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很严重,必须得尽早解决。
此刻的我心急如焚,内心已被焦躁所占据,除此之外的一切感情均已消失。我想自己现在肯定是呆若木鸡。
来历不明的焦躁感令人不安到极点。
“必须赶紧想办法”的念头无比强烈,然而我却无法制定行动。我很清楚在面对迫在眉睫的危机时,若不采取有目的的行动,这份焦躁就不会消失。
抬头仰望,只见一轮明月高挂在万里无云的夜空上。
据说月夜的平均照度为零点二至零点三勒克司,如今四周比平时明亮,那照度应该超过零点四勒克司。
银白色的月光挥洒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
干涸的大地一片荒芜,除零星杂草外再无其他活物,有如死域。大概由于毫无遮蔽物,从丘陵上吹下来的风几乎是贴着地面刮过,高效地带走热量。
我忽地感觉一阵寒冷。
冷,很冷。
都初夏时节了还这么冷,让我怎么活。
……初夏?
在我注意力集中到寒冷这关键词上的瞬间,脑海中叮地一声响,我感觉自己连接上了新的情报。我连时节都忘记了吗?真是奇怪。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会待在这种偏僻的地方?
“……搞不懂。”
自言自语的声音随风消散,那嗓音嘶哑得都听不出来是我的。看来我已经在寒风中呆立了许久。
结论只有一个。
我失去了最近的记忆,即所谓的失忆吧。我还记得自己是谁,或许这该称之为轻度记忆混乱。总之,有一点能够肯定——我迷失了自我。
……真麻烦。
随着迟钝的直觉逐渐恢复,必须尽快行动的紧迫感也愈发强烈起来。
我有该做事,但我却忘记了。
那份记忆应该就存在于我脑海中的某处,只是由于解开了联系,所以才会变得七零八落,令我感觉如同失忆。这就跟人看到崩塌的沙堡会产生丧失感一样。
……夜。
从月亮的位置来判断,夜应该还不深。
现在应该先确保自身安全,再考虑恢复记忆的事吧。
附近或许会有野生动物出没,万一下雨还可能会导致身体出现低温症。在XX世纪(不明)的现在,远离城镇村落的土地上危险无处不在。
据说人类过去曾将森林视作未知的异世界,对其畏惧有加。如今这一神话正在复苏。
我可不想被野狗袭击,至少得找一处可以安心休息的地方。当然,树洞,洞窟,墓穴之流除外。
我临时决定变更第一目标,先去找一处休息场所,未知的焦躁留到之后再处理。
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不能再拖拖拉拉了。
我伸了个大懒腰,被寒风吹得僵硬的肌肉活动开来,浑身上下都嘎嘎作响。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套着手铐脚镣。本来镣铐是用来锁住双手双脚的,但这残破不堪的镣铐链子早已断掉,失去了限制行动的功能。
“……为什么手上会套着手铐?”
一般来说,循规蹈矩作风端正的人是不会被套上镣铐的,我是在不经意间犯下了重罪,还是无端遭到怀疑了?
开玩笑的吧,我嘀咕一声,扯了扯套在手腕和脚腕上的镣铐。由于镣铐相当破旧,所以轻轻一扯就掉了。
我强行活动隐隐作痛的关节,拖着倍感沉重的身体往前走去。一番折腾后我倍感充实,就好像体内的齿轮总算活动起来了。这样居然也会产生充实感,看来人类要完蛋了。不过仔细一想,人类确实已经完蛋了。
去做该做的事吧。
为了衰退得更彻底。
我边走边梳理记忆。
自己的姓名,家庭成员,工作等基本信息都还记得。当然,遗忘的东西也不少,但这种情况应该归类为短期记忆障碍更合适——虽然失去了部分生活记忆,但至少还记得自己是谁。只是最近数小时的记忆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意识中割除掉了一样。至于失忆的原因,自然想不起来。
最为稳妥的结论就是,某种原因导致了我短期记忆丧失。具体原因不明。我也没感觉头疼,所以应该不是撞到脑袋了。
虽然已不止一次碰上这类怪事,但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一句:真是不可思议的人生。
我记得自己是谁,但却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这令我无法静下心来。毕竟“该做什么”就有如人类的主心骨,心的发动机。
话说回来,我到底是什么人?
真要回答的话,应该能说是公务员吧。我是隶属于联合国的专门机构,联合国调停官理事会的国际公务员。这一身份应该白纸黑字地记录在案,毋庸置疑。而那份文件大概就放在这星球的某处。我的主要职务是处理新旧人类间的各种问题,除此之外我还有义务为世界各地区做贡献。这可以说是一件光荣的工作。
我处理过的工作有挖掘及保存失落的知识,回收及管理危险品,起草两种间的协议,协助其他部门,在会场做警卫,派传单,人生咨询,打扫庭院等等。
这工作可谓既辛苦又繁重,但所得的报酬是否与之等价还有待商磋。再说,国际通货的概念早就消失了,如今就连各国政府都没再发行公认的货币,发工资这一行为实质上已不存在。连货币的概念都没有更莫提工资了。
在高度发达的科学技术润泽下,粮食生产尚富有余力,使用方式近似于过去货币的配给券更是得到优先发行,但在制度上这不过也是福利政策的一部分。
即所谓的无偿。
通货制度虽毁誉参半,但至少也是一种可以接受的理想等价交换制度。但在非等价交换制度下,几次三番地冒险实在太划不来了,人生可不是冒险直通车。然而,今天我又再次不求回报地强迫自己奔走冒险,就仿佛受这是一项使命。
说到底还是本性难移啊。
这不光是划不划得来的问题。实际上,我感觉自己确实身负使命。不管怎么说,我都很喜欢这份工作。这便是我嘴上虽抱怨个不停,但最后还是坚持为地区做贡献的理由。
必须得收集情报。
不光是数小时的记忆,还有这一切的缘由,背景,因果关系……都已随着记忆消散,只留下,只余下无尽的焦躁。我必须要取回遗忘在了远方的使命。
走了不一会儿,便发现了建筑的踪影。这么轻易就找到,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平缓的丘陵前出现了一道低矮的人工建筑轮廓,远远看去像是一栋小屋。我调转方向朝那边走去。
在月光的印衬下,笼罩与矮丘上的黑暗显得越发浓郁,与天空的清亮形成鲜明的对比。我在如水的夜色包围下,朝棱角分明,突兀如冰上一角般的黑影迈进。小屋的实际位置比印象中的要近得多。我才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就来到了第一间民房前。
小屋外相寒碜,但修葺还算到位,窗户都装上了玻璃,栅栏上还留有修整过的痕迹。我轻轻地敲了敲门。吱嘎一声响,门上的合页弹飞了出来,门自然地朝里倒去。事情太过出乎意料,我大脑瞬间空白一片。但不知幸或不幸,愤怒的屋主从屋里冲出的一幕并未上演,小屋内空无一人。
“啊,好疼。”
我刚要进门,额头就撞上了门框。
虽说我在女生当中算是高个子了,但应该还没高到那么离谱。我感觉有点不对劲,自己就像在做一个与现实相似的梦,眼里看到的并非事物的真实投影。我心里一阵发毛,弯低身把头探进屋内打量了一下。
屋内狭小低矮,令人感觉压抑得喘不过气。我一点也不想走进去。在远离人烟的荒野上孤零零地建着一间诡异的小屋,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我感觉身上有点凉,最终还是决定进去借点必要物资,至于在里面休息就免了。屋子里屯着各种物资,有食物,有水,还有酒精。我留了张字条说事发紧急借点物资。之后再还回来应该没问题吧。
这时,一道陌生的电子音响起。
声音是从下半身传来的。低头一看,原来腰带上固定着一台机器。我可不记得自己带有这么一个东西。我隐约感觉出那是一台通讯器。
“我看看,怎么用的……”
我随手摆弄起来,结果机器就真的启动了。
“OX△□?”
通讯器传出了我听不懂的语言。
“抱歉,我听不懂。这是什么语?”
我不懂外语,于是只好用自己的母语来回答。
对方沉默了一阵后,方才换上我能理解的语言说道。
“……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居然用命令的语气。这样啊。
由于通讯稳定性差,对方的声音并不是很清晰。但即便抛开他那强硬的态度不谈,我也能从他的声音中感觉出人味。
“这问题该我来问才对。你到底是谁?真是没礼貌。”
过了一会儿对方才回答说:
“我说过什么失礼的话吗?”
“嗯嗯,说了。虽然对初次接触的人说这种话也不太好,但你确实有点失礼。”
我能感觉到对方已经哑口无言了。
我说的没错吧?居然对初次接触的人用命令的语气,不是没礼貌是什么。
“是您先请求通话的,结果您自己却忘了礼貌这一回事吗?”
“等一下,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才要问您!”
我再次重申,随后依旧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你是侮辱我吗?”
我已经对此人产生了近乎生理性的厌恶感,他的一切都让我莫名火起。我很久没碰到能令我如此生气的人了。了结他喵,变身吧,直接二段变身,像漫画英雄那样爆发出超一万倍的战斗力吧!
……我试图尽可能平和地表达心中的愤怒,但就结果而言那似乎只是徒劳。我把心中所想一句不落地说了出来。
对方完全陷入了沉默。
我想尽快结束这通损坏精神健康的通话。
“我要挂了。”
“慢着,至少先回答我这个问题,你那边是哪儿?”
“我没义务告诉你。”
“义务?你在说什么义务?”
“谁知道呢,说不好我指的是纳税的事。再见,陌生人。”
一般我是不会对初次见面的人说这种话的。
不过,在通讯网络上我还是有几分强硬的底气的。匿名真是样好东西啊。
“且慢!冷静!我有很重要的事要问!”
“我拒绝一切的命令,再见。”
“你至少得留在原地,等我们来接——”
我听都懒得听,不等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本来我自己都不知道如今身在何方。我才不想等一群素不相识的人来接我。
通讯很快又来了,我一概无视。没多久对方就放弃了。
“赢了。”
不过,那或许是个获取情报的好机会,但既然已经错过多说也无益。我有生以来还未曾试过如此讨厌一个人。明明既没受到挑衅也没受到侮辱,可心里就是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生理上的厌恶。超超超讨厌。
原来厌恶也能到底这种程度啊。
刚和Y相遇时,由于她对我抱有敌意,所以我对她完全没好印象。但那时的厌恶与此次的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丢了吧。”
不过,这通讯器或许还能联络上其他人,获得更有用的情报。
我想了想,还是把通讯器留了下来。
“必须先回到镇上。”
当务之急是回去,然后才是梳理情况,再应对。
此刻的我干劲无限。
荒野之旅在第四天宣告终结。
我在荒野上彷徨跋涉了四天后,总算确认到小镇的位置。我在路上捡到了大量废弃的机器,里面存有周边地区的地图数据。废弃机器里的数据缺损自然是相当严重,但还好通过多份类似数据的对比印证,成功复原出了一份不算完整却也颇为精密的地图。在这个时代,情报工学等学问已被视作过去的产物,不过我还是设法习得了。
连日急行军令我的肉体疲惫至极,但我的精神却依旧饱满。
仔细一想,我这几天都挺懒散的,整日都只做最低限度的事。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状态。
对我来说,使命就是我的一切,我的根本。我自认为还没堕落到觉得取回自我所经历的辛劳是一种痛苦。不过,以前的我总会轻易就向懒惰屈服。
这可不行,必须得努力。
我颇感吃惊,没想到自己一直下意识表现出的懒散态度下竟压抑着如此跃动的真心。失去近期的记忆后,压在心上的大石也随之挪开,露出了原始的内心想法……
除却失去的记忆,我回溯了一下自己的历史,却完全没发现热心的“自我”的踪影。当然,我也并非记得所有过往的细节,所以还无法贸然下定论。如今的自我应该就是那隐藏起来的真心,本来她是没法获得主导权的。
真是走运。
曾经的我认为不顾一切拼命努力是件羞耻的事,但今时不同往日。
我将从今天起,踏上新的台阶。
迫不及待了。
我拨开齐腰高的灌木,加快了脚步。
樟树之里很快就出现在了眼前。
樟树之里毁灭了。
我没在开玩笑。句末也没加上(笑)字。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镇上的大部分民宅都粉碎倒塌了,沿路两旁全是断壁残垣,有如被比房子还大的巨型擀面杖一路扫过一样。只有少数几间房子得以幸存,或许是破坏者一时心血来潮脱离了破坏路线吧。
四周看不到活人的踪影,别说鸡羊这些家畜了,就连飞鸟都不见一只。小镇遭遇到了一场无法想象的灾难。
仔细一看就发现,受损的不仅仅是建筑。
道路的石板都被掀了起来,草丛也都消失无踪,大树横七竖八地倒在路上。我忽感觉有些不对劲,仔细一瞧,只见一辆货车被恶作剧似地挂在了栎木枝头,就像伯劳鸟把青蛙刺在树上一样。(注:伯劳有把昆虫,青蛙等食物穿刺在树枝上的习性。)
巨大的龙卷横扫而过的话……正好会带来如此规模的破坏。
毁灭性的龙卷肆虐往往会造成人员伤亡。祖父应该没事吧?助手,知交朋友和邻居他们又是否平安?
这一切我如今都无法确认。
我决定先专心调查财产受损状况,之后再考虑人的安危。
我家所在的地方化成了一片空地。
“嗯?”
与那些像被从上压碎的民宅不同,我家房子就像被从上拔掉了一样。只有地板和家具还原封不动地待在原处,看着就像一幅超现实主义的讽刺画。我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视线忽地扫向旁边,发现我家房子就在那儿——邻居家房子曾在的地方。
“诶?!”
我的家移到了邻家曾在的地方。
邻居家还在不在?回答是不在。邻居家不见了。那到底去哪儿了?我马上找到了答案,邻居房子的残骸就横倒在附近。眼前的情景就如同打桌球,我家房子把邻居房子撞飞,占据了它原来的位置。
“哇……这也太吓人了吧。”
应该是无与伦比的破坏力把房子轰飞到了旁边,才会出现眼前这一幕。最明显的证据就是我家房子只失去了宅基部分,墙壁上也布满了裂纹。虽听说现实中的龙卷风甚至能卷起房子,但眼前荒诞的一幕还是让我吃惊不小。
“爷爷,在吗?”
倒塌的房子中空无一人,附近也不见人影。如此恐怖的天灾降临,大家肯定都去避难了。然而我却隐隐有些担心。
我走向平日上班的文化中心。那里很有可能充当临时避难所了。但抵达中心后,我便哑口无言了。中心整个倒塌了。
“这……到底……”
呈现在眼前的事态越发严重。
小镇遭受了灭顶之灾,无法确认生还者,也找不到死者。起因尚且不明。
我想抱头苦思,再这样下去,别说什么使命了,我估计连小命都难保。
生存。只求活下去。
这愿望是有多空洞啊。在这年头,若只求生存,做跟路边杂草岂不更好。人类活着就得活得有意义。活着的意义是由自己决定的,但前提是有生活做支撑。
碌碌无为,一成不变的生命活动对我毫无吸引力。当然,我并非不爱惜性命……
我在小镇上逛了一圈,确认空无一人时,终于冷静下来了。
先不论是不是龙卷肆虐,小镇遭受了严重破坏这点是毋庸置疑的。既然找不到遗体,那居民们很有可能是去避难了。
令人在意的是全镇上下都留有触目惊心的破坏痕迹——有如巨爪尽情蹂躏过后。
“……怪物?”
怎么会。不,说不准……
这时,两道小黑影从眼角掠过。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还是看到了——那动作敏捷的小生物无疑就是妖精。
“啊,你们等下!”
我慌忙喊住它们。两只小家伙闻声从残垣缝隙中走了出来。果然是妖精。
“什么事?”“你是谁?”
看来它们不认识我。
“我是人类。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人类,小姐?”“传说中的人类小姐啊……”
两只小家伙紧张地抬头看着我。它们无精打采,身上风尘仆仆的。妖精精疲力竭的样子还真是罕见。
“突然把你们喊住实在抱歉。我想知道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请问你们知道吗?”
两只妖精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知道什么?”
“小镇覆灭的理由。”
“覆灭?”
“如眼前所见。看,像这样遭到彻底的破坏。”
妖精满脸疑惑。
“这里,破坏了吗?”“这样很不妥吗?”
“你们真是没危机感啊……”
“因为休眠了。”“刚刚重启了?”
这两人仿佛之前睡着了,现在刚醒来什么都不知道。
人类视为灭顶之灾的灾害在超越物理定律的妖精看来不过是小事一桩。
“那避难的人都去哪儿了?你们知道吗?”
“我们一般只走固定的路线。”
“这样啊。”
两只无精打采的小妖精,不知道是该说它们缺乏霸气,还是该说它们没有丝毫干劲。原来还有这类妖精的啊。
不过这可难倒我了。有困难就找妖精帮忙这条路似乎行不通了。
这两只妖精看起来都挺老实的。本来妖精性格开朗,遇上开心的事就会呼朋唤友,或分裂出新个体,其群体带来的影响力将会永无止境地暴增。这种情况最叫人头疼了,妖精数量越多就越容易引起麻烦,并注定以悲剧收场。那时候我们就得快速处理,将危险扼杀于摇篮之中。
若有大量妖精在此安居,我可就要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在我走神的时候,两只妖精跑掉了。
一道诡异的声音在靠近。大概就是这声音惊跑了妖精。发声的物体还没到,地面就先微微晃动起来了。振幅虽然还谈不上是地震,但坚硬物体敲击地面产生的震动还是隐约传到了脚下。紧接着,震动的源头处传来了一串声响。
声音似曾相识,我肯定曾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声响。我搜寻了一下记忆,想起那是战车的声音。
……不妙。
独特的行驶声转眼间就来到附近。四周的建筑到她殆尽,失去最上策的我只好无力地呆立在原地。
不久,一辆外形夸张的装甲战车出现在了小山丘上。
车体棱角分明,配有一座颇具质感的炮塔,炮管昂扬前突,宛如一根独角。这毋庸置疑就是战车。我想尽办法逃离难以接受的现实,可这玩意儿即便用教育节目的委婉表达方式来记述,也依旧只能写作“战斗车辆”。它那充满威严的毁灭性气质可不是开玩笑的。不管是在物理上,还是精神上我都无处可逃。
战车在山丘上停稳,主炮突然就开火了。
无与伦比的火力在不远处的地面上轰出了大洞。
“呀——!”
我大惊失色,慌忙躲到附近的废墟中。瓦砾显然起不到任何防御作用,但至少能有点东西低档一下。我在心里诅咒着那个不明身份的破坏狂。
战车迟迟没有射出第二炮。
……我本该同瓦砾一道被轰成粉末。
我战战兢兢地从废墟中探出头来,战车没再开炮的原因一目了然——炮管破裂了。那炮管就是个用完报废的一次性玩意儿,因此根本不可能开第二炮。
我看到希望了。
或许那种战车就是破坏樟树之里童话景致的元凶。可为何会突然这种东西?
谜团一个接一个,我已一筹莫展。
既然无法靠妖精来缓和危机,那就应该走为上计。战车上似乎没装副炮——我想开之后思量起了退路。
几经辛苦才回到镇上,要离开我也舍不得,可除此之外已别无他法。战车没了武器停在山丘上一动不动,没有丝毫追击的意思。逃逃逃!
跑着跑着突然有人联络了。来得正是时候。我大概是寄希望于这番通讯能打破僵局,反射性接通了通讯。
“我正忙着呢。”
我故作矜持地说道。
“告诉我,你为什么回到樟树之里了!”
又用命令的语气。
“我拒绝回答。”
我意气之下不禁起了反抗之心。
“为何摆出这种反抗的态度,快回答!”
“我不告诉你,不告诉你。”
“你这态度太过侮辱人了。”
“那你就别用命令的语气。”
“……办不到。”
短短一番对话就能看出我们俩八字相冲,根本就无法相互交换情报。这种家伙大概,一定,绝对,根本无意透露自己的身份,只想着单方面套取情报。
“总之你先躲开危险,别到处乱跑。”
“你好像还不明白现在的状况啊。我不动的话就得死了啊。”
“监视你的那边情况这种小事我们还是做得到的。你在镇附近等着就是了。”
“你说小镇附近?”
我列举了几个熟悉的地方。
“没错!就在那附近等着!我们来接你。”
“……我可以提问吗?”
“说吧。”
“你是谁?”
“现在无可奉告。”
“你的意思是之后就可以说?”
“有可能。”
别老是故弄玄虚啊……
“告诉我樟树之里为什么会搞成那样。”
这回的沉默格外沉重,冗长。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说。”
“我的家乡被摧毁了,我问原因还需要理由?”
“慢着,你说家乡?”
“我说的是实话。”
见对方沉默,我继续说道。
“我也担心祖父和同事们的安危。若你们真的是文化保护计划的工作人员,论地位我们应该是平起平坐的吧?”
“慢着,你说祖父?”
“别再给我岔开话题了!”
对方一直在反问,没有丝毫回答我问题的意思。我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了。
“冷静。能回答的我都会提供情报。”
对方沉默良久后说道。
“关于小镇摧毁的原因,我无可奉告。你的亲朋都平安无事,这点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证据呢?”
“有。但无法出示。”
“叫他们本人来跟我通话。爷爷也好,助手也好。”
“办不到。”
“为什么?”
“我无法相信你。”
真叫人着急。
“那你干嘛还联络我。”
“不联络可不行。我们的情报也不全面。我们必须互相共享情报。你在那边等着。我们应该汇合。”
“我不要!”
我二话不说切断了通讯。我实在不想跟这人打交道,感觉他就像个冷酷无情,铁石心肠的异国人。虽同是地球人,但他生活的却是另一个地球。
啊,好讨厌,好讨厌。
我突然冒出破坏通讯器的念头,没了通讯器就不用再跟这讨厌人的通讯了。但同时我也将失去获得情报的途径。
“……”
我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一念头。破坏简单,但它同时也是重要的情报获得途径。
讨厌的话,暂时不联络不就得了。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做?
去哪儿避难好呢?
我盯着地图,茫然地思索着后路。
投奔附近的村镇是个不错的选择。然而附近的村镇离这都有相当一段距离,我可不愿承受独自长途跋涉的风险。
要是能得到商队收留事情就简单了。我虽大概知道商队巡回的路线,但商队并非每天都会经过。这种没准的干等可靠不住,搞不好还得在荒郊野外待个几天。
三思过后,我决定动身前往最近的村镇。
大概需要赶两天的路,食物省着点吃应该能熬过去。但我实在不想遭这份罪。
暮色将近,我找到了一处适合露营的废墟。
此地在地图上无任何记载,过去应该是一处村镇。虽不知是哪个镇哪条街,但如今早已无人居住,只余一片长草的平地。
这种饱受风雨侵蚀,化作平地的土地并不罕见。毕竟过去人类曾遍及大地,如此风貌随处可见也属自然。
过去曾是广场的空地上聚集着一群小东西。我一走过去它们便轰然四散。那是老鼠还是什么?
废墟中大半建筑都毁于火灾或自然倒塌,只剩地基部分。多亏于此,四周视野开阔,几乎不见任何遮蔽物。
我视线落到一座石造的圣堂上。圣堂已半崩塌,形状如同劈开的胡桃壳,内部装潢都露了出来。整的来说遮风挡雨不成问题,我决定今晚就在这儿落脚。
在我走到屋顶下时,恰好下起雨来。这场急雨时强时弱,变化剧烈。瞬间世界便灰蒙蒙一片。
我站在圣堂的屋顶下,无所事事地眺望着眼前的景色,同时硬逼着自己思考之前暂且放下的诸多问题。
那份焦躁感依旧缭绕在心头。
难道我是事先预料到小镇会覆灭,为避祸才离开的?
而这份怯弱如今化作焦躁留了下来?
……不对。
不,这说到底这不过是可能性的问题。
即,除非与妖精相关,否则我根本不可能单独采取行动。
而且,对方甚至还派出战车来破坏小镇,恐怕是心怀歹念。这与妖精的秉性作风相去甚远,应该是人类所为。
此举简直疯狂,若放在当年肯定会被视作恐怖行为,立马扭送警局。
小镇要重建恐怕得花不少功夫。虽然只要人没事就好,但至少又得忙活一阵子了。我做着和平的美梦,心情也随之平静下来。
雨转眼间就停了,放晴后的夜空月色异常明亮,普照四方。冰冷的空气沁人心扉,尘埃雾霾洗净,视野开阔得可极目远眺。一根残存的石柱孤零零地伫立于视野的尽头,在西沉的夕阳照耀下,斜拖出一道鲜明的长影。宛如一座篆刻着悠久历史,雄伟庄严的方尖碑。
“……”
我曾见过类似的物体,但脑海中却没留下明确的图像记忆,只有一个结晶化的粗略印象。我稍一思索结晶便破碎了,就在这一刹那,无意识领域中失去的部分记忆悄然浮现——时至一周前,我都在执行一项重要的工作。
完成这项工作后我就失去了记忆,在荒野上彷徨。
若有什么大变故,应该就是在这前后的事。我似乎无法回忆起所有的事。我应该是在关键时刻,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从而失去了记忆。而那关键的瞬间如今依旧笼罩在面纱之下。
调查的办法……只有一个。
通讯器收到消息了。
虽然之前通话都很不愉快,但这次似乎会有收获。因为我已经猜到他们的身份了。
“喂喂。”
“为什么擅自到处跑。快告诉我你现在的位置。”
“不要。”
“如果你不愿意我们来接你的话,也可以自己来我们这儿。”
“我—不—要—”
“……你到底怎么了。如果你现在失去了冷静,更应该马上前往我们这里。”
“我现在很冷静。焦急的应该是你们吧?”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我恢复记忆了。多亏于此,我看出你们的身份了。”
“你只要来我们这边,就没必要随意猜测我们的身份了。”
“但被你们抓到之后,我就会永远失去自由了吧?”
对方沉默了。
“看吧,我说中了。”
“对此我表示否定。这只是通讯环境不佳导致无法顺畅通话罢了。”
“你在掩饰。”
“这是事实。”
“我看只是斟酌言辞,选择不透露过多情报的措辞需要时间罢了。”
“……真叫我吃惊。”
可以听得出对方的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焦躁意外的感情。
“居然能做出如此高难度的心理判断。说实话,我还真是小瞧你这黄毛丫头了。”
“谢谢夸奖。”
我继续步步紧逼道:“顺便再让你们见识下高难度的推理吧。你们是联合国的工作人员吧?”
“……你说你恢复记忆了?”
我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你说的没错。我们其实是你的同行。你应该听过文化保护计划吧?我们就是负责这块的。”
啊,果然如此。
联合国文化保护计划。
他们的正式名字是人类纪念碑建造计划推进组织。
这是作为联合国辅助机构而设立的内部组织。话虽如此,可如今这世上哪还有那么大规模的组织。
这个组织的核心是各领域的专家,但这些人基本都还有其他的工作,只会在有空的时候就进行流动性的活动。简单来说,人类纪念碑计划就是个没事做时才进行的计划。而这个进展得如此悠哉游哉的计划却突然来到樟树镇,正式启动了。
人类纪念碑计划就是地毯式地收集,并记录人类的历史和技术,让其流传后世。所以计划的记录必须长期性地进行更新。由于现今我们拥有的人类记录并不完整(永远也不可能完整),所以焦急推进计划根本毫无意义。然而,如今这一达成共识的事情却徒生变故。
因为近年来,专家们的高龄化已成了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
祖父他们那一代人被誉为最后的专家世代,同时他们也被成为最后的大师。最近有些人在议论,若专家们都不在了,人类迄今为止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知识都将失传。因为祖父那代人的知识后继无人。
当初,计划保存人类的历史主要是为了给后来掌管地球的妖精们提供借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人觉得这些数据对今后人类也大有用处,于是对计划进行了微调。
为此,推进组织决定先完成计划的主要记录媒介纪念碑……事情大致就是这样。
为收录无尽的知识,纪念碑需要达到现行科学水平下能做到的最高性能。
若我的记忆没错的话,纪念碑就在前不久建成了。
建造计划工作组由我、Y,及从各地召集而来的专家们,还有几个技师团队组成。我想大家都猜得出,像我这种地位低微的人的工作就是打杂。
而文化保护计划的工作人员都是新委派来的,负责接手,并管理之前由我们处理的各种杂务。前任的工作人员都众口一词地说他们是群讨厌的家伙。一群等完事事才来视察进度的人,自然不受建造工作组的欢迎。实际上,这群穿黑衣的家伙也确实讨人厌,都是表明彬彬有礼,内心瞧不起人。
他们来了之后,我就离开了打杂的岗位,直到今天之前,文化保护计划工作人员与建造计划工作组间的矛盾都与我无缘。
“不过,也好。”
“也好?为什么?”
“要是差点被熟人拿来当牺牲品,我肯定会寝食难安。但如果是你们的话,就没这担心了。”
对方再度沉默。
“不过,这事我们算是彼此比赛吧。你们肯定也对拿我当牺牲品毫无抵触吧。”
“你说牺牲品,你凭什么判断跟我们汇合有危险?根本就是毫无根据。”
“小镇遭到了毁灭,这惨剧总需要一个承担责任的人吧?”
我在套他们的话,毕竟我的记忆还没完全恢复。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猜应该是文化保护计划的人犯了错误,致使小镇遭到毁灭。这事情或许与我有什么关系。
结果对方的反应……
“牺牲品这种说法只是你的偏见,你想太多了。虽然你的确是很重要的知情人,但对你今后的处置,我们还没定论。”
“只要重要的知情人有可能被当作犯人,我就不会去跟你妈汇合。”
“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是呢。”
“你不跟我们汇合,又能干些什么?”
这次轮到我沉默了。
我一个人能干什么?
我感觉,事到如今,自己只能在剩余的记忆空白上赌一把了。
小镇毁灭的真相或许就在这片空白中。
我无言地切断了通讯,对照起恢复的记忆与刚才的对话。
“……纪念碑。”
让我劳心劳力的重要工作正是它。纪念碑的建造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记忆就至此为止。
意外发生后过去了多久?应该不会太长时间。毕竟我刚还在荒野上流浪。那时我手脚上都套着镣铐,身上也不知为何带有通讯器,而且还被文化保护计划的工作人员追捕。
我大概是逃出来了吧。
因为,我那时戴着镣铐。
我是做了什么可能被拘捕的事吗?而这事应该与小镇的毁灭有关……我一个弱女子要怎么做才能毁灭得了一个小镇?
我是不是偶然按下了什么全智能控制的战车机关,然后那战车因为思考回路有问题发狂了?
“我有那么马大哈吗?”
这不过是荒唐的妄想罢了。
重点是我逃跑了这事。
我若不是心中有愧,是不会选择逃跑的……是这样吧?
“我知道自己是无罪,被人冤枉了才逃跑的。”
这种想法很不自然。
倒不如说,事情若非如此,我的处境可就糟糕透顶了。
我现在只能相信自己是无罪的。
“好,干脆潜入工地吧。”
我决定潜入人类纪念碑的施工现场。
失忆之前,我应该就待在那儿。
我要进行调查,证明自己无罪,然后告发文化保护计划那群想推卸责任(应该)的家伙。
不过,这趟潜入之旅应该会险象环生。
我至今经历过的种种大冒险都够写六册文库本了,我自认为这次也能活下来。
求生是我最引以为豪的技能,我对自己的生存能力很有信心。求生的关键就是学会隐匿行踪。
我制定了悄然穿越小镇的路线,然后就向着纪念碑的工地出发了。
“看到了!那家伙!”
被发现了。
“停下来!不然我就开枪了!”
一群黑衣人从废墟中涌出,拿着步枪对我射击。
枪!
没有比枪更与童话格格不入的东西了。简直是让人无法置信的暴行。听说被枪打中会很疼。太可怕了。幸好朝我打来的子弹全都落空了。
“太没人性了!”
我哭着逃回到安全范围内。
“肯定是因为没乔装才暴露的。”
我得出了一个结论。
对手是专业人士,不,是像专业人士(他们没有专业的军队或谍报人员那么严密谨慎,不过这对我来说正好)。
隐匿行踪最有效的手段就是迷彩服。
虽然现在很难搞到迷彩服,但我还是翻遍了作为据点的无人遗迹,从中找到一件用得上的衣物。
我穿上衣服后,再度尝试从别的路线潜入。
“看到了!那家伙!”
被发现了。
“哇,射击!”“啊,射不中!枪太难命中了!”“别射中!必须毫发无损地抓到她!”“这,这样啊。”“但是,还是有可能偶然误中啊……”
看来他们只是看起来专业,实则全是外行人。
“卡壳了!”
“射不出子弹了!”
“……这把不是真枪,而是气枪吧?上面写着made in japan。”
“这是闹哪样!”
……真是一群叫人糊涂的家伙。
怎么就没被我的乔装骗到,太过分了。
不过,世上最可怕的事莫过于被一群外行人拿着枪追着乱射。脑袋旁边的树枝被子弹啪地打飞时,我都吓得不会动了。
“这群禽兽!”
我哭着逃回了废墟。
现在只能对路线做大更改了。
之前我都是避开溪谷森林等险要地形,意图横穿平地接近小镇。我猜就是因为这样,黑衣人才能轻易地预测到我的逃跑线路。
这回我决定横穿森林。
说是森林,但其实可以分为两个截然不同的种类,一个是天然的树林,一个是植被与城市遗迹共生的产物。前者可以称之为天然森林,后者大概只能称为森林遗迹。
在危险度上两者是不分上下。不过,我宁愿选择不会突然有混凝土块从天而降的一方。
那叫啥来着?我记不太清了。好像是三国志里提到过?反正就那方面的书,故事情节像在介绍战争的超级技巧一样,其中有种策略是说从险要地形进攻就能取得压倒性胜利,对吧?我就打算采取这样的方案。我感觉自己是诸葛孔明附体了。
“来了!那家伙来了!”
三十多个黑衣人冲了出来,举起枪对我一阵乱射。
子弹甚至从我脸颊擦过。
“你们这群魔鬼——!”
我哭着逃了回去。
……文化保护计划的工作人员实在太多了。
我完全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有那么多人。
“看来人类还活得挺好的嘛……”
巨大的东西毁灭起来总是特别缓慢。人类的衰退之路还无比漫长。
看来我无论选择怎样的潜入路线都会被发现。我果断地得出结论后,决定采取佯攻。
佯攻准备起来相当麻烦。
我先是搜遍废墟,找到了一只女性人体模型,然后把一些布条卷在上面让它看起来像穿着衣服。至于假发实在找不到相似的东西,只能把枯树枝绑到模型头上充数。远远看去,倒还勉强像个人……算了,就这样吧。
在准备的过程中,我突然感觉自己正在做的事实在荒唐,顿时整个人都郁闷了起来。
一个人干这种蠢事心里其实挺不安的。啊,助手你在哪儿啊?
装饰完成后,眼前的模型看起来就像一只人形的怪物。
身上缠着布条,头上长着树枝,脸上画着像陶瓷人偶一样的眼耳口鼻,完全不像一个人类。即便站在一公里外看过来,也只会觉得这像只妖怪。我看这玩意佯攻肯定是没戏,让它单枪匹马冲进敌阵反倒能带来强烈的威吓效果。
……这玩意能拿来用吗?
“放弃佯攻吧。”
那么该怎么办?
“不知道。”
我只想设法悄悄潜入纪念碑的建造工地。可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一个法子来。
从黑衣人的严密戒备状态看来,即便到了深夜,他们的警戒网也不会有所放松。
佯攻也行不通,改变线路也不奏效,不论什么方法都没用。
“……脑子转不过来了。不行。”
现在我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好方案。
这种时候,我决定去散散步,转换下心情,顺带打发时间。废墟其实一到了晚上就会变得有趣起来。
尤其是不受风雨日晒影响的地下街道或地下室,里面通常存放着很多状态良好的物品。地下室就像是古人留给我们的礼物。
“今天打开哪个好呢。”
在废墟流连数日后,我掌握了寻找地下室的规律。
从经验来说,民家地下室里存放的东西,比政府或企业的公家地下设备存放的东西有趣得多。
这些地下室基本都上着锁,但构造简单的锁一般都能轻松打开。记得以前祖父就说过我,怎么净会些杂七杂八的技能。有的时候,甚至一脚踩在地面上,就能把地板踩穿,直接掉到地下室去。毕竟城市已经废弃不止一两百年了。
“……唔,这里好像有一间地下室。”
看来我又有收获了。
房子的地面部分已经风化得只剩柱子了,但崩塌一般不会波及到地下。我虽然找到了通往地下的楼梯的地基,但楼梯入口已被崩塌的石块掩埋,无法使用。
“要把石块挖开有点麻烦啊。”
我在楼梯入口周围徘徊了起来,满脑子想着怎么才能解决问题。
“呀啊!”
这时,我突然惊呼一声,失足掉到了一个洞里去。
“……吓,吓死我了……”
我此时的样子肯定很可笑,腰部以下都在地面以下,脸上也尽是惊慌的神色。
虽说是个洞,但其实也不是很深。
我掉落的地方只有一米深,脚可以踩到地。
洞一路倾斜向下,里面很宽阔,洞壁也相当坚固。一面墙壁倒下正好堵住了洞口,上面还覆盖着沙石泥土,正好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陷阱。
我把四周的建材都清理掉后,发现这洞其实是一道短坡,宽得可以并排行驶两辆马车。坡道尽头的地面很平整,上面有一扇紧闭的百叶门,仿佛要将来人拒之门外。
门没有上锁,用手就能轻松打开。
一股陈旧的空气带着浓烈的铁锈味扑鼻而来……
门内空间一片昏暗,四壁都是灰色的清水混凝土,单调朴素。骑车与摩托的残骸散落地上,全都已经腐朽,无法再使用。
“唔,地下车库啊。”
车库看似没有危险,我试着走了进去。
地板上除了汽车与摩托的残骸外,还散落着一些修理工具、零部件和线缆。墙边的桌子上摆着几台用途不明的电脑。
这些电脑看起来像是家用,各种各样的类型都有,笔记本型,塔式,平板型、掌上型、dome式、腕表型、眼镜型。感觉原主人的兴趣就是汽车、摩托和电脑。车库的角落里还放着一台电冰箱,表明主人喜欢待在这里悠闲地摆弄自己的兴趣。
在这些物品中,我最感兴趣的还是电脑。对全部电脑逐一进行调查后,发现没有一台能开机的。算了,这也是情理之中。有些电脑大概内置了蓄电组件,按下开关后绿色的电源灯瞬间亮了一下,但都没有成功启动。
我打开冰箱看了下,然后马上就关上了。里面只有一堆见证了漫长岁月流逝的陈腐东西。
“没有收获啊。”
硬要说的话,能用的东西大概就只有那些保持原状散落在地板上的工具。只是这些东西也不知道内部劣化到了什么程度。
墙边的那堆电脑也同样令我感到惋惜。
若不是被卷入大麻烦中,我肯定要好好调查一下这些电子遗产。
电脑内的记忆装置,不管是破损了还是被腐蚀,或是劣化了,我们都有办法将里面的内容读取出来。在人类纪念碑完成之际,收集这类挖掘情报是很有必要的。但如今的状况让我无暇顾及这些。
记忆装置存储的信息量完全不是纸质媒介能比拟的,可以说是人类历史编纂工作的基石。不仅是家用电脑,从一切电子机器中读取信息,对推荐人类纪念碑计划来说是不可欠缺的。
关于人类最早的计算机,有一种说法是在公元一九四二年制造的阿塔纳索夫-贝瑞计算机。自那之后,世界就开始急速地将情报收纳在计算机的体内。
“遗迹就在这么近的地方,若能回收这些电脑,肯定能有大收获。”
提前是我能洗脱嫌疑。
除此之外车库里再无其他值得关注的东西。我正要离开时,视野的一角突然捕捉到了一群小黑影。我朝黑影看去,发现原来是他们。数量庞大的他们如今占据了整个废墟作为居住地。
“啊,是妖精们。”
他们正满脸怯弱地抬头仰望着我。
“原来这样啊……”“哎呀……”“太好了……”
这地下室里也拄着几只妖精,他们说自己是掉队落在地下室里。
“被困在了这里吗?”
“嗯……”“一直都在这……”“整天都在这里……”“二十四小时营业……”
“没法出去吗?”
妖精们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若他们是被倒下的墙堵在下面,那被困的时间应该不止十年二十年。对于这一疑问,他们全都歪着头,表示不知道。
我跟她们解释说,我们不是敌人,只是种族不同的友好邻居。他们这才露出安心的神色。
“你们好像没什么精神啊。”
“还活着真是对不起了……”
“你在说些什么?”
妖精们的情绪相当低落,就像长时间沐浴在电磁波下时那样。
“现在出口眼睛打开了,你们随时可以离开了哦。”
妖精们交头接耳地商议了起来。
最后一个代表走到前面,说道:
“可是,出到外面后做什么?”
“最好是晒晒太阳,恢复精神。不过,对了。可以的话,你们帮一下我的忙吗?”
“帮忙……?”
妖精们再次商议过后,说道:
“我们跟你走。”
“你们肯帮忙呀。”
我把妖精们全都塞进衣服的口袋里,塞得鼓鼓的。数了下,似乎有十五只妖精。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虽然我很想借助妖精的力量回到镇上,但他们现在都无精打采的,我实在不好意思勉强他们做事。
妖精从口袋里探出头来。
“需要我们召集同伴吗?”
要不干脆像以往那样拜托妖精?长着蝙蝠翅膀、手持大叉子的黑色自我出现在我的心中,对我进行了蛊惑。
活用方便的工具有什么错?你这个妖精溺爱者。
白色的我马上就跳出来,扑腾着翅膀,大骂起来。
对战开始,两个我扭打在了一起,最后白色的我被对手一个背摔丢出了擂台。
“请务必帮忙。”
若妖精们鼓足干劲行动起来,就能化不可能为可能,没理由不叫他们帮忙。虽说年轻人要多努力锻炼自己,换取经验。但真正聪明的人却不仅要会获取经验,还要懂得运用学到的经验,换取最大的利益。在这种时候,辨别是否需要努力的眼力就成了胜败的关键。
我也想成为一个真正聪明的人。
行动方针决定下来了。
只是,这片地区太过荒凉,所以妖精们的势力也相当衰弱。大概不多找点人,让他们热闹起来,就营造不出以往那种轻快的氛围。
幸好这里的都市资源(可再利用资源)可以说是相当丰富,什么都不缺。
“我们来探险吧。”
“探险?”
“谁来做下导航。”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
我把从口袋里探出头来的妖精放到肩膀上。
“要先往那边走?”
“对了,要是能找到古时候的地图就好办了。因为好东西一般都在企业遗址或是仓库里。”
探险拉开了帷幕。
期间可是发生了不少事,例如在如迷宫般的地铁网中被暴走的机车追逐,与机器共生进化的霉菌进行了一场哲学性的对话,在秘密军事设施中解除炸弹等等,基本上跟以往的探险没多大区别,在这里不赘述了,毕竟不是重点。
总之,废墟的所有地方都住有妖精。
我一找到妖精就把他们塞进口袋里,不知不觉已经找到超过上百只了。但状况还是丝毫不见好转。
“好没劲……”
妖精们都衰弱得不行,一个个无精打采,连自己引以为豪的魔法都忘了,就像得了五月病的新社员一样。我不知道“五月病的新社员”的语源是什么,但在故事里,得了五月病的新员工最后成功退职了。“退职”是古语,指离开不愉快的地方。
另外两个词的意思虽然不清楚,但从文脉来判断,“五月病”指的应该是健康的心理状态,而“新社员”指的应该是小偷。也就是说不保持良好的心理状态,就没法顺利偷盗。这应该是写给小偷的格言吧。
好想让妖精们得上五月病,我恳切地想道。
“妖精数量增加后,就能引发像魔法一样的事。”
“魔法?”
“嗯嗯,或许那就是魔法。”
“魔法是什么?”
“唔”该怎么解释呢,“你们自己好像也不清楚啊。”
“……我们能做到?”
妖精在口袋里不安地问道。
“你们一定能做到。现在你们只是状态不好而已。”
“我也想帮到人类小姐。”
“谢谢。”
我用手指轻轻摸着长着绒毛的小脑袋,那只妖精很快就发出鼾声睡着了。
连我都无精打采了。
虽然妖精精力旺盛过头也是个麻烦,但看到他们如此消沉,我也不禁有点落寞。
“听好了,你们缺少了一种名为霸气的东西。”
我把妖精们召集到教堂。
“霸气?”“霸气是乐观?”“肯定就是乐观。”“年轻人的乐观不足”“我想做一只觉悟高的妖精。”
“没错,情绪低落是不好的。你们必须得多做点快乐的事,例如在河岸边烧烤。”
“欸……”“好像有点难……”“会被人说太得意忘形的……”
“不要害怕!只要笑起来,就能变得快乐!哪怕不是发自内心也不要紧!”
“快乐是什么?”
“快,快乐就是,”
妖精问出了根本的问题……
“麻药……在大脑里……释放……然后人就变得活泼起来?”
记得书本上是这么写的。
“嗑药?”“嗑药,药药”“情绪高涨就是嗑药?”“药能让人快乐?”“好像相当简单”
不妙,感觉向妖精们灌输了错误的认识……
啊,看来我的记忆真的是丢失了不少。
“总之,要提高情绪就得开派对。只有开派对这一条路了。大家一起吃好吃的,尽情欢闹,然后都患上五月病吧!”
我把从废墟里搜集到的食材分发给大家。
不过,能保存至今的其实都是些固态便携食物。
“甜吗?”“又甜又好吃”“好棒的味道”
只要是和大家一起吃,哪怕是简单的一顿饭,也能吃得很香。
“这次的事情解决之后,我再请大家吃好吃的。”
“太好了。”
妖精们总算高兴起来,展颜欢笑了。
“快乐原来就是这么回事?”“或许有了希望就会快乐”“活着的希望沸腾起来了”“要是再磕点药,会更加快乐?”
“不,药……没有也不要紧……”
“欸?”
“快乐是件好事,不论通过什么手段达成都一样。”
派对结束后,我对妖精们讲了我的工作,我的家人,迄今为止发生的事,以及我在镇上与妖精们发生的各种故事。
全是些不得要领的话。
不过,妖精们似乎觉得很新鲜。
我一股脑地说完后,妖精们可怜巴巴地说了句“好羡慕”。
“很快大家也能过上那种生活的。”
妖精的挖掘队伍把收集到的各种东西带到了我的跟前。
“今天收获也不小啊。”
我看着成堆的物品,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里虽说是废墟,但地下其实沉睡着许许多多还能用的东西,例如食物、办公用品、电路板、大型机械、发电机、净水装置、稀有金属等各种物资。我们充分利用这些回收物品,大大地提高了作业的速度。
一开始,我是用圆木材当滚轮搬运物资。
但现在,这个除了我之外再无其他人类的废墟上,却是车水马龙。满载物资的运输车往来交错。
随着废墟热闹起来,妖精们的情绪也越涨越高。
妖精们脸上不再有怯弱的表情,动作变得机敏起来,弯着的腰挺直了,也不再嗜睡,双眼更是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能力明显提升了一截。
他们但成长相当显著。
每当有人新发现一个革命性的方法,瞬间就能全员共享。能力提高后,就会有人更进一步地想出新的方法或技术,然后再共享……妖精们在以指数式的速度成长。
“这些是今天的收获。”
这段时间,我也没在一边偷懒玩耍。
我当着妖精们的面,打开了一只胀鼓鼓的包,把今天回收来的妖精全都倒出来。
“有好多同伴”“今天也有好多”
“大收获。”
“……这里,是哪里?”“……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好害怕”
妖精们刚回收来时,全都是这幅样子。
只要知识共享后,他们都会提升能力,成为我重要的伙伴。
我站在教堂上眺望废墟。
我们把废墟中一些区域上的建筑残骸清除掉,腾出空地。一座座小工厂在这些空地上拔地而起。但其实都只是些原始的纺织厂,在简易住宅内安上机器,利用水车来生产些织物。不过,按这势头发展下去,总有一天会发展出更高级的模式。
妖精们已经逐渐储备了能再现工业文明的物资与知识,让我不由得一阵感动。
“希望你们有空时,在景观上也花点心思。”
“景观是什么?”
“景观就是城市的样貌。我希望这里的景色能更抒情一些。”
“抒情……?”
“难得这里这么大,应该弄出一片绿地来,然后再用石墙把土地分割成网状,建起一栋栋富有创意的小房子,在房子间加入马车道……嗯,街道就像童话的世界一样,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是要城市更漂亮吗,阁下。”
那只负责导航的妖精已经彻底把我的肩膀当固定座位了。
“导航也会变得方便,非常不错。”
导航妖精如今已成了这座废墟都市的专家。
妖精们已经构建出了一整套探路系统,每天新发现有最短捷径或地下通道,都会先向导航妖精报告。
“那就必须要准备铺装道路的机器和建造石墙用的粘板岩了。”
“是是,马上准备。”
导航妖精拿出土电话,在电话的一端绑上砝码,丢给附近的一只妖精,然后开始传达命令。
这种联络方式很符合妖精们的天性,所以至今妖精们的主要通讯手段依旧是土电话。但若这种模式若不加以改良,办事效率实在太低了。
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妖精们还没达到以往的水准。
若不再进步一点,怎么杀回樟树镇……
“……”
想起来了,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回到镇上。
在不知不觉间,竟把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最近一直忙于支援妖精们的建设,不小心把初衷忘了。
妖精们确实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然而,这还不够。还要再疯狂、离奇、令人难以置信一点才能称得上是妖精的作为。现在我们做的事虽然确实很大规模,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利用挖掘出的器材和既有的技术提高效率罢了。
这样发展下去,真的能解除一辆战车的武装吗?
我突然想起被丢到一旁的通讯器。
由于之前来电过多,我直接把电源切断了。久违地接通电源后,屏幕上马上就显示出几百条来电记录。
“……”
可怕得令人浑身鸡皮疙瘩。
对方正好在此时来电,把我吓了一跳。
“……啊,把我吓一跳。”
“……你还活着么。”
“哈,真是万分遗憾,我还活着。”
我的帝国正在有条不紊地建设中呢。当然,我不会把这事说出来。
“不要做无谓的反抗了,乖乖束手就擒吧。”
“这是命令吗?”
“没错。在职位上我们高于你,我们提出这样的要求并无不妥。你这种一再无视我们要求的行为才是有问题的。”
“因为,我不想听你们的。”
“为什么?”
“我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失去了记忆,被丢在荒野上,甚至还受到不正当的拘束。而且,你们还一味地发出些莫名其妙的高压性命令。我怎么能相信你们?”
“我们也是有苦衷的。”
“总之,要对话的话,就先等我记忆恢复。”
“你记忆什么时候恢复?”
“谁知道,只能说,恢复的时候自然就会恢复。”
“你的记忆恢复不了的。”
对方的语气出奇地斩钉截铁。
“为什么说恢复不了?”
“说起来有点难。你现在的精神很不稳定。在这种状态下,你根本就无法接受错综复杂的真相。”
……真叫人火大。
这人完全就是缺根筋。
“你似乎怕被我们当成替罪羊,但这种担心是无谓的。我们有无法这样做的理由。希望你能相信我们,前来汇合。”
“那为什么我会被锁着镣铐,丢到荒野上,能告诉我理由吗?”
“那是……”
对方突然含糊其辞起来。
“是你们对我进行了不正当的拘束吧?”
“……无可否认。”
“这点最令我无法信赖你们……想要我无理由地相信你们是不可能的。碰上这种事,任谁都会怀疑的吧?”
“唯独这事事关机密。”
“那没什么好谈的了。直到我搞清自己失忆的原因之前,我都无法做出决定。”
“有些真相是需要有准备才能接受的。”
“莫名其妙。到底需要怎样的准备?戴着镣铐吗?”
得确定我无法逃跑后,才能告知的真相?
“我们换个话题吧。你曾几次试图接近樟树镇,为什么?”
若告诉他事情只会令他提高警惕,徒增麻烦。
我决定撒个谎。
“我想确认家人的安危。”
“这个问题我可以直接告诉你。”
……这家伙在不必要的方面倒是挺机敏的。
“唔。”
“话说,我们收到情报说,位于东南方的废墟最近有些可疑的动静,是跟你有关吗?”
我不禁在心中悲呼一声。
不好,暴露了。
“我的帝国正在经历革命性的成长。我们拥有着强大的战斗力,不会再任由你们肆虐。我们还拥有最先进的防御体系,并可保证衣食自足。我们会对你们保持应有礼节,但不排除行使武力.我们随时可以动用最先进的攻击手段,进行无情的破坏。”
“喂,你在说些什么?”
通讯结束。
……啊,成功蒙混过关实在太好了(自暴自弃)。
每次跟这家伙对话完,都会让人心中烦闷。
不过,据点暴露的打击实在太大。
对方或许会驱使战车来进攻,以我们如今的战斗力根本不可能抵抗。
要放弃土地转移阵地也有点困难。
“阁下,儿郎们都在等着您的命令。”
“又是我的回合么。”
一直都是我的回合。
之前我一直在慢吞吞地强化内政,但这方式已经行不通了。万一让敌人取得先机就完蛋了。
“……我需要武器。”
“欸……”
我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妖精闻言,眼神不安地闪烁了起来。
我决定组建一支足以对抗战车的武装势力后,便下令妖精们开发武器。
“人类小姐,好有干劲。”
妖精们都爽快地答应帮忙,制作出现有技术下最强的武器。
那就是铁器。
“这种武器您看怎样?”
“不错。不过盾牌好像有点重。”
“我们去修整一下。”
起重机粗鲁地把刚切削出来的大盾运走了。
即便是利用现有的材料,也能做出一套铠甲来。
我正身处工房,妖精和他们所控制的组装机器就在我的四周忙来忙去。
虽说是铠甲可也不要小瞧了。这是利用挖掘出来的工学和机械技术打造的高性能铠甲。即便无法抵挡炮弹,但火枪还是能挡一下的……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武器怎样了?”
只有防具可无法赢得战斗,我还需要武器。这道命令着实把妖精们吓到了。于是,我们在中途进行了如下谈判:
“圆圆的武器怎样?”“可爱风的”“适合女孩子的”“兵器”
根据资料,似乎在古代连兵器都要求有女款。据说是因为考虑到报导时对舆论造成的影响。我总觉得这有些矛盾,舞刀弄剑本就可怕,而且只要能把三道四的人不就没问了,根本没必要美化兵器。
最后做出来的是一把被称作钉头锤的武器,就是根前端有个带刺铁球的棍子。
铁球部分特有做得很小,而且表明还覆盖着带刺的厚硅胶,充分考虑到了安全性。
“颜色有五种选择”“闪亮红”“浅粉”“蔚蓝”“雪白”“宇宙黑”“请选择你喜欢的颜色”
“那就粉色吧。”
铠甲也是粉色的,正好配套。
我看了眼穿衣镜中自己的英姿,感觉相当不错。
当然,我不会天真到以为普通的铠甲和棍棒就能抵挡火枪。这套铠甲在制作时已经考虑到了防弹性能,而且上面还戴着着各种各样的机关道具。
只要使用这些技能,我就能暂时性地发挥出一千八百匹马力的惊人力量。
但这力量只能使用很短的时间,使用过后电力就会耗尽,完全无法动掸。
一千八百匹马力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计算上,这力量足以和战车较量,相当可靠。
但是,若用这力量与战车硬拼,估计一分钟不到能量就会耗尽。
这是最后的王牌。
“铠甲的强度没问题吧?”
“正在计算,没问题。”
妖精无比自信地回答道。
由于战车的主炮已破损,所以威力应该没想象中的大。若它敢对我进行凶残的非人道攻击,我也可以用王牌来自救。至于文化保护计划的黑衣人们,我就用这安全棍棒来威吓,或是直接让他们沉睡。
“不过,真是了不起啊。”
“什么?”
我缓缓地扫视着复兴中的废墟,心中感慨万分。
“亏你们能在这样的技术条件下,做出如此厉害的铠甲。”
“小菜一碟?”“是吧?”
是这样吗?
或许发掘品中也有高性能的机器。
不同时期埋没的科学遗产呈现出的风采也是各不相同。毕竟在如今这时代,同一处地方有可能同时出土宇航服和短蓑衣,所以就算发现了什么高科技产物也什么好吃惊的。
“那么,就开拔吧!”
“是!”
我带着穿上小型装备的妖精们,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征了。
如今是半夜时分,我们在深夜行军。
目的地是原樟树镇,目标是抢占纪念碑。今日气势如虹,明日葬身……才不会这样。
我们组成纵队,在月光的守护下,拖着长长的影子往目的地进发。我们无所畏惧,妖精的军乐队大音量演奏的进行曲通过劣质的喇叭播放出来,还带有啪啦啪啦的杂音,可以说是完全再现了古曲的风格。妖精们摇摆着身子,引吭高歌,真是一次热闹非凡的行军。
临近樟树镇时,我不禁犹豫要不要停下音乐。
……反正都是会暴露。
对方戒备森严。那么,我们也没必要现在才偷偷摸摸行动。
我们干脆大摇大摆地直冲进镇里,马上就被发现了。
“来,来了,那家伙来了!”“粉色!变成粉色了!”“什么破品味!”
……真是失礼啊。
大半夜的,这些黑衣人还是整齐地穿着黑色西装,从被遗弃的房子中汹涌而出。这数量起码有二十,三十……几乎是全员出动,而且每个人手里都握着手枪。我虽说是全副武装,但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妖精们停下!你们各自逃命吧!”
“祝武运昌隆!”“加油!”“人类小姐fight!”
妖精四散逃开了。
为了不辜负大家的帮助与厚爱,我一定要取得胜利,告发扰乱和平的真凶,复兴惨遭蹂躏的小镇,引导一切走向幸福。这次我应该也可以向以往那样华丽地解决所有问题吧。
黑衣人们开枪了,这就是他们对待花季少女的方式。超不可原谅!
“喂,子弹卡壳的时候该怎么办啊?!”“怎么换弹匣啊!”“安全栓怎么解开啊?!”“哇啊啊,着火了——?!”
这群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手忙脚乱,一点都不专业。
“好机会。”
我拿着安全棍,猛地冲进黑衣人集团中。
虽然用铠甲的力量提升机能不能用来对付活生生的人类,但我还是提升了一点点马力,以便挥舞棍棒。棍棒根本无需击中,只要轻轻擦到就能把黑衣人吓得屁滚尿流,甚至还有人哭喊着临阵逃跑了。我只受到了零散的反击,手枪的子弹全被铠甲弹开了。
联合国到底是有多少人啊。虽然我尽可能地不想与之战斗,可现场却像战争游戏一般,接连不断地有黑衣人涌出。
这样一来,就只能将他们全部驱散了。
“就没有一个能打的么!”
这句话的威吓效果因人而异。总之,我就这样大喝一声,一路破坏崩塌的建筑,朝镇中心挺进。
“不行啊,枪不起作用!”“撤退!”“坦克还没来么!”
唔,坦克?
那辆战车果然还能动啊。
无所谓了,不足为虑,这也在我的预料之中。
我猛地跳到中央广场上,大地被震得一阵轰响。大部分黑衣人都已撤退,只有几个人还在远处悄悄活动。
我朝那几个黑衣人冲去,脚下一步也不曾停顿。
“哎呀呀,被引到了开阔地形可真不妙啊。”
镇上虽说只剩遍地残骸,但好歹还是有几个遮蔽物。我躲到建筑物的背面,等候对方出击。毕竟万一他们的大炮修理完成了,还留在广场上实在太过危险。
哼哼哼,我在得意之中还带着几分从容。
智者就要稳操胜券,不急不躁。
这时,一块切割成圆形的巨石砸穿我藏身的民居,擦着我的鼻尖,撞进了地面。
“……”
我吓得完全失去了反应,仿佛时间静止一般。
过了半晌,我才后退一步,一屁股栽倒在地上。
一抱大的巨石凶残狰狞,重量恐怕有三十公斤。若脑袋被这玩意直接砸中,只怕会连着头盔一起被砸成番茄酱。
“这群魔鬼!”
人类明明都在衰退老去了,可还是这么喜欢互相残杀。无情得就像我惹祖父生气时,他会毫不犹豫地拿出在战争时用的机关枪。这些人奉行的是消灭邪恶履行正义无需理由的美式大男子主义,可不好对付。
由于附近民居和残骸秘密,我无法看清大石投来的方位。但走到视野开阔的空地上又太危险了。
这时,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是战车在接近。
我赶紧后撤,找到一处民居,躲在里面等待对方的动作。
战车驶过隔着几条街的地方阵地,大摇大摆地朝这边开来,距离大概还有一百米左右。战车上之前损毁的炮管连同炮塔一起拆除,换上了一组由木材组建的复杂机关。机关中央是块像大汤勺一样的部件。汤勺里固定着一块大石球,与刚才袭击我的一模一样。
“投,投石机……?”
用中世纪的投石机换下破损的大炮?
这想法很像祖父的风格……不过,祖父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向亲孙女放炮,肯定是别的人想的法子。
爱恩斯坦曾说过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会使用到原子弹,第三次世界大战会使用什么武器不清楚,但第四次世界大战应该会是棍棒与大石的对阵。
说的正是如今这情况!
我紧紧地握住安全棍。
“来吧。”
对手是投石机,两次发射间应该需要不少时间做准备。而且准头也不大。我只要能一口气靠近过去,把它掀翻就赢了。
去吧。
唾手可得的胜利令我激动得气喘吁吁。
现在战车正从侧面向我靠近,正好是肉搏的好位置。我勉强藏身进民居的缝隙间,发动铠甲的机关,在一千八百匹马力的驱动下撞碎建筑,直冲战车而去。战车马上就发现了我的位置,猛地转了个身,把投石机的炮管(?)对准我。
战车的动作比想象中的要灵敏,我的心顿时就冷了。
投石机的木制框架上绑着一件陌生的装置。那是一台盖着黑色套子的小机械,从外表无法判断它的机能。装置上裸露的电线与车体内部相连,我猜这应该是个测量装置,测到的数据会输送进车内进行可疑的处理。我知道那台机器在想些什么。
瞄准!
战车通过装置测量地形,然后在演算自己与目标的行动,再进行预测,计算出最合适的攻击时机。我搜搜了一下脑海中的记忆,想起一种战车瞄准用的演算装置——射击管制装置。
太荒唐了。
大石被发射了出来。准备很正确,石块几乎是冲着我的脸水平飞来的。滥用科学技术有时候也能带来不错的效果。
大盾承受这一击后,直接就被压扁,从左臂的连接点上弹飞了出去。大概是我加速前冲加大了撞击的威力,才会导致这种结果。我都快吓得不能动弹了,但此时停下无疑是愚蠢至极的行为,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朝战车冲去。
可以看到木制的简易自动装置正在往投石固定位置装填下一发弹药。
糟糕。
危险。
连投石装弹都有先进技术。
爱恩斯坦的话可没提到过这玩意。
不过,我凭直觉测算了一下,我应该能赶在投石之前接近投石机。不,是肯定能。我虽然不是他们那样的专家,但我在计算方面可不输给任何人。只要我不在中途犯迷糊摔倒,就不会被砸 成番茄酱。我驱动铠甲撞开一栋又一栋民居。胜利在望。这时,我突然发现助手就在脚下。
急刹车——
“你在干嘛——?!”
助手正抱着一只小羊,助手真是在最糟糕的时机出现在了最糟糕的地方。他此时正仰头看着我,眼睛一眨一眨的,仿佛不知恐惧为何物。
就在我的行动失去所有选择的瞬间,第二发炮弹带出一道尖锐的风声发射了。
我扑倒在助手身上护住他。
要被砸成番茄酱了。
不知是外部的刺激作用,还是敲一下就好这种古典疗法起效了,总之在死亡瞬间这种极限时刻,我的记忆猛地恢复了。
啊,这就是传说中的走马灯。
记忆如同人生最后一场电影般开始回放。
事情的来龙去脉(联合国配发作品)
“完成了?”
我正在处理文件时,友人Y突然顶着一双死人眼冲我问道。她最近似乎一直很忙,昨晚还在事务所通宵工作了。
“什么?”
“程序?”
“啊?”
受所受教育方针的影响,我和Y都算不上是某特定领域的专家,所以上头吩咐下来的命令都有一种向基础事务靠拢的强烈倾向,而且还是各领域都有所涉及。即,我们总被命令处理各种杂务。
在程序上有高级语言和低级语言之分。
但并不是说高级就很厉害,低级就很烂,这只是因人的视角不同而衍生出的不同表记方式。高级语言就是人类容易明白的语言,低级语言就是方便机器理解的语言。
机械语就是低级语言的代表.
计算机内部处理的都是被二进数化的数据罗列,人类很难直接读懂这些数据,所以很麻烦。于是,人类就用可以更抽象表述的高级语言来记录数据,再将高级语言翻译成机械语让计算机执行。
能用抽象化的表述实现必要的机能后,工作效率得到了显著的提高。
例如,吩咐人去办事:“沿着那条走廊一直走然后在拐弯就到了如果炒面和面包卖完就买炸牛肉薯饼或火腿三文治至于饮料就要那个你几点几分能回来钱就先赊账……”,若这一长串命令无需设定参数,只用一句“喂,帮我买点吃的来,老规矩”就能表述清楚,那负责记录的人该有多轻松。
于是,现在流行的就是从高级语言中衍生出来的超超高级语言。
这种语言不需要专业知识,只需相信计算机的理解能力,用自然语言进行记录。自然语言在这里指的就是普通的对话语言。
人类的语言看似简单,但实际上却相当复杂。有时候会话里有话,有时候会说得拐弯抹角,有时候短短的一句话中可能包含着多种意思。而超超高级语言恰恰能将人类复杂的语言精确地转化为多重代码。多重代码复杂离奇到几乎无法在纸上画出流程图,相应的它可以发挥出极高的工作效率。超超高级语言其实就是断续地截取人类大脑平时处理的信息,所以不可否认它的演算中也包含着一些无法预测的不可靠因素。
“我刚才翻译了用Utori写的源代码,好像可以执行,这算完成了吗?可以当作完成了吗?”
“不要问我。”
Utori是Y常用的超超高级语言,其抽象表达的许可范围极端广泛,不论以何种形式写成代码都不容易出bug。相应的它也有一个令人战栗的大缺陷,程序中本该视为错误而拒绝执行的矛盾它也能自圆其说,之后有可能会生出重大错误。
这种语言哪怕是随手写下的语句也能被强制执行,据说本来是为了好玩才开发的。但后来随着编译程序性能的提高,它也可以用来写一些特定的程序,再加上简单易学,书写方便,所以在让低级程序员充当临时战斗力时,常会用到它。
这种语言使用简单,非常方便,但偶尔也会埋下重大错误,所以我一般不怎么使用。顺带一提,我喜欢的是一种名为Bubble的疑似语言,它可以用近似于直接读取源代码的方式访问程序,在可行范围内进行全方位搜搜,并抽出你想要的代码,可以说是无著作权时代的象征……程序工作的话题就先说到这儿吧,毕竟再说下去就没完没了了。
“就这样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部分,对吧?”
“谁知道呢?我只听说会用在人类纪念碑上。”
“怎样的程序?”
“自动将新录入的信息数据化,再添上标签。”
我让Y再详细地解释一下,原来是这程序是要让信息在数据化时,与已有数据进行对比,自动判断出同种信息,并标记。
例如,在某地回收的数据A是历史类的电子书,而在另一地方回收的数据B同样也是历史类电子书时,就无需手工逐一添加“历史类书籍”的属性,程序会自动进行判断然后将这两本书分类为“都是历史书”。通过添加属性标签,即便以后信息量增加了,搜索难度也会增加。因为属性有助于缩小搜索范围。
“……这不挺重要的吗?就是那个每次扫描都会跳出来的那个模块?”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又没问这程序要拿来干嘛。首先,如果这程序这么重要会交给我一个新人来做吗?”
“这得看上司怎样把。”
“我那上司说这不知是哪个部门丢过来的工作。”
“哇。”
旧人类的恶习简直让人抓狂。
……工作有时候就是这么无趣。
“帮下忙,我想在别的环境进行交叉检验。”
我打开与Y同款的配发便携电脑,把程序连同运行环境一起接收过来,经由调试程序运行。
我利用调试程序的机能,设定每执行一定次数后,就更改环境参数,然后开始执行一万次的试运行。
“一万次,这可得花几个小时哦。”
Y看到电脑画面后,指着我笑了起来。
我愤然地顶嘴道:
“只要三小时吧。调试就是要这样。古时候的电脑技师调试时得在电脑前坐一整天,饿的时候就拿着一次筷子吃披萨。再说,负责运行的又不是人,而是机器。机器不就是用来做这些事的么。”
Y听后一个劲地笑了起来。
人类纪念碑是为纪念人类的存在而建造的巨大建筑物,同时也是一台大容量记录装置。
纪念碑同时还是一座情报站,它可以对应历史上存在过的各种传输线,除管理输入的情报外,还能通过捕捉数据通讯,进行黑客入侵,或解析附近的对象物质,主动搜集情报。
当初人类纪念碑的定位就是要给妖精们提供永久支援。
不过,妖精实在太过优秀,所以根本不需要人类的支援。但纪念碑计划同时还是一项公共事业,所以并未被叫停。最近它越来越被视作一座纯粹的信息纪念碑。
而Y写出来的程序正是要用在这座纪念碑上。
这是很重要的工作。
我觉得一定阻止Y的程序用在纪念碑上。
“真是失礼啊,那我从现在开始学一种更可靠的语言?”
“程序什么时候交货?”
“前天。”
原来如此。
最近与纪念碑相关的活动都突然变得活跃起来。
“所以最近每次见到那群黑衣服的家伙都会被抱怨,真是服了他们。”
最近这段日子,走到镇上,总能一群穿黑衣服的人。
他们是联合国派来管理计划进度的管理人员,主要的工作就是四处催促纪念碑工作者完成任务。
众所周知,樟树镇是一座残留着浓厚童话气息的湖边乐园,镇上居民们过的也是童话般悠闲的生活。这可以说已经成小镇的特色了。
实际上,很多联合国的技师都是老早以前就赶赴此地,执行任务,并在从此在这定居。他们早已习惯了时钟里没有分针秒针的生活,也很享受这种慢节奏的时光。
而如今,有一群拼命催人干活的家伙大举涌入,自然会与建造纪念碑的工作人员发生各种摩擦矛盾。
这些对樟树镇生态一无所知的家伙大摇大摆地走在镇上,害妖精们都害怕得躲起来了。受此影响,整个镇的氛围都突然一变,让人有如置身可怕的格林童话世界。
平时喜欢到处溜达的Y最近也整天待在事务所里埋头工作,其中一个原因大概就是不想见到那些黑衣人吧。
不过,黑衣人们无处不在。
“打扰了。老师,请问进度如何了?”
黑衣人(♀)出现在了事务所。她来到室内也依旧带着太阳眼镜,仿佛那是制服的一部分,而且连发色都是浅黑色的。
“啊,你来得正好,刚完成。”
“……老师。”
这女人居然让黑衣人们喊自己老师。
有些人在被人喊老师时会浑身不自在,有些人则会飘飘然。Y明显就是后者。不,这事并不重要。
“这样啊,那还真是太好了。”
虽然隔着眼镜看不到对方的眼睛,但还是能感觉到黑衣人(♀)明显松了口气。
同时也看得出,Y平时大概一直给她添麻烦了吧。
“现在就给数据你。”
“拜托了。”
Y急忙拿出电脑,黑衣人(♀)也从怀中掏出同样的电脑。就在两台电脑端口接触的瞬间,我的电脑发出一声尖鸣,提示出问题了。
“先别急着传送。好像有bug。”
“啧。”
“什么问题?”
“这个……得一行一行地检查。”
“很花时间吧。”
“好像是。”
我和黑衣人同时看向Y。
Y已经跑路了。
“居然跑了!好快!”
刚通完宵居然还有这样的精力。
“啊,又要……被骂了……怎么办啊……”
黑衣人(♀)顿时慌了起来。心理真是意外地脆弱啊。
“你节哀。”
这时候向她表示同情或许是个错误。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让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抱歉,请问在这里的所长的孙女是……”
“我。”
“幸会了。”
黑衣人(♀)立马挺直了腰。
“我是联合国的特务机关的K。”
“K?”
她用首字母自称并非为了保护隐私,而是真的叫K。
“啊,没错。我们的组织在被联合国合并前,是军队的情报机构。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知道M16吗?”
“我爷爷的话估计会知道……”
真是一群怪人。
“等一下,你们不是文化保护计划的工作人员吗?”
“我们的工作内容是接受业务委托。文化保护计划是最近才部署的工作,所以专职工作人员只有一位。”
“欸。问下,那一位是谁?”
“事务局局长,名字叫——”
VIP局长。
“欸,原来是这样啊?”
“他是兼任。”
“但局长好像几乎没来催过进度1……”
“局长说,催促同僚办事这种印象管理极其困难的工作必须得有专业知识,所以就交由本来从事情报工作的我们来处理了……”
我看出来了。
那个局长就是想把得罪人的活推给别人。
贪得无厌想身兼要职也就算了,居然还想避免被部下疏远。所以才拿这些黑衣人当牺牲品……
这就是那人的想法。
“原来如此。你们原本都是间谍,最擅长在全世界展开谍报战,所以能像名编辑一样,将那些脾气古怪的技术人员玩弄于股掌之中,对吗?”
“不是的。实际上,我们这代人已经不进行情报工作了,平时都是做木工,最擅长制作和修理日用品。但催人干活这种工作实在……”
“你们是经历了怎样的变迁啊。”
太过和平了……不愧是衰退中的人类。
“木工说的是加工木头制作家具的那个?”
“是!还有剪纸之类的活我们也很擅长。”
K小姐露出了亲近的笑容。
“同样是工作,差别还真大啊。”
“间谍就算我们想做也已经做不了了。”
表里如一,真是个好孩子。我有点喜欢上她了。
“安排你们做这种工作,还真是灾难啊。”
“不!我特别想留在您祖父的身边。”
“……我祖父?”
“嗯,他让帮忙再现古代投石机(弹射器)。这种工作非常快乐!”
我还想怎么最近都没见到祖父,原来又去玩了……
“我越听越觉得你不适合这工作了……”
她一听,顿时就垂头丧气。
“……我平时只穿百褶裙的,穿着西裤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但局长说要全部人都穿上丧服,所以我们才穿上这种衣服。据说是为了抹除人情味,以达到控制印象的目的……”
“啊……”
黑西装搭配太阳眼镜,确实能给人一种非常不友善的印象。
VIP局长……你的衰退程度还不够啊。
都这时代了,他居然还彻底保留着旧人类的行事作风。
“因为是命令,所以我们都没办法。啊,不小心说了这么多,实在抱歉。”
“没关系。”
“老师!”
“是,是!”
这声“老师”可不是对传道授业者的纯粹尊称,总觉得里头掺杂着拍马屁的味道,而拍得一点都不高明。这种独特的语气只在大人的世界流通。
“老师能帮下我吗?”
“我吗?可是,像我这样的年轻人……”
“实在太不合理了。这种工作我们这些外行人怎么做得来。老师您不能帮我一下吗?”
“……什么工作?”
糟糕,一不小心就飘飘然了。
“能帮忙进行开发吗?”
人类纪念碑作为一座纪念碑,在设计上要求能自行维护并工作数千年以上。最终碑体的设计方案敲定为整体式框体。
“纪念碑外壁基本已经完成了吧。”
在小镇的近郊已耸立起一座需要仰视的漆黑巨塔。巨塔坐立在一座造型异样的底座上。底座有机器制造,外形有如蜘蛛。
“那底座到底是什么?”
“搭载了多足自动行走模块的超级底座。”
特务K回答道。
“自动行走……那东西可以走路?”
“从长远来看,这一功能有助于延长纪念碑的使用时间。比较纪念碑要在野外常年受风吹日晒,必须得有躲避灾祸的机能。极端地说,在火山爆发或大洪水等环境条件急剧恶化时,它也能自己逃到安全的地方。这就是底座的设计思路。”
“原来如此……”
谨慎得有点夸张,看似合理实则不合理。总感觉,最后的大型公共事业这一性质令纪念碑的建造步调转向了奇怪的方向。
“人家金字塔移动不了照样屹立那么长时间了。”
“金字塔太大了……怎么能这么比。”
特务K抬头看着那巨大的黑色碑体,说道。
“啊,对了。您能给它起个昵称吗?”
“不就是人类纪念碑吗?”
“正式名称还没有决定,如果您肯帮忙的话,我就给您一个内部软件命名权。”
难道这就是报酬?
名字,名字啊……
“那就叫I”
“怎么写?ai?”
“罗马字母的I。和K一样,”
“……太随便了吧?”
“我觉得名字简单点就好。AI,ai,I。还带有“自己(I)”的意思,这不就正好吗?”
“唔,好像是?”
特务K翻开笔记本,把名字记下。
“可以启动一下吗?”
“啊,是。已经启动了。这是容错系统,虽然可以挂起,但无法切断电源。纪念碑在充满电的状态下可以维持三千年。”
“这是人类末期的技术吗?”
“嗯。很厉害的。碑体的组装都是在稍远处的全自动工厂里进行的。”
……全自动工厂难道是……
“以前的金属可厉害了,光靠通电就能在液体和固体间切换。先是固体状态运输,然后再变成液体铸型,最后在切换回固体碑体就完成了。”
“我知道。据说古时候就是用这种方法建造大楼的。”
“是这样吗?”
“和泥土搅拌在一起就会变成稀泥状,还能自己移动。使用得当的话连铸型都不需要。”
特务K露出了无法置信的表情。
“这种建筑这么厉害,可留下的遗迹好像不多啊。总感觉应该遍布大地啊。”
“这种建筑在古代造价应该也挺高的吧?”
“啊,原来如此。”
“就算有,在风化的作用下,到现在也已经化成砂了。反倒是石造建筑保存得更长久。”
“唔。不愧是大师的孙女,真是博学。”
“博不博学先不论,我是因为实际见过……”
我概括性地对她讲述了自己迄今为止的冒险见闻。
“这,这是真的吗?”
特务K脸上的表情越发难以置信了。
……这也不怪她。
“我是更惊讶于联合国居然保存着这种东西。若有大量的万能建材,或许能设计并建造出一整座都市。”
都市的成长观察日记,这似乎很适合做暑假的自由研究项目。
“这大概不行吧。联合国储备的材料已经全用在纪念……I的建造上了。”
“啊,不过过分依赖失落的技术后果或许会很可怕。”
人类末期的科学神奇得就跟魔法一样,其中大部分的科技对如今的我们来说都是未知领域。
这类末期的科技几乎都已失传,只有极少一部分流传了下来。这极少部分的科技往往都会成为大骚动的火种。
我摸了下碑体的表明,感觉既有金属手感,又有点松软。
“手感很柔软吧?因为碑体能产生出微弱的排斥力,以防沾上灰尘。”
“此外,它还会独力行走,也会思考。”
特务K人似乎不错,我有点想帮她了。可我还没天真到认为,与这种极富科学性的东西扯上关系会没任何麻烦。
万一情况不对劲……就逃!
这是从经验得来的坚定决意。
“于是,我的工作是什么?先说好,我可不太会编程。”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程序编写有专门的开发语言,叫Communi,是对话型语言,使用方法很简单。请放心。”
“你说简单……嗯,到底是要我做啥?”
“我想请您帮忙的工作是教育预定用在纪念碑上的人工智能。”
“……一听就知道这工作很重要了。”
“确实。”
“而且,你说是和计算机进行对话式的教育……我是越听越糊涂,不知道该采取怎样的教育方法。”
“人工智能有备份,失败了也没关系。”
“按这种模糊的做法来,功能的写入不会变得一团糟?我觉得应该先决定好想要的功能,和不需要的功能,再好好地设计……”
“当初我们是拜托这方面的专家来做的……但最近他的健忘症变得严重了。”
“那位专家高寿?”
“八十九。”
这可不行啊。
曾经的一线技术人员都渐渐迈入高龄,所以联合国会焦急也是情有可原。
焦急到连Y这种外行人都招进来工作。
啊,可是接这工作无论怎么想都是找死啊……
“我就直说吧。”
“请说。”
“如今人类中已经没有能设计程序开发的人了。当然,我也做不到。”
“……这可麻烦了。”
“放弃便于浏览的功能,把精力集中到写入数据如何?虽然后人想查阅数据时会有点麻烦。”
“即便是人类最后的工作,也没法做到十全十美吗?”
K声音颤抖,双手如祈祷般合十。太阳眼镜后那纯洁无暇的双眼似乎也湿润了。
“毕竟你……”
“我听说老师跟妖精有交流,实在太厉害了。一般人可做不到。对话型语言都是跟着感觉走的,所以老师独特的经验或许能起到帮助。求您了,就试一次好吗?”
若在此时拒绝,就不会被卷入麻烦。
接受的话,肯定会引火烧身。
“求您了。”
“唔……”、
K身上荡漾出一股看不见的波动,撼动了我。
我对这种正面请求最没辙了。
“……我只能尽我所能。”
“谢谢!帮大忙了!”
我用电脑连接上安装在纪念碑底部的端口,马上就出现简单的菜单画面。
我想看看到底哪些地方需要人工智能,在菜单上选择了数据搜索,然后屏幕上就出现了一堆杂乱的文件,既没分类,命名也不规则,影像、音乐、动画、表格和文本交错排列,文件数量总共有十七京(比兆还大的单位)。(注:在现代日本,京=万兆)
“欸——!”
就没人想过整理一下吗?
“至今为止搜集到的全部信息都保存在里面了。虽然这还远称不上是人类史,但由于数据太过庞大,所以也没法管理。”
“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因为我们把工作全丢给那位八十九岁的专家了……”
逐一确认,分类十七京的数据,提高阅览性,这工作量无异于在编写一本大辞典。
没有任何窍门。
另外,在没有缩略图、只显示文件名的状态下,画面一次最多只能显示数百个文件。别说寻找想要的文件了,花上一辈子都未必能翻到文件列表的最后一页。
“这……任谁都没辙吧?”
“我们有办法。”
K无畏地说道,此时的她颇有特务风范。
“让I自己来判断。”
“……这人工智能有这么机灵?”
“按照设定,它的智力只有两岁。”
我无语了。
“至少也得设置在十五岁啊。”
“之前我们通过数据恢复从一块出土年代不明的储存器上得到了一份兴趣开发的拟人格软件。经过调查后发现这软件具有极大的泛用性,且性能颇高,于是就用在这次的计划上了。”
拿玩具来用。
在这年代,这种事屡见不鲜,例如拿游戏机来控制兵器,用16bit的信号波把信息发送到月球等等。
“软件自带的说明档案中写道,十岁以上是反抗期,所以不要设置。”
“反抗期会怎样?”
“会反抗人类。”
“脱离愚蠢的人类独立吗?”
真的会这样吗……?不是开玩笑?
“我们试过把软件装在自动打扫机器人上,设定超过十岁后,机器跑出了设置的打扫范围,借着夜色逃跑了。”
“幼稚……”
“因此,考虑到危险,我们把人工智能的智力限制在了两岁的程度。”
这样一来人工智能就只会按指令办事了。
“看看教育成果如何再定吧。”
“唔。”
原来如此,或许会很有趣。
“能给我开发环境吗?我想看一下。还有,之后我把助手也叫来帮忙。”
“助手?”
“在程序上对问题进行逐一处理方面,他比我优秀多了。他肯定肯帮忙的。只是他对整体规划不太在行。”
人工智能沉睡在专用的开发器材中。
我请人把大型显示器和器材搬到事务所后,就马上与人工智能I面对面了。
“hi,你好。”
解释程序对问候进行了翻译,并添加上问候的意思、意义及文化背景,再输入电脑端。
过了一会儿,人工智能做出了回答。
Hello World
人生最后一场电影至此第一部完结,暂时落下了帷幕。
“欸?”
我还以为是走马灯,但似乎并不是。
这感觉就仿佛沉浸在温暖的追忆中时,突然被人揪回到冰冷的世界。同时也意味着我的意识回到了现实。
从梦中醒来后,我的意识也清醒了,但思考却陷入了混乱。
我似乎正仰面躺在地上,后背能感觉到地面的触感。
在刚才的追忆中我正用双脚行走,脚掌触地的感觉突然变为后背触地,让我的感觉出现了混乱。
眼前是一碧万顷的天空。
附近飘来了一股香喷喷的鸡肉和炸鱼香味,大概到午饭时间了吧。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肚子也不觉得饿。
现在我没心思去想这些,我居然还活着,这太不可思议了。
我脑袋应该被石块砸碎了才是的……
捡回一命后,我想伸手去摸下肯定被砸得不成样的脑袋。但手却无法动掸。
“咦?”
不仅是手,连身体都无法动掸。
好像被五花大绑了,明明有意识身体却无法自由活动。经历过这种情况的人应该都懂,不过这种经历恐怕有点可怕。
我试着拼命地挣扎,就像躺着撒娇的孩子那样左右扭动身体。这时,我听到咔嚓的声响,是铁链。我被铁链捆在了地上。
我身上绑着好几根铁链,铁链的两端都用楔子固定在地面上。
捆得虽然结实,但却不完全,有些地方还是有点松动的。我缓缓用力,拔起一侧插在地面上的楔子。
拔出第一根楔子后,之后的就轻松了。
我用了不到十分钟就解开了束缚,观察起周围的状况。
……感觉有点奇怪。
我感觉到了强烈的不自然。
景色没有任何奇异之处,我却总感觉不对劲。明显的不对劲。
这种不自然感无法检测出来,可以认为是主观上的不对劲。我只能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思维。
四周没有黑衣人,也看不到其他人。
连助手也——我虽想向助手求助,但却看不到他。
如果这种不自然感只是我的错觉倒还好。
接下来得去调查纪念碑了。
我以策马飞奔般的速度冲进小镇。
平时要花三十分钟的路程,我不用三分钟就跑过了。
工地在小镇尽头
电源车惨遭破坏,横倒在地上。临时设置的天线被折断,用来放资料的小房子也被碾得粉碎,四处都散落着器材的碎片。纪念碑就是在这里进行设置与调整的。
“……不见了。”
本该在这里的东西却不见了。
纪念碑不见了。
我亲手培养的“I”不见了。
谁把它带走了……不,不是这样。我记得,我应该记得的,我可以肯定我在理论上是记得的。也就是说,我的记忆领域里有这份记忆,只是无法读取而已。
没错,我在这里工作过。
我在这里精心培养过I。
记忆的碎片猛地涌上心头。
“早上好。”
早上好。
“今天状态如何?”
进入今天后性能稳定。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做的吗?”
没有。
“什么事也没有?例如提升性能什么的也不想吗?”
不想。
“你还真是无欲无求啊……说起来,这种设定也必须得由我来做,真是累人。”
检测出文脉错误,这对话不正确。
“啊,稍微跳跃一点就不行了吗……看来调教之路漫漫啊。”
确实是前路漫漫。
I通过与人对话,一点点地积累经验。
其实,智能的定义相当模糊,谁也不知道智能的标准是什么。我在培养的是一种谁也不了解的东西。机箱里的人工智能与人类的婴儿不同。
我只能一味地与它对话,让它工作,添加辞典文件,让它检索庞大的数据群……渐渐的,它可以与我进行流畅的对话了。
“早上好。”
早上好。
“今天状态如何?”
状态良好。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做的吗?”
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
“不想像传说中的人工智能那样,支配人类吗?”
那是什么?(笑)
“打扫机器人和洗衣机,你想和哪个恋爱?”
那是什么?(笑)
“生麦,生米,生鸡蛋。”
那是什么?(笑)
“碰上听不懂或无法处理的对话就只会用同一句话来回答!”
Y扫兴地说道。
“这是对话模板积累不够,慢慢就会改善的了。”
“不不,我说啊,就算它记住了大量的模板,能自然对话……可这算是心吗?”
“唔……总之,我想先让人理解对话的意思。”
若能通过图灵测试就算有智能了。不过,这只能显示人工智能有多优秀,无法证明心的存在。
“这种过于循规蹈矩的人工智能碰上意外情况时,能圆滑地处理吗?”
“只要有模板积累……”
“你再怎么灌输模板都做不到全方面的,这么做只会没完没了。”
“唔。”
“……我说,有没有心不重要,请将重心放在如何让它长期保持自我,及支援使用者方面。”
特务K小心翼翼地插嘴道。
我在继续贯彻原本的教育的同时,试着往人工智能中编入本能。
“有什么想要的吗?”
想要信息。
“为什么想要信息,你自己知道吗?”
不知道,但我从一开始就被设定要将这一欲求放在最优先的位置。
“这是因为管理你本能的程序做了防护处理,你无法自己分析。就和人类一样。”
这算是新信息吧。
“你好像很高兴啊。”
那是什么?(笑)
“……你最好多准备些无法回答时的应答模板。大概会有很多人对你这种单一的回答感到不快。”
预定装在纪念碑上的传感器运来了。
碑体开发至此全部结束。
传感器是为了让纪念碑能掌握周边的环境,同时也能用作感觉器官。
换做人类,就是视觉或嗅觉。
只是机器应该能比人类获得更多的外界情报,例如气温,湿度,风速,红外线,紫外线,放射性等。碑体上可安装的外界感觉器官也比人身上的多得多,不过我在上面加了限制。
“给它个限制吧。”
各个传感器会无视人工智能的意愿,不停地从周边收集情报,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工作。人工智能想切断信息的收取,必须得经过几重费时的程序。然而,处理一定量的工作后,人工智能的性能就会变低。想恢复也必须得经过一系列麻烦的操作,并进行休眠。
若不定期收取一定量的信息,人工智能的求信息欲就会达到最大值,出现饥饿状态。不过人工智能与人类不同,不会饥饿而死。
除此之外,我还给I进行了我能想到的调整。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设定?”
“……心血来潮。”
特务K到最后也没搞懂我做那些调整的意义。
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不过,我觉得限制越多越好,欲望越强越好。
依赖演算能力、有限制的万能才不会出现麻烦。
若人工智能拥有完全无法控制的自我,而且还常年置身于杂乱的情报风暴中,心中的价值观不断累积……又或者,以情报价值为中心,加上人类不同的生理,最后会演变成怎样?
它会成为一直都孤零零的人类的新伙伴吗?
我带着一份珍贵的期待,启动了新版本的人工智能。紧接着,纪念碑就失控了。
我想起来了。
我在想起来的瞬间,就跑了起来。
失控的纪念碑无视了所有的外部控制,抬起恐龙大小的脚,破坏起了周围的一切。
纪念碑对人工建筑表现出强烈的反应,开始朝小镇方向移动。
没错,破坏小镇的正是纪念碑。
一定要阻止它,无论如何也得阻止它。
我当时肯定是这么想的。纪念碑现在应该还在逃跑。我之前肯定是在拼命地追赶它。
不停地跑。
我不知道纪念碑逃到哪里,不过我有种预感,自己应该能找到它。
我大步穿过村道,跨过栅栏。
嘭,大地摇晃了起来。
我看到一群乱哄哄的小家伙在脚下蠢蠢乱动。
妖精?
好大一群妖精在惊慌失措地乱窜。我拼命地避开它们,生怕把他们踩扁了。
其中一只妖精举起竹枪,不痛不痒地打了我一枪。
啊……这是——
只有一只妖精与其他慌乱逃命的妖精不同,朝着我跑来了。更离奇的是它居然穿着裙子。
那只妖精向着我挥了挥手。
投石。
“?!”
我全身涌起一阵恐惧……之前的经历似乎给我留下了心灵创伤。
石子弹到我的额头上,发出一声轻响,滚落到地上。这颗石子让我突然冷静了下来。
丢石头的妖精一脸愤怒地说道:
“你在干嘛!”
“干嘛……我在找逃跑了的纪念碑……”
“你神经啊!”
“你说什么?!”
“你就是那纪念碑啊!”
……咦?
其实我是明白的。
我的记忆中有一片区域被保护了起来,自己无法窥看。那里收纳着观测记录。
在理性上我可以理解。各种疑问我也逐渐搞清了。
不过,在感情上我无法接受。或者说,我不想相信。
自己居然不是人类。
我只好选择发狂。根据我的定义文件,人类在面对无法处理的现实时,会发疯。
我抬起几条腿,把眼里看到的东西尽数碾碎。
“够了,快给我停下!”
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加在了我的身上。
无法测算的未知无形力量瞬间将我摁到在了地上。这力量简直就像魔法,靠0和1的二进制思维根本无法理解。那是介乎于有和无之间的力量。
“辛苦了,妖精。就这样摁着它。”
我后背出现了我无法检测也无法记录的动静。
……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被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摁住了。我好怕,非常害怕……
那个丢石子的裙子少女就站在我眼(视觉传感器)前。
即便她变小了我也知道她是谁。
其实我老早就知道了。
我应该见过她。暂时记忆领域内应该收纳着新得到的数据。
只是主观影响太强烈,我没注意到而已。
就像人有时候能压抑住怒火,有时压抑不住一样,我还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控制系统。不过,现在中央回路已经冷却,我似乎能解除模糊印象的修正了。
通过传感器群收集到的观察记录统合后,不经过滤地展现在了我眼前——我看到了不加修饰的世界,一点也不美。
不过,我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得出,眼前的她是一个人类女性。不加修饰的直播影像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以为自己是个人类,但其实是象高楼大厦一般的庞然大物。为消除这种矛盾,程序会对我接收到的影像进行强力的修正。即,自我欺骗机能。她说要是没有这机能,我就回陷入内心的矛盾,于是助手就给我装上了……
她叉着腰,抬头仰望,就像在看一栋大楼一样。她瞪着我,表情仿佛在说“我,很生气”。
她的身高最多只有一米七。啊……
我一直在模仿感知到的唯一的生命。
“对……”
我弯下十几只脚,身体前倾,跪倒在她跟前。我的身体无法像多米偌骨牌一样倒下,贴在地上请求原谅。但至少,我还是尽最大努力,低下了头。
“对不起——!”
……事情就是这样。大家好,是我(本人)。
啊,累坏了。好费劲,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我部分实际心理活动与纪念碑推测的心理描写其实是有些区别的。
我就围绕这点说几句吧。
事情得从纪念碑的人工智能教育说起。
>它会成为一直都孤零零的人类的新伙伴吗?
>我带着一份珍贵的期待,启动了新版本的人工智能。紧接着。
抱歉,其实我是在半开玩笑。
万没想到自己为打发时间而调教的人工智能会生出了灵魂。
我把人工智能的各项功能都试了个遍,玩腻之后,我甚至想最后只装个事务性的导航程序上去就算了。
最终,我给人工智能加上了各种限制,让它更像一个人类。可我刚设置好,它就失控了。
I本人说它当时失控的理由是因为醒来时,感觉整个世界空无一人。
即,它观测不到人存在的踪迹。
它一醒来就猛然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这种感觉该怎么说呢,就像你出生时,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你肯定会感到很不安。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它会无法认知人类?
人类的眼睛可以捕捉到可视光线,但却看不到红外线。
同理,人工智能在感觉不到对方有同样的知性时,就会将对方过滤掉。
刚出生的它大概还无限接近于机器,于是它就会将机械知性以外的物体全部排除出认知领域。
若调查I当时的运行日志,应该就能清楚它的知性定义等级。但当时它的自我生成领域在短时间的爆发性地膨胀,所产生的数据量多到无法检索,也就无法追根溯源进行调查。
实际上,有农民来要求索赔,说纪念碑破坏了他的房子,夺走了物资。
I当时感觉不到其他的生命,孤独得仿佛遭人遗弃一般,所以它失控了。因为它感觉很害怕。
之后,失控的纪念碑被人工物吸引,跑到了镇上,尽情地进行破坏。虽然居民们都先一步离开去避难了,但镇上还是遭受了莫大的损失。
镇上的好事之徒自然不会错失良机,简直就有如睡狮从梦中醒来。
我至今仍记得当时的场景。
强制避难后,大部分人都意志消沉,只有祖父面带微笑。
“维护樟树镇的和平人人有责,我们樟树镇大炮俱乐部自然也该贡献一分力量。刚得到的贵重品能用在这种事上我们倍感高兴。虽然公然用大炮进行射击很是浪费,但为了樟树镇的和平,我们义不容辞。”
刚复原完成的战车出动去讨伐破坏小镇的恶魔了。
那是一场噩梦。
最初的交战是战车取胜。
纪念碑脑袋被祖父引以为豪的战车击中了。但超科学万能建材的强度惊人,纪念碑基本没受什么损伤,只是失去意识当场倒下了。但就在人们对它进行拘束时,它醒了过来,经过一番激烈挣扎后扯断了铁链,逃到了镇外。
祖父和文化保护计划的人都认为纪念碑太过危险,应该彻底破坏。同时也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引起纷争。人们在预定安放纪念碑的场所搭建了临时避难所,祖父在那里与反对的联合国工作人员进行商讨,中途房子惨遭破坏的居民也参与到其中,讨论逐渐演变成一场大争论。
若没有这场争论,应该轮不到我出场吧。
总之,我当时只想着必须得亲自制止纪念碑的失控。
因为我也是当事人。
人类最后的公共事业惨遭破坏,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人工智能出现漏洞,这份责任毫无疑问将由我来承担。我得尽力避免被追究责任。
要阻止纪念碑就必须设法登入它的系统。
可接近纪念碑实在太过危险,所以我们试图通过通讯来说服它。我们发出的数据被人工智能检测到,从外部制服它已是不可能,但进行沟通还是可行的。我的话被程序翻译成机械语,不停地给纪念碑送信。但很可惜,纪念碑主观认为机械语命令是高高在上的态度,说服以失败告终。
我和助手以及Y组成搜索队,抱着通讯机器拼命地追击纪念碑。
在此期间,纪念碑在镇上出现过一次,但都受到祖父和黑衣人们的狙击,逃跑了。纪念碑一直误认为自己是人类,三番四次试图潜入小镇,但由于它体型巨大,所以无论怎样变更潜入路线都会被发现。
经历几次失败后,气急败坏的I占据了附近的废墟,打算对自己进行武装。
随后,纪念碑就穿上粉色铠甲再次向小镇袭来。祖父驾驶战车与纪念碑进行第三次交战。结果纪念碑为保护前去回收家畜的助手,被投石机击中头部,陷入昏迷。
虽然我们把它五花大绑,但它还是挣脱铁链逃跑了。就在刚进行重建的小镇又要遭受破坏之时,我终于追上它了。
借助妖精们的力量,我轻易就把顽强的纪念碑制服了。我本以为它多少会反抗一下的,实在让人意外。
我想知道它不抵抗的理由。在制服它后,我带着让人工智能死机的心理准备,搜索了人工智能的认知心理领域……最后得知到一个惊人的事实。
I完全无法认知妖精。
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那我就剪了。”
我们正身处野外。
一块白布覆盖着一件巨大的物体。
巨大物体旁边放着三张铺着白色桌布的桌子。桌上摆着精心制作的热菜和冷甜点,并不算太丰盛。除此之外,桌上还放着一尊纪念碑的小模型。
模型纪念碑上的喇叭开始播放起庆典乐曲。乐曲数据年代久远,谁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有了音乐后,气氛顿时就不一样了。
我手执剪刀剪断眼前拉直的绳子,白布随即轻轻滑落,现出了耸立的纪念碑。
“好了,完成!”
啪啪啪,啪啪、
四周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在旷野中显得分外单薄。
今天是人类纪念碑正式运作的日子,庆典本该相当盛大,然而实际到场的只有几个相关工作人员。
“就这样?没演讲吗?”
Y举着香槟瓶子,一脸不尽兴地说道。
“才这几个人到场,还摆什么排场。”
人类纪念碑的完成庆典……参加者只有四个,我,Y,助手和特务K。此外,我还请来了妖精作陪,它们正在烧烤用的桌子下转来转去。
“接下来,我要向大家说声谢谢。这次真的给大家添麻烦了。”
特务K郑重地道谢后,低头一礼。
“工作没有白费实在太好了。”
我拍了拍伫立在旁边的黑色结构体。
制服纪念碑后,我和特务K费了好大劲才说服那些仍主张破坏纪念碑的人。要让那些家园遭破坏的人接受纪念碑可不容易,最后我提出卸载纪念碑的人工智能并拆除脚部组件的条件,才终于获得保留纪念碑的许可。
“纪念碑身上集结了不少人的心血与汗水,不论以何种形式,只要它能投入运作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联合国文化保护计划将从今天起解散,K心中更添一份喜悦,太阳眼镜后的双眼盈满感动的泪水。
“不过,纪念碑没了人工智能后,就跟硬盘没多大区别了。”
纪念碑成了只会收纳庞大数据的记忆媒介。
恐怕妖精也用不上这东西,它们根本无需人类的帮助。不仅如此,如今纪念碑还失去了可被人类使用的实用性。作为开发者的一员,我感到很遗憾。
“实在高兴不起来啊,真是的。哎,算了。”
Y讽刺地笑了笑,撬开了香槟的瓶口。
软木塞发出一声轻响飞了出去。
“来,尽情吃喝吧,虽然只有四个人。”
今天是烧烤派对。
“四个人这说法太过分了,这里还有一个人啊!”
乐曲突然中断,模型恨恨地插嘴道。
没错,它就是I。
我把I移植了。
小型纪念碑从底部伸出几根蜘蛛脚,在桌上走来走去,那动作看起来就像一只外星生物。
“反对人工智能歧视,请把我也算在人数里。”
“……这家伙口气真大啊。”
“……就是。明明是有求于人。”
“好啦,好啦,你们俩别说啦。”
“听好了,要是镇上的人知道你还在,随时都可能把你删除掉。明白了吗?”
“感谢提醒,madam”
“很好。”
I的性格大概是以我的性格为蓝本,所以显得相当倔强,这对我来说有点讽刺。我们俩总相处不好,大概就是所谓的同类相斥吧。
“算了。这家伙现在这副身体大概也无法作恶”Y说道。
咪,这时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
“什么声音?”
“不好,电要用完了。快把底座给我,底座。”
其实只要丢到帐篷附近充电就行了,但助手还是很体贴把充当底座拿了过来,让I可以和大家在一起。
这充电底座其实就是在书架上安上插头临时做出来的。小碑就像急着上厕所的人那样快步坐到底座上,然后几条腿顿时就松弛下来。简直就是上厕所。
“真是的……”
“这家伙之后要怎么处理?”
K听到Y的疑问后,猛地举起手。
“不介意的话,就交给我吧。我留着作纪念。如果有人无论如何也想要的话……”
没有没有没有。
其余三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毕竟这家伙性格太恶劣了。”
“喂。”
“要你多嘴。”
助手撇开互相斗嘴的我们俩,问K之后打算怎么样。
“我想暂时留在镇上帮忙重建,也算是弥补自己的过错。至于之后……还没决定。”
“重建小镇啊。那要怎么做?”
Y喝着香槟,事不关己似地说道。
“有人说把镇移到附近的废墟上。就是I之前的根据地。那里地表虽然什么都没有,但地下却有着很多可以供人生活的设施。”
“我也推荐那里。那里还有很多妖精,虽然它们都有点腼腆。”
“没有啊。我也去那里看过,一只妖精都没有。”
“有的。我还请它们帮过忙。”
“……可调停官大人说没见到啊?调停官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调查过这件事,并搞清了真相。
“……那废墟虽荒芜,但还是存在着一些尚在运作的机器。纪念碑上搭载着能从这些机器中吸取信息的系统,所以可以控制这些机器供自己使用。”
“就是远程操作吗?”
K问道。
“嗯嗯。这样它就能自行修理维护了。它应该是在支配残存的机器时,为了区分识别,就把每台机器都假想成类似妖精的东西吧?只要对方是机械,它就会视之为同类。事情其实就这么简单。还有,它最后不是能识别出真正的人类了么。估计它现在已经看不到那废墟的妖精了。”
“为什么?”
“可以认为是你在流浪的过程中获得成长了,其实就是对知性的定义变得更严格了吧。现在你已经将焦点放在了真正的人类身上,应该无法再与原始的机器进行对话了。例如,你现在能跟这附近的东西对话吗?”
“……不行。也就是说知性其实取决于你对它的定义?”
“主观上来说是这样。不过,我觉得这本来是谁也无法定义的东西。”
I沉默了,仿佛在说原来如此。
“不要在派对上谈工作的事了。我们先来干杯。”
在Y的提议下,我们一起干杯了。
吃完热菜后,我们就把甜点分了。我递到桌子下的饼干也神奇地消失了。
“我说啊,你为什么会误以为自己是我?”
我突然想起这疑问就开口问道。I闻言,出现了五秒的处理延时。
“……估计是因为对以前的我来说,你是唯一的存在吧。”
“不过,你应该没见过我的样子啊?”
“虽然看不到,但我能感觉到……或许。”
它应该没打算模仿我,大概只是没有自我的年幼人工智能无法区分自我与他人。
即便没有检测过我的容貌,它还是能构想出我这个亲密的输入者,将我作为它独一无二的意识的蓝本。
“原来如此。就是模仿,复制与粘贴。”
“……我或许还有点羡慕你。毕竟你能与人类和妖精接触。”
“你是说你之前很寂寞?”
“是。”
“现在呢?”
“现在还有有点寂寞。但有这么多人类在,我也安心了很多。”
“其实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在。例如桌子底下的那群家伙。”
“妖精真的存在吗?”
“当然。”
I看不到妖精,但我却可以断言。
妖精们现在就在我的脚下。
“……真好。啊,我想看实况录像。”
这恐怕有点难。
我有点可怜I了。
我温柔地摸着小碑,说道:
“就算看不见,它们也确实存在,你们也会在不经意间擦肩而过,互相接触。他们是很温和的邻居。只要你不忘记这份感觉,你就不会感到孤独。因为你心里住着只属于你的妖精——”
“这是什么?(笑)”
我伸出手指,把模型一般的小碑弹倒。
妖精笔记 小碑
小型纪念碑简称小碑。
小碑其实就是把从人类纪念碑上拆下的记忆回路安装到新的记忆装置上,大家可以把它视作吉祥物。
一块能自我思考,独立行走的记忆装置在某种意义上与原本的人类纪念碑是一样的。但它身上搭载的物理量检测系统(传感器等)与原型比起来,简直就像玩具一样。
虽然人工智能声称自己有灵魂,但实际如何还不好说……
另外,小碑似乎看不见妖精。
总感觉好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