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Intermission「三姐妹」

1

帝都咏梅伦根——

既是帝国的首都,同时也是这世上最为出名的都市。

因为始祖涅比利斯引发叛乱,这里一度化为一片焦土。但这座钢铁之都很快便如不死鸟般再次浴火重生。据说天帝便是以自己的名字为这座都市赐名。

帝都第二管理区。

这里是帝都最为热闹的商业地带。此时一名巨汉造访了位于其中一隅的「火药基地」餐厅。

与其说是一名,不如说是一「幢」巨汉更为恰当。

男子身高超过两公尺,全身上下都被鼓胀结实的肌肉盔甲覆盖,其体重远超过一百公斤。他宛如成功越狱的逃犯般衣衫褴褛,并以兜帽遮住了脖子以上的部位。

——店内悄悄掀起一阵嘈杂声。

行头诡异的巨汉没有理会餐厅客人们的议论纷纷,在从战战兢兢的女服务生手中接过塑胶袋后,随即离开了餐厅。

他来到了公园。

这时日正当中,巨汉没理会游玩的孩子们露出了脸颊抽搐的反应,自顾自地在入口相反处的长椅坐下。

「…………」

他默默地从袋子里取出面包,张口大嚼。

那是一块小小的面包。

相对于那巨大的身躯,这样的分量实在少过头。就一般人的理解而言,若想维持那虎背熊腰的肉体,这点面包肯定远远不够。

然而——

对于使徒圣第九席——「天狱」史塔丘来说,这已经是可摄取能量的「上限」了。

——他的身体会代谢出过多的热量。

他自饮食获取的热量转换率,是一般人的十倍以上。若是摄取了与一般人相同的食量,他便会获得「过量」的营养,使得肉体毫无限制地膨胀变大。

——他拥有与生俱来的肌肉增强剂。

完全不需要锻炼。

若是让他进行一般人所谓「强身健体」的锻炼,就会因为「锻炼过度」而使得肉体自毁。

鲸鱼搁浅时会因为自身过重而压垮自己,而这名男子的肉体也可能会发生相同的现象。

这肉体拥有凌驾于各种药物的肌肉生长作用,堪称是强悍无比。

「史塔丘老弟,你在做暌违已久的日光浴啊?」

在巨汉进食之际——

从长椅后方开口搭话的,是留着胡子的壮年男子。

他有着与巨汉恰成对比的纤瘦身体,看起来宛若枯枝。在他那似乎被风一吹就会断折的肩膀上头,罩着一件研究员风格的白色大衣。

「对于时隔两个月后回到地面晒到的阳光,你有什么感想?」

「……好刺眼。」

那充满魄力的嗓音仿佛能震撼大地。

「……还有就是太热了。」

「这种抱怨该对你自己的肉体说啊。但这倒也不坏,毕竟能在那座宛如冷冻库一般的寒冷『监狱』之中,还只穿这么一件薄衫就能挺过去的,大概也只有老弟你了。」

天狱——

将帝国捉到的魔女和魔人拴住的地下监狱。而这座监狱的守门人,便是这位史塔丘。

「你……」

「嗯?我怎么了?」

「你不会是偶然在散步时经过这里的。找我有什么事?」

使徒圣第十席——卡隆索·牛顿爵士,同时也身兼研究室长。

设于帝都第三管理区的兵器开发局里,他以最不健康的研究员之名为人所知。

「没什么,就只是来找你闲聊的。」

「…………」

「我要聊的是纯血种魔女的话题,而且还是涅比利斯女王的女儿。这样高贵的公主似乎离开国家,独自前往了远方的样子。」

「她就一个人?」

「只有一个贴身侍从跟着。既然没带护卫,那就和独自离国无异。」

研究室长也在史塔丘就座的长椅上坐下。

「那是要送交给帝国<我们>的意思。」

「…………」

「顺带一提,这份情报是从皇厅里传来的。虽然我对告密者的身份很好奇,但却被八大使徒含混带过了。他们认为我既然都是使徒圣了,就该靠自己的手段找出答案。」

「……很符合他们的作风。」

「作风云云姑且不论,若要活捉那名魔女,还得下点功夫啊。」

消瘦男子像是在上台演戏似的,以夸张的动作叹了口气。

「她的所在地有些不太方便啊。那里是名为阿萨米拉的沙漠观光胜地。若不是有这种机会,我等恐怕一辈子都去不了那边一趟。而司令部目前对于出兵该国一事抱持反对意见。」

「那里不是附庸国吗?」

「至少也用『同盟国』称呼啊……不巧的是,那里是完全独立的国家。」

表面上独立,但实质受到帝国支配的国家称之为「附庸国」。

至于维持独立,而且在立场上也维持对等关系的国家则称为「同盟国」。

而根据帝国的官方定调,目前不存在所谓的附庸国。帝国的目的是歼灭魔女,净化世界。是以所有国家都是协同作战的关系,并无上下之分。

然而——

天狱的看门人<史塔丘>刚才所说的,正是帝国方的真心话。

「朝这里出兵的话会很麻烦。万一把事情闹大的话,在善后方面会相当棘手。」

若是让观光胜地遭受战火波及,那肯定会受到世界各国的非难。

换作是百年前的强盛帝国,应该会不计风险地出兵进击吧;但如今的他们并不想给涅比利斯皇厅可趁之机。

「就一般状况来说,这个任务会由第八席<无名>接下,但那个男人目前正在执行皇厅的入侵任务。既然如此,不如派出捕获兵器如何?就是那玩意儿啊——你负责控管的天狱里面,应该也配备了几台测试机吧?」

「……『魔女猎手』是吧。」

「我想和你借来用用。毕竟那个兵器查不出是帝国制造的,就算被一些民众目击,也有的是办法自圆其说。对于这次的活捉作战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份人情可不便宜啊。」

「就让我欠着吧。」

研究员一脸满意地点点头。

「纯血种是吧?能抓到什么样的魔女呢?这真是让人期待。」

2

在一百年之前。

涅比利斯一世——其身份乃是始祖涅比利斯的双胞胎妹妹。她代替了呕心沥血对抗帝国军的姐姐统御星灵使,打造了皇厅。

而继承了第一任血脉之人,便是三大家族。

露家、佐亚家,以及休朵拉家。

帝国以「纯血种」称之并特别提防的,便是与这三大家族有关之人。

「可悲……这是何等可悲之事啊。」

男子的话声回荡在走廊上头。

戴着假面的黑衣男子,以演戏般的夸张动作抬头仰天。

「露家、佐亚家与休朵拉家。明明坐拥如此强大的家族,在对付帝国一事上,为何不能万众一心呢?我们明明都是继承了伟大的始祖大人,以及第一任大人意志的同志啊。」

涅比利斯王宫「月之塔」。

这里距离现任女王和爱丽丝等露家王族所居住的「星之塔」有超过两百公尺的距离,在穿过长长的空桥后,才能抵达这处佐亚家的领域。

而在月之塔的大厅。

「星<露>之塔、月<佐亚>之塔与太阳<休朵拉>之塔。各家族茧居在自己的塔里,除了公务之外从不进行任何交流,实在是太过可悲了……不过。」

假面卿——昂。

他是佐亚家的成员之一。毫无疑问是纯血种的这名男子,以轻佻的口吻继续说道:

「明明现状如此,却只有你总是不会忘了礼数呢。」

「您欢迎我的到来吗?」

「这是自然。」

假面卿露出看似讥讽、亦似欢欣的笑脸回应,向对方点了点头。

来者是造访月之塔的一名公主。

「这可是身为露家长女的你大驾光临,我自会诚挚欢迎。」

「这可真教人开心。」

女子有着大波浪卷的长发,举世无双的美丽金发带着翡翠色的色泽。

她不仅比次女爱丽丝还要高上一个拳头,还有比爱丽丝更为丰满成熟的双峰。穿在她身上的王袍仿佛随时都会被一把撑破,足见其魄力之强。

而那沉稳的微笑之中,也能感受到举重若轻的成熟风范。

若说爱丽丝还走在从少女成长为淑女的道路上,那这名公主肯定就是其中一种淑女的完成型态吧。

「好久不见了,小伊莉蒂雅。我听说你昨天刚结束远征归来呢。」

「昂卿,好久不见了。」

伊莉蒂雅·露·涅比利斯九世。

在露家三姐妹位居长女的这名淑女,轻巧地提起裙摆行了一礼。

她今年刚好满二十岁。她不仅有高贵的气质和美貌,这位王位继承人在女王圣别大典之中,呼声据说也与次女爱丽丝同样雄厚。

——若是说得难听一点。

——那就是企图抢下下任女王大位的佐亚家最大的眼中钉。

而现在——

经过了离开王城半年的远征后,会觉得她的韵味更为增色的,恐怕不止假面卿一个人吧。

「我是为了见您,才特地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呢。」

「真教人开心啊。但你那出色的美貌,似乎会让年轻人们迷得晕头转向呢。既然你难得来访,不如就在会客室好好聊聊吧?」

这不是单纯的客套话。

在走廊上来回的佐亚家佣人们都不禁停下脚步,凝视伊莉蒂雅那诱人的肢体和美貌。

不只是年轻男子,就连年轻的女佣也为之屏息,足见其美貌之妖艳。

「跟我来吧。」

「谢谢您。对了,那位与您感情很好的琪辛小姐呢?我也很久没和她见面了,一直想跟她打个招呼呢。」

「遗憾的是,她怕生的个性还没改过来呢。真是教人头疼的孩子。」

琪辛·佐亚·涅比利斯。

佐亚家的秘密武器目前仍在进行调整,如今还处于精神不稳定的状态,尚无法出来见人。

但话说回来,就算精神处于稳定状态,他也不打算将琪辛秀给露家打量。

在前往会客室后——

「就由我张罗饮品吧。你想喝咖啡呢,还是红茶?」

「请给我水。」

「水?你的喜好变了吗?」

「是远征累积下来的疲惫呢。」

伊莉蒂雅抵着脸颊,以有些害臊的神情露出苦笑。

「在前往各大都市进行问候的过程中,我品尝了许多当地的红茶和咖啡。而在回国之后,我便想念起味道清淡的饮品了。」

「原来如此。那么,就照她的吩咐准备吧。」

同席的随从恭敬地点头致意,随后离开房间。

在听到房门上锁的声响后——

「对了,我很想听听你在远征时的各种见闻呢。」

假面卿隔着桌子,在伊莉蒂雅对面的沙发上入座。

「你这次旅行的时间比以往都还要久呢。差不多有半年都不在国内,女王应该也为此感到操心吧?」

「我已经习以为常了。况且,这也是身为公主得扛起责任执行的工作。」

对于所有星灵使来说,始祖的血统是憧憬的存在。

一旦第一公主伊莉蒂雅登门造访,居住在涅比利斯皇厅边境的所有居民肯定都会倾巢而出,为她接风洗尘吧。

——而她也能借此提升自己在女王圣别大典里的支持率。

无论国内外,支持伊莉蒂雅的有力人士都呈现与日俱增的趋势——这已是佐亚家和休朵拉家众所周知的事实。

「结果似乎挺不赖的?」

「是的。这一回的远征,让我更进一步地体会了边境人民所怀抱的不安为何。就算中央州安全无虞,其他各州也担忧着被帝国袭击的那一天到来。」

「……嗯,毕竟也发生了超越的魔人<萨林哲>的那起事件。」

「听到协助萨林哲逃狱的是帝国军方时,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对于帝国军有能耐闯越我国国境一事,大家都感到惴惴不安呢。」

伊莉蒂雅一脸忧心地摇了摇头。

实在是「一目了然的演技」。

假面卿打算询问的问题,乃是「(为了女王圣别大典招兵买马的结果)似乎挺不赖的?」

伊莉蒂雅不可能没听出这段话的弦外之音。

换作是次女爱丽丝莉洁,想必会气呼呼地表示:「本小姐并不是出于这种理由而去远征的!」但这位长女却能面不改色地接下话语,并带到另一个话题上头。

「…………」

「哎呀,您是怎么了,为何笑得如此开心?」

「不不不,我只是在想换成小爱丽丝的话,会怎么回复我刚才的问题罢了。」

「哎呀,假面卿,您这么在意那孩子吗?」

如此答腔的伊莉蒂雅,也露出了不输给假面卿的深沉笑容。

「这可真是凑巧呢。您刚才也提到过,始祖传承下来的三大家族,为何不能齐心协力地对抗帝国对吧?」

「是啊,正是如此。」

若是三大家族能对彼此推心置腹联手进攻帝国,要让帝国再次陷入火海也并非痴人说梦。

——然而,这会造成难以计数的死伤。

现任女王所率领的露家想避免这样的结果。她们在与帝国的交战中坚守本国,并致力减少同志——也就是星灵部队的牺牲。

另一方面,佐亚家则是主战派。

他们抱持着「就算付出再多牺牲,也要将帝国摧毁殆尽」的战斗思想。

至于第三家休朵拉家,则是游走于二者之间。他们虽然在露家和佐亚家的王位继承战中讨不到便宜,但都能放低身段服侍当代女王。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就算不提女王圣别大典也是如此。」

「哦?」

那是什么意思?

在假面卿开口询问之前,伊莉蒂雅伸手拢了一下呈大波浪卷的金发。

「我有事情想和您好好商量。」

这也难怪。若不是有什么需要交涉的要事,露家公主根本没必要特地前来造访佐亚家。

「您愿意听我说吗?」

「这是当然。你都特地上门了,若不嫌弃的话,就让我帮你一把吧。」

「哎呀,我好开心。那么——」

有着翡翠色头发的公主维持坐姿,将上身向前一探。

那动作仿佛是要刻意露出丰满的胸部诱惑对方似的。但理所当然地,即使伊莉蒂雅这样的美人当前,假面男子也是不动声色。

「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我国台面下有着与帝国串通之人,您可知晓此事?」

「我姑且认为有这样的可能性,目前正打算揪出那人的狐狸尾巴——」

「『是我的妹妹们喔』。」

雍容华贵的微笑。

在听到公主融入了妖艳气息所说出的这句话后——

「……你说什么?」

假面卿难得地语气一僵。

那是极为纯粹的惊愕。

「小伊莉蒂雅——」

「容我重新复述一次。想与帝国接洽的,是我的两个妹妹,也就是次女爱丽丝和三女希丝蓓尔喔。」

露家的公主将手搁在桌上。

抬起眼眸盯着假面男子。

「目前仅止于『有所接触』的阶段,还不代表她们会成为帝国的走狗。不过,她们恐怕会在近期之内背叛我方吧。」

「……此话当真?」

「我以我的王位继承权发誓。」

「…………」

假面卿所筛选出的「可疑嫌犯」名单上头,并没有露家两名公主的名字。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身在王宫外头的你,消息应该没那么灵通才是吧?」

「哎呀,您可真坏。这当然是我的秘密了。」

毫不拖泥带水地。

公主抵着美艳的脸颊,以足以驱散眼下紧张感的纯真语气回道。

「我可是有花上好几年仔细巩固的地盘,可不能这么轻易地告诉您呀。」

「……原来如此,是我太不识趣了。」

假面底下露出了苦笑。

若是在这种节骨眼上得意洋洋地揭露底牌,那可就有失公主的身份了。这样的表现,才称得上是与佐亚家对立的露家长女伊莉蒂雅。

若没有这点本事,在女王圣别大典上也只会惨败而归吧。

「那么,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是呀。首先,我得说说心里话。老实说,我真的为此感到十分苦恼。没想到那两个孩子居然企图背叛女王……」

美丽公主的唇瓣,流泄出难受的叹息。

她闭上眼睛,垂首说道:

「心爱的妹妹们居然打算胡作非为……若是正常状况,矫正这般过错是我身为姐姐的义务。然而,我对她们还是怀有感情的。」

「…………」

「在紧要关头下,我可能没办法作出正确的判断,所以想仰赖您的协助。」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他夸张地点头说道:

「看来有必要找个人代替你,前去查探那两人的去向呢。」

「……难堪的是,确实如您所言。」

伊莉蒂雅悲伤地垂首回应。

隐藏在视线死角底下的脸庞,究竟是呈现着恸哭的神情呢?

亦或是恶魔的微笑?

——伊莉蒂雅所说的「露家和佐亚家齐心协力」。

——指的就是伊莉蒂雅和假面卿共谋。

女王圣别大典即将到来。

对伊莉蒂雅来说,身为她亲妹妹的第二公主<爱丽丝莉洁>和第三公主<希丝蓓尔>都是眼中钉。

对假面卿来说,这也是将露家三姐妹的其中两人踢出女王圣别大典的大好机会。为此,双方的利益是一致的。

「小伊莉蒂雅,真亏你能忍耐那么久呢。你肯定很煎熬吧?」

假面卿握住了低头不语的伊莉蒂雅的手。

「抬起脸来,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那么……」

「我会把你的话当真的。毕竟我也才刚收到小希丝蓓尔出国的消息,就让我亲自追在她身后,厘清事件的真相吧。」

「谢谢您的协助。」

公主抬起脸庞,睁开了红肿的眼睛。

是在假哭吗?

还是真的为两个妹妹感到不舍?

虽然看不出真心为何,但都不会对佐亚家的行动造成妨碍。

「就让我们携手合作吧,这都是为了歼灭帝国。为此,我们必须亲手揪出与帝国声息相通之人才行。」

「是的。我的妹妹们就劳您关照了。」

==============

就在同一时间——

涅比利斯王宫「星之塔」。

这是以现任女王为首的露家所居住的塔。在个人房里,爱丽丝正精疲力竭地猛喘着气,瘫躺在沙发上头。

「本小姐要累死了……」

她的脸庞苍白得吓人。

别说是动一根手指了,如今就连呼吸都成了一大苦差事。

「……呜呜,居然每天都得过着如此煎熬的日子。」

眼泪差点就要飙出眼眶了。

从早到晚都得为了「公主的本分」去做些琐碎的杂事。这些工作内容不仅无趣,也没有丝毫成就感。自己为什么得置身于如此痛苦的生活之中呢?

「本小姐是不是别干公主算了……」

「明早五点要在女王谒见大厅开问候会,成员为大臣和外国宾客,总计二十名。还请记得为所有人的问候语打好草稿。」

「磷,你难道没血没泪吗!」

「您在胡说些什么呀?为了慰劳爱丽丝大人,小的可正在为您按摩背部和肩膀呀。」

爱丽丝趴卧在沙发上头。

而磷则是跨坐在她身上,正在为肩腰等部位进行细心的按摩。

「呜呜……为什么年芳十七的公主却要为肩颈痛所苦呢……」

「这是职业病呢。」

随从持续为爱丽丝按摩。

「结束后请洗个长澡,好好休息吧。」

「……也是呢。」

「毕竟明天四点就要起床了呢。」

「没必要提起这件事吧!」

爱丽丝捂住双耳,做出了「我不听」的反应。

本小姐决定了,明天说什么都要放假。为了不让磷进来叫人,得趁晚上把房间的窗户和门全部冰冻起来……

接着——

铿啷一声。

这时轻快的门铃声发出声响。

都这么晚了,会是谁来了?就在爱丽丝还来不及想更多之前,门外传来的说话声让她连忙从沙发上跳起身子。

「爱丽丝。」

「母、『母亲大人』?磷,快、快去开门!」

「小、小的这就去!」

磷迅速打开房门。

米拉蓓尔·露·涅比利斯八世。

身披浅紫色王袍的女王——这位贵为爱丽丝生母的女性,在没有护卫陪同的状态下,独自站在房间门口处。

「女王大人,您、您为何会在这种时间大驾光临?」

「我有点私事要办。爱丽丝,跟我来。」

女王招了招手。

这应该是要她走出房间的意思吧。

「母亲大人,怎么了吗?」

「我有两件事要和你聊聊。」

女王压低音量说道:

「一件是要通知你的事,另一件是要和你商量的事。你想先听哪一个?」

「————」

爱丽丝悄悄地对磷使了个眼色。

她有不好的预感。女王用这种方式说话的时候,大多是为了让倾听方作好心理准备。

……看来不是好消息呢。

……毕竟她特地挑在这种夜半时分掩人耳目地来访。

「请从母亲大人讲起来方便的事项开始吧。」

「那就先说通知吧。爱丽丝,这和你在第十三州<厄卡托兹>逮捕的魔人<萨林哲>有关。」

「……和那个男人有关?」

超越的魔人萨林哲。

拥有夺取他人星灵这般极其凶恶的「水镜」星灵的男子。

三十年前,他曾被年轻的米拉蓓尔女王生擒,但却爆发了某人协助他逃狱的事件。

那是距今才仅仅十天的事情。

「你能在那名男子刚逃出监狱塔就防范未然,确实是立下一件大功……而磷也在过程中十分努力。」

「您、您过奖了!」

虽然磷端正姿势作出回应,但话声中却欠缺些许力道。毕竟磷在那起事件之中,其实是被拯救的那一方。

「——只有这次。」

「我就帮你一把吧。那个白头发的就是爱丽丝的敌人对吧?」

要是没有伊思卡,她们肯定没办法拦下魔人吧。就算聪明如女王,肯定作梦也想不到那起事件有帝国士兵插手。

「那么,母亲大人,这件事怎么了?」

对爱丽丝来说,那是一起已然解决的案件。

魔人萨林哲从监狱塔顶摔落,并被狱卒们压制逮住。狱卒们趁着天还没亮,便将萨林哲移送到其他监狱塔,再次将他打入大牢。

「『那似乎只是个替身』。」

女王这句话——

「母亲大人,您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收容那个男人的监狱塔,刚才传来了联络。说是狱卒们关押的仅是由星灵术制作的精致人偶罢了。」

「这、这是真的吗!」

磷不禁高声喊道:

「我和伊思卡……不对,爱丽丝大人明明拼了命才击败他的,难道狱卒们中了他的计,就这么放跑他了吗?」

「那名魔人便是如此居心叵测,怪罪狱卒的话未免过于严厉。」

女王沉重地叹了口气。

平时总是表现得坚毅凛然的她,实在让人难以想象会有这样的举止。

「眼下正在搜索他的下落。你们两个也要铭记在心,那名男子下次现身之处,说不定就是王宫<这里>了。」

「女儿会牢牢记住的。」

但若和萨林哲交换立场的话,爱丽丝反而不会立刻对王宫出手。

……对他来说,被伊思卡击败一事肯定出乎意料之外。

……即便强如魔人,那一战的败北肯定也足以挫掉他的锐气。

戒心想必会大幅提升吧。

就算意图攻入王宫,必然也会等候良机。

「母亲大人,您说另一件要商量的事,难道也与萨林哲有关吗?」

「不,与他无关,是我们家的家务事。希望你能跟我来一趟。磷的话……也是呢,你也一起来吧。」

涅比利斯八世以视线瞥了走廊远处一眼后,随即潇洒地迈步前行。

爱丽丝对磷颔首示意后,随即追在母亲的身后。

「母亲大人,我们要去哪里?」

「你对这个应该也有印象吧?」

女王转过身子,摊开掌心里的东西。那是一把制作复杂且精雕细琢的水晶钥匙。

虽然与爱丽丝的房间钥匙造型相似,但她的钥匙是以另一种宝石打造的。

「是希丝蓓尔大人的房间钥匙呢。」

磷先一步开口说道。

「小的记得希丝蓓尔大人,应该已于前天早晨离开我国了才是。」

「没错,所以钥匙就寄放在我这里了。」

女王在走廊上前行。一如钥匙象征的意思,女王所前往的地方是希丝蓓尔的个人房——「镜之室」。

在房间的门口处——

「爱丽丝,你觉得希丝蓓尔<那孩子>最近的表现如何?」

「咦?」

这过于唐突的询问,让爱丽丝一时语塞。

希丝蓓尔成天关在房里不曾外出,就算偶然在走廊上相遇,她也像是逃跑似的撇开视线,迅速离去。

……若是说真心话,那就是最近的希丝蓓尔确实有点怪里怪气的。

……不止形迹可疑,对人也相当冷漠。

她也知道不该对自己的亲妹妹抱持这种感想,而爱丽丝也对私下道人长短一事感到抗拒。

正因为如此——

「你不觉得她有点可疑吗?」

「……唔!」

母亲的话语让爱丽丝感到难以置信。

站在身旁的磷也对女王的脸庞投以惊愕的视线。

「我身为女王,会希望爱丽丝<你>和希丝蓓尔都拥有不辱王室名分的高尚品格。然而,我同时也是你们的母亲。」

女王蓦地看似害臊地轻声一笑。

站在她们面前的,只是一名为母亲与女王——为立场不能两全一事感到苦恼的女子。

「现在的希丝蓓尔普遍不受家臣们的信任,想必也难以在女王圣别大典之中胜出吧。这固然是无可厚非之事,但我身为母亲,还是有将女儿教育得独当一面的义务。」

「……所以您才要去她的房间?」

「是呀。我想确认她每天关在房里,究竟是在做些什么事。」

以母亲身份的确认。

之所以带上爱丽丝同行,是想让她以姐姐的立场参与此事吧。

「女王大人,伊莉蒂雅大人呢?」

「她不在自己的房间里。要是大阵仗地走进希丝蓓尔的房间,也未免过于小题大作,所以就我们几个进去吧。毕竟我们不是上门搜查的。」

她将水晶钥匙插入锁孔。

这把钥匙无法仿制。由技术精妙的工匠所打造的这把精制品,是开启这扇门扉的唯一钥匙。

——开锁。

女王亲自推开房门,打开电灯。

……本小姐虽然讨厌这种类似偷窥的行为。

……但在这种状况下也没办法了,毕竟是母亲大人的提议呀。

她跟着女王走进客厅。

堪比高级酒店贵宾室的豪华摆设,可以说与爱丽丝的个人房如出一辙。硬要说有所不同的地方,大概是在客厅角落和沙发上头都放着大型布偶这一点吧。

希丝蓓尔目前十五岁,在今年内会满十六岁。

虽然和今年将满十八岁的爱丽丝差了两岁,但都到了十五岁的年纪,却依然如此看重这些玩偶,以王室之女的身份来说,可说是略显幼稚的嗜好。

「真是干净的房间呢……」

磷环视客厅,压低了音量对女王开口说:

「似乎没看到什么不妥之物呢。」

「她说不定已经预测到女王<我>会来巡视房间,所以将可疑的东西先处理掉了……无论如何,最好还是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借以考察她平时在房里的作为。」

女王叹了口气。

随即走向浴室兼盥洗间。

「我们分头看看吧。爱丽丝、磷,你们去卧房。」

「好的,母亲大人。」

调查妹妹的寝室,实在教人提不起干劲。

不过希丝蓓尔的床铺一带,却是整洁得让爱丽丝愣了一拍。

不仅床单没有一丝皱折,置放在床铺附近的物品也只有一个小小的水壶和杯子而已。

「比爱丽丝大人的床铺更整洁呢。」

「磷,讲话的时候要考虑一下场合和状况喔?还有,本小姐的床铺也很整齐。」

但与此同时,房里也飘散着平淡无味的氛围。

换作是爱丽丝的话,她总会在睡前挪些时间读书。她会将喜欢的书带上床,享受在阅读的过程中逐渐步入梦乡的乐趣。

「对了,如果是本小姐,就会把东西藏在枕头底下,以免被母亲大人找到…………哎呀?」

随着一阵坚硬的触感。

爱丽丝滑入枕头底下的指尖,碰到了某个物品。

是书本吗?就触感来看,应该是厚度偏薄的杂志。

爱丽丝一鼓作气地将枕头底下的物品抽出后,随即明白自己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下来。

这本发售于一年前的八卦杂志刊载的是——

「史上最年少的『使徒圣』伊思卡——」

「由于协助魔女逃狱,以叛国罪将之逮捕,并下达了无期徒刑的判决。」

这可不是用「有印象」三个字就能一笔带过的资讯。

「怎么会……」

过去爱丽丝曾对磷下达命令,取得了同一本八卦杂志——那是为了查明伊思卡这名帝国士兵的真实身份。

……太奇怪了。为什么希丝蓓尔会有同一本八卦杂志?

……而且还如此慎重地藏在枕头底下?

身旁的磷脸上表情也是为之一僵。

这本八卦杂志所代表的意思,肯定就是希丝蓓尔也调查过曾任使徒圣的伊思卡。

那么,她是出自什么目的去调查的?

「难道说,本小姐和伊思卡在中立都市相遇一事被她看见了?她的星灵确实有可能办到这种事呀!」

第二公主爱丽丝莉洁与帝国士兵伊思卡有所接触。

当然,两人的相遇完全是出于偶然,但已经足以作为负面丑闻的题材。在最糟糕的情况下,爱丽丝说不定会被逐出女王圣别大典的名单之外……

「磷,本小姐该怎么办!」

「嘘!爱丽丝大人,请冷静一下。」

磷伸手指向浴室。

女王目前还待在里面,绝对不能让她听到两人的交谈内容。

「希丝蓓尔大人肯定无从得知爱丽丝大人和帝国士兵的互动。因为希丝蓓尔大人的星灵,仅能映照出半径三百公尺内的现象而已。」

即使不去测量,也能明白皇厅和中立都市之间有好几百公尺的距离。

要目击两人相遇的「瞬间」,可能性可说是趋近于零。这既是磷的见解,爱丽丝的理性也对这点相当清楚。

但即便如此,她也无法对眼前的状况感到乐观。

「……那么,她是偷听到我和磷的对话了?」

「确实有这个可能。」

在中立都市艾茵与他一同用餐、一同欣赏歌剧的情景,并没有遭受目击。

若要说会被目击的情况,那就是爱丽丝和磷待在皇厅的时候了。两人在谈论和伊思卡有关的话题时,确实有可能勾起了希丝蓓尔的注意。

「应该要尽快防范于未然呢……」

随从压低声音说道:

「小的猜测希丝蓓尔大人已经心生怀疑,认为爱丽丝大人有通敌帝国之嫌。」

「这、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爱丽丝坐在希丝蓓尔的床铺上头。

「本小姐确实和伊思卡打过照面,但那是在战场上以敌人的身份认识的呀。要是传出本小姐投靠帝国的丑闻,那可是不是闹着玩的!」

「是的。但若换个想法,这或许是个好机会。希丝蓓尔大人如今并不在皇厅之中。」

「……你的意思是?」

「女王大人!」

磷对着浴室大声呐喊道:

「女王大人,我们在卧房里也没找到能判别希丝蓓尔大人动向的线索。为此,小的在此献上一计。」

「……磷,你有什么意见?」

「希望您能准许爱丽丝大人进行远征。」

女王从浴室走进寝室。

而磷则是单膝跪地,垂首应答。

「小的希望您能准许爱丽丝大人即刻出发,前往希丝蓓尔大人的远征之地。」

「派爱丽丝去吗?」

女王的视线,以及磷别有意图的目光。

这两道视线集中在爱丽丝身上。

「是的。希丝蓓尔大人前往了遥远的异国之邦,由于她无法像平时那般茧居在自己房里,因此就算做出可疑之举,也无从遮掩。」

「你刻意要我派出爱丽丝的理由是?」

「因为两位是亲姐妹。」

「…………」

「就算希丝蓓尔大人真的有些许难以告人的秘密,她想必也难以对部下启齿吧?就算是再亲近的部下,终究也只是局外人。为此,让身为家人的爱丽丝大人出马才是最佳良策。」

女王米拉蓓尔不能离开王宫。

长女伊莉蒂雅也才刚结束漫长的旅程,若是立刻再次下达远征命令,也未免过于残酷。以删除法来看,就只剩下爱丽丝这个人选了。

「小的还有另一个考量。听说希丝蓓尔大人目前没有护卫随行。」

「嗯,这部分已经交给贴身侍从<修钹兹>处理了。」

「若是爱丽丝大人,也应该能在事有万一之际守护希丝蓓尔大人。」

「……不过,磷,行踪不明的魔人又该怎么办?」

女王的眼里闪烁着忧虑之情。

「那名男子肯定仍潜伏在我国境内。倘若他袭击王宫的话,爱丽丝会是极佳的对抗战力。也得思考在这种局面下派出爱丽丝的风险呢。」

「魔人已然负伤。」

随从的话语没有丝毫迟滞。

「那绝非寥寥数日就能痊愈的伤势。在爱丽丝大人离开王宫的这段期间,那厮绝无可能进攻此地。」

「…………」

「女王大人。」

「我明白了。」

稍许过后,涅比利斯八世轻轻叹了一声。虽然不愿,但没有其他可行的方案——她的心境想必是呈现这样的状态吧。

「那就采纳你的计策吧。爱丽丝,我允许你外出。」

「好的,母亲大人。」

磷,你真是足智多谋呢!

爱丽丝看着依然单膝跪地的随从,在内心大声叫好。

如此一来,就获得了追踪妹妹的借口。之后就能在远离王宫的地方,于四下无人的状况和希丝蓓尔单独对话。

……没错,希丝蓓尔一定是误会了。

……她肯定是搞错了我和伊思卡之间的关系。

说什么都不能让她认定涅比利斯皇厅的公主和帝国士兵有所来往,她得现在立刻追上去说明清楚才行。

「母亲大人,您不用担心,女儿会在四天后回来的。」

来回需要三天的路程。

之后就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把希丝蓓尔说服得服服贴贴吧。这回可不会让她像平时那样掉头就跑。就算她想逃,爱丽丝也会拎着她的脖子展开对话的。

「磷,立刻作好远征的准备!」

爱丽丝轻轻甩动王袍的裙摆,离开了希丝蓓尔的个人房。

……希丝蓓尔。

……你现在在哪里,在做些什么事呢?

爱丽丝迈步离去,脑中想的尽是这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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