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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钱与安全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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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诘将棋【注3】叫做‘最后的审判’。【注3:将棋中连续下王手将对方玉将的棋局,相当于象棋中的连将杀局。】
‘最后的审判’就是所谓的双玉诘将棋【注4】,是一套彻底抓住将棋规则盲点的棋局作品。对于那些信奉将棋这种双人有限零和情报完全公开游戏的严谨缜密以及美感的人来说,‘最后的审判’已经成为他们最大的眼中钉,甚至几乎是一大禁忌。【注4:诘将棋通常由守方持玉将,双玉诘将棋意指攻守双方皆持玉将的诘将棋局。】
光是用‘把千日手【注5】与打步诘【注6】的规则融入战略’的说法,还不足以形容这种诘将棋,总之‘最后的审判’告诉世人关于禁手【注7】的规定其实有矛盾之处。【注5:在一局当中,双方重复相同的下法四次,但棋局没有任何变化,则判为和局。/注6:把吃下的步兵打入时不可将死对方的规则。/注7:将棋中的禁止规则。】
这部棋局虽然发表已久,可是它引起的风波长久以来一直被人视而不见,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受到重视──本篇的主角空空空当然不知道这种诘将棋的事情,或许他连金将与银将的下法有什么不同都不知道吧。
空空对于将棋的认识程度与一般中学生相同,只认为会下将棋的人‘脑袋应该很好’──或是‘下将棋与转魔术方块的人看起来都很聪明’这样。
虽然将棋没有像魔术方块那样靠一定模式与惯用解法就能破解的谜题,两者其实不能相提并论。不过对于地球鏖灭军来说……或者对于怪人──也就是‘地球阵’来说,空空的存在就和‘最后的审判’一样,抓住了地球与人类之间规则的盲点。
他的存在动摇战局,让战局的平衡彻底崩毁。
目前‘地球方’(?)还没发现他的存在有多重要。而且不说别人,就连空空本人也还没发觉。
空空空。
到现在他都没有任何参战的理由与目的──但是对于无我无私的英雄、皮套演员‘丑恶怪侠’来说,说不定他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与目的。
2
“‘地球阵’这种东西……遍布整个世界……整个社会。”
两人回到公寓之后又耗了好大一番功夫把紧身衣脱掉。因为这套衣服的构造会紧密地服贴在身上,所以脱比穿更费事,当然也得劳烦剑藤。费事的程度用劳烦这两个字真是再贴切不过。不过脱衣服耗费的时间似乎还是比穿衣服短,话虽如此,不管穿或脱都是得花上三十多分钟的大工程,看来似乎没办法像电视上的英雄一样,只要大喊一声就可以换装。
换衣服、出门、回来之后又换衣服,等到他们忙完这些事之后都已经傍晚了。剑藤提议把她做到一半就放到一边的乌龙面拿来当晚餐,空空也没有什么意见就同意了,而且是二话不说就同意。他还是个食欲旺盛的小孩子。
于是剑藤一边吸着面条,一边向空空说明刚才他们遇见的怪人是什么。听了她的解释,空空第一个想到的是剑藤好像不太会依照条理与前后顺序说明事情。可是如果有人说‘那同样的事你自己来说说看’,他可能也会和剑藤一样说得乱七八糟。
‘怪人的定义’就是这么复杂。
因为对不知道的人,或是原本不知道的人来说,这些事情听起来简直难以相信又让人无法接受。
“它们已经混进人类社会的每个角落……就像是长久不断混居一样。它们巧妙地‘拟态’成人类的模样。”
“你是说……‘拟态’吗?”
“我们不清楚它们如何拟态,老是在调查中、研究中、实验中。以前曾经有人说原理可能就像你那套服装一样,也就是扭曲光线,然后让光线呈现出色彩。”
“原来如此,那样‘存在的事物’和‘看见的事物’就会变得不同。我想像不太出来让光呈现出颜色的技术具体来说是什么东西……应该就像投影机那样吧?”
不管那种技术是什么,只要说是投影机理论的延伸,空空大概就能理解。要是把紧身衣‘丑恶怪侠’的技术更进一步进化的话,说不定就会变成那种形式──也就是所谓的二段变身。
“可是你刚才说‘以前曾经有人说’,意思是那个假设是错误的啰?”
“嗯,是啊……虽然还是假设阶段,可是现在比较有力的说法是人类的脑部拒绝直视‘那个东西’。”
“无法直视……你是说美丽到无法直视是吗?”
空空试着回忆起他在几个小时前看到的怪人。
可是脑海中无法浮现出怪人的影像──想不起来,就连模糊的轮廓模样都回想不起来──彷佛从记忆中挖掉一块似的。这或许就是‘脑部拒绝’的状态吧。不对,要是这样的话,他应该连看都看不到,难道剑藤所说的不是这种现象吗?
“我是很不愿意用‘美丽’这个词去形容‘那东西’……因为它们是我们的敌人。”
剑藤一边吸食乌龙面一边说道。她的表情倒是没有言词那么严厉,或许正在尽情享受自己做的美味料理吧。空空的味觉也认为‘这碗乌龙面的味道很道地’,也认为‘应该算很好吃吧’。
“不过说不定只是因为我没有实际看过,所以才这么想。要是看到了,可能就会改变主意……或许会毫无来由、不由自主地认为很‘美丽’吧……就是因为这样,所以看了之后眼睛就会毁掉。”
“你说眼睛会毁掉,在这种情况下是指什么意思?”
“嗯?什么叫什么意思?”
“是指会丧失视力吗?部分的脑部机能会停止吗?还是说──眼球真的会啪嚓一声破掉呢?”
虽然有一些细微的差别,就结果上来看好像全都一样。可是对于今后可能被要求实际去‘看’那东西,而且要‘一直看’的空空来说,这些细节有很大的不同。
“然后毁掉的眼睛还会复原吗?”
“你顾虑的事情还挺多的耶……我原本还期望你的个性会更宽容大度一些。空空小弟,你比我想像中还更龟毛呢。”
“……喔。”
空空语气暧昧地点点头。要说他龟毛,他觉得也没说错。就是因为这样,所以空空才会去饥皿木诊所──顺带一提,这时候空空还没发觉他到饥皿木诊所一行,就是造成现在这个状况的导火线。
其实要是把现阶段已知的残缺情报一样一样拼凑起来的话,应该就能轻易想到这个结论。可是空空就是不会去想这么多──要是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在不久的将来他和饥皿木应该就会有一场令人感动的重逢,可是实际上他究竟有没有这个机会呢?
“可是我不想因为一个不注意就把眼睛毁了。”
“你看了一次没事的话,以后都不会有事了啦。”
虽然剑藤这样拍胸脯保证,可是只要仔细一想,她说的话根本毫无根据。既然过去看到的人眼睛全都毁了,那不就是从来没前例吗?
“可是我们只是带着‘不试怎么知道’的心情,就像游山玩水一样跑到商业区去看怪人。”
“怎么会是游山玩水呢……是侦查敌情。”
“不,这个嘛……要用什么四字成语其实都无所谓……要是我的眼睛因为刚才看了那一眼毁掉的话,剑藤姊你们打算怎么办?”
对空空来说,这只是一个很单纯的疑问,但也是个不该问的问题。幸好空空问的人是‘千刀万剐’,要是他对‘茶余闲话’问这件事的话,双方今后的关系难保不会因为这个问题而生变。
要是空空的眼睛毁了的话,他们打算怎么办?
这还用问吗?
当然是不怎么办啊。不对,‘不打算怎么办’的推测可能还稍嫌乐观了点。为了空空这个能够直视怪人的珍稀,地球鏖灭军毫不犹豫地虐杀了许多无辜的人。当这个珍稀变成‘冒牌货’、‘误会’的时候,他们究竟会干出什么事好湮灭证据?为了精神健康着想,最好还是不要想这个问题。
总之空空应该要有所自觉。
空空应该要知道,现在他入住这么高级的公寓、与专门照顾他的人住在一起、还能吃好吃的乌龙面。这些待遇绝对不是因为地球鏖灭军宅心仁厚,更不是因为出自博爱精神。
空空应该更有自觉,因为他具有特殊的天赋才有现在的生活──他说任何话都千万不能轻忽这项天赋。
总之现在这个场景,幸好空空问的人是不管在立场上或知识上都只能回答“我不知道……”的剑藤,所以不会留下任何后患。
“不过你不是一开始就已经想到眼睛可能坏掉的风险吗……为了在出事的时候有人看护,所以才要我一起去不是吗?我那时候还在想你的胆子还真大呢。”
“嗯,也是啦……结果到底是怎么样?”
“‘眼睛会毁掉’这句话包含的意义啊……我想想喔,你刚才说的情况全都包含在内。”
“全部?那也就是说……”
“眼球会真的毁坏、视神经也会废掉……虽然不至于连脑部都遭到破坏,可是精神状况会出问题。这些事‘茶余闲话’都还没告诉你吗?”
“还没……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一般来说,光是听到这些情报就会让人踌躇不前,可是空空只有‘透过护目镜看的话眼睛就会毁掉,根本和日蚀相反’──这点想法而已。虽然他不是毫无危机意识──
可是显然还不够。
“所以我们虽然和怪人作对、和怪人对峙,可是到现在还没清楚掌握到怪人的形貌……因为看到的人都会变成‘那样子’。”
“那我只要画出来就好了吗?”
空空说的话有些牛头不对马嘴。虽然牛头不对马嘴,可是这也是他拚命思考所想出的结论。
“可惜的是,我现在没办法在脑海里描绘出那个怪人长什么样子……说也奇怪,好像完全没有留在记忆里似的。可是如果边看边画的话,我想应该可以用素描画出来。”
“……如果你也能把怪人素描出来的话,当然是最好不过,可是我觉得我们……应该说‘茶余闲话’之所以把那套紧身衣给你,不光只是要你做人像剪辑的工作。”
剑藤已经把乌龙面吃完,而空空也早就已经吃光。两人边吃边聊的对话似乎就到此为止了。
“英雄的工作终究还是战斗喔,空空小弟。你必须要打倒怪人。”
“你说的打倒是指杀死它们吗?”
“嗯。”
3
“我从以前到现在,已经杀了九只‘地球阵’。”
剑藤把碗筷洗干净之后,两人再度回到客厅的桌旁对坐。直到目前为止,空空在这栋公寓里从来没有帮忙做过任何家事,也从来没想过要主动帮忙。因为母亲以前一肩扛起所有家事的担子,所以空空没有帮忙做家事的习惯。虽然他还没有学到‘既然两人一起生活,就应该一起合作做家事’的价值观,可是对于不太希望空空帮忙的剑藤来说,或许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好消息。
“觉得这个数字是多还是少就看你怎么想,我自己认为九只已经算多了。”
“喔……”
因为空空不知道剑藤已经成为地球鏖灭军的一分子行动多久。所以就算剑藤说看他怎么想,他也不好判断九只到底算多还算少。可是光看剑藤的年纪(从空空的角度来看,现在还不清楚剑藤到底多大,不过他开始觉得应该是十六岁到十八岁左右),他猜想得出来应该还没有多久。
“我想应该很多吧。”
空空这么说道。虽然他不敢说完全没有奉承剑藤的意思,不过基本上还算是真心话。
“很高兴你这么说。”
空空很意外剑藤的回答竟然比自己更坦率。然后她又接着继续说道:
“可是我不晓得我是不是真的杀掉九只怪人。”
虽然是后知后觉,空空发现剑藤用‘只’去计算怪人、也就是‘地球阵’的数量。用‘只’这个单位去计算外观与人类并无二致(至少就剑藤的角度来看是如此)的生物(不确定是不是,可是既然用‘杀死’这种表现方式,应该就是当成生物看待吧。或许就像把地球视为生命体一样)……该怎么说呢,空空感觉有一种强烈的敌意与歧视意味。
他的年纪没有小到听不出来当中的语气。
而且空空的感情不会因此有任何波动。
“因为那九只怪人当中说不定有些是真的人类。”
“……没办法确认吗?既然是‘拟态’,死掉之后应该就会解除,变回原形吧?”
剑藤这时候说出自己可能把人类错认成怪人杀掉。从不同的角度来看,这段表白攸关地球鏖灭军的根本价值,可是空空并没有发现这一点,很平常地继续谈下去。
‘过度拘泥于伦理观念的演技’,也是要本人察觉有问题才会有所反应。
“就算死了也不会解除。它们的‘拟态’就是它们的‘生态’──不,就算变成‘尸体’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在这种情况下应该称作‘死态’吧。不过我们刚才讲了半天,好像问题只在外貌……外装上打转,可是不管我们再怎么肢解或是解剖,都没办法分辨‘地球阵’与人类。”
“…………”
空空的脑海里闪过一丝疑惑。不管再怎么肢解或解剖都和人类没有差别的生物──那应该就是人类吧?刚才剑藤言下之意说她杀的怪人当中说不定混有人类。岂止是混有人类,说严重一点,她杀的九只怪人有可能全部都是人类……可是空空觉得这句话最好不要说出口,因此绝口不提。
“也就是说当我们能够解剖怪人尸体的时候,扭曲光线的假设也就不攻自破了……啊,顺便告诉你,那其实也是最近不久前的事。”
“最近吗?”
“我们不清楚地球是什么时候把怪人送进人类社会来的……搞不好打从人类刚诞生的时期就一直存在至今也说不定。总之人类方……人类方的一部分人在大约五十年前发现这件事。”
剑藤把‘人类方’改称为‘人类方的一部分人’应该是比较恰当的说法。因为要用‘人类方’这种说法去称呼发现的人实在有些勉强──就算地球鏖灭军以及类似组织的规模再庞大,终究还是不出‘一部分人’的范围吧。
“在那之后的五十年,人类为了‘找出地球阵’而费尽心血。‘杀掉’第一只怪人是十年前……不过那次就像是无心造成的意外一样。真正确定怪人身分并且杀掉,不过是四年前的事。”
“四年前……”
“……那是我加入地球鏖灭军前的事情,是‘蒟箬’立下的功劳。”
又是‘蒟箬’。‘茶余闲话’对那个人也有很高的评价,再加上这件大功,看来‘蒟箬’在地球鏖灭军当中似乎有举足轻重的分量……虽然取的是这种软趴趴的称号。
而空空也得知剑藤是在这四年当中加入地球鏖灭军的。虽然知道了也没怎么样,不过四年之内杀了九只怪人(如果真是怪人的话)应该算很多了吧。
“啊,对了。那就……”
空空说到一半就不再说下去了。剑藤一脸狐疑地侧着头,可是看到她的表情,空空还是没有‘干脆说了吧’的念头。他想到的是‘那个杀掉的“地球阵”尸首(如果还有全尸的话)一定有保存下来当成研究对象,只要我去看看那具尸体,就能知道剑藤姊过去杀死的到底是怪人还是人类’这件事。可是想一想,他觉得这句话不该说。
虽然剑藤告诉他怪人素描是其次,可是空空反倒觉得‘验尸’这回事还是不看为妙。因为那种行为就像是‘证明组织内的失败’──空空可不想主动干这种危险又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危险’姑且不提,‘不讨好’实在让空空难以忍受。以他的个性来说,就像是置身地狱般难受。
空空把前后不连贯的言词强行掩饰过去,继续说道:
“可是为什么地球……地球要做这种事?把怪人送进人类世界的行为有什么意义?我不太了解。”
空空一边说,一边试着想像‘名为地球的生命体在某个地方指使神圣不可侵的怪人,把它们送进人类社会’的画面,可是却想像不出来。他无法想像‘看起来神圣不可侵的怪人’是什么样子。对空空来说,一个会下命令的地球实在太过怪异。
它应该不会是用说话的方式口头发出指令吧。
“目的是为了侵蚀人类社会……我是这么听说的。就连地球的目的也有许多不同的假设……这就是其中比较有力的假设。为了毁灭人类,地球用了很多手段对付我们。比方说地球暖化或是寒冷化现象之类的……‘地球阵’应该也和这些现象一样,是‘对付我们的手段之一’吧。地球鏖灭军有许多部门负责不同的工作,我们第九机动室基本上就是负责应付‘地球阵’。”
“负责应付……”
简单来说就是把‘地球阵’杀掉。
“怪人‘侵蚀’进大型公司行号、教育机关……或者是政府组织这些人类社会的中枢,改变组织的方向或是组织本身的体质。有时候导致组织走向毁灭,也时候也会让组织对社会造成破坏──举一个比较极端的例子,你想像―下要是一国的军事大臣是怪人的话,说不定──会引发战争对不对?战争爆发的结果就是让人类社会遭到重创……也说不定。”
这个例子真的超极端,极端到就算在句尾加上‘说不定’三个字也无法掩饰。再说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就连战争有时候也会促进人类社会进一步发展。可是空空这个年纪受到的教育是‘战争是坏事’,所以把战争当成比喻对他来说相当简单好懂。
“……‘地球阵’的目的是抢夺人类社会的主要地位、掌握人类社会的主导权吗?”
空空刻意选择主导权这个比较委婉的措辞,其实他本来想讲的是生杀大权──可是现在自己的生杀大权就掌握在地球鏖灭军的手中,所以他这个词说不出口。万一谈话内容谈到他的事情可就不妙了。
“也不见得是主要地位啦……我用‘大型公司行号’比喻是为了让你比较好懂而已,就算不是大公司,就算只是大公司底下外包商的外包商里面的一个职员在文书资料上搞鬼──要是一波接着一波串联累积起来的话,也有可能对社会造成庞大深远的影响、造成严重的伤害。不是有句话叫做扯一发痛全身吗?”
“有这句话吗?”
“…………我是开玩笑的。”
看到空空老实认真的反应,剑藤有些尴尬地低下头。空空的认知是他和剑藤应该还没混熟到可以互相开玩笑,难道剑藤的认知和他不一样吗?
这个人是怎么看待我的?
空空第一次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
“应该是牵一发动全身吧……要是怪人猖狂肆虐的话,社会就会崩溃。”
“可是剑藤姊,要是照这个道理的话……”
空空差点说出不该说的话,又把嘴巴闭上。他本来想说如果怪人的‘拟态’是为了进入组织的大位或是渗透进人类社会的话──如果这是地球毁灭人类的手段,那应该就可以考虑到某种特定的可能性──还好他没有把话说出口。
这个空空没说出口的特定可能性──也就是‘地球鏖灭军内部说不定也有怪人潜伏’。
用不着他讲,组织内部当然已经有人想到这一点并且研拟办法预防了吧──虽然组织应该已经有防范对策,可是空空也绝无必要现在对剑藤提起这件事。要是事情讲一讲,变成‘那就请空空小弟负责验组织里的人’的话,他可吃不消。
不只要‘证明失败’,还得被迫扛起‘纠举潜伏在内部的背叛者’的职责,这岂止是一句悲惨可形容?又不是公安警察。可是既然现在空空是组织里唯一能够使用那副护目镜的人,要是对方要求的话,他当然无法拒绝这份工作,可是他绝对不会主动去趟这浑水。
“……刚才空空小弟老是‘话说一半又吞回去’……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要说喔。我们都住在一个屋檐下,有什么事就别隐瞒,敞开心怀说出来一起聊聊吧。”
“喔……好的。”
空空原本又要暧昧地点下头去,赶紧改以明确的态度点点头。虽然头是点了,可是要他敞开心怀可是万万不能。自己的立场云云固然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可是他始终害怕万一说错什么话,惹得剑藤不高兴。
空空怎么样都忘不了昨天在车内迎面感受到的杀气。当空空怀疑‘巨声悲鸣’是不是地球鏖灭军所为,让‘茶余闲话’与‘千刀万剐’蒙受不白之冤(照他们所说)的时候,他们两人一起发出的杀气已经深深烙印在空空的心里了。
虽然剑藤现在殷勤地要空空去洗澡、下厨做饭给他吃,还帮他换衣服。可是如果剑藤动了杀心的话,空空这等货色三两下就会被切成好几段肉片。
…………
不。对了,还有‘巨声悲鸣’。
如果那道声音真如地球鏖灭军所说,是地球发出的悲鸣声的话──
“剑藤姊,如果地球想要毁灭人类的话,只要再连续发出两次或三次那种‘巨声悲鸣’不就好了吗?根本不用把怪人送到人类社会,或是调整温湿度、气压、臭氧破洞之类的环境条件,还做这些麻烦的微调……”
“……这个嘛,也是啦,就像你说的一样。可是我们认为,‘巨声悲鸣’对地球来说可能也是最后的杀手锏,它不太愿意用的手段。至少不太愿意用那么大规模的。因为就像你说,‘要是这么做就能解决,但是它却不这么做’。那我们就应该去思考,原因可能是它办不到。就算单纯只是假设‘使用那种攻击需要一段时间填充能量’,那么在等待能量填满的这段时间之内,我们也不能放弃,应该要继续行动才对。”
“不能放弃……是吗?”
或许只是因为空空是局外人(不,依照现在的状况来说,空空已经完全是局内人了。只是他的想法如此),所以他才这么想。他总觉得剑藤的推测太过乐观,既然没有人有办法确实推翻‘如果第二次“巨声悲鸣”在此时此刻响起’的可能性,那剑藤的希望连纸上谈兵都称不上,充其量只不过是如幻影般的空中楼阁罢了。
“我们不了解地球在想什么,更不知道它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我们才要把想得到的办法都试过一遍,尽自己应尽的努力。不是吗?”
“是啊。”
剑藤向空空寻求同意,虽然让他觉得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但他还是点头称是。他知道自己也只能点头了。要是用剑藤的说法,因为空空不了解地球鏖灭军在想什么,所以就算他有千言万语想说,不该说的事情还是不说为妙。
可是问题在于有些事情空空虽然‘想说’,可是他连这些事‘该不该说’都不知道。像这种情况该如何是好──该问的事情就应该要问,可是有些事只是他想知道的话,那该怎么办?
空空心想,还是问吧。
这个结论并非出自算计或是他感情无动于衷的人性,说不定只是因为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是剑藤在说话,所以他心里萌生出幼稚的好胜心,想要稍微还以颜色罢了──没什么好怕的,是剑藤自己说有什么事就敞开心怀说出来。
“剑藤姊,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呢,空空小弟。”
“第一次的时候,剑藤姊曾经说过你没有听到那道‘巨声悲鸣’对吧──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问题不能算是空空一直放在心上的疑问,因为他刚刚才回想起来有这件事。之后他因为高烧而卧病在床,然后家人与朋友全都被杀得一干二净,所以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可是现在他已经知道剑藤的来历与立场,这样一想的话,剑藤当初那句发言似乎不能当成一般的玩笑话来看。
再说如果她没听见的话──
那时候她发出的杀气又是所为何来?
她为什么要为了自己根本一无所知的事发那么大的脾气呢?
“…………”
剑藤突然涨红了脸。脸颊染上一片绯红──不晓得是因为害臊还是动怒,总之她的态度有如空空提起一件她不愿意别人触及的事。这是为什么?空空觉得当初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好像一点都不扭捏……还是说虽然她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其实根本不希望人家问起这件事吗?
“剑藤姊,你怎么了?”
“空空小弟,你可不可以不要用‘第一次的时候’这种措词?这样是性骚扰耶。”
“嗄?”
空空万万没料到剑藤会有这种反应,还愣了一下,随后才明白剑藤的意思。看来空空这句‘第一次的时候’,在剑藤耳里听起来不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而是被她当成‘第一次接吻的时候’……这种联想真教人惊讶。
“还用什么第一次……说得好像会有第二次一样。你、你用这种方式暗示我,我也不知道该作何表示。讨厌啦,空空小弟。虽然‘茶余闲话’要我照顾你的生活,可是我想应该不是指照顾‘那方面’的事情。不,如果空空小弟强制命令我的话,我也只能乖乖听话……可是姊姊我觉得这种事很不应该。”
“……呃。”
话没说清楚或许确实是空空不对,可是给剑藤稍微抢白了这么一顿,就连自认有错在先的他都觉得有些冤枉……‘因为误解而遭到责备’对他来说是很难受的事情。不过正值青春期的空空也觉得把‘那个行为’当成话题讲个不停实在教人害臊,他甚至觉得这种话题是一种禁忌,不该再提。
所以──
“对不起,是我不够细心。”
他向剑藤道歉,结束这个话题。
虽然没办法说谢谢,不过要道歉似乎没什么问题。
“可是我说那些话没有任何不轨的意图。”
“真的吗……?”
剑藤瞅着眼睛看他。这种带着责备的眼神真的让空空很不好受。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感觉好像被逼入绝路一般。他几乎就要开口承认自己根本没做的坏事了。
“真、真的。”
“……好吧,我相信你。”
“那就继续说吧。”
空空把话题拉回来──应该说他想尽早摆脱现在这件事,心里一边还想着果然不该多嘴。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剑藤姊曾经说过你没有听到那道‘巨声悲鸣’对吧──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空空还老老实实地重说了一遍。
“哪有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剑藤不假辞色地回答道。因为她脸颊上的红晕还没褪去,这冷漠的态度说不定是她在掩饰心里的羞涩。渐渐地,空空有时候觉得这个比自己年长,应该已经是个‘大人’的少女还满可爱的。
“啊,对了。这种事应该先告诉你比较好……就像组织看上空空小弟‘能够注视怪人’的才能延揽你一样,我也是因为‘听不见巨声悲鸣’的才能才被延揽的……虽然没办法调查这种才能是不是我独有,至少数量似乎很少。就我所知,地球鏖灭军里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我不知道这种才能有没有办法像空空小弟那样直接派上用场,不过这种特殊性应该有什么用途吧。”
“……咦?什么?照你这样说的话……等一下。那剑藤姊你加入地球鏖灭军顶多也只是半年前的事啰?”
要是这样的话,她在这段时间之内就猎杀九只怪人,未免太多了──且不论当中有多少是人类,根本可以说是过劳了。空空实在不敢相信,剑藤犬个在半年前还只是个一般人。
一般的老百姓到底要经过多严苛的历练,才能成为一个杀死整家人还能一脸无事的‘军人’?
“不是,我大约是在两年前加入的。”
可是空空似乎太早下定论了,剑藤纠正说道:
“我是在两年前被组织延揽的,就和空空小弟你一样。因为当时杀死我家人的是‘火球人’,我差点也被烧死……”
“…………”
‘就和空空小弟你一样’这句话的含意实在太沉重。因为空空感觉不到那份沉重,所以剑藤才能讲这种话──不,其实这样说一点都不好。只是对空空而言,他根本不在乎好与不好。
“虽然不是‘巨声悲鸣’,不过地球的悲鸣本身其实以前就有了喔,空空小弟。军队里把这种声音称为‘微声悲鸣’……不过这种悲鸣声的影响范围有限,在半径数十公尺的范围内,一次最多只能杀死十几二十人而已,几年之内也不晓得有没有一次……所以地球鏖灭军才会一时疏忽,没有特别重视……”
“……几年一次。”
这么说来,刚才剑藤好像话中有话地说了一句‘至少不太愿意用那么大规模’。
空空心想既然这样的话,‘巨声悲鸣’应该是早在预料中的灾害──或许应该不至于完全始料未及吧。所以听不到‘悲鸣’的剑藤才会被招揽。
无法成为英雄。
失败的英雄。
空空总算明白牡蛎垣与剑藤言辞中曾经提到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剑藤没能成功防堵‘巨声悲鸣’的发生。
所以他们在车内才会那样杀气腾腾。
想到那是举止敦厚(看他在杀人现场优雅喝红茶的样子,本性应该也没多敦厚)的‘茶余闲话’,唯一一次情绪激动的场面,牡蛎垣肯定也和那个计画有关系吧。
“不过因为规模相差太多,也有人说过去的悲鸣声和半年前的那场‘巨声悲鸣’应该不一样……可是不管是否一样,反正两次我都没听见。”
“…………”
“两年前我还是高中一年级学生,在校外教学的时候遭遇到那声‘悲鸣’。班上的人全都死光了,只有我活下来……‘微声悲鸣’虽然范围有限,可是致死率不只三分之一,而是百分之百。所以在当时像我这样的幸存者好像真的非常稀奇。所以他们说我很珍贵……之后就像我刚才说的,不过我只有家人被烧死,不像空空小弟连学校都被烧掉……这说不定是因为重要的程度不一样,或者是──”
这次轮到剑藤‘话说一半又吞回去’。
空空当然不知道剑藤在‘或者是’这三个字之后到底想说什么,当然他对这种事也不在乎。剑藤这时候到底想说什么。空空要等到很久之后才会想起这件事。
“……无论如何,‘巨声悲鸣’和‘微声悲鸣’不同,有些人杀不死,所以我想地球也必须想一些办法应对。我刚才也说过了,‘巨声悲鸣’应该真的是地球最后一张王牌──而‘一些办法’当中,‘地球阵’就是其中之一。虽然说是其中之一,到头来这才是最麻烦的──防止地球暖化或是解决森林面积减少的问题等等,要是综合人类的一切力量,所有人团结一致的话未必不能改善──但是如果应该团结的人类当中有怪人搅局的话,全人类都会土崩瓦解的。”
“也就是说,一个战术最终会影响所有战局是吗……”
“所以空空小弟才必须要杀死怪人。”
剑藤这么说道。这句话她已经重复好几次了。
“空空小弟一定要杀死怪人才行。”
“……我来找出怪人,然后由剑藤姊动手。这样不行吗?”
“不行。”
剑藤非常坚持。其实空空也不是真的打算这么要求,可是她的说法极为坚决,空空根本无从说起。
“绝对不行。一定要由空空小弟你自己去找,然后亲手杀死。”
“喔。反正英雄打倒怪人本来就是……”
“不是打倒,而是杀死。千万别搞错了。”
“…………”
“空空小弟,你虽然是因为‘可以注视怪人’才被招揽进来──可是这只是第一个理由,其实还有第二个理由存在。第二个理由当然和第一个理由有关……地球鏖灭军三顾茅庐把你请来是因为──”
空空可不记得自己有受过什么三顾之礼,不过他明白这句话只是表示地球鏖灭军以最崇高的敬意对待他、迎接他的到来。
可是他实在不瞭解接下来这句话是什意思。
“──因为你有能力杀死怪人。”
4
自从空空全心全意投入棒球之后,就很少黏在电视机前看电视了。不过在空空还小的时候──虽然现在也没多大──大概是幼稚园、小学一年级之前的时候,他有时候也会看看电视上的特摄英雄剧。
看着变身之后的英雄主角把敌人一个一个打倒的样子,空空在那时候就已经对令人热血沸腾的战斗没什么感觉了。不过他一边下意识地装出父母期待看到的反应,一边在心里想着:
为什么不活捉敌人呢?
把敌人活捉、俘虏他们,然后打听出敌人的情报。要是查出根据地、问出敌人组织规模的话,不是可以让之后的战斗更有利吗?
既然我方战力远远不如敌人(空空以前看的特摄英雄剧说好听点叫少数精锐,可是就算加上伙伴,顶多也只不过是小猫两三只的小规模团体而已),绝对应该活捉敌人打听情报才是──怎么可以用必杀技把怪人打爆呢?
连幼稚园的小孩都知道的事,为什么那些英雄主角不这么做呢──当然幼儿空空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大人的考量’,可是地球鏖灭军无意活捉怪人──也就是‘地球阵’的原因似乎不是因为他们是激进派组织。
如果他们是激进组织的话,反而会活捉怪人,不惜动用不人道的残酷手段狠狠拷问吧。
新选组虽然是历史上着名的杀人组织,可是听说他们其实主要目的不在杀人,基本上都是活捉──就算是有名的池田屋事件当中,大半的敌人都是被活捉的。
活着抓起来。
然后对俘虏进行令人不忍卒睹、极为心痛的拷问。这就是他们惯用的手法。
当然这种形容是从现代人的感觉来看,如果考虑到当时的时代背景,他们的行为反而是非常正确的。
可是地球鏖灭军则是杀死怪人。他们当场就杀死怪人,而且还是虐杀。
因为解剖也没有意义,所以最近好像连尸首都不带回来了──听说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当场处理掉。所谓的‘处理’,空空认为肯定是放一把火烧掉或是类似的方式吧。正如字面所形容的,这种方式最不会留下‘烂摊子’。
空空问为什么不活捉怪人──结果剑藤这么回答他:
“就像解剖也查不出东西一样,讯问他们也问不出所以然来。”
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们当然曾经活捉过怪人──而且还捉过好几次。现在偶而也会因为失手没杀死,不小心就抓了回来。为了执行作战行动,有时候视情况也不得不把怪人抓起来。可是他们什么都不愿意回答。”
“你的意思是行使缄默权吗?可是……”
地球鏖灭军又不像警察组织是拿着拘捕令在讯问室讯问犯人,所以空空认为被抓的怪人应该没有什么缄默权。想当然耳也不会让律师在现场见证吧。
“他们不会缄默,反而会大声主张。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这种事我根本不知道、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你们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之类的。”
“…………”
“拷问他们没用、抓人质没用。身体上或精神上的痛苦也没用。他们只会喊救命,只会说放过我。虽然有些人会说‘你们说得没错’,可是他们接着一定会这么说──‘你们说得都对,拜托快住手,放过我吧’。像这种人如果对他们用药,他们反而会说‘我不知道’──还会说‘与其继续遭受拷问,不如认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还比较好受’。就像这样继续保持拟态──一直装到死。不,就算死了还是继续装下去。”
这根本──
空空心想,这根本就是冤枉好人的场景吧。
他原本推测怪人没有行使缄默权,也没有请律师的权力,不过似乎至少有接受审判的权力──只不过他们接受的是魔女审判。
就像盟神试水【注8】的时候把手伸进滚烫的热水里一样。【注8:古代日本的神明审判。当事者双方把手伸进煮沸的热水里,无罪者不会有事,有罪之人则会烫伤。】
“抓到怪人的时候……不,就算没抓到怪人也一样,难道没有什么证据,或是足以当作证据的东西判断怪人就是怪人吗?”
“没有,没办法区别。看上去的外貌固然和人类一样,就连身心构造、对问题的应答进退也和人类没两样。有的就只有情况证据而已──所以就算问到他们自白,或是得到任何情报,那些情报的正确度也非常低。所以活捉怪人一点意义都没有──既然这样还不如看见就杀更好,事后处理起来也简单。”
“……原来如此。”
空空说了一句原来如此。他只能这么说,除此之外还能说什么?
说到出了社会之后最不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反驳长辈的意见(反抗倒是可以)’,可是空空不但没出社会,反而年纪轻轻就进入了社会的另一面。年仅十三岁的他已经自然而然地学习到这一点了。
“也就是说直到现在,我们和地球或是‘地球阵’之间,不管是任何形式的沟通管道都没有啰?”
“是啊。或许组织也正在等待有这种能耐的人出现也说不定,就像我和空空小弟一样──不过我已经失败就是了。”
听不见地球悲鸣声的剑藤犬个、能够注视怪人的空空空。要是再加上一个可以和地球对话的人的话──那的确是如虎添翼。
话虽如此,空空认为这个第三位‘英雄’会不会帮助人类可能还有待商议。以特权来说,‘能够和地球对话’的特权实在太过强势了──如果有这种能力的话,说不定会投靠到地球那方去。考虑到‘巨声悲鸣’的可怕,要是真的有人能够和地球沟通的话,他可能会想要举白旗投降吧……不过这些事情都和自己没关系就是了。
“就是这样。所以空空小弟,身为地球鏖灭军的一员、身为第九机动室的伙伴,你的第一件任务来了。”
剑藤就像是汇整考试范围重点的老师一样说道:
“去把今天看到的怪人杀掉。”
就在空空收到这道命令的几十分钟之后,他正在浴室里洗澡。
昨天只是用淋浴随便冲一冲而已,今天他决定要用浴缸泡澡──虽然剑藤说什么都不肯比空空先洗澡,不过空空发现如果要顾虑到剑藤的话,其实只要在洗完之后重新放一缸洗澡水就可以了。
虽然多放一缸水就要多花一点水电费,可是这点钱应该算是必要经费吧──把这种高级公寓当作‘员工宿舍(他判断这里应该就像是宿舍一样)’的组织,应该不会在这种小地方上斤斤计较。
空空在加了沐浴剂之后染成蓝色的浴缸里想得出神。
他心想:好吧,大概也只能下手了。
空空曾经问过剑藤,试着能不能不经意地把实际动手的工作推给她来做,结果被她严词拒绝……说不定那个‘杀死怪人’的‘工序’,就像是加入地球鏖灭军必要的入门仪式也说不定。
入门仪式。
这么说起来,那个恐怕连社办都已经烧光的棒球社以前也有这种入门仪式。那就是新社员与二、三年级学长打练习赛的时候,所有人都必须向女生借一套制服,然后穿着女装比赛。
空空不知道这种仪式有什么意义,可是因为大家都自然而然照办,所以他当然也依言照做了。他还以为棒球社团都是这样子,所以就拜托班上一个以前就读同一所小学的女生借衣服,穿着衬衫与裙子打完一场比赛。比赛的对手是学长,而且穿着借来的制服又不能滑垒,所以比赛当然是大败收场。打完之后他还是搞不懂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可是空空问了另一位同是新社员的同学,对方则说‘这样一来会觉得自己成为棒球社的一分子’。他听了之后好像也觉得有这种感觉(觉得必须要有这种感觉),所以也就接受了。
那位新社员还有借制服给空空穿的女生如今都已经烧成焦炭了,这件事姑且不论。虽然人数规模各自不同,不过强迫他们穿女装比赛的学长在一、二年前也有相同的经验──要是有人告诉空空那是提升组织向心力不可或缺的仪式,他也能接受。
所以‘杀死怪人’的举动可能也是这么一回事。
站在地球鏖灭军的立场,说不定他们只是想让空空杀死第一只怪人,第二只以后就交由技术比较老练的剑藤处理──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这项任务真的是一种入门仪式的话,那空空可能比之前的成员还要幸运。
因为他能确定要杀的对象是‘怪人’之后再动手。
和无法百分之百确定对方不是真的人类就杀人的情况比起来,两者之间的压力天差地远──可是真是如此吗?不对,这个意思并不是说地球鏖灭军的人虽然一边打着守护人类的目标,可是杀起人来毫不犹豫──就像杀光与空空相关人士那时候一样……所以他们在杀怪人的时候一点压力都没有。
不是这个意思。
空空心想就算对方摆明就是怪人,可是在一般情况下,要杀死一个与人类毫无二致的生物,有可能一点压力都没有吗?
有一个名词叫做哲学僵尸。
取名叫哲学僵尸的意思,不是指一具懂得哲学思考的僵尸,而是指只存在于哲学理论上的僵尸──简单说来就是‘与人类毫无差异的僵尸’。换句话说,光从外观上来看,那具僵尸和人类完全看不出差别(不只外观相同,就连应对、感情表现与生理现象等等全都和人类一样),可是它既然是僵尸,当然就不是人类。也就是说把它定义成完全没有‘心灵’或‘意志’(可是举止行为就像具有‘心灵’与‘意志’一样)。
好了,假设有这种僵尸之后就来思考吧。
哲学僵尸是僵尸还是人类?
比方说空空有一个朋友是哲学僵尸,那他能否看得出来呢──当然看不出来。因为这样一来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哲学僵尸──唯一能够拍胸脯保证‘不是哲学僵尸’的人,就只有正在思考的自己。
虽然这种思考方式会让人几乎丧失对人类的信任(或者说丧失对僵尸的信任?),可是当空空听剑藤说到地球派怪人潜伏在人类当中的时候,他立刻就想到哲学僵尸这个名词。地球鏖灭军好像把怪人称作‘地球阵’,可是他已经暗自决定要把那个美丽的怪人称呼为哲学怪人了。
空空确实能够先用护目镜确认哲学怪人的真面目之后再动手──可是这件事只有空空自己明白,好比说哲学怪人的朋友、同事或家人(如果它有家庭的话)都完全不知情。
站在他们的角度来看,就只是有个人死了而已。
那么重点就是这些人心里会怎么想。
再说那副护目镜是否真的这么值得信任也是个问题──如果那东西里面装有一种程式(虽然不知道这种设计可不可能实现),会让某个特定人物,某个特定的人类看起来像怪物的话,那该怎么办?
这个组织能够若无其事地喂国中一年级学生吃下高烧剂这种莫名其妙的怪药,会用那种程度的骗人手段设计空空一点也不奇怪──如果真是骗局的话,虽然不知道他们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可是地球鏖灭军怎么样也摆脱不了那种‘不管做什么都让人摸不透’的感觉,空空心里的疑虑是不可能完全去除的。
所以说──站在空空的立场来看,剑藤这道指令本来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可是空空就是接受这些疑虑与条件之后,还是认为──
“好吧,大概也只能下手了。”
这次他开口低声喃喃说道,内心也没什么纠葛。
因为泡得有点晕,所以空空便走出浴室。等到他发现自己不小心忘了帮剑藤更换洗澡水的时候,已经是隔天早上睡醒之后的事了。
5
“你打算怎么杀死怪人?”
“我倒没想过这件事。不是……只要穿着那件紧身衣去的话,应该爱怎么杀就怎么杀吧?”
“原来空空小弟是个笨蛋啊。”
“咦?不是,我的成绩是不太好啦。可是你这样当面直截了当讲出来还是吓了我一跳。为什么这么说?”
“理由很多,可是最大的理由有两点。姊姊我就告诉你吧。”
“喔,那请你告诉我,剑藤姊。为什么我是笨蛋?”
“空空小弟是笨蛋的理由其一,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能量。不管任何物体都是消耗能量在活动。就算是怪人,不吃饭也会饿死。”
“喔,是这样没错啦。咦?”
“我的意思是说那件能够隐形的紧身衣,你取名为‘丑恶怪侠’的紧身衣是靠电池运作的。也就是说如果电池没电的话,隐形状态就会解除,变成一件颜色怪异的普通紧身衣而已。”
“……咦?可是我没看到有什么充电器啊。”
“我想应该就在箱子里……只是因为设计得很小,所以你没发现而已。我的刀也是一样,要是没电的话也只是一把普通刀。”
“咦?那把刀……有用电池吗?那是电动刀吗?”
“我没有告诉过你吗?因为那把刀也是开发室提供的技术……现在的最新科技应该没几样是不吃电的吧……破坏丸的锋利只能维持几个小时,只是凭我的体力也没办法一直拿着超过一小时就是了……”
“这样啊……电动刀听起来还满教人失望的耶……‘丑恶怪侠’的持续时间大概是多久?如果走到那间公司又走回来都还有电的话,我想最少应该可以撑两个小时以上……”
“不清楚……‘重建开发’没有告诉你吗?不然我帮你打电话去问问看好了……总之不管能持续几个小时,既然活动时间有限制,你用这种悠悠哉哉的心态去出任务可是很危险的喔。说不定在你伺机而动的时候,隐形效果就解除了。要是这样,还谈什么完成任务?”
“……好吧,第一个理由我明白了。我的确很笨。那剑藤姊,第二个理由呢?”
“空空小弟是笨蛋的理由其二。如果只有理由一的话,你可能会认为只要迅速完成任务可能就没事了。可是并非如此。简单来说,‘丑恶怪侠’其实就是隐形衣对不对?”
“是啊。简单来说的话的确是。”
“空空小弟,假设有个透明人来杀你的话,你认为你会毫不抵抗地乖乖给他杀吗?”
“这个嘛,因为看不见嘛……啊,不对。啊啊,不是这么一回事。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我明白了。”
“嗯,你脑筋很快,很好喔。没错,光是隐形还不算稳操胜券……还不算稳定必杀。比如你靠近怪人身边,突然从后面掐住它的脖子,可是怪人百分之百会抵抗──既然你们彼此身体紧靠在一起,不管看不看得见都免不了会被对方抵抗的动作打到。就算用打的,也不见得能够一击毙命。那试着用小刀刺杀吗?还是开枪射杀呢?这些都行不通,因为就算你隐形了,可是那些凶器没有隐形。”
“难道没有经过透明加工过的武器吗?既然我是‘隐形人’,组织应该另外会准备一套‘隐形武器’给我吧?”
“那么难用的武器,现在的你怎么可能用得来……如果是刀的话,你可能会握到刀刃;如果是枪的话,可能还会搞到走火耶。”
“要是遭到抵抗……然后失手没杀死的话,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我想也只能逃跑了吧。因为那套服装和我的剑道服不一样,专门设计用来隐形,而且还轻量化,所以完全没有防护机能。”
“啊啊……那套剑道服果然也是配给装备啊。原来如此,那套衣服具有所谓的防御机能……”
“就是这样。总之只要发现有人的话,多的是办法可以反抗一个只会隐形的人。对吧?”
“是啊……身体都已经碰到了,怎么可能不被察觉。”
“而且就算没碰到也有可能被发现。因为你没办法像忍者一样走路无声无息,有些情况下还会有脚印。开个门或是搬动物体都有风险……而且气息与体温都藏不住,感觉比较敏锐的人说不定会觉得‘有些怪怪’的。其实这些事情只要小心谨慎就好,可是你现在的心情根本满不在乎,好像要去郊游似的。就算去了,姊姊我也不放心。”
“这样啊。对不起,剑藤姊。我不是故意要让你操心的。”
“不用向我道歉啦。总之你再多想一想吧……‘茶余闲话’吩咐我在你面前不要摆出一副前辈样,所以这不是前辈给你的忠告。可是这时候好好表现的话,给上面的印象会比较好喔。”
“身为英雄的印象吗?”
“是啊,所以说啰──”
“好的。我会多想一想,思考该怎么杀死怪人。”
思考该怎么杀人。
6
用完早餐之后,空空根据那些不是前辈忠告的意见左思右想──他依照那个不是前辈的少女所说,在箱子里找到藏在角落的充电器,思考的同时也把‘丑恶怪侠’拿去充电。
因为空空把整个箱子里外翻遍、倒过来摇一摇都没发现使用说明书,所以不清楚‘丑恶怪侠’充完电要花多久的时间。充电结束之后护目镜上似乎会显示电力已经充足……可是考虑到‘丑恶怪侠’的性能,恐怕得花上好一笔电费了。
虽然这种事情用不着空空来操心……不对,在这种情况下恐怕没有任何一件事需要他操心。如果有的话,大概也只有烦恼失手的时候该如何应对吧。在剑藤指出这种可能性之前,他也的确很悠哉(能够隐形就等于万无一失)。可是仔细想一想,这个任务其实很容易失败。剑藤如是说:
“就算失手,只要没有被当场逮个正着,之后的事情军队会帮忙善后,所以不用担心……可是相反的,你千万不可以被人当作现行犯抓到。我们和警方当然也有联络管道,但是处理起来不像降低消费税这么简单。”
就是这样。
“我被抓到的话,要救我比调降消费税更困难吗?”
“毕竟是违法行为嘛……”
剑藤的口气听起来好像事不关己。
该怎么说呢,剑藤这种说法好像在说不同文化国家的奇风异俗‘虽然奇怪,但还是必须予以尊重’,语气中充满包容。就好比外国人说‘吃鲸鱼肉在日本是一种传统,虽然我自己不吃,但还是必须认同不一样的文化’。
不对,这样颠倒了。这个比喻方法颠倒了。
应该是‘虽然我吃鲸鱼肉,可是世界上应该也有人不吃吧’。
“而且难保警察组织当中没有‘地球阵’存在,我想应该是有。”
“…………”
“所以说不定用尽各种手段还是很难救得出来,事实上这种事曾经有过前例。最不应该发生的情况应该就是你杀了怪人之后没能离开现场,当成现行犯被人逮到,然后紧身衣与护目镜这些秘密道具都被公诸于世……啊,对了。‘茶余闲话’之前也曾经提过,我们地球鏖灭军可是秘密组织喔。”
这句话还用得着说吗?
虽然剑藤说‘就算失手也不用担心’,向空空保证安全无虞,可是他可不能这么放心。‘他们应该会帮忙善后’、‘我是英雄所以他们一定会救我’,像这样的想法才危险。
应该要做好心理准备──要是失败的话就会被撇得一干二净。
剑藤说“曾经有过前例”。虽然她只是用含糊的说法一笔带过,不过那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说“那时候因为救不出来,所以就放弃了”?或者还有更可怕的含意?
这是空空成为英雄之后的第一场战斗,所以他认为这时候应该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去行动。
他算是体力比较好的人,前提是以十三岁的少年来说──不过他好歹是个能够以体育项目保送进入名校棒球社的十三岁少年──就在空空左思右想的时候,接着插头的紧身服发出叽~~~~的刺耳声音。这道声音听起来好像机械故障一样、好像告知有异常发生的警报声,可是实际上似乎是充电完毕的铃声,在护目镜上显示出‘完成’的字样。
不晓得是不是开玩笑,那个字竟然是用片假名显示。如果这是为了配合空空国中一年级的学力,开发室也未免操心太过。就算还不会写,可是游戏世代的空空早就已经看得懂Complete这个字了。
“剑藤姊,请你帮忙我把紧身衣穿上。”
空空离开自己的房间,在走廊上走了三步便来到隔壁房──也就是剑藤的房间,伸手敲了敲门。他在思考的时候似乎过了满长一段时间,现在都已经快要中午了。好像至少要花四个小时以上才能把紧身衣充饱电。
虽然比他预料中还要快,但还是很耗时间。
要是动作不快点的话,要在今天之内完事就难了──完事?空空发现自己选择了一个比较婉转的说法。剑藤或是牡蛎垣在这种时候绝对不会在措辞上闪避,应该会直截了当地这么说吧。
杀死。
……空空少年闪避措辞的行为是因为他心里不愿意杀人、或是单纯只是他假装不愿意,也就是过度拘泥于伦理的演技。要怎么想都取决于旁人自己的想法──至少空空本人没有这种念头,也还没有产生这种念头。像这种时候他完全没办法从客观的角度看待自己,就算绞尽脑汁思考恐怕也得不出答案吧。
空空敲了好几次门,房内都没有回应。
他想是不是剑藤没听见声音,重复敲了几次之后还是无声无息──那就是说人不在房内啰?空空还以为她洗完碗筷之后就从厨房回房里来了……?
接下来的举动显现出空空少年特有……或者该说是小孩子特有的欠缺细心的毛病,他看房内没有人回应,竟然就把那扇房门打开。这一开门,之前敲门的动作都白做了。不过既然空空觉得‘房内可能没人’,对他来说打开门看看剑藤是不是真的不在,也是极其正常的举动。
“…………”
因为高级公寓的隔音设计反而惹祸。
房间里的剑藤一丝不挂。
不,严格说起来她不是赤身裸体,而是正在穿衣服──不过她的动作完全来不及,现在才正要穿起上半身的内衣。
“啊,不是。呃……”
“…………”
空空讲话变得语无伦次。
他的脑海里没有遇到这种情形该怎么处理的紧急应对手册。仔细一想,敲门的时候人家根本没有应声,可是他还擅自打开别人的房门,这件事就已经违背伦理道德了。
无论如何,总之应该先道歉吧?可是要为了什么事道歉?
为了他擅闯房间而道歉吗?还是为了看到不该看的画面道歉?
不,应该两件事都要吧。空空觉得这时候他不能不道歉而随意敷衍了事,于是开口说道:
“啊,那个……对不──”
“可以先请你把门关上吗?”
空空话才说到一半,剑藤就打断他这么说道。
她完全不遮避身体,平静地说道。态度看起来既不觉得害臊也没有发怒,甚至一点都不慌张,只是很平常地看着侵犯自己私人空间的入侵者。只是被年纪比自己小的国中生看到身体,说不定她根本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想到这里,空空稍微松了一口气。
空空反而对自己感到羞耻,竟然慌到连舌头都打结了。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不过他一边想着自己非道歉不可,还是先依言把门带上。
“……为什么不先出去再关门?”
“咦?”
“我说‘请你把门关上’,简单说就是叫你‘出去’的意思啊,空空小弟。”
剑藤毫无抑扬顿挫的语气当真是平板无比。空空渐渐无法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没生气,慌张起来。
“好、好的!”
──说完之后赶紧冲到走廊上。
他冲到走廊把门关上,可是脚步再也没办法跑更远,背靠着门缓缓瘫坐在地上。他感觉自己彷佛好像会直接这么沉到地板底下去。
满心都是‘闯下大祸了’的感觉。
还觉得‘整个人生都搞砸了’。
他认为自己犯下一个无可挽救的大错。
然后在此同时,他也觉得会犯下这种失误的自己怎么可能有能力打倒‘怪人’──打倒哲学怪人。虽然原本他还多少有这个意思想要打倒怪人,可是现在还是觉得自己或许根本不是那种料。
失手被抓又没人来救。空空没办法想像之后的自己会落得什么下场──既然这样,干脆穿上那件紧身衣远走高飞好了。他开始想起这些事情来,而且还是很认真地思考。这样做如何,可以逃得掉吗?只是想到地球鏖灭军那种难以想像的组织能力,他觉得应该很难逃得掉……可是就算今后唯唯诺诺地听从他们的命令,像自己这种人或许总有一天还是会闯下辜负他们期待的大错,然后被舍弃掉。
空空这么想着。
因为自己轻率的举动而不小心看到同居人的裸体,让空空钻牛角尖钻到这种程度──要是继续放他一个人乱想的话,依照现在的感觉他搞不好真的会跑去自杀。
这时候空空背后倚靠的门忽然消失,让他免于走上自杀之路──不对,门当然不可能突然消失不见,所以其实单纯只是被人向后拉开而已。一般来说,常人不会因为门被打开就往后翻倒。可是已经把自己想成世上最没生存价值烂货的空空没能反射性地撑住身子,就这样向后咕咚翻倒。
他翻倒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后滚翻失败,而且好像作势就要这么直接滚一圈似的。可是他自己当然没有要表演后滚翻,所以只是躺平在地上而已──而在他朝向天花板的视线前方,正好看到手中握着门把的剑藤。
她已经换上一身剑道服了。
而且正俯视着空空。
从视角来说,就是由上往下俯视。可是剑藤的眼神中没有任何轻视或是蔑视之类责备的意思,让空空稍微放了心。
他总算从想要寻死的念头稍微恢复过来。
“……剑藤姊,那个……刚才真是对──”
“你不用在意。”
她不让空空道歉。
空空的神经可没大条到没发觉她的语气中带着怒气──他反倒对这种类型‘怒气’、对于这种责备自己‘没常识’的气息特别敏感……
“既然同住一个屋檐下,难免会发生这种小意外……而且我之前也见识……看过空空小弟的裸体。”
“喔、喔……”
“可是就算敲门没人应声,也不该擅自开门。这次还好我只是在换衣服而已,成年的大姊姊有时候会做更超乎想像的事情喔。”
“更、更超乎想像的事情是吗?”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真的是难以想像。
“可、可是剑藤姊,如果你在房里的话,为什么不应个声呢?只要说你在换衣服,再等一等的话,我也不会……”
空空自认为他已经够小心注意,不让语气听起来好像在直指对方不是或是推诿卸责。遗憾的是,他的小心与注意没有收得成效。在剑藤的耳里听来,空空这番话似乎就是在直指她的不是与推诿卸责。她的眉角一挑。
“怎么?难道是我不对吗?”
用这么一句话对空空说道。空空赶紧摇摇头。他还躺在地板上没起来,看着正上方的剑藤说: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该不会觉得眼睛吃冰淇淋了吧?”
“怎么可能。我完全不觉得有吃到什么冰淇淋。”
“这样说也满伤人的……”
“…………”
剑藤这么一说让空空无所适从。他从前一直埋首于棒球,年轻女孩的心思对他来说就像是另一个宇宙,完全超出他的想像──更别说一个隶属于秘密组织,还把自己家人杀光的女孩心里在想什么。
“你现在不会是想要从裤裙的裤脚看我的内裤吧?”
空空遭到不白之冤,跳了起来。虽然那种角度难免让人误会,可是空空最受不了这种‘不白之冤’。
“我没有在偷看什么,什么都没看见。因为里面黑黑的,只看得到膝盖而已。我用性命发誓。”
“不要这样死命地否认啦……看起来反而愈来愈可疑了。”
“怎、怎么会呢……”
“好了,我不是说不用在意了吗?还是要我这样说你才会觉得好过一点?如果空空小弟向我提出‘那种要求’的话,我也只能任你摆布,所以这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这样?”
“呜……”
剑藤这种语气不但没让空空觉得好过,反而更难受了。
这种说话方式与其说是谦虚,更像是卑微的低声下气、自我践踏,让空空感到相当不知所措。尤其空空过去一直活在上下关系严谨的运动系社会当中,更不习惯看到年长的人做出这种举动。
‘茶余闲话’那种恭敬有礼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被当成一个大人看待,还会觉得高兴。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剑藤的态度里……那种态度给他的印象里,却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不道德感。
如果空空再长个几岁,或者他是个性格不正常的少年,说不定还能把这份不道德感当成是一种快乐。可是他不是那种人。除了不会感动这一点之外、除了他对这一点深以为耻之外,空空只是一个普通的十三岁少年。
“……对了,剑藤姊。你为什么要换衣服?待会要到什么地方去吗?”
“我要去把上次跟你说的宠物接过来。我的东西刚才已经都送到了,可是宠物总不能叫快递公司寄送吧。”
“啊啊……你之前是说过。”
为了这只宠物,他们还特地空出一间房间。空空倒是没发觉剑藤的私人物品是什么时候送到的,是在他思考如何打倒怪人的时候吗?
“所以我现在要出门一趟,傍晚时分才会回来。空空小弟,你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请剑藤姊帮我把‘丑恶怪侠’穿上。”
“对喔……这件事我应该想到的。那套衣服一个人的确没办法穿……或许应该向‘重建开发’客诉才行。好险好险,差点就把你一个人留下来,自己跑掉了。”
“喔……”
虽然这件事躲也躲不掉,迟早得面对。可是空空也不是迫不及待想早日打败怪人,就算剑藤就这么出门去他也没差。
“对了。虽然不是问‘重建开发’,不过我帮你问到‘丑恶怪侠’的运作时间了。”
“啊,是。”
“他们说能够运作一百八十分钟。”
“……三个小时吗?充电所需的时间还比较久,总觉得……好像没办法跑太远呢。”
虽然还不到千钧一发的地步,不过昨天要是在现场再待一下的话就大事不妙了──这种事真希望剑藤事先说清楚。不过反正昨天本来就没打算要做什么,就算电池没电顶多也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而已。
“所以如果要出远门的话,就找我或是其他人和你一起去……可能就是找间厕所换衣服吧……像超人那样。”
“超人……”
说到在厕所换衣服这件事,空空想到的不是超人,而是电视上看到的放学后的女学生。话说回来,超人更衣时用到的电话亭现在几乎很少看到了。
“我想这次你最好在家里把紧身衣换上,自己一个人出去走一趟看看。这也是为了让你早点习惯。我也不是每次都能陪你一起去,你得习惯自己单独行动才行。”
“是,你说得也对。”
剑藤这番说明合情合理,所以空空点头附和。
他还太年轻,看不出来剑藤心里存着某种自私的念头。她急着想把宠物接过来,所以没办法陪他一起去。
7
剑藤犬个把‘变身’成为皮套演员‘丑恶怪侠’的空空送出门之后,又继续细心打理整装。她手上拿着放在竹刀袋里的‘破坏丸’,一边检查瓦斯与电源有没有关好,锁上门窗之后自己也走出公寓。
虽然她的服装一眼就是剑道少女的打扮──至少旁人看来完全就像是某个剑道社的女社员。不过大白天穿这身打扮在大街上行走有时候也会遇上警察盘问,为了应付这种状况,她随身都带着仿冒的学生证还有客场比赛的参加证──因为搁在肩膀上的是如假包换的真刀,如果可以的话,她尽量避免搭乘公共交通工具。
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剑藤打算拦一辆计程车去。不过在那之前她先打了一通电话。前天晚上她以没有手机为由向空空借用手机,可是她身为一介军人,这种联络用的工具基本上都是时时刻刻携带,从不离身。
不用说她的手机当然不是市面上贩卖的一般机型,拥有完善的防窃听设备。而且她也不会粗心地在计程车里使用这支电话──自诩小心谨慎的她,当然不会忽略计程车的司机就是‘地球阵’的可能性。
“喂,‘茶余闲话’吗?是我,是我啦。”
电话接通之后,剑藤开口说道。
“嗯,我刚才才送他出门。”
‘这样啊……那空空先生这几天的状况……应该说目前的状况如何?’
“也没什么……非常普通。就像我昨天报告的一样,普通到令人惊讶……他这么普通,反而让人觉得满新鲜的。老实说……”
‘什么?’
“……不,没什么。”
剑藤没有继续说下去,不是因为觉得有什么罪恶感,也不是因为难以启齿,单纯只是基于‘要是说太久的话,又得更晚才能去接宠物’的想法而已。她原本打算这么说:
“老实说我还以为他会为了我杀死他家人的事痛加责怪”──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应该是正确的选择吧。
即便只是‘用想像的方式揣测对方的心情’──但是站在剑藤的立场,最好还是不要让‘茶余闲话’知道现在她有这种常识性的感觉。
就算‘茶余闲话’已经知道了,最好也不要主动提起这些事。因为不管有没有自觉,在组织内‘如履薄冰’这件事上,她的的确确是空空的‘前辈’。
‘“千刀万剐”,目前你怎么看空空先生这个人?’
“我说了,他看起来和普通小孩没啥两样──我当然明白他不一样,因为在这种情况下看起来和普通小孩没两样,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不普通了。”
‘你说得没错。他坚韧的精神就是英雄必备的素质。’
“…………”
剑藤觉得坚韧的精神这句话听起来有些不对劲。
坚韧。
这两个字用来形容那个看似纤细的孩子实在不太适合。
不过她不会拿这件事反驳‘茶余闲话’,那只是浪费时间而已。根据过去的经验,她深刻了解到‘茶余闲话’是多么舌粲莲花,而她自己又是多么地言辞笨拙──换句话说反驳‘茶余闲话’是毫无意义的。
过去剑藤反驳‘茶余闲话’的意见,他从来没听进去过。
“普通的小孩、普通的回答、普通的应对进退。只是我觉得他回答问题的时候好像需要一点时间才会开口。”
‘需要一点时间才开口吗。没错,饥皿木博士也这么说过……好像不注意观察的话还察觉不到有这么一点时间差,你发现了吗?’
“先思考怎么回答才正确之后再开口……其实一般人也都会这样,只是那孩子这么做的话就变得别有他意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到现在还在假扮符合一般人性的反应吗?明明都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啊。’
‘茶余闲话’的言下之意好像在说:都已经帮他省下这种麻烦了。
“我也不清楚,应该只是习惯而已吧。”
‘……“千刀万剐”,你知道有一个名词叫做“中文房间”吗?’
“不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一种思想实验。假设有个人待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密室里,那间密室只有墙壁上开了一个小洞。然后卷起来的纸张会从洞里塞进来,那是一封信,上面用中文写着一段讯息。如果你是那个待在房间里的人,看到那段讯息你会怎么回覆?’
“我看不懂中文,英文也不行。”
‘嗯、是啊。不过你连日文都有点问题……那个房间里放着一本书,书上写着看到“这种文字列”就要用“这种文字列”回答的教学内容。可是不明白内容的话,应该就不能称作文字列,只是符号罢了……总之只要利用那本书,就算不懂中文也能写出应答。’
“是可以写,然后呢?”
很想快点挂电话的‘千刀万剐’催促‘茶余闲话’讲快点,还得小心不让他听出来她在催促。
‘问题来了。假设这时候我在房间外观察你。我放进写着中文的信纸之后,就会有写着中文的回信递出来。那我当然会认为房间里有一个懂得中文的人──不过实际上你连日文都有点问题。’
“不要一直说我日文有问题……我当然会说日文,在一定的程度上……”
“我不晓得你说的一定程度是哪种程度。不过我想空空先生应答时候的延迟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他正在房间里参阅应对手册。”
“……独自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他不觉得孤单寂寞吗?”
‘千刀万剐’尝试拟出一套卑劣的计策,故意说句与主旨无关的话,想要早早结束这通电话。可是这句话似乎还真的无意间给她蒙到重点了。
‘你这个问题既简单扼要,又切中本质。’
‘茶余闲话’这么说道。
‘所以我才要你和他一起住啊。’
“…………”
‘我没有打算要改变他那种事事都要参阅应对手册的人格──只是要请他把老旧的手册丢掉,而你要成为他最新版的应对手册。’
“……应对手册啊。可是他看起来不太像那种凡事照着手册来的人耶。”
‘那是当然,因为他就是刻意不让人看出来啊。’
“嗯~啊,听你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那孩子其实可能是个完美主义者喔。”
‘什么?’
“我刚才想到,他对自己的要求可能还挺一板一眼的。呃……那孩子之前犯了一个错。”
具体细节就不说了。
虽然剑藤不认为那点事情会伤害到空空的名声,更不认为身为大人的‘茶余闲话’会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解而瞧不起他。可是至少空空本人似乎对那件事深以为耻,所以她觉得还是别多说了。
如果‘茶余闲话’问起那件‘错事’是什么的话,从立场上来说她当然打算全盘托出。
可是‘茶余闲话’自己也很清楚她不擅言词、不擅说明,所以这时候姑且也不追问。
“那件错误让他非常耿耿于怀,一脸看起来好像要自杀一样。其实那真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失误而已……感觉他似乎不允许自己违反应对手册,或是没有遵照应对手册行动。”
‘这种征兆……很危险啊。’
“嗯。他对世间的事情虽然‘满不在乎’,可是对于自己似乎不这么想……不过我已经安慰过他了。”
‘童年的时候其实应该多体验一些失败比较好……’
‘茶余闲话’语带烦恼地说道。
‘完美主义的人大致上最后都不会有什么成就。’
“嗯?是这样吗?他们不是很完美吗?”
‘真正的完美与追求完美主义是两回事──两者的差别就像天才与秀才那样。’
“差别就像木材与棺材那样。”
‘……给你这样串在一起,比喻的意义都完全走样了。完美主义的人一开始就追求完美,无法原谅自己不成熟──所以他们没办法尝试错误。只是一个劲以失败为耻、一个劲回避──因此才会一再失败。因为他们不敢面对失败,所以一生都会重复相同的失败。’
剑藤心想,难不成那孩子今后也会在我换衣服的时候闯进来吗?剑藤现在虽然完全无意就那件意外责怪空空。可是听到这种事今后会一直发生,难免还是会觉得反感。
‘你可要想办法帮他解决这个问题喔,剑藤小姐。’
“嗯,我明白了。”
‘……怎么答应这么爽快,还真是积极……’
‘茶余闲话’虽然觉得奇怪,可是或许他认为没必要特地用质问的方式打听部下听从长官命令的理由,所以要求剑藤继续报告。
剑藤依言向他说明空空的现状。
“──所以空空小弟已经出门了,他已经走了。杀死‘地球阵’之后,应该傍晚时分就会回来吧。”
‘……你让他自己一个人去吗?’
“让他自己去有什么关系。”
剑藤很敏感地感觉到自己可能又要挨骂,抢先开口辩解。
“反正他又跑不掉。”
‘慎选你的言词,“千刀万剐”。我们不是把空空先生监禁起来,也没有强逼人家乖乖听话。我们不能强迫他做什么事。’
“我知道啊,所以才让他自己一个人去嘛……如果他失手的话到时候再说,不是吗?”
‘不要这么不负责任……你这孩子真的很难搞。我不是要责备你什么。到了这个地步,他的资质已经不容置疑,不过突发性意外而造成的失败总是无法避免。所以我才会把相关的协助善后工作交给你来处理。’
“你不是说多体验一些失败比较好吗?”
‘失败的前提是要有人帮忙善后啊。’
“原来是这样。‘茶余闲话’,刚才要我成为应对手册这件事也是一样,像这种事如果不告诉我的话我根本不知道,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早点说……”
‘我希望你不用等人家吩咐,自己去想──算了,只要你别忘记最重要的任务是什么就好。’
“最重要的任务?你是说照顾那孩子的生活起居吗?”
‘不是,我告诉过你那是次要任务。’
‘茶余闲话’这么说道。
‘交办给你的任务当中,最重要的不就是如果有什么万一,你要把空空先生杀掉吗?’
剑藤默默地点头。因为她在讲电话,所以这个动作一点意义都没有。不过她事前的确有收到这道命令,而且也还记得一清二楚。
8
自己一个人外出之后,空空才第一次了解当个透明人是多么不方便──昨天他和剑藤肩并肩一起走,那时候剑藤为了怕跟丢空空,走路的时候紧靠着他,只差没贴在他身上,所以空空并没有感觉。可是如果‘路上的行人不让路’的话,走起路来其实真的很难走。
走在路上他才知道人生在世,人与人之间是多么地互相关怀。
他好几次不小心撞到对面走过来的人──幸好撞得不重,所以对方似乎都认为是心理作用或是错觉,但还是吓得他冷汗直流。而且幸好他撞到的是人,要是撞上脚踏车或是汽车可就糟了,害得空空连斑马线都不敢随便走过去。
结果空空落得只能缩在道路边,走路时一边皮皮锉一边窥探周围的状况。如果这就是大英雄的英姿,那这个英雄当得可真够窝囊了。空空觉得丢脸得不得了,丢脸到想回家用棉被蒙头大睡一场。事实上如果是平常的他,会做出这种事一点都不足为奇。
可是他因为事故(或者说过错)不小心看到剑藤的半裸身躯,一想到剑藤可能还没出门,他怎么样都不敢回去──剑藤可能已经完全不放在心上了,可是空空自己还是不太好意思面对她。
剑藤说不定在怀疑他‘故意’偷看、怀疑他耍小手段假装不小心闯进房间里来。这么一想,空空的脸上就快要喷出火来──他心想说什么都要澄清误会才行,忍不住为了根本不存在的误会而焦躁不安。
凡事想太多或许就是自己的坏习惯。而且剑藤的裸体被人看见,她的内心才是空空真正应该关心的问题,可是空空却先害怕自己是不是蒙受误会。这一点也让他懊恼不已。
他心想这到底是怎么搞的。
自从空空的内心被饥皿木博士看穿之后,他就开始对这种‘不正常’有了自觉──这或许是一件好事,可是到头来却让他变得神经兮兮。有人看破自己的内心想法确实让他轻松不少,可是他也因此觉得似乎自己的人生本身就已经偏离常轨。
哪有什么似乎,本来就是这样。
总之他不敢回到高楼公寓去,只能战战兢兢地顺着昨天的路径,来到他要找的商业区、找到他要找的大楼──中途因为迷路,还多花了一点时间。
就算迷路,也不会有人对一个透明人伸出援手。
空空还是觉得这样很不方便。
仔细一想,说到没有人伸出援手,他既不能坐计程车(计程车不会停车),也不能坐电车(过不了剪票口),不能搭公车(按不了停车铃),当然也不能骑脚踏车,会闹出都市传说的。
到头来如果想要有效利用这套紧身衣就只有一种方式──放在包包里带着走,来到目的地旁边之后再换装──而且前提是需要有剑藤或是其他人陪同。
只是虽然剑藤说‘在厕所的小房间里换’(而且还半开玩笑地拿超人来比喻),可是仔细一想,这不就意味着剑藤要帮忙换装的话还得进男厕吗……?
不,考虑到小房间的数量多寡,是空空进女厕才比较有效率……虽然顺序颠倒过来,可是一个透明人闯进女厕,这种事未免太鄙俗,就算不是空空这种伦理观特殊的人,应该也会很反感吧。
该怎么办呢──想这些还没发生的事情也是白搭,现在是现在,仍然还是现在。只能先把该办的事办好。空空心想,反正他也没别的选择,只能让自己尽量不要怀着‘遭到强迫’的被害意识──但这就是他改不了的习惯、摆脱不了的坏毛病,这时候不觉得自己‘遭到地球鏖灭军的强迫’就是他之所以成为英雄的原因。不管怎么想,他明明就是遭到强迫。
这间公司里有怪人──空空只是个(前)国中生,就算看了公司名称也搞不懂这里是做什么的,可是他还是看了公司名称,叫做‘寡幸工业’。
关于昨天看到的那个怪人,空空什么情报都没听说。
他对那个怪人的个人情报一无所知──要是有问的话,‘茶余闲话’应该会告诉他,可是昨天他得到的情报是‘今天接下来的时间,只要到这里、这里或这里就对了’,只是几个可能的地点而已。他听说的只是地点,而不是疑似怪人的个人名单。
这样一想,这种情报还真草率。
光这点情报,亏他们昨天还真找得到人──要是在看到怪人之前电池就先没电的话,到底会变成什么情况?就这一点来看,空空算是很幸运了……不,说不定是倒楣。空空心想,可能是因为他还没正式成为地球鏖灭军的同伴,也还没真正成为英雄,所以在立场上,‘茶余闲话’还不能把详细的情报交给他──不过现在空空已经下定决心要完成使命,他想或许应该别顾虑太多,先把个人情报问个清楚才对。
再说因为空空一直戴着护目镜,所以他没有看到那个哲学怪人的脸庞──讲错了,没看到那个怪人‘拟态’成的‘人类模样’,就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照这样下去,他就得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杀死那个怪人了(是他?还是她?)。
他认为这样好像不太恰当。
要动手的话一瞬间就能完事。
既然这样,空空决定在动手之前调查一下那个怪人。
变身的剩余时间还有一百二十分钟。
依照空空的计画,杀人只要花一秒钟或更短的时间。回程时间就当作需要一个小时,那么他应该有大约三十分钟的时间可以用来调查。他一边想,一边走进那间公司。
9
空空不是职业杀手,他想要多了解杀害对象的心态或许不太寻常。一般来说应该是相反才对,知道愈少才愈好下手。
可是空空还是想知道。
幸好寡幸工业的安全措施没有严格到出入需要用员工证进行认证,所以对于透明人空空来说轻易就能闯进去。他觉得这身透明人服装终于派上用场了,真是值得纪念的一瞬间。
接下来就是要找怪人在哪里。
虽然护目镜应该也是吃电运作,像这样活动的时候基本上就和一般眼罩没两样,只不过一路走来,空空连一个怪人都没看到。
这么说来,昨天他看到的也只有在这间公司里的目标而已──往来的行人当中一个‘神圣不可侵’的怪人都没有。剑藤说过‘地球阵遍布整个社会’,而空空也对她的话照单全收。可是他发觉现实和剑藤说的完全相反,稍微觉得有些失望。但如果怪人专门只挑人类社会的要职占据的话,可能的确不需要那么多人。
要是占据各种社会命脉的话,整体就会土崩瓦解。
或者──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寡幸工业就是社会的命脉了。可是这间公司到底是做什么的?那个怪人在这间公司到底又是做什么活动,它的行为竟然会造成人类灭亡?
空空觉得如果要查得那么详细,三十分钟应该怎么样都不够用──只能调查一些最低限度的情报而已。他认为坐电梯要和他人一起待在狭小的空间里,风险太高。所以决定走楼梯。对于运动社团的空空来说,爬楼梯不算什么苦差事。
空空找着找着,很快便发现他的目标。
那是当然,找不到才奇怪。一个异形怪兽坐在办公桌旁处理文件,那个画面说有多诡异就有多诡异。空空可不是有眼无珠到连这种景象都能视若无睹,不以为意。
虽说是异形,但它却是极为庄严神圣的异形,所以不会没注意到。不过空空看着它或许一点都不引以为奇,所以眼睛没有毁掉。就这个意义上来看,空空确实是有眼无珠。
空空沉吟了一会。因为是第二次看到,而且他今天怀着‘不同的心理准备’前来,所以已经不像昨天那样惊讶──反而还能冷静地观察那个怪人,还能冷静地考究一番。
因为一看到眼睛就会毁掉,所以除了空空之外没有人能使用这副护目镜。
剑藤之前是这样说的──但是空空觉得可能还不只是这样。只要把焦点调偏之后再看,或者把眼睛眯成一条线去看,透过护目镜说不定还能隐隐约约看出对方不是人类──又或者只要把护目镜的视觉精准度调低就行了。好比用低解析度的数位相机拍照的话,就算是艺术作品看起来也只是一幅粗糙的绘画而已──就像在对方身上打马赛克一样。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那是因为‘地球阵’的神圣庄严不会因为看不清楚就有任何稍减──这是一个原因。如果还有另一个原因的话,可能就是即便保住眼睛,但只要看到那种庄严神圣的话就会‘战意全失’。
战意溃散。
怪人就是如此神圣庄严、如此美丽、如此妖艳。
空空这么心想。他只是想想而已。
他的战意没有溃散。
这只是表示他也有足够的想像力,能够想像‘其他人一定会这么想’而已。过去他的人生就是配合周遭,认为‘别人这么想,所以我也必须得这么想’。可是如今他的周遭已经风云变色,那种思考方式早就不管用了。
他的处世方法已经被改写。
他必须得改变涉世的方法。
必须得改变涉险的方法。
如果身边的人期望空空当个英雄,那他就得成为英雄。空空一边留意不要撞到人、脚下不要绊到东西,一边小心翼翼地往怪人靠过去。他想看看那个怪人在做什么工作。
遗憾的是空空只看到怪人办完大量文件,从右边放到左边,电脑正在处理的工作内容对他来说太过专业,根本是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只是从房间里办公桌的摆设方式来看,他觉得这个怪人说不定有一定的地位。
虽然职位还没高到有个人办公室可用,但是这个怪人可能被委以重任。可悲的是因为看不出来工作内容是什么,空空只能得到这一点模糊的认知……不过他冒险靠到近处来看并没有白费。
虽然看不懂文件的内容,可是空空发现办公桌的角落上摆着一个名片盒。盒子里满满地摆了大约百来张名片,所以肯定是本人的名片,不会是别人的。他从怪人的后面绕过去,来到能够看见名片的位置。
他本来认为自己已经很小心了,可是这时候怪人却回头转向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回不回头,因为‘地球阵’的造型根本看不出哪边是正面、哪边是反面,总之它转动椅子半圈,把身体转过来。
空空心中一突。但要是他现在叫出声来,事情就会更加一发不可收拾。空空自我暗示,告诉自己怪人有特殊的力量,现在他已经无法动弹。用这种方式让身体停止动作。
“……?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怪人这么说道。
怪人说话了。空空看到它开口说话,大吃一惊──可是转念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是‘拟态’,它当然会说人话。空空用护目镜只能看穿视觉上的情报而已。
声音和人类没两样。
那是女性的声音──看来这个哲学怪人似乎‘拟态’成一名上班族女性。
这个人好像颇有人望,房间内的社员听到她这么说,都纷纷开口应声(不过都是‘没有耶,我没注意到’或是‘有声音吗?’之类对空空有利的内容)。从他们的回答都可以隐约感觉到对这名女性的好意与敬意。
“嗯……?抱歉,好像是我的心理作用,难道是我有灵异能力吗?那大家继续做事吧。”
那名女性似乎不想让气氛尴尬,一边开玩笑一边向身边的人稍稍道个歉,然后要‘所有人’继续工作。接着她也回头忙自己的事,而空空也继续执行工作。
目标是一名女性,好像和身边的人处得很好。空空觉得能够得到这些情报也还不错,这样至少对目标是什么样的人多少有点了解。
他谨慎小心地移动步伐。
然后看看名片。
‘寡幸工业 综合会计室室长
淀理川 美土里’
室长这个头衔和‘茶余闲话’相同。虽然空空认为她应该小有地位,可是却不清楚这是什么样的立场──是不是像班长一样?他想回家之后再翻翻字典吧。
名字上有旁注标记。
上面用平假名写着‘よどりかわ みどり’(YODORIKAWA MIDORI)。
空空在嘴里动动舌头,假装发出声音把淀理川美土里这个字念了一遍──他自认为这样念过之后就能了解到什么。果然要是知道名字的话,似乎就能看清对方的真面目。
事实上他已经看到人家的真面目了……可是对空空来说,他还是认为现在知道对方的名字之后,更能看清楚对方的本质。
淀理川美土里。
这就是我待会要杀死的名字。
“对了──”
其中一名公司职员对淀理川说道:
“室长,今天好像是您小孩的生日吧?您不早点下班吗?”
“啊啊,没事没事。我昨天已经都打点好,只要回家路上再买个蛋糕就行了。”
淀理川说了一声“谢谢你,桁峰”。
空空又得到新的情报。那个戴着眼镜的男性部属叫做桁峰。还有淀理川有孩子,那个孩子今天生日。
空空心中轻哼一声。他觉得自己肯定是个无情的人,完全无意对那个陌生的小孩道声‘恭喜’,庆祝他的生日。
10
时间到了。当空空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他看看房间里没有监视器。其实就算有也拍不到他,不过当然还是没有最好。
空空静待时机到来。
他在等待怪人──淀理川的视线从桌面上移开的瞬间。要杀她只要一瞬间,可是照现在这样看来,‘等候时间’可能还得花上一段时间。
空空暗叫真是好险,还好有多抓一点时间,以后还得更小心点。可是另一方面,他又在想我还有‘以后’吗?
时机到来。就是她恰巧把视线完全移开,去看墙上时钟的时候。
空空用手指勾住桌上的名片盒,往自己拉过来──把名片盒从桌上勾下来。名片盒想当然耳直接掉在地上,放在里面的名片散落一地。
“咦?什么?真是的。”
淀理川的反应当然是吓了一跳。她可能以为自己活动身子要看时钟的时候,手肘不小心碰到名片盒。
附近的职员本想要站起身来──
“啊,不用不用。我自己捡就好了。”
淀理川摇摇手,示意对方不用起来。她想要捡拾满地的名片,便从椅子上起身,跪在地板上,就这么趴在地上。
空空见机往她踩了下去。
他料想美丽异形的这个部位应该是头部,使尽全身力气用紧身衣附带的长靴鞋底狠狠地往怪人、往‘地球阵’、往淀理川美土里踩下去。依照空空想像的画面,他会踩到淀理川的后脑勺,然后淀理川的额头会顺势直接撞在地板上。可是隔着护目镜,他也不知道实际状况是什么样子。
滋嘎的一声。
空空从这声闷响确信他成功了。
空空轻吐一口气。为了预防万一,他决定再补一脚。
杀人犯──这里是指从未杀过人的杀人犯──基本上都有‘过度杀戮’的倾向。他们会对一条脆弱又宝贵的生命乱刺、乱打、乱射,永无止境地杀下去,直杀到被害者不成人样。这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要杀到什么程度对方才会死’──因为不知道什么程度能致命,所以也没办法留力,‘杀得太过凶狠’,过度杀戮。就这方面来看,此时空空的表现可说非常异常。
他先踩了一下,然后第二次又猛力踩了一次。就这样而已。
第一脚杀死目标,第二脚让目标再无获救的生机。
他确实又精准地‘只杀死一人份’的人命。
不久之前还是棒球少年的人,当然不可能身怀这种宛如老练杀手般的杀人技巧──空空也没有受到恐怖小说或是血腥电影的影响。对漫画业界人士来说,幸运的是他也不是爱看暴力少年漫画的读者。
可是他非常适合。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饥皿木博士是否连空空这种‘素质’都已经看透才向军队引荐他──可是他确实以地球鏖灭军史上最干净俐落的手法杀掉了怪人。
杀掉淀理川美土里,杀害了她。
11
如果这时候空空少年在惊惶不安之下做出一次又一次踢踹怪人的行为,恐怕会让他无法及时逃离现场,进一步导致任务失败。所以他没这么做应该是一大幸运,或者该算他‘手法精湛’。可是万一他因为过度不安、过度慌张而干出过度杀戮举动的话,说不定就能够了解。
说不定就能了解为什么自己的家人──
为什么自己的父亲、母亲、弟弟与弟弟会被杀得那样不成人形。就算不了解,或许好歹也能想像为什么剑藤犬个要那样‘过度杀戮’的原因──可是此时现实并非如此,不可能变得如此。
空空与周围担心淀理川的状况(他们似乎还不知道事态严重,不怎么慌张。可能以为室长只是滑跤跌了一下而已)而跑过来的职员错身而过,走出房间去。他事先已经看好一条通往走廊,又不会撞上跑过来的职员的路径。
背后传来一阵悲惨的叫声。
那当然不是淀理川的惨叫,而是会计室内某人发出的叫声吧──更不会是地球的悲鸣声。地球的悲鸣声会更加强烈,该怎么说呢……那悲鸣声听起来很绝望,会让人忍不住想要道歉。
现在空空身后传来的惨叫声不会让人心生歉意。
这时候他发现设置在房间门口旁的铁柜上,用透明胶带与磁铁贴着各式各样的文件,当中贴有几张照片。好像是尾牙或是庆功宴之类庆祝酒席上的纪念照与大合照。
刚才他在房间里看到的职员脸孔也在这些照片里,看来这些照片应该是综合会计室的合照。这样的话,要是用消去法应该就能从照片中找到哪个人是淀理川。
只要稍微花点功夫就能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但是空空没有这么做。他不想花这点功夫、没有费这点功夫。要是在杀死哲学怪人之前发现这张照片的话,或许他还会找一找里面谁是淀理川,当作调查的一环。可是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他觉得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空空的思维和一般人完全相反。如果了解自己要杀的对象是谁,应该会很难下手──可是杀了人之后就会想要知道死在自己手底下的是什么样的人。一般情况应该是这样才对。
可是空空不理会这些,选择先脱身。会计室外头恐怕很快就会有人聚集过来──要是淀理川受人爱戴的话更是如此。他就和来的时候一样走楼梯下到一楼,然后直接走向大楼门口。进来的时候没有发现,其实在门口旁边就有一面很大的全身镜。空空很好奇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便往镜子里探了探。可是‘丑恶怪侠’是透明的,所以他什么都没看到。
12
就在空空回到公寓房间的同时,‘丑恶怪侠’的机能也正好解除。真的恰巧就在他反手把玄关大门关上的时候解除了。当他听说运作时间是一百八十分钟的时候,虽然觉得不比充电时间长,但是说短也不短。可是实际使用过之后,他才深刻体会到这套服装的变身时间果然还是太短。
虽然隐形功能已经关闭,可是这套衣服一个人脱不下来,所以剑藤回来之前空空只好就这么穿着。
他走到客厅把电视打开,心想新闻有没有报导自己干下的事情。可是不管他转了几个频道都找不到关于那件事的特别报导。因为事发之后还不到一个小时,可能只是因为还太早了,或者可以当他成功干下一桩完全犯罪吗?又或是军队在背后掩蔽消息呢?不对──剑藤好像说过事发第一天都不会限制媒体报导……可是又不见得每次都是这样……
“……算了,这些事等剑藤姊回来之后再问吧。”
空空说着,把电视机关掉,反正其他也没有什么节目想看。要是平常的话,现在他还在学校上课,所以怎么样都免不了会闲得发慌,找不到想看的节目。他心里有个很单纯的疑问,为什么电视老是在重播晨间电视剧呢?
为了杀死哲学怪人──杀死‘地球阵’,空空想过很多方法。虽然是经过剑藤提醒之后才开始想,不过他真的想了很多──首先就像剑藤指出的那样,既然知道不可能使用凶器,他就只能以这双手徒手杀死怪人了。
用自己的手直接杀害,只有这种方式。
可是──虽说要徒手战斗,但空空不习惯与人斗殴。他能够获得棒球社的体育保送,对自己的体力自然很有信心。可是他的信心主要建立在以小孩子为基准的前提,所以还是想避免和人扭打。光凭透明这一点优势,要是遭到抵抗的话,打输的可能性还是很高。
不过关于怪人的抵抗行为──
“因为‘地球阵’拟态成人类的模样,他们的抵抗力当然和人类相仿,所以这一点你可以放一百八十个心喔,空空小弟。”
──他事前已经获得这样的情报了。
“咦,可是它们是怪人耶。难道它们眼睛里不会发射光束,或是能够飞天,或者力气大到可以扭弯钢筋吗?”
“要是它们能够这样做、要是有这种能力的话,不就会被人家知道它们根本不是人吗……它们的动作、性能、驱动力完全都和人类相同喔。”
“喔……”
哲学怪人似乎真的挺‘哲学’的。
“当然它们的耐久力也和人类一样,肉体强度与骨胳硬度都不出人类身体能力的范围。可是空空小弟,反过来说它们反抗的力气也和一般人无异,所以我认为最好还是一招就要了它的性命。”
这段建议当然不需要剑藤交代。
于是空空最先想到的方法──思考‘如果我是透明人,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这个问题时,大多数的人一开始应该都会想到这个方法──那就是利用汽车这种‘凶器’。
汽车或者是电车。
哲学怪人在行人穿越道等红灯的时候、或是在月台上等电车进站的时候,只要从背后出其不意地把它们用力推出去就好了。
接下来‘凶器’自然就会帮他杀死怪人。
虽然不见得百分之百一定致命,但空空觉得这种方法非常有效。可是几经思索之后,他决定‘绝不使用’这个方法。绝对不使用。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永远不走人行穿越道或是不搭电车,所以只要充分利用透明人的优点紧跟着怪人行动的话,总有机会完成这种‘杀人方法’。可是汽车或电车上‘有人驾驶’。
也就是说如果汽车或电车杀了怪人,杀人的就不是空空,而是汽车驾驶或是电车的司机了。这不是他想看到的。虽然他不认为地球鏖灭军会对这个主意鸡蛋里挑骨头,要求他‘必须直接动手’。可是这种做法非但是想办事的时候避免弄脏自己的手,而且还要让他人手染血腥,空空不愿意做这种事。
所以他决定还是要靠自己的双手与怪人战斗──也不对,这么说其实有语病。因为实际上他用的不是手而是脚。
而且严格说起来,他也有用凶器。那个凶器就叫做地板。
把东西扔在地上或是用其他什么办法让目标趴伏在地板上,然后看准踩下去──这种手段虽然简单,但是因为专打脑部与颈椎,所以效果相当值得期待。
不管是谁,都不太可能在身边有人的情况下趴在地上──所以几乎不会有人死在这种手法之下,可是‘丑恶怪侠’是隐形的。
这套服装是看不见的──所以怪人,也就是淀理川美土里才会不疑有他、毫无戒心地蹲在空空脚边,蹲在一个相当好下脚的位置。
接下来只要看准,然后踩下去就是了。
只要踢下去就是了。
应该可以把这一脚称为皮套演员‘丑恶怪侠’的必杀绝技‘丑恶怪踢’吧──看起来似乎颇有奇效。
只不过日后空空因为这招丑恶怪踢而被‘重建开发’抱怨得要死──因为紧身服搭配的长靴鞋底很厚,看起来满牢固的,所以他没多想就把鞋跟当作攻击手段利用。可是听说那个厚厚的鞋底似乎满满都是精密仪器,事前好像完全没有设想过用来当作攻击武器。
仔细一想,丑恶怪侠‘扭曲光线的方向’的透明机能当然没办法适用于鞋底──因为鞋底与地面直接接触,所以那里也没有光线可以扭曲。
也就是说只要他行走的话就会留下诡异的黑漆漆足迹。所以唯有长靴不是用扭曲光线的方式,而是采用不同的系统变成透明。如果空空用的时候这么粗手粗脚的话,好像可能会坏掉──从这方面来看,空空的‘第一场战斗’可以说赢得很惊险。
不过这毕竟是之后的事,空空因为挨骂而垂头丧气也是之后才发生的事。现在他满心都沉浸在达成任务的成就感与满足感当中。
“我回来啰──空空小弟,你回家了吗?”
一道声音从玄关传来。
“你回来啦,剑藤姊。”
空空一边说一边来到玄关。他去迎接剑藤不是因为一个人在家不放心。老实说他对剑藤带回来的宠物还满好奇的。
需要特地准备一个房间的宠物。
需要剑藤亲自去接回来的宠物。
是什么大型犬吗?还是说老虎熊猫之类的?不不不,这不太可能吧……可是话说回来,只要想到地球鏖灭军的规模,只要不是虚构的动物,出现什么都不足为奇。
“空空小弟,你回到家就表示工作做完了吧。恭喜啰,第一项任务成功完成。这下必须好好庆贺一番才行。”
剑藤一看到空空就这么说。
庆贺。
听剑藤这么一说,空空想起一件事。
这么说来,今天是那个怪人──淀理川美土里的小孩过生日,她也说过已经准备好了。空空突然为那孩子担心起来,他没了妈妈还能过生日吗?
“剑藤姊,你说的宠物是……”
“嗯,我来介绍。”
她说着,拉了拉手中的狗绳。那条狗绳延伸到走廊的暗处,所以空空看不见绳子的另一头是什么。可是剑藤这么一拉,狗绳连接的项圈便出现在空空的视线内。
狗绳联系的项圈。
绑着项圈的不是狗、不是老虎、不是熊猫──也不是虚构的生物。
“从今天开始,空空小弟你也是这孩子的家人了。向你介绍,她叫做‘小狼’喔。”
虽然剑藤这么介绍,可是那也不是狼。
那是一个看起来年纪比空空还要小,双手被手铐铐在背后的娇小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