下床铺,飞奔到走廊上。
「哈啊、哈啊——」
我在黑暗之中气喘吁吁地奔跑着。
我激烈地奔跑着,跑到自己精疲力尽、甚至无法大闹或呐喊的程度。
未知的感情忽然向我袭来。
这是我首次经历的体验。
在我所持有的智慧当中,不存在应对的方法。
比较聪明的做法是屏住气息,等候这波感情退却。
但我却无法一动也不动。
我只能行动而已。
早已经过了熄灯时间。
没有人影和灯光的走廊,充斥着彷佛迷失到夜晚异世界般的诡异气氛。
走廊发出的嘎嘎声响,听起来就像怪物的笑声。
这并不合理,我这么心想。
我好几次撞上墙壁,反覆地上下楼梯。
我开始不晓得自己在哪里奔跑了。
倘若有发出哀号,或许会有人听见,而跑出来看也说不定。
休息中的机器人大概也会动起来吧。
我处于恐慌状态。甚至发不出声音。
等回过神时,我已经差点昏倒,整个人坐倒在黑暗当中。
在随心所欲地行动之后,我感到倦怠的后悔。
跟大闹一番之前相比,情绪已经沉淀下来,并紧贴在心底。
「……嗯。」
感情宛如呕吐感一般洋溢出来。
那感觉从胃部一口气涌了上来。
「……讨……厌。」
我紧抓住附近的书架,将它拉倒。
书本散落在地板上。
周围一片黑暗,无法得知书名。
那么这里是图书室吗?因为没有其他充斥着书本的场所,所以一定是这样吧。没错,我误闯进了图书室。但是图书室位于校舍里面。所以在这栋学生宿舍当中,无论在哪里怎么奔跑,应该都无法到达图书室才对。
……这是无关紧要的事。
「讨厌!」
我从那里敲打墙壁、弄倒家具、乱丢书本……摸到什么就扔什么。
不知何时,我蹲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我甚至不晓得自己是在气什么。但在我默默哭泣时,那种感觉变成话语,从嘴唇流露了出来。
「学校什么的,根本一点都不快乐……」
其实。
一个人独处很寂寞。
其实。
我想要跟同伴融洽地和平相处。
其实,
被取笑、被当成傻瓜都让我难受到想死。
……不可能不会受伤的。
无论是被嘲笑、被戏弄或被许多人当成八卦的对象,这些事情都恐怖得让我甚至觉得反胃。
我将内心硬邦邦地固定起来,勉强能够忍受这种状况。但我却无法不憎恨在那种时候,彷佛在炫耀一般地伸向自己的援手。
倘若那是背叛的预兆,要是依赖了那种东西的话?
我一定会坏掉才对。
「我想变强……」
如果说在学舍能够修习任何一样事物,我想要学习这项科目。
因为要是能忍耐任何遭遇,就可以永远一个人独处。
不,就连那样的想法,也都是隐藏真心话的盖子吧。
真正的欲望。那是——
「我不想……一个人……」
啊啊,我说出来了。我将之言语化了。
一旦这么做,无论怎样的虚张声势,都会腐败的啊。
我的意识忽然模糊了起来。
或许那是名为我的自我,即将崩溃的声音也说不定。
小小的彩色物体站在我面前。
「那是,很简单的愿望?」
是那个妖精先生。
「咦?」
「一起~」
「咦?什么?咦?咦?咦?」
我的记忆就在这里暂时中断了。
我站在走廊上。
虽然我觉得自己将手绕到背后关起了门,但那里只有墙壁,并没有什么秘密房间。
我是在作梦吗?
但有一只手握着感觉是在无意识当中抓下来的书本。
书名是《天空之托马的心脏》。
看来相当古早,似乎是外国的小说作品。
尺寸是文库本大小,鲜艳的插图装饰着封面。
我随意翻阅,虽然因为黑暗而无法细看文字,但却涌出一种无法顺利说明、难以言喻的情绪。
「怎么回事……不知怎的,一读这本书……胸口就……觉得毛茸茸的……」
我将文库本放到口袋里,挺直了背。
这个口袋里面原本应该放有什么才对。
但是我想不起来。
是遗失了吗?但却没有丧失感。
反而觉得获得了许多东西。
感觉之前烦恼的事情相当渺小且可笑,
想变成卑鄙的大人。想变成厚脸皮的大人。也想变成畅所欲言的大人。
倘若是现在,我感觉自己能够变成那样的大人。
跳级
我每半年准时升级一次,终于也变成三级生了。
虽然年幼的同班同学还是多一点,但从这一级开始,也冒出了卡在升级这关停滞不前的人,因此也有几个跟我同年的同学。
虽然感觉要在下次测验升级还是困难了点,但要在下下次升级成四级生,应该不会太困难才对。
我埋头苦读。
虽然在新的课程里面也有艰深的部分,但勤勉的学习逐渐化解了那些困难。
然后在半年后的测验,
尽管我获得了马马虎虎的成绩,却面临了一次预料之外的状况。
「我名叫……我在二级生也有当过学生代表的经验。希望大家可以多方指导。还请多多关照。」
就是〈卷发〉升级了。
三年级的教室,是缺乏和睦精神的班级。
丝毫没有像是一级生或二级生所拥有的那种明朗〈有时非常阴险〉的团结。
原因就在于学业上。
在学舍当中,升级并非只靠年龄决定。
一直顺利升级到这边的人,有很多都是从三级生开始长期停滞不前的。
可以称之为升级压力吧。
严格的升级规定,让学生们不得不紧绷起来。
对于跳级的资优生,也有态度略微严苛的倾向。
比起像我这种有点年纪的晚读组,对于以最短年龄升上来、年龄还是个位数的三级生,那种倾向会更强烈吧。
〈卷发〉正好就是那种情况。
她那跟年龄相符的天真行动,也无法往好的方向发挥作用。
因为那只是更突显出她明明较年轻,却跳级了的事实。
现实是残酷的,那种优秀的学生经常会追过成绩较差的年长者,进而变成高年级生。
我在这方面应付得还不错。
因为我尽量不引人注目地行动。
但是她失败了。
现在教室里面并没有会跟〈卷发〉聊天的学生。
于是情况变怎样了呢?
曾经那么闪亮耀眼的金发变得灰暗,总是看向太阳的瞳仁开始直盯着地板;不停变动着形状的嘴唇紧闭成一条横线……真的是非常精彩的孤立秀。
少女般的活泼开始褪色、也失去了位于众人中心时所露出的灿烂笑容,彻底变成了一个垂头丧气的女孩子。
是件让人感觉「原来如此,人的性格可以因为环境变化无穷呢」,且不得不怀疑意志和灵魂存在意义的真实事件。
虽然我也是孤立的,但我有可以忍受这点的觉悟和经验。
倘若必要的话,也可以跟任何人交谈。
我处于优势。
虽然有点同情她的遭遇,但我并不打算伸出援手。
我本身非常清楚那种辛酸和悲惨的心情。
……除非有相当严重的情况,否则我决定无视于她。
严重的情况。
例如被抢走裙子,一个人穿着内裤一直坐在放学后的教室里面这种状况,算是何种程度的「严重情况」呢?
我并不晓得。
所以我尽可能地用冷酷粗鲁的动作,将脏掉的苏格兰短裙扔到〈卷发〉的桌上。
少女猛然地拾起头来。
「那个……这……是我的裙子?」
「你大可以放心,这并不是同情。」
「……这是……在哪边?」
「丢弃在学生宿舍内的垃圾,会由机器人回收处理。」
RYOBO因为无法顺利吸进大型垃圾而引发了故障,卡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台机器人也年纪大了,必须稍微体谅一下他才行吧?裙子似乎是被丢在洗手间前面,所以一定弄脏了,请你自己清洗吧。」
我只说了这些,便打算迅速撤离。
在〈卷发〉火大地反驳「我才不需要你的同情呢」之前。
不过啊。
「我……我的……」
「什么?」
「请你当我的姊姊!」
「咦咦——!」
她扑上来抱住了我的腰。
「不行的话,当妈妈也可以!」
「你在说什么啊。放开我!」
〈卷发〉将脸压在我的腹部上,含糊不清地说道:
「在无依无靠的这个苦难世界当中,人真正能够信赖的只有滋润心灵的姊姊而已……」
不但恐怖,而且莫名其妙。
但是她牢牢地抱住我,丝毫不打算松手,就像个任性不听话的孩子。
我逼不得已,用拳头粗暴地打着她,但她仍然不放手。
「放开我。我说过这不是在同情你吧?」
「无所谓……即使只有一次,但你还是很温柔地对我……」
看来这孩子似乎没有像我这么纤细的心灵。
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改变应对的方式了。
「其实是同情。我用高高在上的视线,因为可怜宛如丧家犬般的你,才出手帮你的。」
「咦……?」
「如何?你感到很火太对吧。」
「原来姊姊很同情我的处境呢,我好高兴!」
「咦——!」
她夹住我,完全不打算放手。
这女孩是螃蟹吗?
我才在想她有些古怪,看来似乎是个惊人的变态候补兵。
我落荒而逃地回到学生宿舍,只见抢先一步回到宿舍的〈卷发〉,用有点恐怖的眼神正等着我。
「你真慢呢,姊姊;是跟谁碰面了吗?」
「为什么我会被逼问……?倒不如说,为什么你会在我的房间?」
她露出害羞的态度。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室友了呢……」
「什么,那是怎么一回事?」
「申请……通过了……」
「申请文件应该需要我的签名吧?」
「我模仿你的笔迹……」
这孩子很危险。我这么直觉。
「能请你出去吗?」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很可怕。」
「呜呜……」
「你这人有点奇怪。」
「但是行李已经搬进来了。」
她的私人物品在室内堆积成山。
「手法跟预谋犯一样。」
「那个,要不要交换床单呢?」
「为什么?」
「没有什么特殊意思。」
她虽然这么说,但早已经把我的床单抱在胸前了不是吗?
「还给我!」
「那么来交换枕头吧。」
「不要!你出去。」
「有件事我很在意~」
我不会过问。
「这是什么?点心?」
她指着放在房间里的木制大盘子。眼眸洋溢着好奇心。
只要态度稍微温柔一点,就会跟到天涯海角。就是那种类型。
「……要是看起来像蛋糕面团以外的东西,还请你告诉我是什么。」
「蛋糕?你会烤蛋糕吗?好厉害,姊姊会自己烤蛋糕呢。」
「我在书上看到做法,正在尝试各种挑战。」
没有许可的话,是不能用火的。有时也得排队等候。
虽然厨房也有共用的储藏库,但有那个意思就能恶作剧的环境,对我而言是应该警戒的对象。
所以比较聪明的做法是,只准备面团,完成准备工作后,先搁置在自己房间。
「你是烤什么蛋糕呢?」
「就一般地像是葡萄干蛋糕、海绵蛋糕或马德拉蛋糕(Madeira cake)之类的。」
「啊啊,所以姊姊才会散发出香草精的味道呢。」
「我会用力揍你喔?」
「但是奇怪了……为什么会准备这么多面团呢?」
看吧,来了。我摆出应战态势。
不能被她知道那件事情。
「……我是想说,自己也要稍微跟别人积极交流一点。」
「是这样吗?」
「是啊。」
「既然如此,那下次要不要来参加我们的茶会呢?我有加入一个名叫『野玫瑰会』的茶会社团!是个非常愉快的社团唷。」
「对不起,我讨厌人类。」
「咦?」
「Sorry,那一天我身体会不舒服。」
「……现在就已经确定了吗?」
不行,无法逃脱。
「……请务必让我参加。」
「哇啊,一定会很愉快的!」
我心想人类真是会思考的马铃薯。因为拔起时总是一个连着一个。
总之,只能像芦苇一样不反抗迎面吹来的风,试着柔软地委身于风向吧。女性之间的茶会。谈笑风生的对话、舞动飞扬的恋爱八卦、对于万物的夸大惊奇。
我心想,大概会感到非常难受吧。但是,似乎只能做出觉悟了。
话说回来。
不能被知道的那件事情,是什么事来着?
学姊们
「野玫瑰会」是有名的秘密俱乐部。
倘若是这里的学生,无论是谁应该都至少听说过一次才对。
她们的茶会也兼任集会,虽然不定期,但以绝不会让人感到无聊的频率在举办着。
房间整理得井然有序。
暖色的地毯上摆设着形状高雅的桌椅。绘有图样的桌巾上,放着擦得亮晶晶的银色茶具。
富含民族色彩的挂毯,覆盖住铺设着木板的单调墙壁。
房间里有四名女孩子。
五级生跟四级生各两人。
高年级生感觉都是很有魄力且活泼的类型,相对的两名四级生似乎都比较文静。
「欢迎来到野玫瑰会的茶会。」
看来像是代表人的栗发五级生用笑容这么说道。
不曾跟高年级生正式说过话的我,感到有点紧张,并挺直了背。
「……幸会。」
「那是什么?你手上拿的。」
黑发的五级生用充满期待的语调询问着。
〈卷发〉代替我回答了:
「很厉害唷,是蛋糕!跟到目前为止像是赝品的东西不一样喔!」
「别说那是赝品啦。」黑发笑着说道。
「如果不介意的话,请用。」
我一边感到自己无法适应这种气氛,一边将放有蛋糕的大盘子递出去。
现场瞬间热闹了起来。
「唔哇,很正式呢。」
「喔!这就难怪老么会大力赞扬了。」
两名高年级生看到并排在盘子上的蛋糕,这么述说着感想。
老么似乎是〈卷发〉的绰号。
「真厉害呢。」「嗯。」
两名四级生也点头赞同。
「来吧,请坐,」
我被迫坐在两名高年级生中间。
「没有老么的座位唷。」
「我坐这里。」
〈卷发〉坐在我的膝盖上。
「……很碍事。」
社会人真是辛酸。
「那首先来开动吧。麻烦你们端茶过来。」
「是的,学姊。」「马上去。」
乌云密布的茶会开始了。
「这很美味呢。」
栗发的五级生一脸陶醉地说道。她被称为〈花学姊〉。
「我想听听茶点负责人的评价如何呢?」
这问题是针对黑发五级生问的。
「这是手工制作的对吧?」
至于她则是〈魔女学姊〉。大概是因为黑色长发给人的印象吧。光是待在那里,就让室内增添了异国风情的气氛。
「嗯,是那样没错。」
「请你不要太拘束唷?这里只有通情达理的女孩子。只要不是太没礼貌,可以尽量放松没关系的。」
「谢谢。」
就算她这么说,还是无法消除我的紧张。
当灰姑娘的历史一久,就会变得不擅长应付华丽的光芒。
该怎么撑过今天呢……我一边啜饮着她们招待的红茶,一边仔细地思索着。
「你做的这些蛋糕,材料是打哪来的?」魔女学姊发出了疑问。
「我是很普通地把用餐时剩余的东西保留下来……」
「意思是说,你会收集早餐咖啡附带的方糖之类的?」
「是的。」
「这样根本不够吧?」〈花学姊〉说道。
这是理所当然的疑问。
「就是一心一意地收集。这也兼具了忍耐力的训练。除了方糖之外,还有起司、吐司用的奶油、水果、橘子酱、蜂蜜等多种材料。玉米片也很棒呢。捣碎搅拌之后,可供各式各样的用途。水果根据种类不同,也有很多学生会剩下来;所以不能放过这些机会呢。苹果和橘子要直接吃的话虽然不太方便,但以材料而言却是模范生;所以这些水果附在甜点上时,就是大丰收的时候。那种时候就要跟负责收拾剩菜剩钣的值日生换班。当然我会收下附带的巧克力或饼干,当作帮忙接任工作的报酬。胡桃可以在森林凭毅力收集,而且也有许多可以派上用场的树木果实。因为几乎没有什么敌人,所以附近
的杂木林,就像是我专用的狩猎场呢。要取得奶油其实很简单,就是从牛奶自制。将牛奶倒入碗公,接着盖上棉布放置,等奶油浮起后再捞上来就行了。跟融化的巧克力一起搅拌,就是巧克力奶油了呢。蛋跟面粉的话,可以到厨房索取。」
所有人都露出了哑口无言的眼神。
「……真专业呢。」
「……是职业的呢。」
「真厉害呢。」「嗯。」
不小心引人注目了。
「嘿嘿~」
〈卷发〉代替我,露出得意洋洋的样子。
〈花学姊〉一边苦笑着说道:
「这些事你是跟谁学的呢?令堂吗?」
「不,都是在图书室调查的……因为我时间很多……」
「真厉害呢,不愧是令人期待的资优生。」
「那是在说我吗?」
〈魔女学姊〉看似非常愉快地点着头。
「没错。已经成了传闻。」
「应该不是什么正面的传闻吧……」
「没那回事。对吧?」
「是呀。」「是的。」
〈花学姊〉一这么问道,两名四级生便同时点头同意。
〈卷发〉满面春风地说道:
「毕竟姊姊跟那个人,无论好坏,都非常引人注目呢。」
「那个人?」
「就是银发的……」
我立刻就明白是在说谁了。是Y。
「我……跟她一样被人议论纷纷?」
「看你那张脸,是以为自己很成功地避人耳目了吧?」〈魔女学姊〉压抑着声音笑道:「很遗憾地,不跟任何人一起行动、经常一个人独处的人,无论如何都会引人注目呢。」
「是、是这样吗……」
没想到竟然会跟「那个」被当成同等的人看待。
学姊们更深入地聊着。
「真希望那孩子也加入呢。银发姑娘。不知她愿意来吗?」
「我觉得很困难,因为那孩子彻底地反权威不是吗?」
「唉呀,我们算是权威吗?」
〈花学姊〉指着自己问道。
「嗯,应该算是吧?我们还是低年级生的时候,是怎么看野玫瑰会的?」
「我从一级生开始,就是野玫瑰会员了呢。」
「啊啊,真是讨厌的女人呢。你是得天独厚的类型吗?」
「欸,点心蛄娘会跟那孩子交谈吗?」
学姊们的会话突然转向我这边。
「……点、点心?」
「很棒吧?非常贴切。」「嗯,还挺适合的。倘若本人不排斥的话。」「姊姊,在野玫瑰会里面,不是用本名,而是用秘密的名字互相称呼唷。」「平常用一般叫法就行了。」「没错,像是在上课时。」
五人合力说明。
「这样子啊,我是不排斥啦。」
那就这么决定了——魔女窃笑着,从柜子里拿出名簿并递给我。
「这是?」
「能请你在上面写下本名、出生年月日跟出生地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名簿是?」
魔女吐了吐舌。
「是会员名簿之类的。」
「不不不——」
「不要?无论如何都不要?」
〈花学姊〉像是在祈祷一般地双手合十,并注视着我。
「……是不到……无论如何都……的地步啦……」
「这算是入会的仪式唷。你没听说吗?倒不如说,老么省略了那部分的说明呢?」
少女在膝盖上用含糊不清的声音笑着。
「不……因为我……习惯一个人——」
「这并非那么危险的组织唷?虽说是秘密,但也是公然的秘密。而且也没有严格的会规之类的。」
「因为我家的门禁很严格……」
「你说的话还真有趣呢。」
「加入嘛,一定会很愉快的唷?对吧,学姊们?」
「很愉快呢。」「嗯。」
两名四级生互相看着彼此,并点头同意。
「那个,」我搜寻着拒绝的理由,发表找到的一项搜寻结果。「关于要邀请她入会的事——」
「银发姑娘?」
「是的……我不太擅长和那孩子相处。」
「是那样吗?真可惜!」〈花学姊〉这么说。
「原来如此,同为一匹狼,彼此是敌对的啊。」〈魔女学姊〉说道。
「因为发生了很多事——」
「她这么说呢。怎么办,花?」
「那还用说,我当然是想耍得到眼前的这只兔子呀……欸,那么只要不邀请银发姑娘加入,你就愿意人会了?」(注1)
「呃……」
事情以入会为前提在进行。
这位学姊相当强势…,
「欸,就那么办吧?喏?我坚决希望她能人会!务必入会!务必入会!」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在日文中的表现是「二兎を追う者は一兎いっとをも得ず」,直译即「追捕两兔者一兔也不得(两头落空)」;因而在此才会用兔子来比喻主角。
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齐声复诵着务必入会的呼声。
拳头搭配着节奏往上高举,我逐渐被逼入精神上的悬崖。
最后终于……
「……是的。」
〈卷发〉打从心底发出欢呼声。
「欢迎加入野玫瑰会。有什么疑问吗?」
对于〈魔女学姊〉的问题,我怔怔地坦白回答:
「要怎么办理退会手续?」
茶会
开始隶属于野玫瑰会之后,我的生活稍微有了点变化。
在班上仍然是孤立的。
我坐在靠窗的座位,过着除了上课之外什么都不做的生活。
在能够集中精神的期间,世上的障碍都会归零。
对我而言,念书才是逃避现实。
午餐不得不和〈卷发〉一同进餐。
没有再发生什么霸凌事件了。
虽然我多少采取了一些避免霸凌再发生的行动,但并未告知本人这件事。
因为再被她感谢下去,也只会让我觉得沉重。
以会做这种事的人而言,对方倒是意外地懦弱;我稍微威胁他们这样有可能会被退学之后,他们便立刻停止了霸凌行为。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孤立对她来说,似乎也成了心灵创伤。
即使在已经没有霸凌的现在,也一样不肯离开我身旁。
我还是不太能习惯她夸张的亲近方式。
另外我似乎颇受两名五级生的喜爱。
没想到这两人听说都是级长。
因为两人都是五级生,能当上级长表示她们真的非常优秀吧。
至于我的工作,就是在茶会时提供点心。
我对这份工作没有不满。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可以实践写在书本上的知识。
少女们毫无顾忌的感想对我很有帮助。
就在过着这种日子的时候,没多久学期末便来访了。
在大半学生是从远方前来的学舍当中,即使是学期间的假期,也都几乎没有回老家,而直接在宿舍内度过。
我也不例外。
在结业式当天。
假期中我打算像往常一样沉浸在书香世界里,于是在图书室挑选了大量书本;正当我回到自己房间时,被紧急召集了。
「就是这么回事,那么开始野玫瑰会的惯例活动,找寻秘密房间~」
〈花学姊〉这么宣布。
桌上放的不是平常的茶具,而是堆着大量类似剪贴簿的东西。
「今年要怎么办呢?偶尔要真的来找找看吗?」
「反对~我觉得跟往常一样的推理会比较好~」
「推理比较好呢。」「是呀。」
对于〈魔女〉和〈卷发〉的对话,四级生的〈AB学姊〉产生了共鸣。
「我是第一次听说。」
一直以为只是单纯茶会的我,跟不上话题。
「全~都是第一次听到!」
「那就趁现在来讲述一下传说的真面目吧。」
〈花学姊〉绷紧了表情,用沉重的假声说道:
「野玫瑰会的真正目的,就是找寻学舍流传的传说……也就是妖精的茶会。铛铛~」
「妖精的……茶会?」有某种东西刺激着意识的某处。「所谓妖精的茶会,是怎样的东西呢?」
「所谓的妖精的茶会……竟然是妖精们的茶会呢!铛铛~」
「太厉害了,什么也没有说明到呢,阿花。」
「……妖精是指那个妖精?」
〈卷发〉一脸幸福似地凝视着我,像是在说「问我、问我」一般;于是我试着把这样的问题扔给她。
「关于那万面我也不很清楚,但在历代野玫瑰会出现的推理当中,似乎是相当有希望的论说唷!」
她翻开桌上的档案,这么大力主张。
「历代的推理……?」
「因为野玫瑰会是具有传统的组织,所以推理才会像这样汇集如山一般高。铛铛铛~」
「这全都是推理的纪录……?」
「点心姑娘,这边也有唷。」
〈花学姊〉打开沙发后面的置物柜。
里面塞满了真的是可以配上「铛铛~」这种音效的大量资料。
「我一直在想这里面到底是放了什么……」
「毕竟有好几百年份……说不定有好几千年份呢。看吧。这时期的纪录真的很夸张呢。是石板喔。」
「我想应该没有那么久远才是。」
「会不会是以前的人还没有发明纸张?」
〈花学姊〉喃喃地说道。
「但在那种时代是没有学校的啦。」
「会被当成是盛大的笑话喔。」
「究竟是怎样的推理……」
我试着翻阅了几本档案。
偶然翻开的一本是五百年前的档案。
这个时候似乎还很认真地在探索着。
在校内四处巡视,也探索了共四栋的学生宿舍……
「有四栋。现在没了?」
「以前好像有喔?」
我翻开另一本。
「哇,是一千八百年前,这是骗人的吧……?」
「情报的真伪不明。这就是野玫瑰会的铁则。铛铛铛铛~」
今天的〈花学姊〉有点奇怪。
「这边是七十年前……是两栋吗?」
我又翻开别的资料。三十年前。
「唔嗯。」
从这时期开始,就不再进行探索了。
只是边喝茶边不断推理。
从大约十年前的集会开始,连推理也没有,只剩闲聊。
「换言之……早已变得徒具形式?」
「答对了。」〈魔女学姊〉说道。
「何况即使想找,说不定场所本身已经不见了呢。」
「不过就算只是听说的,也很愉快呢。」「嗯。」
「所以今天才会要我准备比平时更多的点心呢。」
「只不过是想要聊天嬉闹而已。叮铛铛~」
〈花学姊〉的头上似乎开出了着不见的花朵〈而且是那种会吸收脑部养分的〉。
「但这很有趣呢……」
意外地不会感到无聊。
在翻阅好几本档案之后,我开始有点明白了。
妖精的茶会。
这是流传在学舍里的传说。
妖精在校地内某处所举办的秘密茶会。
找出来的人会被授与最高的财富跟荣誉……虽然不晓得有没有这回事,但毕竟是要解开传说之谜,因此人们有期待报酬的倾向;似乎是这个愿望不知何时变成了既定事实,被编织到传说当中的样子。
「……要是认真地进行这个活动,会很花时间呢。」
「我们不会认真地进行啦。何况大部分的推理都已经出现过了……」
「没错。证实已有的推理……用这个名义来谈天说地,就是本会的新传统。」
「学姊们……只是想要可以嬉闹的名义呢。」
我这么指谪,于是花跟魔女两位学姊,露出一成不变的微笑。看来真幸福。
「唔,根据年代不同,有时是很认真地在调查,有时是做着毫不相关的事情。」
「姊姊,你想认真地调查吗?」
「……感觉很愉快呀。」
拼图的碎片在我的脑海中散落开来。
隐藏房间。旧地图。妖精的茶会。高性能建材。曾经是四栋的学生宿舍。以及妖精。
「不过,有个规定是只有在假期中才能探求传说。」〈魔女学姊〉说道。
假期中……学生不在的时期?
姑且不论现在,以前放长假时,学生们都会返乡。几乎是空无一人或类似的状态。学生不在的话……就能够增筑改建。隐藏房间……
是怎么回事呢?感觉有点在意。
「奇怪,学姊,只有这边缺了资料?」
「真的耶。之前是放有四角形的剪报吗?只剩下曾经装过什么的痕迹。」
「我在想,大概原本是放了地图吧……」
认真的调查纪录。
前后的叙述有提到制作了校舍配置图。
以前也曾有人注意到校舍的构造不对劲。
「唉呀,我记得这个……银发姑娘也很在意呢。」
〈花学姊〉语出惊人。
「啊,你说什么?」
「不过是以前银发姑娘还会来参加集会时的事罗?」
「我第一次听说!」
「我没说过吗?」
「我没听说!」
「但是说出来的话,你就不会加入了吧?」
「那当然!」
「那我决定不说是正确的!」
「竟然理歪气壮!」
「……其实我只是忘了说而已。那孩子,是在点心姑娘进来之前入会的呢。但是她既不参加集会,态度又很冷漠;而且散发出一种『我跟你们是属于不同人种呢~』的感觉,真让人没辙啊。」
「但是花就是喜欢那种怪人呢。」
「嗯~要是她能再稍微敞开心房一点就好了……不过现在有点心姑娘在,所以没关系。我不会觉得寂寞~」
「她这么说呢。」〈魔女学姊〉说道。
「……谢谢。」
〈卷发〉从我的背后一把抱住我。
「我也几乎没有跟那个人说过话。」
「她为什么会进入野玫瑰会呢?有人听说过吗?」
回答这个疑问的人是〈魔女学姊〉。
「是因为对妖精茶会的传说有兴趣吧?她好像一直在调查。还会一个人进出这里。」
「她好像调查了很长一段时间呢?」
这番话泼了我脑内拼图一盆冷水。
湿掉的冰凉碎片,逐渐拼凑了起来——
等回过神时,我便一个人站在学生宿舍的走廊上了。
我将手贴在墙壁上思考着。
有某种东西模糊不清。
感觉我明明应该知道答案,却不知为何忘记了。
头脑劳动
「……点~心姑娘,来玩吧~?」
以一脸快哭出来的〈花学姊〉为首,野玫瑰会的成员们来到我的房间。
我已经精疲力尽了。
「要是不给我们香甜美味的点心,我们就在这里耍赖喔。」
〈魔女学姊〉说了搞不好会丧失学姊烕严的话。
「啊啊,各位……久违了……」
「姊姊,你怎么了吗?」〈卷发〉这么问道。
我起身将之前做好预留着的点心盘放在桌上。
「啊,是烧叶子!」
纯情可爱的饥饿狼〈♀〉群,一同往盘子聚集起来。
她们在一瞬间吃完后这么说道:
「再多给一点。」
「等下次……」
我非常邋遢地滚到床铺上。
大家互相看着彼此。
〈卷发〉代表大家,一脸担心地窥探着我的样子。
「……怎么了吗?倘若有担心的事,可以跟我们商量……」
「不,不是因为那种事……」
「那么是为什么?」
「是因为我一~直在进行会用到头脑的单纯作业罢了。」
「是功课吗?」
「是制作遭窃书籍的……清单唷。」
在假期中,我调查了各种事情。
我摸索着无数的线索,最后认为非调查不可的,就是那份清单。
「啊,这个。」「原来在这里啊。」
〈AB学姊〉拿起桌上的文库本并这么说道。
「那本书是什么?」
「是以男生宿舍为舞台的,」「恋爱物语。」
「在男生宿舍恋爱?」
两人同时点头。
「是过火的,」「友情。」
「……啊啊,是那种书呀。」
「很有趣。」「很精彩。」
两人齐声说道:
「但不知为何,从图书室中消失不见了。」
「是点心姑娘借走的?」
「那是……我捡到的唷……」
一股强烈的睡意袭来,我于是冲向甜美的午睡当中。
〈卷发〉拿起制作中的清单。
「《少年的沉思》?古希腊少年爱诗集?还有……《爱情神话》……《魂断威尼斯》……《知识与爱情》……?」〈注2〉
「那是遭窃书籍的清单?还真多本呢。」〈花学姊〉这么说道。
「为什么这孩子会想要制作这种东西呀?」
在即将中断的意识角落,我听见了〈花学姊〉的感叹声。
2 《少年的沉思》原名《Musa Puerilis》,《爱情神话》原名《Satyricon>,《魂断威尼斯》又名《威尺斯之死》,原名《Der Tod in Venedig》,《知识与爱情》原名《Narziss undGold-mund》。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中意的两个女孩,都是喜爱探求更胜于聊天的类型呢。还真是无聊呢。」
处世之道
勤勉发挥了效用,我成功地升级为四级生了。
「姊姊真过分~这么快就升级!!」
「我才不管呢。」
终于可以挥别〈卷发〉。欢迎新学级。我用雀跃不已的心情迎接第一次上课。
只不过看到Y坐在我旁边的座位时,我稍微感到了一阵晕眩。
「变得不是扫把头了。」
「那又怎样?」
头发可以请学姊帮忙整理。
「……不怎样。」
不知是否被以前当成傻瓜的对象追上而感到无趣,她不悦地将脸撇向前方。
在新环境里面,有着崭新的气氛。
这是因为,姑且不论同期升级的人,原本就是四级生的人们,对我并没有特刖抱持偏见。
「听说你是野玫瑰会的新人?」
「是透过什么方法才得以入会的呢?」
「我记得她们有固定人数,没有人介绍的话,就无法加入对吧?真好呢。说来听听嘛。」
是野玫瑰会效果吗?
我不习惯被人捧得高高在上,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是野玫瑰会效果吗?
即使被人宛如怒涛般不断搭话,我也变得会自然地在脸上露出至今未曾有过的笑容(只不过是假笑)。
这些应该是好的变化、好的成长才对。
不过,我仍然无法抹消对于隔壁的少女那种类似尴尬的感觉。
「……笑容都死掉了,无聊透顶的家伙。」
那不晓待是自言自语或指谪的话语,强烈地伴随着苦痛。
「我说你呀……」
但是Y已经不打算和我对上视线了。
上课了,下课了。
下堂课开始,又结束了。
接着下一堂课开始,在过了三十分钟的时候。
「倘若是我,根本无法忍受呢。」
她忽然这么喃喃自语。
「因为你太弱吧。」
我随即反驳。
「……你明明还哭了。」
「你也一样,会在一个人独处时哭泣吧?」
那只是我随口说说罢了。
因为我认为根本没有无比坚强的人类。
无论是谁,应该都在幕后抱持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吧。
她没有回答。
是因为指谪说中了而哑口无言,或是厌倦了这无益的交谈?光用侧眼看并无法得知。
尽管笔直地看着前方,但彷佛在粉饰太平般的侧脸,被冰冷地固定起来。
当了一个礼拜的同班同学(倘若要更正确地描遖,应该说只是偶然变成同班的陌生人)后,可以发现许多事情。
首先是她真的是孤立的。
常常不跟任何人说话,午餐总是一个人。
休息时间不是看书,就是不知溜到哪去。
有时也会擅自跷课。
「……别跟那孩子扯上关系比较好唷。」
同班同学们都异口同声地这么说。
她无论对任何人都是一副冷笑的态度,因此被人所畏惧、厌恶。
明明成绩优秀且跳级了好几次,却因为品行太差而被留置在跟年龄相符的四级生。
当然我也不打算跟她好好相处。
只不过我有股预感,说不定在我今后要前往的地方,会跟她有出乎意料的遭遇。
这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吗?
不像以前一样会被嘲笑,我过着和平的每一天。
只不过她偶尔会对我说些讨人厌的话。
「跟大小姐们的家家酒好玩吗?」
「不过啊,你以为很美丽的事物,其实都只是表面而已。」
「人类真是无聊透顶呢。是种肮脏的生物。尤其是女人,更是如此。」
在秘密脏房间碰面吧
我在学生宿舍里发现了隐藏通道。
正确来说,应该说是再次发现吗?
我沿着墙壁的图案,正好是方格图样的边缘摸索,门扉便被挖开了。
不知是否从走廊这边不曾有人注意到这是门的关系,并没有类似门把的东西。
开法有点特殊,是要稍微用力地推,然后让它往横向滑动的类型。
黑暗在前方拓展开来。
墙壁的对面并非木造的。
而是用一种类似具有弹力的金属、柔软且坚韧的物质所建造的样子。
原本应该是古代的建筑物吧。
可以推测是由于不断改建的结果,木造部分逐渐增加,之后便覆盖住了全部。
我点亮油灯,朝黑暗的内部迈进。
是条狭窄的走廊,甚至无法让人擦盾而过。前进一阵子之后,便遇上了转角。接着继续前进,只见尽头是扇门。是一条没有分歧点的笔直道路。
从门背后传出人的气息。
「……没有……果然是那个时候被某人拿走了啊……可恶。」
是感到无计可施、充满不安的声音。
对方似乎是背对着这边,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我熄掉油灯,小心不被发现地慢慢打开门扉。
室内点亮了灯光。
有好几个大小不一的架子并排着,收纳着庞大数量的图书。
「你在找的东西是这个吧?」
少女惊吓地僵硬了身体。
她战战兢兢地将头转向背后,看到我手里高举的文库本。
是那本名为《天空之托马的心脏〉,适合青少年阅读的小说。
只不过虽说是以青少年为对象,但书的内容却像是变化球。我翻阅过一次,惊讶到甚至「唔喔」地往后仰。
「我也翻阅过了,还真是本有趣的小说呢。」
「你……」
「您的兴趣非常出色呢。而且还不是半吊子的热中。真亏你能收集到这么多数量。但那些全都是从图书室偷来的赃物吧?」
Y的脸色苍白了起来。
「……弄乱这里的人是你吗?」
「我并不是刻意弄乱的,似乎是偶然发现的呢。」
「怎么发现的?你明明连简单的谜题都解不开……」
「谜题是指好几年前的那个吗?我刚入学那时候的?」
这女孩曾经封锁我的房间,且将钥匙藏了起来。
「没错,你那时根本束手无策吧。可是竟然会知道这房间,这不可能的。你偷偷跟在我后面对吧!」
「我才没跟踪你,请你不要信口开河!」
我像是在揶揄似地说着,于是Y一把抓起我的领口。
「还给我!」
「还你啊,我对这种东西没兴趣。」
我将文库本扔了过去,于是Y慌忙地接住书本。
「动物们知道钥匙的所在,但只有在病情恶化时才找得到……是这样吗?」
那一天我在中途放弃的谜题,仍然残留在记忆里面。
「那种问题,我才不是解不开呢。是所罗门·格兰迪对吧?那首鹅妈妈童谣。因为谜题说要听动物们的声音,所以应该是搭配了所罗门王的故事;但无论怎么说,未免也太单纯了吧?所罗门·格兰迪跟所罗门王只是名字一样,并没有关系不是吗?」
Y的嘴角抽动了起来。
「再说谜题什么的,这个想法实在太孩子气了。像这样嘲笑刚转进来的新生,你想从中获得什么?虽然有的小孩只能用那种方式来接近想成为朋友的对象,但那种行为只会单纯地被讨厌而已。」
「这话我可不能当作没听到啊!我可不是想跟你成为朋友。而且虽然你说那很孩子气,但你还没有证明是否真的解开了喔。」
「很简单呀。所罗门,格籣迪的一生,就是星期一出生、星期二受洗,像这样将一生当成一个礼拜来看的歌。只要是这里的孩子,无论谁都晓得。」
所罗门·格兰迪
星期一出生
星期二受洗
星期三结婚
星期四生病
星期五病危
星期六死亡
星期日殡葬
所罗门·格兰迪,人生就此终结
「所罗门王是圣经里出现的古代以色列之王对吧。所谓所罗门王的戒指,是指他所持有的宛如魔法般的戒指,可以听懂动植物的声音。关于这些事,我是以前在祖父所拥有的《所罗门王的指环》这本书上得知的。作者是劳伦兹,是被称为动物行为学之父的学者。」
Y仍旧保持着沉默。
「病情恶化的日子是星期五。只能在星期五找到。提示是动物们的声音。结论只有一个对吧?所以我那天曾经一度试图到图书室。我原本想找出在星期五那天被归还的《所罗门王的指环》,还有应该夹在书里面的钥匙。」
她看似火大地啧了一声。
「既然你这么了解,为什么会在中途……」
「夹在书里的或许并非钥匙,而是下一个谜题的邀请函也说不定。我是觉得很愚蠢啊。终究只是在对方规则上的解谜。无论解开多少谜题,这边也不会变得比较有利。但是这个谜题,确实有解开的价值唷。毕竟只要解开的话,我确信在面对你时,就能当直处于优势。」
「你说优势?少说蠢话了。只不过是稍微揭发了别人的秘密——」
「你喜欢描写少年们过火友情的小说对吧。」
「唔——」
她有些震惊地往后退。
「因为一直无法融入学校,在没有其他事可做而沉浸于阅读之中时,就迷上了对吧?」
「呜——」
她单膝跪了下来。
「那间图书室,在你全部偷走之前,关于那方面的藏书很丰富呢。然后就是这个呢。这间……同性之爱专门图书馆。不断收集至今的精选收藏。啊~还真是壮观呢。真是充满梦想呀。现实中很少存在的梦想——」
「……闭嘴。」
「我已经证明完毕了。还顺便分析了你的内面。你是个只有自尊特别强,患了孤僻病又虚荣又顽固的家伙!为了拚命保住表面的虚假威严、为了一直隐藏兴趣,甚至还占据了这种隐藏房间;这也是!那也是!还有那也是!全部全~部都是少年们过火的友情故事。真是不得了!让人大吃一惊!」
Y蜷缩在地,只是不停颤抖着肩膀。
「还有,为了让人无法调查这栋学生宿舍的增筑改建履历,将配置图处理掉的人也是你吧。以前这里曾有四栋宿舍呢。没想到竟然会将它们都连接在一起,弄成一栋巨大宿舍……所以构造才会莫名复杂呢。由于科技的进步,似乎发展出了即使并非专家,也能够改建的技术;所以才会留下大量这种荒谬的建筑物呢。以我个人而言,比起少年们过火的友情,我对那方面的技术更有兴趣就是了。」
Y已经动也不动了。
似乎是迎接了精神上的死亡。
「……要是放着不管……我认为会跟妖精茶会的传说重叠……被人发现……」
她用沙哑的声音这么说道。
「我想也是这么回事。你之所以会隶属于野玫瑰会,似乎也是为了检查资料呢。」
「不……不是那样……」
「我没说错吧?」
「真的不是那样……一开始是很普通地被邀请……因为我不习惯学校,所以想说至少要融入社团……」她稍微停了一下。「然后我不小心知道了。」
「不小心知道了?」
「我说你啊,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Y战战兢兢地问道。
「当然是当作茶会时的愉快话题之一……」
Y开始恳求着我。感觉真是爽快。
「……拜托你……别那么做。」
「要怎么办呢?但比起坏心眼的同学,果然还是社团同伴比较重要呢。何况好不容易建立起不错的关系,我又是负责点心的人,八卦又是最棒的茶点——」
「来交易吧。」
Y的声音含有恳求的声响。
「很遗憾,我对于少年们过火友情的文库本并没有兴趣。」
「不是那种东西,是情报。我告诉你有益的情报,是可以帮助你的情报喔。」
「情报呀……例如妖精茶会的所在之类的?」
「我也很认真地在寻找那个。不过,是跟那个不同的情报。可以说是类似灾难情报的东西。」
「灾难?」
她判断我对这件事感兴趣,而站起身来。
「来这边。」
她这么说,然后用力地推着墙壁。
于是发出了低沉的马达声,接着墙壁缩了进去,出现了崭新的通道。
隐藏通道
我跟在Y的后面,走在狭窄黑暗的通道上。
「你好像说过你也在寻找妖精的茶会?这条通道也是搜寻时的发现之一吗?」
「没错,这栋建筑物里有许多没被发现的死亡空间(dead space)。有像是迷宫的地方,也有独立起来的地方;总之四处都有。」
「是增建时偶然制造出来的?」
「感觉不像是有计划性的。但是,要这么说的话又觉得太凑巧了。或许是进行增筑的人想要弄成这种构造,也可能是抱着『总之只要有隐藏通道就行了』这种想法也说不定。」
「这通道是前往哪里呢?」
「你马上就会知道。」
「你该不会……是想灭口吧?」
「别把人说得好像是凶狠罪犯一样好吗?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只是个孤僻的历史稍微有点长的女孩子罢了。」
「而且是个稍微有点喜欢少年们过火友情的女孩子。」
「……你就尽管那样把我当傻瓜吧,因为你很快就会吓破胆了。」
走了一阵子之后,她停下了脚步。
「到罗。从这里可以看到对面的样子。你试着看一下,但千万别大声嚷嚷啊。不然会被发现的。」
她指示的前方开着一个小洞。
我试着窥探洞内,可以看见某人的房间。
「女人这种生物啊,越是能干的女人,就越恐怖喔。」她在我耳边低哺着。「这是〈花学姊〉的房间。有人在吗?」
「没有人在……但是……」
「好,那就进去看看吧。」
她摸索着附近,然后和刚才一样,墙壁上冒出了可供通行的空隙。
「怎么能擅自闯入呢……」
「这是不看就不会知道的事啊。」
Y压低身体移动,碰到桌子之后,她从抽屉里面拿出一本笔记本。
「有了。就是这个。你翻看看。」
笔记本紧密地填满了细小的文字。看得眼睛有点痛。
上面写着这样的内容。
O月X日 被***(为保护个人隐私,本名以记号代替)背叛。比约定好的时间晚了四分钟才到。没有道歉。罪★★
O月X日 在走廊跟***接触,撞到了肩膀。没有道歉。罪★
O月X日 ***缺席野玫瑰会的集会。有道歉。只不过没有反省的意思。罪★★
O月X日 点心姑娘又缺席集会了。有道歉。背叛次数累积达到五十次。罪★★★
O月X日 ***把茶打翻在我的膝盖上。有道歉。虽然诚意等级颇高,但新买的裙子被弄脏了。罪★★
O月X日 ***,跟她打了招呼却被无视。罪★★★
那是将日常一些微不足道的怨恨跟辛酸,都毫无遗漏地记录下来的笔记本。
没错,就如同文字一般,毫无遗漏。
「因为那个人绝对不会原谅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危害。」
我感到毛骨悚然。
「这会不会是哪里弄错了?但是她平常待人很亲切呀……?」
「平常是很亲切啊。但在内心却像这样记录着怨恨,而且暗地里藏了好几本这种笔记本。这就类似日记的代替品吧。」
「我的名字……还满常出现耶?」
「根本没有人能逃过一劫。越是亲近,被怨恨的机率也就越高。这是当然的。倘若这种程度就会被怨恨,就连圣人都会整个黑掉吧。」
「咦咦咦……」
那个温和的〈花学姊〉竟然有着这样的秘密。
「这家伙一直堆积下去……不能保证她哪天不会爆发吧。我觉得很可怕呢。好啦,还不只这样喔。换下个地方吧。」
她又通过隐藏通道,带我到别的房间。
「这是〈魔女学姊〉的房间,这边也很吓人喔,你先做好觉悟吧。」
「是怎样的吓人?」
「……算是在生理上很吓人吧。」
我们来到〈魔女学姊〉的房间。
「似乎没有像是魔女的地方。」
并没有炭烤嵘螈或飞蛾幼虫之类的东西。是个普通女孩子的房间。
「但是这两位学姊,平常就不肯让人进她们房间对吧。」
「这么说来……
「咦,但是检查要怎么办?」
「笔记本的内容不会被检查到。所以文字类的秘密才会那么多。但是这里的种类有点不同。啊,找到了。你看看。」
又是笔记本。里面是——
「呀啊!」
我不禁将笔记本扔开。
「这是什么呀!这是什么呀!」
Y淡淡地答道:
「……是头发。女孩子的头发。」
在笔记本里面,每一页都附着被装袋的头发。
附带详细资料跟少女们的照片。
这要是压花的话,该有多好啊!
「头发?为什么,为了做什么?」
「魔女她……会蒐集中意的女孩子的头发。」
「……为何?」
Y面无表情地回答。
「因为是魔女。」
「该说这不成理由吗……」
「开门见山地说,因为她是恋物癖。因为她特别迷恋头发。」
「………………」
「这是你的头发喔。」
「嘎呀!」
「因为她很中意你。还有好几页呢。因为又长又有光泽,似乎非常棒的样子。魔女她偶尔会将头发从袋子里拿出来品尝呢。」
「啊啊啊!」
「也有我的,在这里。」
「……喔喔喔喔。」
「没事吧?」
「………………没问题。」
「我听不见耶。」
我回过神来。
「等等。为什么你明知道这件事,却没有回收头发呢?」
「你已经失去了冷静啊。要是拿走头发,就会被魔女发现了吧。那家伙认为自己的兴趣并没有泄漏出去。要是弄个不好,让级长有所行动就麻烦了。」
「我很想全部烧毁耶……」
「最好不要,大概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放弃吧。好啦,换下个地方。」
「还有吗?」
「那对像双胞胎的四级生……现在是五级生了吗?就是那两人的房间。」
两人的黑暗面非常直接。
「听好罗,没有笔记本类的东西。只要从洞口观察就会知道。千万别出声啊。也别发出声响。」
我听了警告之后,将单眼贴上偷窥洞。
「啊~累死人了~!flower真的让人很火大耶!」「一听到那声音就让人心烦呢~装什么天真啊~」
我差点昏了过去。
Y将手放在我的肩上,摇了摇头。
「这么说来,今天啊~我打算要喝茶的时候啊~看到魔女那头长发好像掉到杯子里呢。还黏在上面耶!真的超恶心的!」「啊,那个老娘之前也遇过。那真的很恶烂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洗杯子的家伙应该好好检查一下吧!」
根本是别人。
只见脱掉的制服散落在地上,两人穿着内衣裤在室内行进着。
她们一边搔着屁股,一边轮流喝着随身酒瓶里面的东西。一般而言,随身酒瓶里都是装酒。
「噗啥~虽然点心也不错,但还真想吃肉啊。」「对啊,好想吃放了一堆肉的布丁,吃到肚子撑呢~」
「然后啊,很久没见的那家伙,上次一碰面竟然已经怀孕了呢。变成老妈子了呢。真的吓死我啦。」「因为那家伙都没在想的嘛。啊,啊,这样就不能再找那家伙去联谊了耶。她只有那张脸能看,要钓男生很好用的说。」
「话说,今晚的晚餐不知道多赛?」「记得是面包跟蔬菜汤不是?」「真的假的?我讨厌蔬菜汤说。真的很赛耶。」「老娘我比较喜欢那个,羊肉奶油浓汤。」「喔喔,那个赛还不错吃啊。」
「昨天宿醉太严重,还真的吐了整个水桶。而且就那样搁着没管。」
「欸,你觉得纸制卫生棉可以拧乾再用一次吗?」
我将耳朵远离那个偷窥洞。我甚至想顺便让灵魂远离现实。我心想要是能远离这一切就好了。我心想星球也踉宇宙的膨胀一起变得散落四处,整个宇宙也冷却下来,冻结住所有活动就好了。
「好啦,接着是最后了。」
「呃,按顺序来看的话——」
「没错,就是那个德国姑娘。不过她不是秽物系还性冲动系,所以你大可放心。」
「无论来什么我都不会惊讶了……这真的很厉害啊。」
「你被感染了……你有点被感染了喔……」
我将脸凑近最后的偷窥洞。
那里是我跟她使用的房间。
〈卷发〉在房里。
她让人偶坐在我平常使用的椅子上。
自己则准备着餐点,坐在对面的座位上;似乎是在玩着所谓扮家家酒的游戏。
「姊姊,也吃吃这个。如何?好吃吗?好吃吧?是我做的喔。小秘方就是爱情!是洋溢着爱情的浓汤唷。来,吃吧吃吧。多吃一点——」
一开始是天真无邪的扮家家酒。
「……最近,姊姊都不陪我玩呢。是去哪里了呢?今天也是……不在。就算跟在后面,也会被甩开。是因为头脑太好,才无懈可击吗?而且又变成不同的班级……我明明说了讨厌这样,你却还是擅自升级……丢下我一个人……我明明这么喜欢你……」
〈卷发〉默默地注视着人偶。
然后突然将杯子里的热红茶泼到了人偶身上。
「啊啊,对不起!不小心就……对不起喔,姊姊……不知怎的……有点火大……糟糕,我立刻擦干净……毕竟是红茶,用舔的比较好吧?不然很可惜呢?啊啊……」
〈卷发〉紧黏着人偶湿掉的部分。
「要是这么做的话,是不是会烫伤呢?要是脸烫伤的话,说不定就不能到外面去了。那样好像也不错……唉,你觉得如何?不要紧的,我会在一旁照顾你……唉,即使是一辈子……而且我住的城镇啊,唉,因为人口少,也不会有人来碍事……」
才以为她又沉默了下来,〈卷发〉却突然发出怪声,并揍飞了人偶。
她丧失冷静,抓起人偶甩着巴掌,最后甚至用水果刀开始疯狂地刺杀着人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从未听过的怪声。
因为实在太恐怖,我和Y不禁吓得坐倒在地,在黑暗中抱着彼此的肩膀颤抖不已。
「这样我今晚不是回不了房间吗!」回到安全地带之后,我这么抗议。「你为什么要让我看到真相!」
「……我说你啊,你认为不知道那些事比较好吗?」
「怎么会这样!野玫瑰会明明原本是有着彷佛安徒生童话般美好气氛的社团!」
「实际上却是病徒生童话啊。」
「真罗唆!我不想听!」
「我劝你还是回房间比较好喔。要是在外面过夜的话,大概会被那个怎么样吧。」
「怎么样是指什么?」
「……呃,那个金发姑娘啊,看来似乎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大概是小时候发生过什么事吧。例如某种佛洛依德大师主张的心理症状。」
「我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她呢……」
几乎快淡忘的琐碎小事,接连地涌现在脑海中。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介意的。只是稍微沾到一点奶油而已。不用那么慎重地道歉啦!」
「头发有分岔呢。我帮你拿掉。啊啊,真漂亮的光泽。又长又直,味道也好香。真可爱。」
「姊姊、姊姊,今晚可以一起睡吗?要是一起睡,就能做同样的梦喔?」
「全部都是……?」
「你懂了吧。小孩子根本不是什么健全又纯粹的存在。在这种环境里面,特别会放任奇怪的事情发生。真正能够信赖的同族,根本是极少数啊。」
「因此你才对我进行测验吗?」
「嗯,一个人也差不多有点难受了。而且有同伴的话,说不定也可以找到妖精。」
「妖精的茶会……」
「只要找到,就能实现任何愿望。就算这情报是假的,你不会在意吗?我会在意就是了。倘若真的有报酬,就算是整个赚到了。但是,最需要的就是值得信赖的同族。也就是表里如一的人啊。」
「我是能够信赖的人吗?」
「我并不信赖你的人性。只不过你表里如一。倘若是不擅长说谎、容易看出来的黑心肠,那也没问题。你似乎是跟我差不多的凡夫俗子呢。还不坏。」
「……你那样根本没在称赞我吧。」
「我是没在称赞。但是你明白吧?只要有简单易懂的小恶霸或凡夫俗子在,就会感到安心。我根本不想靠近那种内心阴险的女人。」
Y向陷入沉默的我提议。
「我们要不要联手?」
伙伴
「欸~我发现了这种东西。」
「这次的应该可以期待吧?你拿来的资料,能够信用的实在很少耶。」
「所谓的传说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Y跟我悄悄地开始了活动。
目的是认真找出妖精的茶会。
因为两匹独行狼突然一起行动一事非常引人注目,所以似乎稍微成了传闻;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妖精茶会这个传说的成立过程中,累积了非常长一段时问,混杂了假情报、谣言跟愿望,形成了一个复杂怪异的结。
「看来没办法轻易解开呢。」
「就以在毕业之前解决为目标吧。」
我们每天寻找着秘密通道并进行探险。
「你看,是一百七十年前的情书。」
「真亏它能留到现在还没腐烂掉呢……欸,在三级生那班,有个跟这信上同名的家伙耶。」
空隙间掉落着各式各样的东西,也带来了不少乐趣。
后年我们一起升级成了五级生。
「终于脱离四级生了啊。」
「真是漫长呢……」
「这里塞了太多东西啦。你也太认真了点。」
「毕竟是免费教学,想要全部吸收是人之常情。」
「那种想法太特殊了啦。」
「你是兴趣太特殊了。」
「喂,拜托你别说了。要、要是被别人听见的话……」
只有自己拥有传家宝刀能压制对方的损友——可以说是这样的关系吗?
处于优势这点让我非常愉快且开心。
我想要好好地、慎重地使用这把刀。
「这样我冷酷的形象就——」
其实是这样的人。
跟野玫瑰会之间,相处得也还算顺利。
虽然是「没有公然敌对」这种意思就是了。
「姊姊,这次的板球比赛可以跟喜欢的人一起组队参加唷?要不要一起参加呢?」
「啊,对不起。我已经跟人先约好了。」
「咦~……又来了。」
〈卷发〉垂下肩膀,看来很不满的模样;但并没有正面跟Y冲突。外表给人的印象很恐怖这点,就某种意义而言,算是赚到了。
我的板球技巧也变厉害多了。
已经不会再偏离好球带,也学到了正确的投球姿势;还经常一口气打倒十名打者。
这是一有空闲,就跟伙伴两人一起练习的成果。
然后今天有场两人一起参加的首次比赛。
「好球(strike)!」
审判的声音响彻比赛场地当中。
今天我已经拿下双好球,在三回前半的攻击申,虽然第一记投球未能达成好球,但在第二投获得补中(spare),目前有个顺利的开始。
三回后半虽然被对手队伍的〈魔女学姊〉攻下了好球,但紧接着在四回前半的攻击当中,Y也拿下了用一投打倒十根打者的精彩好球,彼此展开着一进一退的攻防战。
「很好~就用我的爱球飞宝(flipper),来打败这两个背叛者小妹妹吧!」
〈花学姊〉以漂亮的姿势投出了球。
「真厉害,瞄准了一号跟三号打者之间……会掉入球洞吧。」
「不,这球有点厚重……会偏离轨道吧。」
「太!天真了!」
如同宣言一般,〈花学姊〉的球精彩地横扫十根打者。
「如何呀,两位?」
「您以spinner (变化球投手)的身分十分活跃呢,花学姊。」Y这么说。
接着是五回前半,轮到我投球。
被称为板球机器的回收球装置,将我的专用球归还了回来;我用布轻轻地擦着球。重量八磅的专用球。这正是我最能在投球上施加变化的重量。
「拜托你千万别在这里丢出沟球啊,伙伴。」
「我已经很久都没让你看过那种东西了吧。」
这么说笑之后,我准备投球——
「比赛取消!取消!」
校长气喘吁吁地飞奔了进来。
「怎么了吗?」
比赛中的学生们聚集到校长的周围。
「发现了很严重的事……」
校长用手擦脸,用挤出来的声音说道:
「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认为是板球的这项运动……其实是名叫保龄球的东西啊!唉呀,这两百年来,我们一直都误会了啊!真伤脑筋、真伤脑筋!」
砰——一名学生跪倒在地。
在场的所有人,都彷佛随时会变成沙子消失一般,就是那种气氛。
和解
「那么,就是这么回事,现在开始两大妖精搜寻社团,『野玫瑰会』跟『两匹狼少女会』的和解典礼。乾杯。」
在场所有人都高举起手中的玻璃杯。
「太好了、太好了!这么一来,事情就都圆满落幕了!」
「嗯,算妥当的吧。」
简单地说,就是为了让学姊们跟Y握手言和的集会。
尽管并没有敌对,但彼此都在后来感觉很糟糕的状态下变得疏远;考虑到今后的事,还是将一切都清算一下吧……这是我的提议。
「喏,快说吧。」
我用手肘撞着Y。
「……那时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没关系啦,结果OK的话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原谅的!」
〈花学姊〉爽朗地笑着,不停地挥动着手。
四名学姊总之也都是笑容。愿意赞同这和解的气氛。
……姑且不论内心是怎么想的。
表面上显现出不满的,只有〈卷发〉一个人而已。
我必须说服她才行。
「姊姊,你为什么总是跟这种人在一起?你该不会是被这个人给威胁了……?」
「对。」
「喂……」
「果然没错!」
稍微争执了一会儿后,
「我知道了。」〈卷发〉这么宣言:「的确,为了不让像你这样的人欺负姊姊,看来需要由我来监视你呢!」
「……欸,感觉很麻烦耶。」
「请你忍耐。」
就在我们窃窃私语时,
「欸,请你不要太接近姊姊!」
嗯,这种程度的冲突,就请她忍耐一下吧。
「那合并后就一样是野玫瑰会,没问题吧?」
「是的,倘若您不介意的话。」
〈花学姊〉应允了Y。毕竟这边不需要拘泥于体制。
「但是相对地,请大家认真寻找妖精的茶会喔。」
「找得到吗?那个前人们都束手无策的传说。」〈魔女学姊〉说道。
「但最近几十年都没有认真找过,而且也有发现新事实啊。遗有,不好好地保留传统的话,会以扭曲的模样被继承下去喔。像板球那样。」
所有人互相看着彼此。
那种苦涩的记忆并非常有的吧。
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可以了解的表情。
之后便是愉快灿烂的学生生活。没有任何一丝寂寞的——
毕业
热闹的时光转眼间便流逝,毕业典礼的季节到来了。
六级生的学姊们离开学舍的时候到了。
「恭喜两位学姊毕业。」
「……谢谢,竟然从明天开始就必须回到故乡生活了,我到现在也难以置信呢。」
唯有在这个时候,〈花学姊〉毫不遮掩泪水地说出由衷的话语。
「因为从小就在这里了,虽说是故乡,感觉也像外国一样啊。」
〈魔女学姊〉一脸茫然地说道。
两人所接到的任务是各自回到故乡,一边帮忙家务一边支援联合国的文化事业。
一旦毕业季接近,我们便会跟联合国职员有所交流,决定将来要走的路;这是普遍的流程。
我们还是五级生。
但是顺利的话,大概后年就会变成六级生;再几年后就同样会毕业,接着踏上回到故乡的漫长旅程吧。如同学姊所说的,那是非常难以想像的事情。回到就连在记忆里面都暧昧不清、名为故乡的异乡。
一个人孤单地踏上归途。
「讨厌,点心姑娘别哭嘛。会连我都想跟着哭喔。」
「花,你已经在哭罗。」
「我这也是忍着没有大哭出来喔!」
学姊边啜泣边说着的话语当中,没有任何伪装。
大家都泪眼汪汪。
因为在现今这个时代,一旦分别便无法再会。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在毕业典礼的晚上,我们一直聊到了深夜。
唯独这天并没有熄灯时间,只要希望的话,学生可以一直醒着不睡。
尽管如此,长年养成习惯的规律生活,一到深夜还是送来了睡魔;我们的心境就好比跟自己内在的冲动奋战的修行者一般,努力睁开双眼、洗耳恭听、并鼓动着舌头。
〈卷发〉彷佛昏过去似地睡着,〈AB学姊〉也跟着陷入沉睡之后,〈花学姊〉向我们提出这样的话题:
「我想跟你们商量一下,希望两位可以担任下届野玫瑰会的会长。」
我跟Y感到困惑地注视着彼此。
「但是我们并非最高年级生唷?」
「没关系的。那两人也是——」她指示着陷入沉睡的两位学姊。「因为她们知道担任会长很麻烦,所以不想当呢。」
「因为她们只想要聊天跟吃点心啊。」〈魔女学姊〉说道。
「但我觉得无妨。我打算尊重她们的意见。」
「这么一来,就没有其他愿意接任会长的人选了,对吧?」
「啊!是消去法啊。」Y有点自嘲似地说道。
「不是的。我认为你们很适任。只要有观察就知道了,我认为大家也是一样的想法。而且也可以像我们这样,两人一起担任会长。总之,这几年来,一直拉着我们前进的,是你们两人啊。」
〈魔女学姊〉接着说道:
「小银进来之后,真的很愉快呢。像是隐藏通道也让人吓了一跳,而且还存在着那么多尚未被探讨到的可能性一事,也让我们大吃一惊。结果,虽然没找到妖精的茶会……但我们希望你们可以继承这个传统。」
「学姊……」
「如何?不行吗?」
我跟Y似乎没有眼神交会,便同时一致地点头了。
「我们愿意。」「诚心地接下这职位。」
学姊们像是完成大业一般泪中带笑的表情,彷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玻璃瓶底似地渗透开来。
关于将来
我在校长室整理着文件。
开着高科技暖气的校长室相当温暖,因为跟外面空气的温度差而产生凝结,窗户也变成一片雪白。校长用指尖擦了擦那样的窗户,然后从冒出来的空隙间茫然地眺望着冬天的寒空。似乎是很专心地在想事情。
「我去泡杯茶吧?」
「嗯?不,不用了。很温暖。」
一旦成为五级生,为了学习更专业的知识,便能够开始利用个人指导教师制度。
我选择的教师是校长。
我以为竞争率会很高,原本是抱着赌赌看,不行就算了的心情提出申请;但因为没有其他申请者,所以很轻易地就决定了的样子。
之后,我每周有四天会到校长这边,一边接收像是助理般的杂务,一边接受指导。
「回想你刚来这里还没多久时的事,感觉就像是昨天一样。尽管没有朋友,却拥有想靠自己站起来的气魄;所以我也没有出手,想确认你最后会变得如何。就结果而书,你似乎获得了很好的朋友,我也感到欣喜。」
「啊,谢谢。」
忽然被这么称赞,我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
「你的成绩相当优秀,吸收速度也快.虽然看起来像是文静的大小姐,其实却相当有骨气。在好的意义上可以厚脸皮这点,是成为坚强学者的必要资质。能够只身去深入探索事物。而且还附带年轻这个优势。」
「不敢当……」
「你有很多选项可以选。不过,你打算回到故乡,帮忙令祖父的工作是吧?」
「是的。因为我并非很了解祖父的事情。虽然小时候曾经有很短一段时间一起生活……但我什么也不晓得。倘若就这样到远地赴任,我想在活着的期间,就没有机会跟祖父再度碰面了吧。因此我想还是回到故乡的土地,在那里尽一己之力。」
校长看似满意地用力点了点头,并擦拭着稍微湿润的眼角。
「真是太感人了。」
「不敢当。」
联合国那边来了各式各样的邀约。
像是要不要在非洲工作啊。
或是在南美打拚啊。
还有现在埃及正热门呢,之类的。
我立刻就明白,无论哪个工作感觉都有生命危险。
在好几个选项之中,倘若要选择最安稳的工作,就只剩下回故乡了。
我当然不会把这种事说出来。表面话也是很重要的。
妖精的茶会
时间流逝,我们也成了六级生。
也变成了级长。
倒不如说,现在六级生只有我跟Y两个人而已。
所以没有选择的余地,就成了级长。
「这样一点都不值得庆幸呢。」
尽管这么说,但她似乎也颇乐在其中。
学舍的学生数量也减少了许多。
曾经有一阵子将近九十人,但在没有新生进来的状况下,旧生逐渐毕业离开,现在只剩下仅仅十几人。
无论校舍或学校,都整个变得没什么人烟了。
〈AB学姊〉现在也不在了。
虽然两人成绩优秀,但因为老家的事情,便中断学业离开学舍了。
荣耀的野玫瑰会,目前也只剩下三个人。
「即使想拉新人加入,却也没有人……还真是讽刺呢。」
〈卷发〉也成长为一个妙龄的姑娘了。
她似乎也养成了自立心,最近不会像以前那样整天缠着我了。变成了一个稳重的少女。
几乎所有的学生,现在都是自己希望跟室友一起生活。
我也跟Y和〈卷发〉一起住在三人房。
对于会见证到最后一刻的预感.所有人都隐约地感受旁徨无助的不安。
毕业的时期接近了。
还是没有找到妖精的茶会。
即使找不到也无妨。
只要能解开传说的真面目就行了。
希望能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解开这纠缠不清的传说,让一切都焕然一新之后再毕业。
我们尽可能地排出时间调查。
我们调查了学舍所有地方。
有次还找到了恐怕是尚未发现的场所中,最后的死亡空间。
那房间的大小跟饲养兔子用的房间差不多,埋住四方的架子上,收纳着七台机器人。
「这是……机器人呢。」Y说道。
「全都故障了。」〈卷发〉这么说。
无论哪个机器人,外型都跟RYOBO一样。
「是相当古老的东西呢。是以前曾运转过的东西吗?」
「不晓得有多古老呢?」
「照这样子看来,说不定不只几十年……」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倘若是人类的话,应该不会做这种事吧?
这里简直宛如坟场一般。
那么是谁呢?
是谁跟这件事相关?
「……大概是妖精。」
「咦?」
「为什么我有办法忘记呢……」
「你怎么了,姊姊?」
「妖精确实是存在的。」
外套随着我转身而翻动,我往回走向来时的道路。
「等等,你要上哪去啊?」
「今天就此解散!」
我快步地前往校舍去寻找他。
一到五级生的教室,只见已经逐渐从少年转变为青年、昔日的顽皮小鬼们正努力地跟课本奋战着。
「啊,学姊好。」
我用单手制止男孩子们接连起身,并站到他们之中曾是领导者的少年面前。
「……有、有什么事吗?」
「你记得以前还是个钟栖小鬼时的事吗?」
「咦,那是指我还是个小鬼头时的……?」
小混混帮派。
曾经是校内无赖的他们,现在也成了相当努力的勤勉家。
之所以会这么拚命地用功想追上落后的进度,或许是他们也有感受到,已经没有机会再次学习了。
「那么,你记得自己曾追捕过妖精吗?」
「妖、妖精……?」
那表情说明了一切,
少年向同伴投以困惑的视线,并露出暧昧的笑容。
「我没看过什么妖精的耶。」
我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但是也觉得,啊啊,果然没错。
并没有什么理由,但就是能够那么确信。
隔天,学舍确定正式废校了。
联合毕业典礼
关于典礼的样子,我就不详述了。
……因为不小心露出了丢脸的一面。
倘若只陈述事实,就是在决定废校的阶段,学舍所剩余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在学中的所有学生,也会跟我们六级生一起毕业。
最年幼的学生还只有十二岁。无论要学习什么,都是从现在才要开始;却也不得不毕业。
不过我们都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决定。
没有人责备校长专横。
所有人都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了。
这就是人类即将衰退的证明吧。
在典礼之后,学生各自到喜欢的场所,将最后的风景烙印在眼里。
我也一一巡视着充满回忆的场所,
我用指尖抚摸自己的书桌,于是回忆在脑海中活泼地四处跳动着。
无论是走廊、墙壁还有茶会用的房间,一切感觉都是那么可爱。
「野玫瑰会也就此结束了呢。」
当我待在茶会房间时,〈卷发〉前来了。
「……你怎么了?」
「我想说整理一下地毯什么的……」
她一脸害羞的样子。不知是否受了典礼的影响,眼角还稍微颤抖着。
「这是身为最后一届野玫瑰会的成员,所该做的了断。」
无论是校舍或学生宿舍,都不会再被使用了。
虽然没有必要收拾,
「我来帮忙吧。」
〈卷发〉放声大哭了起来。
我回到学生宿舍,在前往自己房间的途中,看见机器人在走廊上不停用身体撞着墙壁,这种经常遇到的场面。
「像这样帮你恢复原状,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呢。」
我将他宛如圆筒般的身体,转向走廊那边。
「你要来我家吗?我想应该不缺工作喔。」
RYOBO的眼睛闪烁着光芒,然后吐出讯息。
「谢谢您的订购,无法受理您的订单。请确认通讯状况。」
「我是在邀请你唷,以朋友的身分。」
「朋友——」
绿色灯光忽然以彷佛生物一般不规则的频率开始闪烁着。
「在那之后,您有交到一同学习的朋友了吗?」
「……你说什么?」
「但愿妖精的祝福今后也一直守护着您。」
「……等一下,你……?」
「我是RYOBO230r -是援助人们生活的文化助手机。颜色有珍珠白、浅晶蓝、薄荷绿可供您选择。」
那已经成了跟往常一样的机器人推销广告词。
说不定是幻听。
我叹了口气。
在这里已经不需要探求心了。
「……那么,请你完成自己的任务罗。倘若发现妖精们,请小心别处分掉他们,因为他们并非异物喔。」
于是机器人又闪烁了一下灯光,
「是的,我了解。」
现代
我似乎趴在桌上睡着了。
时间还是傍晚前。
感觉做了场学生时代的梦。
明明是最近的事情,却感觉好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
「……我是边睡边哭了吗?」
眼角有点干燥。
我应该已经不是孤独一人了。
妖精确实存在,我宛如日常生活般地跟他们接触着。
愉快且充实的每一天。
但是会对那里付出最大的贡献,我想果然还是因为心灵有所成长的关系。
「嗯?」
耳朵内部又冒出了喀沙喀沙的低沉声响。
比之前更大声、更烦人的声响。
是有垃圾跑进去了吗?
我将耳朵朝向地板,试着拍打侧头部,但没有任何东西跑出来。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有人在敲门。
「来了,这是我家。」
「那自我中心的应对是怎么回事啊?」
「咦!」
我反射性地关上门。
「这太扯了吧?亏我还千里迢迢远道而来,喂……这是怎么回事?亏我还带了毕业纪念册过来。」
「对不起,因为实在太突然了。」
之前提到的损友来袭了。
「那么,在那之后,你也一直留在学舍吗?」
我邀请她进房间,欢谈着久违的会话。
「是啊。因为还残留了很多东西。毕竟有大量的资料,而且也有教员;你应该有听说那个联合国的文化事业吧?」
「那个遗迹计划什么的吗?」
「因为那计划的关系,我也有稍微帮忙编辑。才想说要毕业就职了,结果却是在学舍工作,真的让人差点昏倒。都不知道之前是在感伤什么的。」
「真想不到呢。」
「啊,对了对了。虽然晚了点,但毕业纪念册完成了,所以我带了过来。」
「我还以为已经拿不到了呢。」
我收下厚厚的纪念册。
毕业之后,已经过了几个月呢?
「附带一提,那也是我被迫编辑制作的……」
「唔哇……自己制作自己的纪念册……」
「但是那样的生活也结束了。资料我也大致都整理完毕了,接着要跟这边的本体会合罗。」
「欸,你要到这里工作?」
「在隔壁镇还有很多尚未老朽化的建筑物,大概会到那附近吧。」
「明明是以这辈子不会再见面的打算分别的,竟然会演变成这样。」
「就是说啊。」Y不怀好意地笑着,她戳了戳自己的头,「话说,你那颗头是怎么回事啊。又变得像是扫把头罗。」
「咦,没那回事……我有好好地请人帮忙剪。只是变短了而已。」
「剪影看起来一样呢,不禁觉得有点怀念。」
「……我正好也在回想当时的事呢。」
「你有听说大家的传闻吗?」
「咦,谁的传闻?」
「像是德国姑娘她现在啊,你猜她在做什么?竟然是——」我们热络地聊着回忆。「……啊,已经这种时间了吗?我得在今天之内,跟你的祖父打声招呼才行。」
Y站起身喝光红茶,然后前往玄关。
「还真是匆忙呢……爷爷他还在调停事务所那边唷。你知道地方吗?」
「啊啊,我有调查过。而且也借了车来。」
「啊,真好呢。」
我送她到玄关前,确实看到了有辆汽车,像是要堵住小路似地停在外面。
「你懂机器人吗?」
「机器人?是多少有点交情啦?」
「交情?不,我是说学校之前使用的家伙,好像故障了呢。」
她从后车箱拿出了令人怀念的圆筒形机器人。
「好像是寿命到了,但如果可以修复的话,希望你能帮忙看一下。」
「毕竟厂商已经关闭了呢。这就先交给我保管,但请不要太期待。」
「不能修复的话也无妨。毕竟也不会可惜。那就拜托啦。」
她离开之后,我将机器人带到自己房间。
虽然大致上检查了一遍,但我甚至不晓得哪里有损伤。
机器人工学完全超出了我的专业领域。
「这只能请同族看一下了?」
为了请同族前来,也需要花上一番心力。
「嗯~至少有说明书的话……」
就在我仔细聆听时,彷佛将纸张揉成一团的怪声,嘎沙嘎沙嘎沙地响个不停。
然后——
嘶砰砰砰——
妖精们从耳洞里溢了出来。
「你、你们?」
「回来了~」「回来啦~」「你好~你好~」「此行非常愉快。」
是一身旅人装扮的妖精们。
「你们不是去社区旅行吗?」
从耳朵跑出来这件事本身……算了,已经不是特别令人吃惊的事了。
「是呀,居委会旅行~」「在近处?」「重振精神~」「有很多值得一看的地方喔~」
他们在我周围蹦蹦跳跳。
「……该不会,怎么说呢,你们做了什么跟普通旅行不一样的事吗?」
「这可难说?」「普通是什么?」「异常的相反。」「我不懂~」「我完全不懂。」「不懂到感觉很舒服呢。」
不懂的人是我,真想这么说。
「我们,只要有人在,就能去见他。」
「只要有人在?」
「只要,有一个人在。」
虽然有某种东西迅速地闪过脑海中,却想不起来。
「……是这样子啊。」
有种不可思议的了解。
关于这件事,我决定不用理解也无妨。
毕竟我也偷看了学姊们的秘密,所以是彼此彼此(?)。
「是机器人。」
妖精们看上了机器人。
「似曾相识?」「在旅行地点看过。」「是实物呢。」
「我想修理这台机器人,你们办得到吗?」
妖精们一同紧贴在机器人身上。
没多久有一名代表走到我面前,
「他已经过世了。」
「是啊,他故障了。」
「并非那样,」他双手比着叉叉。「是殒命?」
「这是表示无法修理吗?」
「倘若只是修理,」「是办得到。」「但没有办法,」「恢复原状?」
「有什么不同吗……」
「像是心灵上的?」「心灵。」「灵魂。」「人类所说的灵魂。」「并不存在。」「寿命已尽呢。」
「……」
总是朝着墙壁冲过去的机器人。
隐藏房间跟机器人的奇妙行为忽然连接起来了。
孤独的机器人,在隐藏通道跟什么相遇了呢?
忽然传出了有如天使低喃的卡沙声。
这次并非从我的耳朵,而是从机器人那边传来的。
我卸下机器人的外壳,试着将内部翻了过来。
嘶砰砰砰——
五颜六色的妖精们跌落了出来。
「呀啊~」「这里也有~」「有好多~」「同伴~」
他们跟原本就在的妖精们混在一起,我已经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了。
「工作,结束~!」
一名妖精跳到了窗外。
有的则是跳到老鼠洞中。
有的则是跳入地板的洞穴里面。
他们散落四处地逃开了。
混乱呼唤着混乱,所有妖精都陷入了恐慌状态。
等我回过神时,室内忽然整个安静了下来。
一个妖精也不剩。
只有机器人的残骸滚落在地上而已。他们已经不在内部了。
他们以前大概是在头脑里面举办茶会吧。
那晚我做了个梦。
梦里的我只是个小孩子,虽然还很孤独,却拚命地不让自己屈服于寂寞。
但其实感到非常寂寞。
我走着走着,发现了一张铺着桌巾的小圆桌,桌上放着红茶的茶壶和茶具,还备有茶点。
无论是桌子或茶具,都是我在学生时代的茶会所使用的东西。
我坐到椅子上。
然后发现在茶具的旁边,设置着人偶用的小型餐桌组,还有妖精坐在那上面。
那便是当时的妖精先生。
「你好~」
「……你好。」
虽然妖精几乎没有个体差异,但唯独他,我可以认得出来。
只有他一直都待在我身旁。
「好久不见了呢。」
「我们总是在一起呀?」
我觉得这状况很妙,不禁出声笑了。
「我并没有那种感觉。」
「还是会,寂寞?」
「不。」我的答案已经决定好了。「因为无论何时,脑海中都像是在举办着茶会一般。」
只要有人在,就会有人来。
只要茶会进行着,一定会有客人前来。
就宛如一来一往的交流一般。
它们的原理是完全一样的。
在会移动的事物们,帮忙将意志连绪起来的意义上。
所以我明白了。
只要有妖精在的话。
没错,只要有他们待在记忆的缝隙间。
便能够跟任何人互相了解。
双眼开始朦胧了起来。
但因为是在梦里,所以那眼睛应该是心眼就是了。
「你本身,」我朝着在朦胧视线对面的妖精先生大叫:「你本身不会感到寂寞吗?」
他只是回以我活泼的声音。如同字面一般,彷佛回声一样。
「因为客人络绎不绝!」
没错,每当我和各式各样的事物接触时,他们一定——
之后的事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等我掉落到名为清醒的现实时,我大概会将所有灵感忘在梦境特有的暧昧当中吧。
就是这么一回事。
人类今天也是顺利地衰退中。
妖精笔记【对消灭】
有一种现象名为对消灭(annihilation)。
这是指粒子和反粒子冲撞时,会转变成巨大能量的现象。
这是一种梦幻般的能量,一般认为当人类能够完全控制这个对消灭时,也能够获得星际航行的技术。
虽然和上述事项完全无关,但妖精其实能够在传说或神话中消失。这就是对消灭现象。
记忆也被认定为神话的一种。
因此可以推测妖精也能够藏身在人的意识当中。
人类很难回想起像这样消失在记忆深处的个体妖精。
就宛如回忆幼年时听大人述说的童话一般,会变成暧昧模糊的印象。
或许神话跟传说,就是透过这种现象的累积而诞生的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