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而,突然想起。
有件想要询问的事情。
除我之外的任何人,不管是谁都无妨,希望能告诉我答案。
无论是走在我面前身穿正装疲惫不堪的公司员工,还是笔直矗立于路旁的警备员,亦或是边走边化妆的年轻少女,无论是谁都可以。
请问你们有十年后的目标吗?
有拼上生命也要实现的梦想吗?
小时候,曾写过以“想要成为这种大人”为主题的作文吗?
曾用尽所有颜色的铅笔,双眼闪烁地在画纸上描绘“成为大人的自己”吗?
梦想、未来。
曾对双亲兴奋地谈论过这些吗?
我有。
却已全部忘记。
皇厅是星灵使的乐园。
虽然成长中对此深信不疑,但实际上摆在自己眼前的却是,对于身为无法使用星灵术的星灵使的我来说,这个皇厅内根本没有容身之处——
小时候描绘出的“理想中的未来”逐渐四散崩溃。
成为大人后的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我早已忘记。
在这极其劣质仅为自称的“乐园”内,
我……
又该为何而生,为何而死呢?
不明白自己该怎样使用生命。
然而——
名为伊莉缇雅·卢·涅比里斯9世的王女,却和自己截然不同。
和我完全相反的女性。
为何而生、为何而死,对此她有着比所有人都坚定的意志。
这肯定是——
比任何人都更有力地紧握着,我在儿时便失去的“毕生的梦想”或“成为大人时的自画像”吧。
但是,她却没有将之实现的星灵。
也没有互相分享理想的伙伴。
对她来说,支撑她的骑士不可欠缺。
而我、约汉姆·雷奥·阿尔玛迪——
要为她而生、为她而死。
1
涅比里斯皇厅。
被称作所有星灵使乐园的这个国家迎来了冬季。
街灯的灯泡都被冻结,即便缠上厚重的围巾,极寒也足以令人瑟瑟发抖。然而这个“乐园”,甚至不会提供在冬季取暖的费用。
换句话说,便是——
工作。
靠着没有保障的日工,勉强挣来今天的面包费和暖气费。要是碰到雇主心情好,也许还能多个热汤的钱。
[……这算什么乐园啊]
四枚铜币。
虽然在足以让人双耳冻裂的寒风中工作,但今天赚到的却仅此而已。
顺带一提,雇主的心情并不好。
养的猫因为太过靠近暖炉而被烫伤,于是我的热汤钱就用来带爱猫去医院了。
[……我还不如宠物啊]
没错。
对于有钱人来说,穷人的价值还不如只猫。
啊啊,这点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和我这种眼神凶恶、块头笨大、与莽汉无异的人相比,肯定还是能为家中带来安乐的宠物更加重要。
但是——
对此感到屈辱应该是我的自由吧?
每天都不能接受。
至今为止感觉到的些许违和感,随着年龄的增加而逐渐膨胀。
明明我为了生存每天都辛辛苦苦,可为何有钱人却能随意为宠物花钱?
在我喝着公园里的水来果腹的夜晚,他们却肆意贪饮着红酒。
差别在何处?
明明同是人类,同为星灵使。
既然涅比里斯皇厅被讴歌为所有星灵使的乐园,那就来解释为何会有这种差别吧。
啊啊,我当然清楚。
这只是败者的不甘。
要是不甘心的话就去工作。靠着能让某人眼前一亮的工作来发迹。
[……出人头地不就行了吗]
世界被染上了这种颜色。
儿时用彩色铅笔是在什么颜色的画纸上绘画的呢?不应该是纯白的画纸吗?
但我的画纸却是漆黑一片。
不管使用颜色多么显眼的铅笔,都无法在纯黑的画纸上描绘出彩虹。对此厌恶的话,只能出人头地——
[哟,约汉姆!]
[……]
在被叫名字的同时,我的肩膀被抓住了。
不想回头,因为自己可不想看到满脸酒臭的面孔。然而就在这么想的时候,恶友却从侧面来到了自己眼前。
[哈哈哈!看来你终于还是头脑昏聩了啊?怎么样,没察觉到我吧?这次终于是我赌赢——]
[上上个拐角,趁车左转时上来的吧]
[!]
[赶紧拿出来吧,劳山]
不需要招手,嘴里说着“切!”的茶发男性就将一枚铜币扔了过来。
这样一来今天的晚餐就能喝上热汤了。
[你个神经质!]
[麻烦说是多愁善感]
劳山是原本是扒窃惯犯,现在是魔术师。
曾将附近一带偷干偷净,金盆洗手后,好像是在表演偷走别人的钱包然后当场还回去的恶劣杂耍。
[和往常一样,选错对手了呢]
也许是因为平日神经就紧绷着,所以我有着很少放松警惕的习惯。
不管睡得多沉,身体多累,内心都时常紧绷着,这也许就是眼神凶恶的原因吧。
[喂,约汉姆,用我的铜币去喝一杯怎么样?]
[这可是我用来喝野菜汤的钱]
[……切,明明这么穷,却舍得在伙食上花钱啊]
[那也比和喝酒强吧。赶紧离远点,全身酒臭]
边被恶友靠着,边在大街上前进。
虽然时值傍晚,但天空却是灰色的。仿佛立刻就会下雨落雪的寒空下,竖起破旧外套的领子迈步前进。
——————突然,听到了歌声。
女性的声音。
只能勉强知道这一点。
[……?]
在察觉到这点的瞬间,我停下了脚步。
并不是因为歌声很美妙,毕竟对于我这种毫无教养的男人来说,根本搞不懂歌声是否美妙。我之所以会停下来,是因为很“罕见”。
这里是大街。
本以为是街边喇叭中传出的歌声,但其实并不是。
[…………]
[嗯!?约汉姆怎么了,喂!?]
虽然背后的劳山在叫着自己,但自己并没有回答的义务。
而且本来也不知如何回答。
只是觉得“大街上听到歌声很罕见”而已。追随着断断续续的歌声转过拐角——
广场。
那里聚集了数百位观众。
[……在外面……举办慈善演唱吗?]
群众聚集在了喷泉边。
看来担任歌手的女性正站在喷泉边唱歌。这种寒冬的季节,不晓得是那里的老好人,但真是个罕见的家伙。
试着瞻仰下样貌就离开吧。
默默地扒开拥挤的听众,慢慢来到了喷泉前。
当看到站在那里的女性后——
我不禁哑言了。
[…………]
美之女神,就在前方。
大波浪卷的头发是世间稀有的美丽泛金翡翠色。
五官端正,容貌端丽,眼神充满慈爱之色。
年龄大约和我相同……应该还不到二十岁。虽然成熟的面容引人注目,但更令人不禁瞩目的还是那成熟的身体。
丰满的胸部双峰,被薄质的礼裙从内侧托起。
——女神般的美貌和恶魔般的魔性魅力。
这个女性是什么人?
想必皇厅内没有回答不上来的人。
涅比里斯女王有三位女儿。“卢家三姐妹”中的长女——伊莉缇雅·卢·涅比里斯9世。
这便是她的芳名。
[……在这么狭小的广场上,居然有这种大人物]
群众之所以会聚集起来也情有可原了。
和传说不同,不对,是比传说更惊人的美貌。
比起电视画面中映出的身姿,近距离看到的王女更加美丽……但……
所以说,这又能怎样呢?
在围观的狂热群众中,我那冰冷的视线想必很是奇怪吧。
美丽。
但对我来说不过是令人厌恶的对象而已。虽然有着男女之别,但却带着能将群众轻松俘虏的美貌诞生——
……肯定过着相当舒适的生活吧?
……女神般的美貌,以及身为王女与生俱来的绝对地位。
与生俱来的胜者。
但对我来说,她并不令人羡慕,只是嫉妒的对象而已。
[…………]
回去吧。
就在自己准备转身返回的时候——
雷电般的冲击突然在背后游走。
[?]
猛地转身。
真是的,我为什么没有想到啊?
[…………为什么……]
王女站在喷泉边。
被数百位观众包围,一举一动均被紧盯的状态下,伊莉缇雅王女背对着灰色的天空,露出了女神般慈爱的笑容。
[……为什么在笑……?]
因为太过理所当然,所以才没浮现出疑问。
现在可以冰冷刺骨啊?
即便紧咬牙关,这份极寒也能浸透牙齿。
所有的群众都穿着冬季外套,围上围巾并戴上手套。这也是理所当然,不这样穿的话,肯定瞬间就会被冻得瑟瑟发抖。
但伊莉缇雅王女的身姿却偏离常识。
只穿着一身舞台用的礼服。
……因为厚重的穿着会影响发音吗?
……即便如此,她难道不觉得冷吗?
应该很冷才对。
因为现在她的嘴唇已经失去血色,变得铁青。
[……简直是拷问般的行为]
在这极寒的天空下,只穿着一套礼裙不断为群众歌唱。
让我注目的便是这一点。
那幅罕见的美貌与生俱来。
但是,在极寒中仍能保持美丽的笑容而不崩溃却不同。远离常识,难以言表的意志。
……如果我站在她的立场上的话。
……能忍耐住吗?
说到底,会有这种观点的也只有我了吧。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
[无聊,只是唱歌的话岂不是马上就腻了]
在我身后,恶友(劳山)用下劣的声音如此说到。
[要是那位公主大人能试着用老爷子的声音来唱歌的话就好了。肯定是这样更能引人发笑]
[嗯?]
[哈,说的就是那位公主大人的星灵啊]
[……啊,这个啊]
星(卢)的第一王女伊莉缇雅的星灵是“声”。
这究竟是多么无力的能力,在皇厅内几乎是常识。
——声之星灵,可以再现她曾听到的声音。
不过是酒桌上博人一笑的能力罢了。
就像恶友(劳山)说的那样,有着如此美貌的王女突然用老人沙哑的声音说话的话,群众肯定会很吃惊吧。
[怎么可能会做啊,这样只会被嘲笑而已]
[哈哈,你在说什么啊,约汉姆]
恶友(劳山)嗤笑道。
[那位王女一开始就是这种角色。王城里根本没有她的容身之处。看吧,其他的王女根本不会出现在这种寒冬的街上吧?现在肯定在王城中自己的房间里喝着热奶茶]
[……原来如此]
终于察觉到恶友的意图了。
王女伊莉缇雅绝对不会成为女王。
与其在王城中过着无法成为女王的阴暗一生,还不如被取笑更能获得民主的瞩目。劳山应该是这个意思。
毕竟是“绝对”啊。
因为伊莉缇雅之外的王女们都是极其强大的星灵使。
在女王选拔中,星灵要优先于一切。
星灵使的国家,作为其象征的女王必须要拥有强大的星灵。这是小孩子也明白的道理。
……不被星灵所爱的女性。
……即便贵为王女,但在这一点上却我和并无差别。
甚至不是女王候补——
对于寄宿着辜负期待的星灵而诞生的王女来说,王城内肯定抬不起脸。这样的话,恶友(劳山)的话也能接受了。
[你还真清楚啊,劳山]
[工作上的关系,经常能听到王家的事情。当然也包含这种室外演唱]
恶友一笑了之。
[王城中,没人会高看伊莉缇雅王女。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没有家臣会跟随从女王候补中失格的王女。星(卢)是爱丽丝莉泽,太阳(休多拉)是米泽尔赫柏最有力,月(佐亚)的话不清楚……家臣肯定也会选择将来有望的王女啊]
[所以才被排挤啊]
[没错。看吧,这么美丽的王女大人亲切歌唱的话,被欺骗的民众自然会发出欢呼。……但在王宫内这只是笑谈,毕竟在他们看来,伊莉缇雅往王女是个只能这样向民主谄媚的王女]
听恶友(劳山)这么一说——
与其他很少出城的王女相比,伊莉缇雅王女的确对外出很积极。
甚至还在街上举办慈善演唱。
除此之外,还经常听说她旅居外国多方游说。
[出现在民众眼前并非出于本意,只是独自在王宫内太过无趣而已……吗?]
[说是这样。但大部分民众根本不知道这些]
原来如此。
是否真实只有王女(伊莉缇雅)清楚,但这个推测却有些道理。
直率来说——
王女伊莉缇雅想必就是如此厌恶王宫吧。
……可怜的二选一的结果。
……比起独自在闭塞的王宫内,还是忍耐这股极寒更好些。
与星灵有关的话,我也有些想法。
但却不准备同情她。
即便同为“不被星灵所爱的人”,我也只是最下层的穷人。我这种粗人去同情王女简直可笑。
不如说我想到的反而是——能不能利用她?
这种野心浮上心头。
[劳山,那位王女被家臣们舍弃了,这点没错吧?]
[不然的话也不会离开王城来到这种广场上吧]
[……原来如此]
那位王女没有同伴。
也就是说侧近的席位还是空的。
庶民能成为王女的侧近吗?普通来说肯定不可能。但只有那位王女,即便是我这种庶民也有可乘之机。
……要是这个世界的绝对基准是金钱和地位的话。
……就试着出人头地吧。
要是舔舔那位王女的鞋子就能成为侧近的话。
我肯定甘心受辱。
[劳山,我只是说假如。该怎么做才能让那位王女注意到我]
[……啊?]
边挠着茶发,边转脸看向恶友。
[怎么了,约汉姆。你该不会对那位王女一见钟情了吧?]
[我只是在问手段]
[星灵部队]
[……居然即答]
[因为我只知道这个啊。只是挑战的话,所有人都行]
王女的歌声结束了。
周围的关注都在为王女献上掌声和欢呼,只有恶友(劳山)和我死死盯着王女身后站着的近卫兵。
没错。
我也想爬到近卫兵的地位。
[要想在皇厅内出人头地的话,星灵部队是最快的途径。那些人可是和帝国军战斗的英雄。要是能立下功劳的话,就能顺顺利利地接近王家。被看中的话,也许就能上升到和近卫兵相同的位置]
[比想象中的更加现实啊]
[做美梦的家伙很多。但过了四天后,梦就会醒了……该工作了]
恶友(劳山)东倒西歪地转身离去。
然后边拨开群众抽脚前进,边说道。
[再见,约汉姆。能平安回来的话再见吧]
[?这是什么意思]
[注意不要像我一样,四天就不行了]
一周后。
我才用身体理解……
恶友(劳山)的那些话,是他能给出的最大警告。
2
沙土的味道。
还有铁的味道。
[————喂————编号——]
怎么了。
是在向我说话吗?可恶。头痛得像是裂开一般。……慢着,这不真的裂开了吗。这份痛苦就是如此剧烈。
[站起来,志愿编号0091]
[……!]
额头上的裂伤和滴落的鲜血。
感觉到血液滑进口中后,爬在地上的我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对了,我志愿成为星灵部队的训练生——
[不合格,收拾行李走吧]
真是讽刺。
因为实验教官的这句话,我反倒想起了一切。
对了,现在正在进行星灵部队的选拔。
原本对体力有些自信,所以体力选拔倒没什么。
但接下来的战斗选拔——
[…………我……]
[庆幸这里不是战场,而我不是帝国军吧。喂,志愿编号0084,你合格了。去下一场选拔吧]
说罢,用脚尖踢了下我的额头。
模糊的视线中,还可以看到和我用铁棒互殴的志愿者向教官行了一礼后便离开了。
……一击……就把我击倒了?
……开什么玩笑啊,劳山……这种选拔你居然忍耐了四天吗?
刻骨铭心。
我深刻领会到了。
“总会有办法”自己这种毫无缘由的自负。以及除我之外的志愿者究竟是多么厉害的精锐。
……可恶,开什么玩笑啊。
……把我一击放到的人居然还不是进入训练生的普通志愿者。
到底都是些什么精锐啊。
要是星灵部队的本队,又该是些什么怪物啊?
[切,抬担架过来]
[…………我……拒绝…………]
教官的咋舌反倒代替了闹钟。
按着仍旧传来阵阵疼痛的额头,紧咬牙关的我站起身来。
哈!简直可笑。
还说什么巴结王女,出人头地啊。我……名为约汉姆的小鬼,明明这么弱小,居然还因为抱有倍于他人的野心而暗自得意。
真正的小丑,不是王女而是我。
同时也因此愤怒。
我还未有此日此刻般明确得感到愤怒。
……还有一点。
……那就是你们的视线。俯视着倒下的我,所露出的冰冷视线!
贻笑大方。
这里不是我这种人能来的地方,而是只有根正苗红的精锐才可聚集之处。
[……都给我记住…我的样子…………!]
怎么可能结束。
一步、又一步。
呼吸凌乱口吐怨气,然后我转身背对着视线高高在上的教官。
[……下次,一定让对手……和你一起双双倒在地上……]
然后口咬砂砾的我被轰了出去。
而这便是我和星灵部队最初的联系。
==========
[喂,约汉姆,还活着吗?哈哈,只是裹些绷带就行已经算不错啦]
[…………]
背后被人敲了敲。
不对,我知道他是谁。是从三条人行道前就偷偷跟上来的恶友(劳山)。即便奉承也无法说是俊俏的面容,现在正环视着脑袋上缠着绷带的我。
看吧,和我说的一样吧?
他脸上就是这幅表情。
但对我而言。
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要是以前的话,我肯定会说着“满脸酒臭赶快离开”并赶走他吧。
[嗯?]
不出所料,他果然对没有任何反应的我感到不可思议。
恶友(劳山)刻意夸张地绕到了我的面前。
[哈哈!这还真是滑稽。约汉姆,被教训了一顿果然老实了啊。所以我早说了,美梦马上就会醒啊]
[………………]
[简直就是因果啊。毫无长处的庶民想要获得较高的地位,最快的办法就是在星灵部队中立下功劳。明明如此,可星灵部队却是怪物的巢穴。那些人也是远在上方的天才啊,和庶民完全不同]
[是啊]
眼神并未看向恶友(劳山)。
视线笔直延伸,以中央州的外围为目的地,我迈步继续前进。
[我搞错了。星灵部队的选拔不可能会这么容易]
[……嗯、嗯,对吧?所以说——]
[租的房子被我退掉了]
[嗯?]
[美梦醒了]
嘴角上扬。
虽然本打算随意一笑,但偷看我的恶友(劳山)却瞪大了眼睛,想必是我露出了出乎意料的惨淡笑容吧。
[……喂、喂]
[把那些天才们都踩在脚下的话,肯定很爽吧]
理解了。
我其实极其厌恶鄙视自己的上流阶级。
不仅仅是要出人头地。
还要在出人头地的过程中,将那些鄙视我的星灵部队踩在脚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很好。直到身体腐朽凋零,我都会锻炼下去]
[哈!?喂,你在说什么——]
[给我等着]
耳中已听不到恶友(劳山)的声音。
然后——
从此之后的记忆几乎没有。
我选择的地方是街道外的修炼场。
白天在修炼场内严格锻炼,夜晚则干着有凶猛野兽出没的危险场所的监视员工作。锻炼身体,并将五感打磨到极致——
也会去星灵部队的训练场。
趴在钢丝网上,死死凝视他们的战斗训练并加以学习。目的是了解他们经过怎样的过程、通过何种训练变强。
没错,变强。
模仿,然后拼命思考如何能更上一层楼的残酷训练。
这种日子不知过了多久——
某日。
透过钢丝网看到星灵部队的训练而感到“轻松”时,我不禁高兴得颤抖。
现在的话肯定能通过。
[……给我等着]
手松开钢丝网。
因为每天都会握住数小时,所以钢丝网都弯出了我手的形状。
[马上就把你们踩在脚下]
选拔的时刻到了。
在第二次的选拔上——
我尝到了再次丧失资格的味道。
[…………]
沙尘飞舞。
星灵部队的志愿者和教官全都撤退之后的演习场上。
半分精神恍惚的我将手放在了脸颊上。
烫伤的痕迹。
这是被星灵术的火焰烧出的伤痕。
[……我……输了吗…………]
体力选拔,高分通过。
战斗选拔,高分通过。
但第四天——也就是最后的星灵选拔中,我没能做到任何事。
[…………哈……哈哈哈哈……]
啊啊,虽然略有预感,但其实我早已知晓。
我无法发动星灵术。
——星灵欠缺症。
我并不被星灵所爱。
虽然身上寄宿着星灵,但却没有用以发动术式的能量。
而这便是我想让伊莉缇雅王女看到的“与我并无太大差别”之处。在星灵至上主义的涅比里斯皇厅内,饱受虐待的接点——
一方是只能博人一笑的星灵术。
一方是无法发动星灵术的“半吊子星灵使”
二者均滑稽之极。
[…………我…………]
所以才会输掉。
无法对抗对方的星灵术。
在我的拳头无法触到的距离,单方面被火焰灼烧。战斗技能不足的话,还可以疯狂锻炼,毕竟这只是无所作为而带来的差距。
星灵则是种才能。
努力无法改变的绝望差距————
[……这又算什么啊啊啊!]
在广阔但无人的广场上,我仰天咆哮。
[……所以说……这又怎样!]
决不放弃。认真地用“这只是与生俱来”的才能差距将我践踏,还让我以“嗯,是我输了”来接受?
绝无可能。
多亏了自身激起的这股愤怒,我终于理解了自己的动机。
想要变得高高在上?
为此而要变强?
不对。
是看不顺眼。这个皇厅,以及皇厅内所有鄙夷我的星灵使,我都看不顺眼,而这便是所有动机的起源。
为了让他们全都认可我,我才会想变强。
[……该怎么做才好啊!]
匍匐在当场,我凝视着身下的地面。
地面上还残留着火焰的痕迹。
张目嗔视着星灵术的痕迹。
[星灵部队全是些怪物。要想让那些家伙认可我,只能在星灵术之外压倒他们……没错,必须得强大到让所有人都彻底明白无法赢过我……!]
最大的难题是——
无法使用星灵术的我,该如何战胜星灵术上的天才?
……我是个笨蛋。
……我所拥有的只有愚直的执念而已。
根本想不到可行的战术。唯一凭感觉想到的,简单明了且符合我风格的解答便是——
————在使用星灵术之前将其打倒。
从这个瞬间开始。
我的修炼发生了变化。
本应为了在星灵部队选拔中合格的修炼,却不知何时走上了打倒星灵部队,既抹杀星灵使的道路。
[……没错,目标就是究极的先手必杀……]
星灵术在发动之前会有瞬间的停滞。
如果能在发动之前将其击败的话,即便面对星灵部队选拔中的交战对手,也不会落于人后。
目标便是【瞬】间。
不给对方使用星灵术的时间,瞬间将其解决的战斗技巧。
[这里是皇厅。星灵术的知识触手可得。将所有星灵术研究透彻……之后就取决于我的修炼了……究极的先手必杀……]
就这样。
我开始了迈向修罗的修炼。
不知不觉中——
我甚至忘记了奉承王女伊莉缇雅的野心。
这便是后来被称为【瞬】之骑士的男人(约汉姆)的起源。
男人(约汉姆)还不曾知晓。
自己所追求的星灵使杀手的理想型,既究极的先手必杀。
必然——
和黑钢的后继者伊斯卡源自相同的战斗理念。
但二人要在数年之后才会知晓这一点。
3
星灵使杀手的修炼。
诉说其中耗费了多少年月都毫无意义,究竟经过了多少压缩的修罗时光,人类所发生的变化只有自己的身体清楚。
这是第三次。
有预感这是最后一次挑战星灵部队的选拔。
[…………]
[啊!你这张脸,我还记得。又来——]
第三次面对的教官。
想要对我说些什么的他在接到我的拳头后就倒下了。
[志愿编号0009,约汉姆·雷奥·阿尔玛迪]
喧嚣突起。
周围的志愿者们以及远处围观的现役星灵部队,在看到我将教官击败之后都瞪大了双眼。
这样就行。
看着我,注意我将做的事情。
[最强的家伙是谁?我要将其击败来取得通过资格]
拿下背后的“凶器”,然后摆好姿势。
那是用布条包裹着的大剑,价格并不昂贵。虽然满身铁锈几乎等同于毫不锋利的铁屑,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谁上——]
在这个瞬间。
我的背后传来了火焰突然燃起的感觉。
——后方五米。
——炙烤大气的声音,应该是“炎”。
横跳向侧方。
红莲的漩涡掠过了来不及转头就跳开的我的侧腹处。一人怀抱大小的火球在后方的地面上炸裂并迸溅出无数火星。
[……这不是很清楚吗]
强忍着涌上来的笑意,我转身看向后方。
刚才从死角处释放出炎之星灵术的是——星灵部队中的男性。
[……躲开了……!?]
[被感知到这点在意料之外吗?但这的确是正解,你的判断很好]
正攻法是无法击败我的。
是无形中察觉到这点了吗?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从背后向我射出炎之星灵术。这对战士来说是不可欠缺的直觉。
但是——
我早已超出了这种战斗的次元。
[给我全方位发起袭击]
发泄般说罢,我踏地冲刺。
步法。靠着锻炼到极限的力气与平衡感,即便拿着大剑也可以毫不减速地踏步前进。
——主动进入被包围的位置。
[不攻击的话,就砍了你]
[!]
沐浴到我杀气的十几位志愿者同时摆好了架势。
火球、雷击、风刃。
各种星灵术向我集中射出。然而——我却能在接触雷击之前停步,翻身避开不可视的风,并用大剑击落火球。
[!?]
[……不可能!?]
除我之外的人都惊恐失色。不仅正面无计可施,连射向背后的星灵术都能躲开这点肯定在他们意料之外吧?
[继续,继续发射]
并非偶然。
迫近而来的星灵术的轨迹,宛如油漆在天空中描画般,而我能用肌肤感知到。
并非视觉、听觉、触觉,更不是味觉、嗅觉。
——绝对灵感。
因为星灵术缺乏症。
我和星灵是相对的存在。对我来说,星灵之力是“异物”,所以才能比他人略微敏感地感觉到。
……几乎可笑的差别,我只是比他人对星灵术更加敏感罢了。
……我拥有的仅此而已。
所以我赌了一把。
将一切献给修炼的结果,便是我将其升华为了仅属于我的绝对灵感。
[欢呼吧,我可是史上最强的志愿者]
并不区分志愿者和星灵部队,我向着包围我的所有星灵术勾了勾手。
[我的选拔,转瞬即已结束]
之后发生的事情不值一提。
击败眼前的第一人,然后第二人,随后第三人和第四人……但没有第五人。
无论是志愿者,还是星灵部队。
已无人站在我的面前。一周后——
我得到了第三次不合格的通知。
[…………]
不合格。
紧紧握住写着这种通知的信纸,我站在了王宫的中庭内。
——不合格。
——理由3“从组织的观点看,可能会对统帅产生障碍”。
简单来说,就是会扰乱连携。
不管是多么强的战士,只要不会使用星灵术就会扰乱部队的秩序。
原来如此,的确很对。
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正因为是正论,所以才不会有人同情我。
[哈……哈哈……]
干涸的笑声脱口而出。
为何。
果然。
两股相反的感情彼此混杂,并我的口中溢出。
[……也是啊]
直到这个瞬间,我心底都未曾舍弃一缕希望。
比所有人都强——
只要能证明自己比任何人都强的话,像我这种算不上是星灵使的人说不定也有被认可的余地。
但是……
这样一来真的只能放弃了。这个皇厅,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美梦再次破灭。
这个结果便是一切。
涅比里斯皇厅是所有星灵使的乐园。
对星灵使来说,皇厅是理想的国度。但这个乐园似乎并不准备为半吊子星灵使准备容身之地。
[————]
[咦!?]
星灵部队中负责接待的女性发出了悲鸣。
原因是看到了我那渗透着深不见底激怒的眼神。
[……哼]
瞥了一眼站在后方的数名星灵部队。
留下一声咋舌,我便离开了王宫的中庭。还是放弃回去吧。
——假装如此。
等认为麻烦者(我)回去的人放松的瞬间,我咄嗟间跳入了树丛中,然后隐藏气息躲在了中庭内。
突然的冲动。
这虽然是完全未经思考的行动,但本能般的激昂促使着我这样做。
绝不能就这样结束。
等待夜幕降临。
涅比里斯王宫染上了浓重的茜色。
茜色徐徐蒙上黑色,等外面的灯亮起的时候,中庭内已几乎没有人影了。
庭院师傅和星灵部队都已离去。
有的不过是夜晚巡逻的警备队而已。
[…………]
偷偷从树丛中爬出。
无关肩头上的树叶,我只是悠闲地走在王宫的中庭内。
没有目的。
硬要说的话,我想要确认鄙视我的那些人的价值。
[什么人!?]
手电筒的灯光照向了我。
应该是中庭的警备队,似乎在谨慎的三人一组进行巡逻。
[……喂,你在那里做什么!]
一个人负责接近,另外两人则为了支援在后方待机。
谨慎小心。
与看起来一样,我只穿着便宜的衬衫和老旧外套,别说是枪支了,连尖锐物都没有携带的我几乎与赤裸无异。
[举起双手转过身来。听好了,慢慢转身。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击败你们]
[!?]
回头的瞬间踏向地面。
比枪支射出子弹更快,在释放出星灵术之前。
刹那间潜入对手怀中,然后用拳头打向下颚。
[你这家伙!?]
[发现可疑人物!在中庭入口——唔!?]
打断他的发言。
这里是中庭。地面上到处都是小石子,趁黑扔出的话,想你们也躲不开。
还剩下一人。
[第一次玩投石子吗?打雪仗玩过吗?]
[!什么——]
[高贵的你们连这都不知道啊]
警戒石子,咄嗟间用手腕护住眼部,这动作不错。
但只要产生瞬间的间隙便已足够。缩短和最后一人的距离,没有耗费任何功夫的上挥拳击中了那家伙的腹部。
[……唔!?]
留下苦闷声后,便倒了下去。
王宫警备员应该是屈指可数的精锐。将三人一起击败……但我的内心却没有涌现出任何感慨之情。
也没有满足感和达成感。
不如说反而逐渐涌现出了单纯的愤怒。
[……这样真的可以吗?]
王宫警备员应该是纯粹的星灵使才对。
这么弱小真的可以吗?
明明给了我不合格,却仅凭“身为星灵使”这点就把国家重担交给这些家伙的现实。
这份不平等算什么呢。
[……直视我]
紧握双拳,我当场低鸣道。
我拼尽全力变强。即便变得如此强大也没有得到认可,那么究竟怎么做才会被认可啊!
即便如此也不足够吗?
[……直接和纯血种发生点冲突就行了吗?]
与始祖涅比里斯血脉相连的三王家。
王家的血脉因为寄宿有极其强大的星灵而被称为纯血种。
这里是王宫的中庭。
会有纯血种通过也毫无不可思议之处。
[击败那些人的话就能满足吗?这样做的话我就能被认可吗?]
答案是“不”。
我自然清楚。要是揍飞纯血种的话,我就成大罪人了。
不仅不会认可我的存在,甚至还会落下被指名通缉的结局。我也理解这是通往毁灭之路。
然而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止我。
无形的怒火未能也无法阻止我的激愤,于是乎我依旧漫无目的地在夜晚的中庭内彷徨——
[……那人是]
灯光下。
有位不带护卫独自坐在中庭长椅上的纯血种。
王女伊莉缇雅·卢·涅比里斯9世。
但看起来却宛如他人——
坐在那里的是,与往日彻底不同的王女。
眼角沉淀着暗影,双肩无力下垂,那副广场上在民众面前放声歌唱的笑容也已枯萎凋零。
筋疲力竭。对周围的一切都抱有厌恶感。
她的脸上正是这种表情。
为何会浮现这种想法?
这是因为我每天都会看到与这位王女相似的表情。
[这眼神简直就像是在看镜中的自己啊]
[!]
王女猛地抬起脸来。
因为听到了我的呢喃?
真是令人意外。明明身处如此“心不在焉”的状态,却仍旧能听到我的自言自语,看来她还将意识留在了现实之中。
[站在那里的是谁!?]
算了,就这样吧。
虽然不打算礼貌地给出回答,但我还是走到了灯光下。
[————]
[……你是小偷先生?]
在王女看来,我肯定是个污秽不洁的男人吧。
最先说出的单词也确实妥当。在这种充斥着紧张的状况下,咄嗟间叫出“小偷先生”,而不是大喊“小偷”的胆量,甚至让我产生了近乎于吃惊的感慨。
[来的人是我这点让你捡了条命]
仅此一言便足以传达。
我并非盯上王女性命的刺客或盗贼。不出意料,王女身上的确传来了紧迫感略有缓和的态度。
[……太好了。那么,你就是我的粉丝咯?]
[看起来像吗?]
[嗯]
有着翡翠金秀发的王女扑哧一笑。
[因为你以前在广场上听过我的歌]
[!]
竟然记得那么久之前的事情。
话说回来,真的能记住数百位群众中每个人的样子吗?
我来到广场的时候演奏已经即将结束。那时可是拨开无数折返的观众逆行进去的啊?
要是真的能看到每个人的动作的话——
原来如此,真的是位了不得的才女。
怪不得会被揶揄为“拥有除星灵之外一切的王女”。
[很不巧,我会去那个广场只是偶然罢了]
[啊啦,真是遗憾]
伊莉缇雅王女很是遗憾地耸了耸肩。
[那么,你又是来做什么的呢?]
[你觉得呢?]
[…………]
王女陷入了沉默。
依旧坐在长椅上的她笔直地盯着我的眼角。
[看起来你很愤怒呢]
[哈!]
不禁笑出了声。
完全正确。这位王女看来很有看人的眼光。
[厉害]
我当场鼓掌称赞。
[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的事情有两件。虽然至今为止最无法原谅的是我自己,但就在今天,第一位和第二位发生了逆转。我现在最不能原谅的,是这个国家]
[……这个国家?]
伊莉缇雅眨了眨眼。
[应该不是和帝国搞错了吧?]
[地平线彼端的帝国,对我来说完全无所谓。毕竟在我眼前的是皇厅]
怒火再次奔涌。
代替广场上的垃圾箱,我将搓揉成团的结果通知书扔向了王女。
[……啊,原来是这样]
王女打开了揉成团的纸张。
大致浏览后,便如明白了原委般点了点头。
[你曾是星灵部队的志愿者。看来是因为不合格而气馁呢]
[没错]
[没必要这么消沉哦。星灵部队皆是精英,不如试着再次挑战一下——]
[已经失败三次了]
[……哎?]
[星灵术缺乏症。无法使用星灵术的人没有站在战场上的资格]
[噗哈!]
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个时候的伊莉缇雅。
猛地笑喷了。以罕见的高贵而为人所知的王女,居然会这么庸俗地大笑,甚至还捧腹狂笑。
宛如普通的平民在酒馆大笑般——
[挑、挑战星灵部队失败了三次!?明明有星灵术缺乏症,却还不放弃?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抱歉,明明我没有玩味他人不幸的趣味]
王女捧腹大笑,她的眼角甚至渗出了泪水。
因为笑声不止,甚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啊啊,真是搞笑。明明我也是一丘之貉,却感到如此可笑]
就在此时。
复数的脚步声从背后迫近而来。
[快点,在这边!]
[应该不是单独实行犯,快点呼叫增援!]
王宫警备队。应该是之前我打晕的三个人的伙伴,勃然变色的那些人跑到了伊莉缇雅所在的长椅边。
[伊莉缇雅大人!?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只是在吹吹夜风哦]
王女莞尔一笑。
脸上夸张的笑容与在广场上向群众展示的相同。
[这么慌张,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请您小心!三位警备员倒在了中庭深处。应该是被什么人袭击了]
[是吗?还真是个粗鲁的人呢]
伊莉缇雅惊讶地回答道。
毫无疑问,肯定只有我自己察觉到了这是在演戏。
[但不必担心。我一直坐在这里,没有看到人来哦。肯定是离开中庭去了王宫外面]
[非常感谢!感谢您提供重要的情报。快点出发!]
警备员快步离开了现场。
等待嘈杂的脚步声消失在黑夜中之后,我才从树丛中爬了出来。看着这样的我,王女眯细了双眼像是感觉很可笑一样。
[……有必要袒护我吗?]
[就当作是让我发笑的谢礼吧]
王女声音高昂地说道。
然而,她那端丽的面容毫无表情甚是可怖。
[我也讨厌皇厅]
这应该是真心话吧。
瞬间便能明白这句话中毫无虚假。
伊莉缇雅王女并不被女王看重。知道这一背景的话,无论是谁恐怕都能察觉到吧。
[……我讨厌星灵使。只依据星灵就决定一切的皇厅,让我无比憎恶,程度甚至在帝国之上]
我明白。
对即将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感到陈腐,于是我转而回答道。
[看来我们很合得来呢]
[…………]
王女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原本仰望着天空的视线默默地盯向了我。
[你刚才过来的时候,不是问我在这里想什么吗?我其实在想【要是皇厅和帝国都毁灭就好了】]
还真是过激的话语。
虽然这么想,但我仍随意点了点头。
[那就毁掉一切吧]
这句话——
对我来说不过是打算随声附和罢了。
反正对方也在开玩笑。即便万一、亿分之一,真的这样想的话,即便我这种身份的人同意,也不会被对方当作同伴。
[……认真的吗?]
瞬间便足矣。
等回过神来——
剧烈动摇的异色眼瞳将我当场束缚。
[……真的吗?你真的这么想吗?]
伊莉缇雅的声音颤抖着。
宛如雨淋的小猫般。那柔弱的声音展现出了,她这句发言中蕴含的无尽勇气。
是吗,这才称得上——
至美。
甚至超过在广场上将数百位群众俘虏的女神般的微笑。
仿佛立刻就会恸哭般的梦幻,即便如此仍旧用凛然澄澈的眼神注视着我……而我从中感觉到了美丽。
她眼神深处寄宿着我不曾拥有的决意。
……看来是,认真的啊。
……王女伊莉缇雅,你真的期望皇厅的毁灭啊。
重大至极的国家反叛。
假如王宫警备队返回这里,听到了刚才的谈话,明天她便会失去王女的身份。
……这便是如此重要的秘密。
……但却对我表明了。表明的对方选择了我。
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
我——
[该怎么毁灭呢?伊莉缇雅王女]
我。
在她面前单膝跪地低垂头颅。
[请告诉我]
[……你会帮我实现吗?]
[将其实现的是您自己。而我将成为您的肱骨部下]
我心中某处拨云见日。
这个人……坐在夜晚的长椅上无法向任何人求助,孤身陷入绝望的王女,我想倾尽全力帮助她。
[我想要成为你的力量]
[…………]
伊莉缇雅紧闭双唇。
并非选择沉默。而是在探索向我传达某事的话语。
[……你只身潜入夜晚的王宫,然后来到了我的面前。虽然你觉得只是偶然,但我……却一直在等待着哦]
[等待着?]
[还需要问吗]
略显害羞。
灯光下,王女扭捏地说道。
[当然是将公主从邪恶城堡中解放的骑士哦]
[…………]
[所以我也要将重要的秘密分享给你]
王女将手放在了胸前。
仍旧坐在长椅上的她,如宣誓般仰望宇宙。
[我想成为魔女]
[……魔女?]
[只要能化身为毁灭皇厅的怪物,我愿意献上一切]
我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但也不打算要求她说明。如果这就是主人的期望——
[那就去做吧。即便全世界的人都会嘲笑这份期望]
[……那么,请你抬起头来]
紧接着。
她的指尖碰到了我的头顶。
伊莉缇雅王女从长椅上起身,怜爱地抚摸着单膝跪地的我的头顶。
[告诉我你的名字]
[约汉姆·雷奥·阿尔玛迪]
[那么约汉姆,从这个瞬间开始,你——]
翌日清晨。
我作为第一王女伊莉缇雅的近卫兵堂堂正正进入了王宫。
4
成为近卫兵的一个月。
伊莉缇雅对我的命令是“要变强到足以在任何困难面前保护我”。
我的行动并没有受到束缚。
近卫兵的立场只是掩饰。无需在伊莉缇雅身边待机,我只需要埋头修炼,而且强度要高于以往。
为了随时可以迎来“那个时候”,全力磨炼身心——
[一起出去吧,约汉姆]
召集来的很突然。
被换上微服的伊莉缇雅带领着,我来到了中立都市。
看来并不是公务。
那么是休假吗?也不是。
在前往目的地途中,伊莉缇雅的话微微减少了些,而我则从中察觉到了违和感。
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又要去哪里?
[到了哦,约汉姆]
抵达中立都市后,伊莉缇雅毫不犹豫地走向了郊外。
毫无人气的废屋,在其后门处。
[真让人久等啊,公主大人]
身穿破旧白大褂的女性在迎接我们。
公主大人——也就是说对方知道伊莉缇雅的身份。从身上穿着的白大褂来看,对方不是医生就是研究员。
[哦呀?这位红发男性是谁啊?]
[是我的护卫,凯尔维娜主任]
[公主殿下,在这里进行的“手术”不能让皇厅内的任何人知道。难道我没有这么嘱咐过你吗?]
[嘱咐过哦]
[……算了。就当是心血来潮吧]
叫做凯尔维娜的女性耸了耸肩。
瞥了一眼后便不再看向我,想必是我的身份完全无所谓吧。
[赶紧进来吧。在外面闲聊可是会被周围看到的]
经过废屋的后门——
在本应是客厅的大厅内,瞬间袭来的眩晕酩酊感让我皱紧了眉头。
[……这里是怎么回事……]
墙壁和天花板被数十台显示器遮蔽。
桌面上则是盛有奇妙颜色的烧杯烧瓶。
中央处是诊察台。
但我却是第一次看到带有拘束器具的诊察台。
[你是医生?]
[不是哦]
名为凯尔维娜的女性完全不准备看向我。
她身穿比溜街时的我还脏的白大褂,背对着我说道。
[如果医生是“治疗者”的话,我就不是医生]
[?]
[因为我是“擢升者”。将负数变为零的是医生,而我研究的则是由零转正]
在回答的同时。
凯尔维娜从坐在诊察台的伊莉缇雅右臂上采集了血液。然后将其放在了巨大的检查机器内……是在测量什么吗?
[完美]
看着显示器上罗列的数字,凯尔维娜的声音不住地颤抖。
闪闪发光的双眸,嘴角也弯成了月牙形。
[啊啊,真是美妙啊,伊莉缇雅王女。你身上存在可能性]
[喂]
无法忍受的我抓住了凯尔维娜的肩膀。
给我适可而止。这个女人不把我放在眼里这点倒无所谓,但抽取伊莉缇雅的血到底在调查什么?
[这就是你的研究?在调查伊莉缇雅的什么?]
[只是简单的适应性检查而已]
凯尔维娜转过头来。
扭曲的微笑。双眼放光地看着抽出伊莉缇雅鲜血的采血管和显示器,这副身姿——足以让我联想到“疯狂科学家”这个词汇。
[八大使徒也会很开心吧。崭新的被检体诞生了]
可疑的词汇不断吐出。
八大使徒?被检体?说到底,适应性检查到底是什么?但即便询问这个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也不会得到回答。
[伊莉缇雅,这到底是什么研究]
[是化作魔女的研究哦]
[……就在这里?]
无法忘记。
我和伊莉缇雅相遇的晚上,记得也听到了相同的单词。
……魔女?
……这不是对星灵使的蔑称吗?
想必其中含义是不同的。
虽然明白了这座废屋内是在进行人体实验之类的研究,但还未能明白“魔女”有何意义。
[呵呵]
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的双肩很是愉悦地抖动着。
瞥了我一眼后,说道。
[看来你很不被伊莉缇雅信赖呢]
[……你说什么!]
[并非如此哦]
在我握紧双拳的瞬间。
伊莉缇雅的双手包裹住了我的拳头。
[!]
[相信我,约汉姆。我只是一直没能鼓起勇气向你说明而已。所以,今天我会告诉你……我究竟在做什么]
[不如说是刚听过吧]
接在伊莉缇雅的话语后,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说道。
[这位公主大人没有实现野心的力量。为了得到力量,特地自愿参加化作非人怪物的视线哦]
[……指的就是这个人体实验!?]
[不知幸或不幸,伊莉缇雅有适应性这点已被判明。而这便是适应性检查哦。你也要试试吗?]
不由分说——
我便握住了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手中的注射器,淡紫色的药液在注射器内翻滚。然后我将其注射进了左腕的静脉中。
一秒……两秒……在数到三秒之前。
咚咚,身上传来了仿佛心脏被握紧的激痛。
[~~~~~!?]
紧接着,剧烈的寒意和反胃感袭来。随后体温上升,仿佛全身正在剧烈燃烧。面对这初次体验到的痛苦,我当场倒地。
什么东西?
我的身体里到底混入了什么东西?
[……你这家伙,是毒?]
[毒?算是吧。这的确称得上是此星最危险的剧毒]
朦胧视野的对侧,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正嗤笑着。
[面对注入的药液,寄宿在你身上的星灵表现出了拒绝反应。不过别担心,表现出拒绝反应可是身为正常人的证据哦。反过来说便是“没有适应性”。看来你成不了我的被检体呢]
[……你说什么?]
[伊莉缇雅的适应性检查中使用的,可是七倍于你的猛烈药液哦]
[!?]
嘴边的话语消失无踪。
哑然了——俯视着陷入只能如此形容状态的我,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取出了并排放在桌面上的一个烧杯。
其中的药液呈现出浓紫色。
话说回来,的确比注入我身体内的要压倒性的浓。
[如你所见,伊莉缇雅很淡然吧?所以才美妙啊。她有着成为魔女的资质。之后只要慢慢提高药液的浓度——]
[我可没这么长的时间等待]
[……嗯?]
不等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转身,伊莉缇雅便从诊察台上站了起来。
桌面上并排放着五个烧杯。握住盛有颜色最浓药液的烧杯,将外盖打开——
伊莉缇雅将药液如红酒般一饮而尽。
咕咚。
伊莉缇雅的喉咙将那异样的药液一滴不留地咽下。
[……什么!?伊莉缇雅!?]
我不禁大叫出声。
只是注入了数毫升的药液,我便因为拒绝反应痛不欲生。
不管是浓度还是药量。
会死,我本能地这样想到。
但是——
[不要担心,约汉姆。你看]
王女的指尖擦拭着沾在嘴唇上的药液。
甚至连这些药液都用舌头舔了咽下……随后伊莉缇雅露出了明亮的笑容。“快看,没事吧?”,她的笑容仿佛在这样说一般。
[……怎么可能……]
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脚步跄踉。
并发出了惊叹与赞美交杂的痉挛笑声。
[忍耐住了吗?居然把那个的溶液喝光了…………哈哈……王女,你也许真的会变成怪物哦]
汗水沿着凯尔维娜的脸颊流下。
就连我都明白“伊莉缇雅做了惊人的事情”,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的惊叹肯定是我无法比拟的。
[那么王女,接下来得请你稍微旅行一下了。两周后出发,有这些时间的话就能做好招待你的准备了]
稍微旅行一下?准备把伊莉缇雅带到哪里去吗?
在我问出口前,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便耸了耸肩说道。
[毕竟我的研究所位于帝国呢]
[居然要去帝国!?]
虽然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但同时也理解了。
伪装成中立都市破旧宅邸的研究所,本来就觉得诡异,实际上和帝国有所牵扯的话也能理解了。
……皇厅的敌人。
……对我来说,帝国毫无疑问也是敌国。
但更甚于我的是伊莉缇雅。
真的准备去帝国吗?
说到涅比里斯皇厅的王女,那可是帝国求之不得的魔女啊。只要发现立即逮捕,然后便是比死更加痛苦的屈辱。
[……伊莉缇雅]
我凝视着将手放在胸前一动不动的王女。
[真的要去帝国吗?对你来说,那可是世界上最邪恶的国家啊]
[没错哦,约汉姆。因为只有在那里,我才能获得渴求的力量]
下面是之后才知道的事——
为了调查刚才的药液会对身体产生何种影响,伊莉缇雅已经连续往返帝国数次了。
[……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也要去]
[慢着]
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夸张地叹气道。
[难道想做保护公主的骑士吗?我要带走的只有伊莉缇雅一个人哦]
[什么!]
[动脑子想想。把涅比里斯的王女带到帝国简直难如登天]
[……唔!]
[空港内到处都设有星灵能量的检查器,而且还有警备员在巡逻。只是一个人就已经难如登天了,而且你又不是被检体,不过是普通人类。我可没老好人到为运输这种家伙而浪费劳动力]
无言以对。
要是将精力分割到运输我身上,而让伊莉缇雅暴露的话就本末倒置了。我并不期望这种事情发生。
[……这个时候我也不合格啊]
[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把公主大人送到帝国的。毕竟是重要的被检体,绝对不会交给帝国军的]
[我同意。但还要加上一句]
[嗯?]
[伊莉缇雅的护卫不是你,而是我]
转向身后,同时伸出手。
桌面上并排放着五个烧杯。其中浓度最高的药液已经被伊莉缇雅喝掉了,于是我握住了第二浓的药液。然后将上盖打开。
[!?你准备干什么——]
[约汉姆!?]
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和伊莉缇雅都瞪大了双眼。
没等她们阻止,我便将药液倒在了我的大腿上。
正是星纹所在之处。
……嗞啦。
烟雾上涌,紧接着未曾体验过的剧痛让我几乎失去意识。
[————!?]
右腿传来了仿佛骨碎肉裂的错觉。
即便被数千把剑刺中,被上万颗子弹击中,恐怕也不会带来如此骇人的激痛吧。
[……唔……啊……唔……!]
[约汉姆,你在做什么啊!?]
伊莉缇雅伸出手准备支撑住我。
但她的手臂却被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拦下了。
[慢着,公主大人……这是]
这个女人察觉到了。
我右腿上的星纹正冒出白烟。在灼烧身躯的激痛中,我体表上的星纹正逐渐消失。
太好了。
这样的话就能追上伊莉缇雅了。
[……叫凯尔维娜的……你应该说过吧……]
激痛几乎让我意识断绝。
紧咬牙关,握紧双拳,拼命说道。
[这个药液对星灵来说是猛毒……既然如此,浸泡在药液中的话,星纹便会消失……没错吧…………?]
[奖你一朵小红花]
啪啪啪啪。
这是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鼓掌的声音。
[星纹的摘除手术。虽然这种浓度的药液还不足以让全身的星灵能量消失,但也足以烧去你肌肤上的星纹]
[……这样的话就不会被帝国的星灵能量检查器查出来,没错吧]
[运气好的话]
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的回答依旧冷淡无情。
[明白了,公主大人由我负责运输,而你就靠自己越过帝国国境?]
正是如此。
伊莉缇雅使用飞机的话,我便走陆路。只要在干线道路上用一辆车通过国境检查所就行了。
……我本来就患有星灵术缺乏症。
……现在又烧掉了星纹,想必不会被星灵能量检查器发现。
反正对皇厅没什么眷恋。
[伊莉缇雅]
咬紧牙关。
虽然呼吸凌乱,但我有必须向她确认的事情。
[再说一遍,你要是去帝国的话,我也要去。还是说你觉得我碍事?]
[————]
伊莉缇雅短暂沉默。
翠碧与明黄的异色瞳紧盯着我。
[真是个蠢笨的人呢]
然后突然微笑。
[要是嫌你碍事的话,就不会带你来这里了]
[……是吗]
太好了。
我只想确认这一点。只要有这句话,不管是什么绝境我都会冲进去。
即便是帝国这一敌国。
[有个好消息哦,不凡的骑士君]
紧盯着显示器的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正快速地输入着什么。
[八大使徒对你很有兴趣]
[……八大使徒?]
[就是我的研究的出资者。他们希望你成为帝国和皇厅的间谍]
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交给了我一张纸。
动作很是慎重,看来是我进入帝国的指示。
从国境检查所的哪个门进去,入国后经由何种路线到达哪里,时间甚至精确到分钟。
[记住之后就烧掉]
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和伊莉缇雅并肩站立。
然后厚脸皮地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而我则默默地咬紧了下嘴唇。
[我和你宝贵的公主大人先一步到帝国等你哦]
5
一个月后。
我来到了帝国的中心——帝都尤梅隆根。
一切都按照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的指示。在初次来访的地方,我抵达了地下五千米的深处——
接着我看到了执帝国牛耳的最高权力者们。
【终于来了呢,约汉姆·雷奥·阿尔玛迪君】
昏暗的议会场。
在我仰望着的前方,将墙壁遮蔽的八台显示器正冒着诡异的光芒。
【欢迎你】
【舍弃星纹的男人,舍弃皇厅成为帝国军使徒圣的剧本怎么样呢?一旦情况紧急,还可以实施对天帝的斩首计划】
[…………]
在这一个月内——
我从伊莉缇雅那里得知了一切。
星之中枢沉睡着远超星灵的“灾厄”。为了利用其力量,伊莉缇雅和八大使徒间形成了共谋的关系。
……八大使徒是百年前的亡者。
……企图利用灾厄之力,以超越天帝和始祖。
但对我来说,这些都无所谓。
我的使命是“忠诚”。在我进入帝国之后,八大使徒的绝对权力对我来说是必须的。
现在还需要闭嘴装作一只忠犬。
【那么就这样决定吧】
八台显示器同时发出了满意的声音。
被这些人当作手下驱使的屈辱也心甘情愿接受。
在并非此处的场所——
伊莉缇雅正和我所受的屈辱无法相比的痛苦战斗着。
【就向帝国司令部推荐你吧】
[约汉姆·雷奥·阿尔玛迪,将这位在国外发掘出的原石,推荐为使徒圣]
就这样——
从完全不属于帝国军的外部,我通过八大使徒的特例推荐,成为了使徒圣。
猜疑的目光自然不会少。
无论是帝国军,还是其他使徒圣。
但对我来说的幸运是,天帝尤梅隆根陷入了沉睡中。只要当事人天帝没有说话,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反驳八大使徒的推荐。
【恭喜你,使徒圣约汉姆】
【这样一来,你就获得了能在帝国自由行动的权力】
帝国军的身份证。
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东西。这样的话,无论去帝国何处都不会被怀疑,利用这个权力——
我来到了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的研究所。
6
经过一个月以上的别离——
时隔许久,我再次见到了伊莉缇雅。
虽然我自己也知道不合时宜,但此时我的心情在高扬中夹杂着些丝紧张。
[……这里就是疯狂科学家的研究所啊]
老旧的宅邸。
饱经常年的风吹雨打,外墙的漆已经脱落。“有幽灵出没”,这座令人毛骨悚然的废墟即便出现这种传闻也毫不奇怪。
打开事前得知的门上的开关,然后进入馆内。
[……在地下吗?]
伊莉缇雅居然被关在这种阴湿的场所。
必须对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埋怨几句。下定决心后,我继续沿着楼梯向地下走去。
[你!?]
怪物就在前方。
有着宛如人类少女般的轮廓。
但头发却如宝石般金属质地的物质凝固而成,全身的肌肤如海月般透明,甚至身后的墙壁都能透过身体看到。
但也不是人类的肌肉和皮肤变得如幽灵般透明。
……这个怪物是怎么回事!
……伊莉缇雅和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又在哪里!?
[嗯?你从哪里进来的?]
怪物转身看向了我。
一看到我,便露出了好战的挑衅笑容。
[算了,化作堇色的火焰吧]
[……异形]
猛踏桌子,我后退到了地下室的墙边。
呼气,让自己冷静。令我吃惊的是,不见伊莉缇雅,现身的反而是这家伙。
要是进行战斗的话。
[没有理由畏惧,只需瞬间便足矣]
[哈!真敢说啊!]
怪物张开双臂——
[慢着,威索瓦兹]
后方响起了阻止的声音。
肩上披着和一个月前毫无变化的皱巴巴白大褂,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打着哈欠从深处的房间里走了过来。
[这个男人,姑且算是我们的协力者哦]
[哈?这家伙?可他穿着的可是帝国军的衣服啊?]
[是伊莉缇雅养的狗]
[哈啊!?那就是说他是皇厅的人?但完全感觉不到星灵能量啊]
[因为没有星纹啊]
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指着我的右腿。
[利用灾厄的溶液,他烧掉了自己的星纹]
[哈啊!?啊哈哈哈哈哈,真敢做啊!真是有趣!不惜如此也要潜入帝国啊!?]
怪物放声大笑。
听到这即便恭维也算不上好听的娇笑,我默默地皱紧了眉头。
[凯尔维娜,这个怪物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伊莉缇雅想要成为的魔女哦]
[…………什么……]
瞬间,大脑停止了思考。
宛如美之女神般的伊莉缇雅,居然要成为这种丑陋的魔女(威索瓦兹)。无论如何我也无法将这二者联系起来。
[居然说我是怪物啊]
魔女(威索瓦兹)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把这句话对你家主人说说看?她就在里面。你就去凯尔维娜过来的地方看看吧]
[——伊莉缇雅!]
我如弹起般冲出。
不知是因为分别了一个多月,还是出于我想要再会的心情。
亦或是——
不想相信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和魔女(威索瓦兹)的心情催促着我的脚步。
大厅深处的小房间。
看到破旧的诊察台后,我不禁停下了脚步。
一丝不挂的伊莉缇雅如野兽般翻滚挣扎。
双手抓挠着喉头。
艳丽的头发无比凌乱,双目圆睁,嘴里还发出已然称不上是悲鸣的声音。
[伊莉缇雅!?]
[…………]
绝叫戛然而止。
房间内回归寂静。躺在侦察台上的她柔弱地转头看了过来。
[……约汉……姆?]
[伊莉缇雅!是我,你没事吧……?]
立刻赶过去。
看着不打算遮掩满是汗水裸体,不对,是没有力气遮掩身体的她,我将自己的上衣披在了她身上。
[凯尔维娜!你对伊莉缇雅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已经回答过了哦,魔女化的手术]
咔咔咔。
伴随着响起的脚步声,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走了过来。
[王女大人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正在变成非人之物。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被寄生在体内的虫蚕食的感觉]
[……和刚才的魔女(威索瓦兹)相同的身姿吗?]
化作怪物的样子。
听到我紧咬双唇拼命挤出的话语后,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嗤笑道。
[不,要更加丑陋哦]
[…………什么……]
[魔女(威索瓦兹)不过被施加了将灾厄之力稀释到百分之0.0002的量,就化作了那副样子。而注入伊莉缇雅体内的浓度则是其五百倍]
[……五百倍!?]
[如果是向常人投入这种浓度的话,不只是死,甚至会完全消失哦。居然能忍耐住,真不愧是她。但也沦落到了这副惨状]
[——你这家伙!]
冲动驱使着我的身体。
踹飞正面的椅子,然后锁住站在前方的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的喉咙。
但是。
即便脸色因为无法呼吸造成的缺氧而铁青,这个女人依旧满脸严肃。
[不要误会,要求施加这种浓度的可是伊莉缇雅本人]
[……唔]
松开因愤怒而颤抖的手,我不情愿地放开了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
想要毁灭皇厅。
为此,伊莉缇雅说想要化作魔女。这一点毫无疑问。
[…………约汉姆……]
嘶哑声传来。
转身看去,仰躺着的伊莉缇雅将手伸到了我眼前。因为寒冷和痛苦,她的手正微弱地痉挛着。
——握住我的手。
她的眼神在这样催促着。虽然略显笨拙,但我仍握住了她的手。
这还是第一次。
不只是伊莉缇雅向我伸出手。
我回握住她的手也是。
[………………]
[!]
伊莉缇雅默默地仰望着我。这个动作意味着的是——
还不够。
——抱紧我。
——痛苦到难以自已。
湿润的眼眸,微热泛红的脸颊。
即便没有交换话语,我也明明她的希望。这是自然,要是这种事都不明白的话,我也不配做她的护卫了。
然而即便如此。
[…………]
我却犹豫了。
躺着的伊莉缇雅,现在只盖着我的上衣。
面对这肌肤间过于接近的距离,自和伊莉缇雅相遇后,我再次意识到了我和她之间立场的差距。
……眼前的可是第一王女。
……与之相比,我在被伊莉缇雅捡到前不过是个粗鄙之人。
可以被允许吗?
我能够允许抱住高贵王女的自己吗?
在如此迷茫的瞬间——
王女扔开我给她的上衣,然后从诊察台上扑了过来。
[!]
等注意到的时候。
一丝不挂的伊莉缇雅扑到了我的怀中。
[那时的话都是谎言吗?]
[!………………………………………………绝不是谎言…………!我…………!]
我——
[……会成你你的力量]
双臂绕在她的背后,双手抱住她纤细的肩头。
用尽全力。
双方皆是如此,我全力抱紧伊莉缇雅,伊莉缇雅亦是如此——饱受痛苦的她伸出手指搔挠着我的后背。
[……约汉姆…………对不起……]
[没必要道歉]
面对主人有气无力的声音,我单纯回答出了自己的心声。
[我想对你说的,只有感谢]
[…………]
[谢谢你选择了我]
这一晚——
我一直紧抱着不断发出苦闷之声的伊莉缇雅。
说到结论。
即便经过了一晚,伊莉缇雅也没有发生变化。
并未变成魔女(威索瓦兹)那种怪物,而面对这个现实,我却不禁送了口气。对于这点,我的心情很复杂。
[大器晚成呢]
像是看穿了我的内心般。
仰望着天花板上的显示器,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严肃地说道。
[要是还记得面对魔女(威索瓦兹)身姿时的厌恶感,就要做好觉悟。那副样子还算好的。伊莉缇雅会变成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丑陋姿态哦。现在想必还处于变化期,虽然类似于幼虫的蛹,但你可别期望蛹中会诞生美丽的蝴蝶]
[…………]
她的每句话都刺激着我。
但是——
反过来说,我也感觉到这是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的关心。你的主人将化作怪物,不要抱着不彻底的觉悟。
[我,绝不动摇]
[这样最好]
仍旧仰望着天花板的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继续道。
[约汉姆,你知道【触媒】这个科学词汇吗?]
[我没上过学,对学术也没兴趣]
[你先听着。假如存在物质A和物质B相融合形成物质C的化学反应。触媒则有着将物质A+物质B形成物质C的反应速度加快的职责]
[我说过没兴趣了——]
[触媒就是你啊]
[……什么?]
[这是我的错。毕竟我当初对你完全没有兴趣呢]
咔咔。
脚步声响起,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转过身来。
[物质A(伊莉缇雅)+物质B(灾厄之力)将形成物质C(魔女),虽你这个存在不会在化学式中登场,但也有存在的意义。那就是能让伊莉缇雅魔女化的过程“安定化”]
[…………]
[将触媒换个感性说法的话,便是“心灵依偎之处”。只要你存在,伊莉缇雅所感受的痛苦就会被迅速镇定下来]
[…………]
[为了我的研究,你以后也作为她的依靠吧]
没有回答。
面对看着自己的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我转过身去。
[我毫不在乎你的研究。为了我和伊莉缇雅,我也会成为她的依靠]
说罢便起步离去。
目的地是这个阴湿地下研究所深处的她的房间。
——咚咚。
敲门后,立刻传出了“请进”的声音。
[身体怎么样?]
[…………虽然很差,但也算是很差中较好的了]
伊莉缇雅穿着简朴的衬衫。
代替椅子,坐在床上面的她正前倾身子低着头。
手中还拿着镜子。
[怎么了?]
[……明明做好了觉悟]
哗啦。
镜子从她手中滑落,碎了一地。
[……等那时真的快到了,还是会感到可怕呢]
化作怪物的时刻。
带着罕见美貌出生的王女,舍弃地位和外貌,化作非人者的时刻正在接近。
[不对,约汉姆]
伊莉缇雅抬起了脸。
[我害怕的不是自己变成怪物,而是看到我变化后的身姿,你会感到恐怖。想到这一点,我就……]
她如微笑般哭泣着。
艳丽的睫毛被泪水浸湿,眼角也变得红肿。
[……对不起]
她缓缓起身。
在昏暗房间内的昏暗角落里,依靠着墙壁孱弱吐息。
[……我,不管背叛王宫内的任何人,不管听到谁的闲言碎语,我都能够忍耐。但是……真是不可思议。要是你看到我变化之后的丑态而发出悲鸣的话……我……肯定会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
话语戛然而止。
我强硬地抱住了伊莉缇雅,并用我的身体遮住了她的脸。
[不要害怕,不要畏惧我]
[…………]
[依赖我,驱使我,相信我,以我为傲。我会证明选择我绝不是错误……不管何时,我都将在你身边……]
[…………谢谢]
伊莉缇雅的声音中重新出现了力气。
然后回抱住了抱紧她的我。
[变得可靠了呢,我的骑士]
骑士吗。
话说回来,我和她初次交谈时也这么说了呢。
[……我,成为你的骑士了吗?]
[嗯。你是【瞬】之骑士约汉姆,只属于我的骑士……]
自那日以来。
伊莉缇雅便不再进食了。
也渐渐变得不需要水和睡眠了。她正渐渐超出人类的范畴。
另一方面。
我终于迎来了谒见天帝尤梅隆根的日子。
【你就是约汉姆吗】
位于帝都最深处的天守府内——
迎接我到来的是银色的野兽。
外貌宛如猫和人类少女的混合,衣服下可以看到类似狐狸的脚。覆盖有茂盛体毛的尾巴也绝不是人类应有之物。
……这便是天帝。
……百年前的星脉喷泉中,和星灵同化的人类。
要是初次见到的话肯定会不禁发出声音吧。
但不巧的是,通过和魔女(威索瓦兹)的见面,我已经获得了抗性。
【哼?】
默默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我——
天帝尤梅隆根将双目睁得近乎成圆形。
【这是怎么回事呢。虽然很淡,但能在你身上感到星灵能量哦?】
[!]
怎么可能。许久未曾感觉到的紧张感让我背后汗水喷涌。
被看穿了?不对,是被嗅到了?
星纹已经被烧掉了。
明明帝国内的任何检查器都无法在我身上感知到星灵能量。
……真不愧是天帝。
……和魔女(威索瓦兹)在不同意义上,天帝也是个与名副其实的怪物。
怎么办。
八大使徒的指示是,要是身份被看穿的话,就立刻当场“斩杀”天帝。但对方真的是允许我这样做的对手吗?
【你很危险呢】
[…………]
我选择了沉默。
看来我归根结底还是个粗鄙之人,根本没有智慧想出随机应变的话语。
天帝死死地盯着这样的我。
【哼……话说回来,你期望的是第一席吧……】
银色野兽打了个哈欠。
【的确空缺很久了呢。克罗去了外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既然如此,答应你也无妨哦】
[!准备同意吗……]
使徒圣第一席。
虽然不知道长期空缺的理由,但这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结果吗。
虽然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觉悟。
【这样一来,你就是离梅隆最近的人了】
天帝从躺倒的姿势直起身来。
然后盘着腿从高一阶的座位上俯视着我。
【但你要记好。在你仰望梅隆的时候,梅隆也在仔细观察着你。切记不要做出另起他意之事】
被看穿了。
天帝知道我后面的是八大使徒。
在我观察天帝的时候,天帝也会通过我监视八大使徒。
求之不得。
[……铭记在心]
天帝和八大使徒就互相牵制吧。
双方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我所侍奉的主人——
天上天下唯有一人,那便是伊莉缇雅。
而且。
我和她能度过的时间已所剩不多。
7
伊莉缇雅正逐渐变得不再是人类。
她的身体情况日复一日地恶化。状态总是“最差”,但最差之中,也会罕见地存在“最差中尚算好的日子”。
——在她的身体情况勉强允许她站立的日子。
——天空是万里无云的晴朗。
在两个奇迹重叠之日的早晨。
不可思议的是,我直觉地感到这便是最后一天。所以……
我带着伊莉缇雅来到了郊外的山丘上。
野草的馨香随风飘散。
倾泄的朝阳是如此炫目而温暖。
此处是帝国。
本应是憎恨的敌国,我却打心底感谢这片自然旺盛的山丘。
原因自然是——
[……真是怀念呢]
伊莉缇雅露出了笑容。
被关在空气沉淀难以呼吸的地下试验场,逐渐失去表情的她,再次在我眼前露出了笑容。
[好久没看到天空了呢,太阳和野花也是。像这样沐浴着微风居然是如此的舒适……]
接着她跑了起来。
[伊莉缇雅!跑这么快的话——]
[没事的,你看!]
艳丽的长发披散在肩头。
纯白的连衣裙随薰风而舞动。
挥舞起手中的遮阳伞。
令笑声在青空中回荡。
她这种如儿童般嬉戏的身姿,究竟有谁看到过呢?
不是王女伊莉缇雅·卢·涅比里斯9世——
只属于我的挚爱主人就在这里。
……没错。
……我,我肯定是。
想要看到这个样子的她,想要将最后的瞬间与她共享,才会将她带到这里。
[啊哈……哈哈……啊……跑累了呢]
她缓缓转过身来。
呼吸凌乱,脸颊似是害羞般泛红。
这个【瞬】间——
我绝不会忘记。
你只对我展示的素颜,除此之外又有何求呢?
这一天的这个瞬间。
便胜过数年、数十年爱情的回忆。没错——
我和你的恋情,只要有这个瞬间便足矣。
就这样。
瞬间的爱意溶解在了日光中,然后我重新变回了侍奉主人的骑士。
时至现在。
帝都郊外,魔女的娇笑响彻现场。
在我眼前,将房间掩埋的黑雾不断涡卷。
又有谁能相信呢。
这团黑雾便是伊莉缇雅。
疯狂科学家(凯尔维娜)的见解是正确的。比所有人都更深程度顺应灾厄之力的结果,便是化作“魔女”的她甚至已称不上是生物。
【————】
黑色的雾涡卷着收缩成了人类的外形。
只有这有着丰满曲线的轮廓,能让我想起曾经的伊莉缇雅。
【……我的身姿真是丑陋呢】
魔女伊莉缇雅。
重生之后,她最初的话语是对自己的谩骂。
看着眼前的身姿——
【之前每晚都在担心会变成成什么样子呢。会不会眼睛变成三个,手臂变成四个,头上长出角,又或是生出尾巴……】
预想均未猜中。
答案是“空无一物”。
别说角和尾巴了,甚至手腕和双目都消失了。仿佛在说已经不在需要生物的器官般,伊莉缇雅作为生物的器官全都消失了。
【……真是……非常丑陋的姿态呢……甚至超乎想象】
[没有变化哦]
我从后面抱住了这样的她。没有身体的黑雾。手刚触碰到,便传来了宛如抱住冰块般的感觉。
然而即便如此——
[你没有任何变化,因为我就在这里]
【…………】
不足一个呼吸的沉默。
【不对,变了哦】
[伊莉缇雅——]
【不对哦,约汉姆。改变的是你哦】
呵呵。
即便变成了怪物,只有伊莉缇雅的笑声没有任何变化。
【对抱住我这件事,变得不再犹豫了呢】
[……]
听到她意料之外的玩笑,我无言以对。
被这样说的话。
我又该如何回答呢?
【但是,到此结束吧】
伊莉缇雅轻轻离开了。
如字面意思一样,如空气般穿过了我的臂膀,然后她站在了我的面前。
仅有一步的距离。
伸手便可触摸到的距离。
[不愿意吗?]
【真是个笨蛋】
怪物发出了无语的声音。
【被这样紧抱的话,我……恐怕会忘记一切,就这样永远和你互相拥抱不再分开】
比起毁灭皇厅。
比起消灭帝国。
更加渴求和最爱的骑士拥抱。
【所以到此结束。但我们不是从现在才开始吗?】
伊莉缇雅伸出了手。
在她的手前,我默默单膝跪地垂在头颅。
【出发吧,我的骑士】
[只要我生命尚存,就会与你一起战斗,我的主人]
直至最后的瞬间。
没错,直到这场战争结束的“瞬”间,我都是只属于你的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