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基于什么样的原因。
我和你的命运齿轮才会像这样出了差错?即便我们互为敌对,我也深信彼此存在著超越立场的共识。
现在也一样。
为了夺回被魔女碧索沃兹抓走的公主(希丝蓓尔),我一路追赶到了这里。
「我们会去救她(希丝蓓尔),你们就离开宅邸,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身吧。」
「……我明白了。」
「如果这么做能让希丝蓓尔大人获救,那我们愿在今晚听从各位的号令……」
少女随从们离开了宅邸。
伊思卡让米司蜜丝队长、阵和音音看守崩塌在即的宅邸,单枪匹马追踪魔女(碧索沃兹)。
然而──
「爱丽丝,听我说!」
伊思卡在扎人的寒风之中扯开嗓子吶喊。
星灵产生的大量寒气,将田园地带和车道都覆上一层冰,化为宛如溜冰场般的巨大银盘。
「我是为了营救希丝蓓尔才跑来这里的,我没有说谎。」
「我不听!」
金发少女的回应,是混杂了抽咽声的嘶吼。
「本小姐……本小姐亲眼看见伊莉蒂雅姊姊大人遭到砍杀!而且女王陛下也受伤了!」
「……你说什么?」
「这是一场战争,会有人受到伤害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本小姐既然身为公主,就有必要为王室承受的痛苦展开报复!」
不能挟带任何私情。
第二公主爱丽丝莉洁,不能听信帝国人的话语。
「是你们帝国军跨越了那道不该跨越的底线……战争已经无法阻止了,在其中一方化为一整片的火海灭亡之前,我是不会停手的!」
「…………」
仅仅过了几个小时,一切都变了卦。
在听到她(爱丽丝)嘶吼的当下,伊思卡便本能地明白,皇厅与帝国的战争不止陷入了最糟糕的状态,甚至连「起源」都跟著恶化了。
这和一百年前──
始祖涅比利斯反叛的状况相同。
而这也牵扯到两人之间的关系──
甚至能追溯至首次见面的立场。
「你说要抗战到其中一国灭亡为止?爱丽丝,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这是皇厅的总体意志。是本小姐一个人无法改变的结果。」
以冰墙隔开两人的少女擦去泪水。
「我原本的最终目的是打垮帝国,但不打算做得如此澈底。我根本不想杀光帝国人,也不想将帝国变成一片火海……因为,这样做不就变得和佐亚家一样了吗?」
爆发全面战争,并让帝国灭亡──
就算真能达成目的,涅比利斯皇厅想必也是死伤惨重。无论是王室还是投入战场的星灵部队都不例外。
然而,命运的齿轮已经无法停下了。
「自从与你相识之后,本小姐明白帝国人之中也有明理人存在。即便是要打垮帝国,我也希望能尽量透过最少的冲突加以实现──可是!这一切都被你们帝国军搞砸了!」
从爱丽丝全身上下窜出的星灵能源,在夜空中开出鲜艳的花朵。
这是决战开打的信号。
「伊思卡,你最好要有杀死本小姐的心理准备,因为我没有留手的念头!」
黑钢后继伊思卡和冰祸魔女爱丽丝,展开了第二次决战──
叽嚓!
在伊思卡脚底闪烁光芒的银盘,此时迸出了裂痕。
有东西要从裂缝中飞出来了?就在伊思卡摆出架势后,打磨得宛如宝石一般的巨大冰「镜」浮现于眼前。
矗立的八面冰镜包围住伊思卡,井然有序地占据了八个方位。
「冰做的镜子?」
「我再说一次,本小姐这次绝不留情!」
这是首次看到的冰之星灵术。
……爱丽丝的力量固然出类拔萃,但冰之星灵的能力大都极为单纯。
……不是用冰块砸人,就是把人冻结起来……但这好像不太一样?
这些镜子的功用为何?
很难想像镜子能具备多么特殊的能力。镜子终究是由冰所制成,既然能具备的力量只会与冰有关,那用星剑全数击破才是上策;然而──
──「冰祸•沙尘埃渺光扇舞」。
光芒闪烁。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伊思卡的眼角确实捕捉到镜面发光的异状。这和路灯的光芒不同,而这道散发著魔幻光彩的淡淡光晕正逐渐收拢。
星灵的光芒正被压缩著?
音音和希丝蓓尔的交谈片段,于这时浮上了心头。
「这是怎样……那不是电力,也不是燃料。如此强大的能量究竟……」
「『是星灵能源的光芒呀』!」
狩猎魔女的机兵「歼灭物体」。
他想起了机兵发动星体分解炮的前置动作。
「原来是这么回事!」
闪光从八面镜子中激射而出。
那并非冰块,而是将星灵术的来源──星灵能量本身发射出去。
一道笔直的光芒撞上镜子,反射成两道光芒,并接连经由其他的镜面反射、分裂,增幅光线的威力。
超过了一百道闪光,烧穿位于中央的标靶(伊思卡)。
──理应如此。
「你的直觉还是一样敏锐呢。」
爱丽丝的赞赏绝非违心之论。
这也是在自我警告──提醒自己正在面对强大的敌人。
「这是本小姐的新招式。这个术式才开发到一半,连磷都没见过呢。」
「……是我运气好。」
以神速向后一跳的伊思卡,其脸颊垂落起红色血珠。
就只差连一秒都不到的时间。
完完全全是比剎那更快的瞬间──伊思卡以沙尘埃渺(注:沙、尘、埃、渺皆为数量单位,渺为千亿分之一,十渺为一埃,十埃为一尘,十尘为一沙)之差,先一步逃到八面镜子的外侧,躲到了闪光的攻击范围之外。
「要是打破镜子的话,我就来不及躲了。」
「没错。本小姐以为,你一定会先选择打破镜子,因为这就是用来引诱你出手的陷阱。」
「……听起来是专门用来设计我的招式啊。」
「我就是这个意思。对其他人来说,这种术式根本毫无意义。」
爱丽丝睁著红肿的双眸,笔直地看向伊思卡。
「在尼乌路卡树海初次和你交手过后,本小姐就特别为你研发了这个术式;但在开发到一半的时候就放弃了。因为我觉得这种作法太过卑鄙……」
完全是用来反制伊思卡的战术。
被这种诡异的冰镜包围时,其他帝国兵肯定会心存怀疑,选择转身逃跑吧。
但伊思卡不一样。
他不仅不会逃跑,还会选择深入敌阵。他肯定会仰赖惊人的机动力,将冰镜一一击碎。爱丽丝便是利用他的战斗习惯,待他靠近镜子后,释放出闪光将之烧杀。
无论是再优秀的剑士,也快不过光的速度。
……实际上确实如此。
……这若不是半成品,而是澈底完成的术式,那我可就危险了。
这个术在发动之前,有闪烁光芒的预兆。
所以伊思卡才得以察觉到星灵术的机关。若是精心调整过的术式,肯定不会留下光芒闪过一类的破绽。
「这和设下陷阱给你跳没两样。既不能光明正大地打败你,也不属于本小姐原本的星灵术。我一直期盼,在决战的时候,本小姐能使用本属于我的一切进行战斗。可是,现在已经不是说这种漂亮话的时候了。」
「……你真的变得不择手段了呢。」
「我已经没时间了!帝国军现在也持续展开侵略,我必须守护皇厅才行!」
当面对不可饶恕的敌人──
那就不须在乎手段是否骯脏。就算是再不人道的战术,爱丽丝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只要是为了应当守护的王室和国民──
不论结果如何,第二公主爱丽丝莉洁或许都愿意成为残忍暴虐的化身吧。就算那并非自己的本意,她也义无反顾。
「伊思卡,用全力迎战本小姐吧。就像在尼乌路卡树海交手时那样。我也会把你当成无名的帝国士兵,毫不留情地战斗。」
「唔,可恶──」
握住星剑的手加强了力道。
让肌肤生寒的杀气已经不容质疑。眼前的人物并非爱丽丝,而是帝国军最为强大的威胁──冰祸魔女爱丽丝莉洁。
……这可不是在开玩笑的,我明明得赶去救出希丝蓓尔。
……却偏偏得在这种情况下了结与爱丽丝的决战吗!
这是何等扭曲的命运。
第二公主爱丽丝莉洁挡在他面前,成了营救第三公主希丝蓓尔的障碍。
「让开,爱丽丝!我现在还得赶路!」
「本小姐说过了,想通过的话就把我砍倒再说!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爱丽丝的身旁出现了冰之巨人像。
是打算增加棋子吗?
就在伊思卡感到疑惑之际,巨人像抱起倒地不起的爱丽丝部下。与此同时,少女用力甩动王袍,张开了双臂。
……巨人像是用来保护部下的。
……是打算使出大范围的无差别冷气攻击吗!
能联想到的术式只有一个。
既是冰祸魔女这个俗称的由来,也可以说是象徵的星灵术。
──「大冰祸」。
夜晚的空气发出了哀鸣声。无论是田园、路树还是路灯的灯柱,全都被散发著魔幻色彩的白雾覆盖。
「不妙」。
在夜色的掩护下,白雾变得极其难以辨识。爱丽丝便是看准这一点。即便这个术式曾被伊思卡躲过,爱丽丝现在也有「夜晚」作为同伴。
「唔!」
在不明白冻结范围的情况下,他孤注一掷地向上一跳。
劈啪!
随著冻结的声响传来,前所未有的强烈寒流席卷肆虐。
「…………」
伊思卡在「冰块」上著地,而这里位于地面约五公尺高的冰墙上头。
再次过招之后,伊思卡又一次感受到全身发毛。
这简直就是冰河时期。无论是田园、路灯还是翻覆在车道上的车辆,全都平等地冻结起来。这里倘若是战场,恐怕连战车和据点都会化为冰雕吧。
「果然被你躲过了呢。」
话语声自身后传来。
在挟带冰雪寒风的另一侧,站著被星灵光芒照耀的金发少女。
「在尼乌路卡树海被你躲开的时候,本小姐其实不怎么惊讶。因为我内心深处一直抱持著『你只是运气好』的念头。」
少女站在冰之丘陵上。
那艳丽的嘴唇迸出雪白的吐息。
「到头来,还真是被磷说中了呢。她老是对我唠叨,说名为伊思卡的帝国剑士肯定会成为本小姐的威胁,所以绝对不能对你敞开心房。」
「就『威胁』这方面的意义上,我们是彼此彼此吧。」
「…………欸。」
冰之结晶缓缓地堆积在少女的肩膀上。
昂然而立的冰祸魔女爱丽丝莉洁继续开口说道:
「你不斥责本小姐吗?」
「嗯?」
「你要称呼我为魔女也无妨。因为本小姐对帝国军来说是敌人呀。而我已经向你宣战了,所以就算你称呼我为魔女,我也会坦然接受。」
「…………」
「已经无所谓了。就算被你这么称呼,我也──」
「爱丽丝。」
伊思卡出声截断了她的后半句话。
「你的声音在发抖。我不想听你故作刚强地嘲弄自己。」
少女睁大眼睛。
她的肩膀轻轻打颤,嘴唇也微微发抖。
「────」
「这样做对谁都没好处。我也……」
「别说了!」
这时,少女狂甩著头发高声喊道。
她像是呕著鲜血般,以嘶哑的嗓音喊著:
「求求你别这样!别对我……别对我用如此温柔的口吻说话。本小姐已经……已经没有资格当『你』的劲敌了!」
少女强忍著屈辱。
浮现于眼角的小小水珠,在寒气的吹拂下化为闪耀的冰粒散去。
──那是有如泪珠形状的冰之结晶。
在风儿的吹动下,结晶一粒粒地向下坠落。
结晶滚滚落下,未有止歇的一刻。
「本小姐说什么都得贯彻身为涅比利斯公主的身分!说什么都得毁灭帝国!所以别再说了!忘记一切,和我一决死战吧!」
少女咆哮。
悲伤的少女朝著伊思卡吶喊,表明了自己的战斗意志。
──「冰祸•千枚棘吹雪」。
在伊思卡的上空,无数冰剑在寒风中接连成形。
虽然同是在尼乌路卡树海见过的术式,状况却大相径庭。在深夜之中,要以视觉捕捉到冰之剑可说是极为困难。
……不行。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这下真的没办法手下留情了。
……对手可是拿出真本事的爱丽丝啊!
他喝斥著自己。
要是不全力以赴的话就会没命。对手就是如此强大的星灵使。
「伊思卡,放马过来吧!」
像是在回应她的喊声似的──
伊思卡冲向冰剑满天的夜空。
冰剑从全方位袭来。不只是头顶上方而已,就连前后左右都有如骤雨般飞来的冰剑,闪躲完全不是这个情况下能做的选择。
在自己被击败之前,非得先一步打倒对方不可。
为了让伊思卡作出这样的抉择,爱丽丝刻意选用了这个星灵术。
「喝!」
伊思卡握紧黑之星剑,将飞来的剑刃悉数扫开。
他跳过冰上的裂缝。
伊思卡如同猫儿一般,在没有立足点的空中旋转身子。他侧眼看著剑刃擦过衣角贯串的光景,惊险地穿过剑阵。
「下面吗!」
他一脚踢碎从脚下长出的冰之荆棘。
然后往前冲刺。
即使身在暴风雪之中,伊思卡也是眼睛眨也不眨地向前硬闯,像是在溜冰似的发足疾奔,前往被湛蓝光芒包覆的她身边。
「来吧,伊思卡,让我们作个了断吧。」
冰祸魔女爱丽丝莉洁向前伸出了双手。
「无论是谁获胜,都会让这一切结束。我们的战斗将划下句点,『并痛恨著强逼我们这么决斗的命运』!」
==============
混杂著冰雪的疾风四下狂吹。
第二公主爱丽丝莉洁的星灵所造成的大规模寒流,不容分说地将周遭一带的景观转化为冰河期般的景色。
「…………」
超越的魔人萨林哲毫不在乎地承受著这股寒流,俯视著眼底的光景。
这是一座能遥望田园的小丘。
即便脚下的青草都被寒流覆上一层白霜,白发壮汉仍然面不改色地稳稳踩著大地。
「星之命运啊,这就是你期盼的世界吗?」
第二公主爱丽丝莉洁与帝国剑士伊思卡的决斗。
目前帝国军和星灵部队依然在王宫上演著激烈的攻防战。而两人在台面下所爆发的战斗,就只有自己在一旁观看。
「……还是说,这也是你赐予人类的考验?但这种鱼死网破的战斗,根本无法缔造出新的未来啊。」
萨林哲不明白两人有著什么样的过节。
但他一眼就看出发生了什么事。一模一样──那是三十年前米拉蓓尔在女王谒见厅看著自己时所露出的表情。
「王室会重蹈覆辙……吗……」
──为什么我们只能以如此残酷的方式结束彼此的关系?
即使对著星星带来的命运重重叹息、感到不知所措──
少女还是不被允许在公主的身分上止步不前。怀著「守护皇厅」的命运诞生的少女,无论是在过去还是现在,都遭受著星之命运的戏弄。
「……看不下去了。」
他转身背对眼底下方的战斗。
即将分出胜负。
最多不会超过几分钟的时间──两人赌上性命的神情这么宣告著。然而,无论是哪一方倒地,又是哪一方站到了最后,结果还是不会有任何不同。
在这一战存活下来的,并不是赢家。
幸存者亦是输家。
因为结果是一无所得,残存下来的只有无尽的空虚感。换句话说,在这场战斗开打的瞬间,双方就等于都成了输家。
「输给了命运」。
就像三十年前的公主和自己一样。
「……看不下去了。」
他在感到有些焦躁的同时出声低喃。
超越的魔人萨林哲,转身背对起两人即将分出胜负的决斗。
==============
──这就是最后一回合了。
冰之剑撕裂漆黑的夜色,无尽地倾注而下。
剑刃的数量多达一千。
在死亡骤雨的追赶下,伊思卡笔直地朝著金发少女冲了过去。
「『冰花』!」
爱丽丝打直双臂吼道。
她脚下的银盘崩裂,宛如植物般长出一朵巨大的冰花化为她的盾牌。这是少女星灵的象徵「冰花」──就连始祖涅比利斯的星灵术都能挡下的无敌盾牌。
她打算在挡下星剑后进行反击?
就在伊思卡寻思之际,花朵的中心处大大地隆起。
「那是花朵的种子」。
种子约有拳头大小,美丽得宛如通透的水晶。唯一的一颗种子受到了冰花花瓣的包覆,其散发的光芒正不断加剧。
光芒正是来自于种子内部。
「这光芒是!」
「唯有在展开冰花的时候,星灵会跃出人类(本小姐)的肉体,转移到这颗种子上头。」
以两手架起盾牌的爱丽丝这么回应:
「因为这颗种子就是我的星灵。」
「……原来如此。」
就连伊思卡的星剑都曾被冰花挡下过。
星剑能斩断的,终究仅限于星灵能源。由于爱丽丝的冰花是星灵本身,因此星剑无法将之一刀两断。
「本小姐没打算隐瞒你任何事情。因为这真的是最后一击了……!」
种子散发出光芒。
冰花──也就是星灵本体所能产生的能源极为庞大,想必不是八面冰镜所释放出的能量能比得上的。
光芒剧烈膨胀──
伊思卡高举星剑;而在同一时间,冰花射出了惊天动地的强烈光束。
那是一秒、一瞬或剎那等时间单位都无法比拟的「同时」。
然后──
冰花的闪光,射穿了伊思卡斜后方的遥远黑夜。
…………
……………………咦?
别说没命中了,甚至连衣服都没擦到一点,完全是胡乱瞄准的光束射击。
难道说第一发只是虚晃一招,第二发才是来真的?
他看向架著盾牌的爱丽丝的眼睛,然后明白了理应瞄准自己的闪光会射偏的原因。
是故意射歪的吗?
不对。
冰祸魔女爱丽丝莉洁是认真的,她是真心瞄准著自己发射光束的。
但没能打中。
「…………」
「怎、怎样啦,伊思卡,你怎么了!为什么停下来不跑了!」
受到冰花守护的爱丽丝,在察觉到自己停下脚步后这么喊道。
伊思卡没有回话。
他在即将踏入攻击范围前的位置停下脚步,与爱丽丝面对面。
「我、我要发射啰!就算你一副没防备的样子,本小姐也真的──」
「你打不中的。」
「唔!」
「『你那样的眼睛』,根本看不清楚我的身影吧?」
冰祸魔女爱丽丝莉洁──
她的双眸被涔涔落下的眼泪遮蔽了视线。
眼前一片朦胧的她,根本看不清事物。就连伊思卡的身影,在她的眼里也只是一团雾气。
她的眼睑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又红又肿──
在寒流的影响下,泪水化为冰粒向下掉落。即使如此,双眼仍然止不住泪水,在眼角宛如涌泉般造出大颗水珠。
「…………唔……呜……」
少女的抽泣声渗入了风中。
原本显现于双手的冰花,也像是被解开了线头般逐渐消失。
这是因为持续释放过于强大的能源,使得星灵必须回到主人爱丽丝的体内,重新补充被消耗掉的能量。
「……我们停手吧。」
伊思卡双剑回鞘,并且这么宣布道。
已经够了。
他已经知道,从这一瞬起,这就不是他俩所期望的圣战了。
「我就直截了当地说吧。我不想和被愤怒冲昏头的爱丽丝交手。现在并不是我和爱丽丝开战的时候。」
「……呜,这种小事──」
金发少女绷著脸说道:
「这种小事我也明白!可是,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吧,我无法原谅帝国军呀!」
「说起来,这根本就是你误会了。这并非完全出自于帝国的阴谋。抓走希丝蓓尔和勾结帝国军的人,和爱丽丝一样都是始祖的后裔,其中一人还是爱丽丝的姊姊第一公主伊莉蒂雅。」
「……姊姊大人是犯人……?」
「希丝蓓尔是这么说的。那是在你离开别墅后不久的事。」
那是发生在爱丽丝离开别墅后──
休朵拉家当家塔里斯曼发起袭击之前。
「我刚才……明白了……」
「皇厅里的背叛者就是伊莉蒂雅姊姊大人……不会错的,姊姊大人就是企图反叛女王的幕后黑手!」
「你连妹妹说过的话都不相信吗?」
「才不是呢!我无法相信的……是转述希丝蓓尔话语的你!」
爱丽丝握紧拳头。
「关于姊姊大人是否和军事政变有所牵扯,本小姐也一直有所怀疑……但我亲眼看到,伊莉蒂雅姊姊大人挺身保护濒死的女王陛下的那一幕!」
「那这就更可疑了。因为──」
「在看过那一幕后,我哪还能怀疑姊姊大人────」
「『听我说』!」
「──噫!」
爱丽丝轻声发出了悲鸣。
「她头一次惹别人生气」。
这种从未体验过的恐惧,让少女抽搐著身子安静下来。
迄今除了女王之外,还没有人敢对身为公主的爱丽丝莉洁发火。而女王就算有动怒的时候,也只会冷静地叮嘱几句。
所以,这是有生以来头一遭。
被少年认真动怒的嗓音一吼,爱丽丝这才明白什么叫做「惹人生气」。
「…………」
「爱丽丝,听我说。」
他对著双眸散发著怯意的少女说道:
「露家的别墅已经在休朵拉家的袭击下毁了。乔装成帝国士兵的军队也是休朵拉家派来的刺客,而他们全都是听从当家的命令行事。」
「……当家……」
「暴虐的塔里斯曼。他利用波动的星灵能源提升身体能力进行战斗。我说的这些应该都没错才是。」
「…………」
爱丽丝的沉默成了回答。
帝国人伊思卡知晓纯血种的星灵。这样的事实,应该能作为当家塔里斯曼袭击露家别墅的佐证之一。
「……本小姐也……」
一直沉默不语的爱丽丝,吐出了柔弱的叹息。
「本小姐也……知道你不是那种会撒谎的人。可是……」
「可是?」
「我没办法作出判断呀!因为不管是塔里斯曼卿的名字还是星灵,都可能记载在帝国军执行这次计画的资料上头。要是我拿这件事去质询塔里斯曼卿,他肯定会这么反驳的吧!」
「帝国人伊思卡的口信不能当作证据。」
「小爱丽丝,你难道会相信帝国人撒下的漫天大谎?你不相信同为王室同伴的我,而是相信他吗?」
她缺乏回击这番辩驳的证据。
露家的别墅毁了。
能在瓦砾底下搜出的物证,应该也都是帝国制造的枪枝或装备吧。与其说是出自休朵拉家的攻击,这些物证更能证明是帝国军发起的袭击。
……她说得没错。
……除了希丝蓓尔的灯之星灵,我们根本没有办法证明他们袭击露家。
所以希丝蓓尔才会被他们盯上。
当家塔里斯曼亲自绊住伊思卡,甚至出动魔女碧索沃兹,对别墅进行澈底的破坏。
「……本小姐……搞不懂啦……」
少女的眼眶泛泪。
内心动摇不已。
她不认为伊思卡会撒谎,但自己也是亲眼见识了帝国军的破坏和暴行。
她不懂哪一方才是真相。
「希丝蓓尔不是被抓了吗?既然这番话是出自没能守住我妹妹的帝国士兵之口,身为公主的我就无法听信你的证词。」
休朵拉家的信誉屹立不摇。
在女王遭帝国军斩伤的现在,全涅比利斯王宫都不会有人相信帝国人(伊思卡)的话语吧。而爱丽丝也不例外。
「老实说……我根本不想怀著这样的心情和你战斗!我很希望能找到一个能让我们即刻停战的理由,但怎么找也找不到呀!」
爱丽丝按住眼睑。
她以指尖擦去从眼角渗出的泪水,在冰雪飞舞的风中凝视著伊思卡──
「……咦?」
爱丽丝像是看傻了眼似的半张著嘴。
「伊思卡,那是什么?」
「什么……呃,这是怎么回事?」
被爱丽丝伸手一指后,他才终于察觉。
自己的手腕部分,附著了极为少量的星灵之光。这道光芒实在过于微弱,因此刚才忙著应付紧急状况的他才无暇察觉。
……灰色的光芒?这不是爱丽丝的星灵。
……那会是谁的星灵术?
是诅咒一类的东西吗?
但就算附著在肌肤上,他也完全察觉不到任何异状。哪怕只会带来一丝丝的痛楚,伊思卡也会在百忙之中发现有异吧。
「难道说……」
迄今依然一脸讶异的爱丽丝,踩著摇摇晃晃的脚步走近。只见附著在伊思卡肩上的光芒有了反应,变化成蝴蝶般的外型。
那是一只由光芒构成的蝴蝶。
「果然是『共鸣』!是尤米莉夏……在我家别墅工作的女生的星灵。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吗?就说是你误会了,我什么也没做,那位随从应该也平安无事。」
被魔女碧索沃兹袭击的尤米莉夏也毫发无伤。
五名随从全都逃出古堡。
「我不是在质疑你啦。她的星灵所拥有的,是留言的能力……」
「留言?」
「她能将碰过的对象变成传话人,并传达自己的留言。你应该被尤米莉夏触碰过了吧?」
伊思卡能想到的,就是仅仅一度的接触。
也就是在逃出别墅之前,与她说好要营救希丝蓓尔的时候。
「我们会抢回希丝蓓尔,一言为定。」
伊思卡捡起匕首,交付在少女的掌心中。
「要是办不到,就拿走我的命吧。就是要拿这把匕首将我大卸八块,我也会坦然接受。」
伊思卡触碰了尤米莉夏的手。
看来随从是趁著那个机会,悄悄将星灵术施放在伊思卡手上的。
「……伊思卡,我不会动手的,让我靠近看看。」
伊思卡沉默地点点头。
因为他看见爱丽丝身上不再散发出星灵之光。她这是在展露「就算接近到身边也不会出手袭击」的诚意。
「露家所聘雇的随从可都是些一流人才。那五人虽然都不擅长战斗,但都寄宿著能应对紧急状况的星灵。」
「这个叫『共鸣』的玩意儿也是其中之一?」
「没错。若不是被指定的对象触碰就不会发动。」
爱丽丝伸出手。手指之所以微微颤抖,是因为她内心正进行著伊思卡所不知的天人交战吧。
然后,她触碰了光之蝶。
「爱丽丝大人、希丝蓓尔大人、伊莉蒂雅大人,又或者是女王陛下。」
以主子为对象的「留言」。
仅在拥有露家血统的四人之一触碰时,才会播放这段留言。
「小的在此报告。我等随从愿意向王室发誓,以下话语全都是出自肺腑。」
「此次的帝国军侵略事件,并非完全出自帝国军的阴谋。」
「军事政变的幕后黑手是休朵拉家。」
这并非是受到帝国军(伊思卡等人)威胁所道出的话语。
若是要威胁她们作伪证,只需要用上录音带即可。但她不惜向伊思卡等人暴露自己的星灵,也有必须诉说的留言。而这样的行为──
足以证明尤米莉夏说的句句属实。
「塔里斯曼当家冒充帝国士兵袭击宅邸,将宅邸破坏殆尽。而小的要在此致歉,希丝蓓尔大人之所以被抓,全是因为小的办事不力。」
「『真正的帝国士兵』不仅拯救了我等,还愿意出面营救希丝蓓尔大人。」
「还请您们对那四人从宽以待……」
这只是露家单方面的目击证词。
就算在王室的异端审问会上拿这段留言逼问休朵拉家,其公信力也不足以让塔里斯曼当家名誉扫地。
然而──
对露家的公主来说,随从的真心话已能作为十足可信的证据了。
「…………」
光之蝶缓缓起飞。
在完成共鸣的任务后,一只蝴蝶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第二公主爱丽丝莉洁,仅能看著它消失无踪。
过了不久──
「…………这样呀……」
原本义愤填膺的爱丽丝,随著这句话澈底泄了气。
「到头来,你……说的都是对的呢。是本小姐被耍得团团转呢……」
一切都是一场闹剧。
帝国军的侵略源自于休朵拉家暗中牵线,伊思卡一行人反而才是为了守护她心爱的妹妹而卖力迎战的那一方。
就算女王遭人伤害,也该将矛头对准太阳才是。
──没有战斗的理由了。
就算袭击王宫的是正牌帝国军,也和眼前的他毫无瓜葛。爱丽丝总算能相信她所听到的这一切了。
然后──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少女坐倒在冰之银盘上放声大哭。
一度险些止住的泪水,在这时像是溃堤般泉涌而出。混杂著抽泣和咳嗽声的这段话语,柔弱得像是随时要消散在空气中似的。
「…………本小姐……真的……很想守护这个皇厅和家人……可是,为什么我…………要对你做如此龌龊的行为……」
她哭得梨花带雨。
少女身上没有能够护身的东西,哭成泪人儿的她连前方都看不清。
倘若──
少年抱有敌意的话,要对这毫无防备的魔女挥下刀刃肯定是轻而易举。而她想必也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吧。
然而少年的反应是──
「爱丽丝,站起来。」
光是这一句话,就让被点名的少女震颤了一下。
「比起向敌人(我)道歉,你还有更该做的事吧?」
「……咦?」
「你打算拿被抓走的妹妹怎么办?要弃之不顾吗?」
对于仰首望来的少女。
伊思卡只是「一味地出口训斥」。
「对帝国人(我)来说,皇厅不管变得如何都无所谓,女王出了什么事也与我无关。然而,我说什么都不能弃希丝蓓尔于不顾,也打算去救助她。」
「…………」
「爱丽丝,你打算一直坐在这里吗?那我就先走了。」
既不说些好听话,也不打算伸手拉她一把。
两人「并不是那样的关系」。
「……你真严厉呢。」
有那么一瞬间,爱丽丝自嘲地轻笑一声。
她以指尖擦去泪水,靠著自己的双脚站起身。虽然脚步有些不稳,还是努力表现出公主应有的气质与举止。
「眼前明明有个女生哭得这么难过,你不但没开口安慰,也没协助她起身。帝国人还真是野蛮呢。」
「你要对我感到失望也无妨。不过──」
「『谢谢你』。」
少女的吐息拂过自己的颈脖。
发生什么事了?
在伊思卡反应过来之前,爱丽丝宛如丝绸般的金发已轻柔地触碰他的鼻头。
而胸膛则是感受到柔软肌肤的触感。
「谢谢你……仍愿意将我视为劲敌……你是愿意保持原本的关系,才会用对等的立场对待我的吧?」
这并不是拥抱。
只是将身子暂且寄放在他身上,并将双手环过他背部而已。
没错。
这绝对不是别有意图的行动,也没有索求任何东西。
「……爱丽丝?」
「────」
触碰彼此的时间仅短短数秒。
在伊思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之前,美丽的魔女公主已经抽开身子,将目光别开。
命运(趋势)就此改变。
纠缠著过去的主角(萨林哲)和公主(米拉)的命运。
历史并没有重演。如今,星之命运在此地宣告了「世代交替」的到来。
若要说原因为何──
三十年前的两人,都只能在战斗中表现真正的自我。两人过于高傲的自尊,不允许更进一步地缩短彼此的距离。
抑或是,他们需再多一点点共处的时间,就能来到「相互触碰的距离」。
但伊思卡和爱丽丝则是──
「你喜欢吃义大利面吗?」
「伊思卡,你为什么喜欢这个画家?」
「本小姐既然身为你的劲敌,就应当有知晓你一切的权利!」
「两人相互触碰了」。
这与强弱或人种无关。
黑钢后继伊思卡和冰祸魔女爱丽丝即便扣除战斗,还有了解彼此各个方面并认同对方价值观的时间。
一次次的相遇──
一次次的擦身而过──
就算想分开也无法分离──
比任何人都还要接近的这段距离,将两人在最后关头拉了回来。
「……本小姐要再次道歉。对不起。」
爱丽丝紧咬嘴唇,而她脚底下的冰层则逐渐融化。
巨大的冰墙融化殆尽,夜晚的田园也渐渐恢复成原本的样貌。
「本小姐痛恨著袭击王宫的帝国军,也绝不饶恕砍伤了女王大人的使徒圣……不过,我再也不会将这股难堪的情绪发泄在你的身上了。」
「希丝蓓尔要怎么办?」
「本小姐要去追查休朵拉家,那边说不定还留有证据……我希望你能和那几名随从待在一起。至于别墅实在太危险了,你就暂时离远一点吧。」
爱丽丝转身向后。
因为响亮的警笛声响彻了夜晚的车道。
「我拜托磷呼唤的医疗小组似乎要抵达了呢……好了,你走吧。我不想被人看见和你独处的样子。」
「我知道了。」
「……伊思卡。」
「嗯?」
「我还是觉得,能喜欢你真是太好了。」
在展露出拨云见日的笑容说出这句话后──
爱丽丝随即察觉失言,慌慌张张地更正道:
「不、不是的,本小姐不是『那方面』的意思,而是指对你抱持著身为劲敌的好意!你……你为什么要傻愣愣地张著嘴呀!现在在讲很重要的事耶!」
「那是我的错吗!」
他当然也明白「是那么一回事」。
然而,不知为何,伊思卡不能明白心脏怦怦直跳的理由。
明明彼此是敌对的立场。
明明才和这名「魔女」进行过一场激烈的死斗,但她这一句话……
──为何让我如此心神不宁?
彷佛──
被下了真正的迷魂魔咒似的。
「……我还以为那是爱丽丝新发明的圈套,害我差点就要备战了。」
「你、你很没礼貌耶!卖弄色相这种不知羞耻的行为,哪是本小姐会做的事呀……!哎哟,真是的,你快点走啦。伊思卡,你这次捡回一条命了呢。下一次就会是货真价实的决斗,你可要给本小姐记住了!」
爱丽丝甩动王袍,径自转身向前跑去。
彷佛是在掩饰自己红得发烫的脸颊似的。
「下一次……吗?」
总有一天──
就算星之命运有所改变,两人要分出高下的意志也绝不会动摇。无论是伊思卡或是爱丽丝,都如此坚持。
但那并不是现在。
会有那么合适的一天,让两人发起决定一切的圣战。
心有灵犀的两人,朝著相反的方向迈步奔出。
冰祸魔女爱丽丝,前往战火未歇的涅比利斯王宫。
黑钢后继伊思卡,则是前往同伴们等候的郊区。
另一方面──
两人还不晓得。
迄今仍在交战的涅比利斯王宫,发生了更为诡谲的一场异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