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活着就是一种战斗。
既然是战斗,当然有赢也有输。
1
这一天剑藤犬个就如往常一样外出购买食材──成功完成袭击哲人幼稚园……不,应该是怪人幼稚园的任务之后,她又再度回归待命模式的生活。所谓的待命模式,换句话说,就是照顾空空少年的生活起居──尽量照顾好他,让他过着舒适的生活就是剑藤的平日工作。
所以才要出来买东西。
早上做好早餐之后和空空一起用餐,然后清洗碗筷,把房间里外打扫一遍。然后吃午餐,清洗碗筷,下午出门采买食材。这就是剑藤每天的例行工作。虽然说是例行,她也不是毫无防备,尽量每次都去不同的商店购物。当然能去的店还是有限,在没得选择的情况下还是会重复光顾相同的店家,可是至少避免同一家店连续去好几次。
剑藤一边检视青菜,一边不自觉地哼哼唱唱起来。她这个样子就像是享受午后购物时光的年轻少妇。可是别忘了她还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少女。只是因为一整个月下来照顾一个人的生活起居,或许多少也让少女成长了一点。不光是做家事的能力,还包括精神层面上的成长。
至少她感觉和空空一起生活之前的自己比现在更孩子气、更稚嫩──剑藤是这么认为的。讲白了就是幼稚。事实上以前的剑藤比她自己感觉、比她自己认为的更加幼稚,而且就算到现在,空空少年还是多少把剑藤当成一个孩子气的大姊姊,所以这部分双方的认知又有了差异──至少她认为自己已经有所成长。
因为和空空同居,让她晚上睡觉的时候再也不会作恶梦了。
老实说,最初剑藤非常排斥……她讨厌和别人一起生活。当然过去她一直都和那个叫做左在存的女孩住在一起,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可是就算抱着‘小狼’睡觉,有时候晚上还是免不了会作恶梦。这时候‘小狼’总是会带着忧心忡忡的表情看着她的脸庞。
剑藤心想,为什么抱着空空睡觉就完全不会作恶梦呢──虽然她隐隐约约知道答案是什么,可是内心里一部分的自己却不希望把这个答案挖掘出来。
没有资格成为英雄的自己,以及新一代的英雄空空。
说来也好笑。牡蛎垣这种有如霸凌般的安排曾经让剑藤觉得根本就是一种虐待,可是如今这段生活甚至带给她心灵上的安宁。
“……对了,和空空小弟一起生活之后,到今天好像正好满一个月。”
剑藤想到这件事。他们是在五月二十八日乔迁到那栋公寓里,到今天六月二十八日正好就是一个月──也不是说正好一个月就怎么样,不过剑藤觉得学人家庆祝一番也满有趣的。她只是觉得有趣而已,没有其他意思。不过满有趣的,她就是觉得还满有趣的。
空空第一次杀掉怪人的时候也曾经帮他庆祝过。这次不要像先前那样充满杀伐之气,怎么说呢……就正式一点,买个蛋糕看看。
所以剑藤买了青菜与肉之后,决定直接前往商场内的蛋糕店。
当然她并没有忘记──虽然她的任务是照顾空空少年,可是这项任务同时也要监视空空。不只如此,要是有什么万一的话还得把空空杀掉。这些事她都还记得。
有什么万一的话。
要是有什么万一的话,随时都要杀了他。
剑藤对空空的好感还不至于让她丧失这种意志、丧失身为军人的自我。好比说今天她买了蛋糕回去,然后把蛋糕吃掉、再不然拉几个拉炮之后,如果空空对她提出建议──就像‘小狼’向空空提出建议一样──说‘剑藤姊,要不要和我一起逃离地球鏖灭军’的话,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到时候就要把空空剁碎。
不过呢……嗯,她可能会给空空一个机会,让他把这句话当成玩笑说说就算了──为了自己的睡眠品质,她或许会给空空一个转圜的余地,告诉他‘要是你真心说出这种话,我就会杀掉你。所以你可要小心喔,空空小弟’。可是剑藤犬个对于军队的忠诚就是这么坚定,对抗地球、守护人类的决心就是这么强烈。
她就是被塑造成这样。
入伍之后被塑造成这样。
剑藤接受的教育告诉她不要爱单一的某个人,应该要爱全人类。仔细想想,这种教育理念充满了矛盾。可是这也和她自己的资质与经历有很大的关系。
虽然被视为英雄、与地球对抗时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可是她却没能防范‘巨声悲鸣’于未然。这种罪恶感──想要‘赎罪’的意识转化成对人类强烈的爱,在她的内心升华。
所以她才会这么痛苦。
一直都在受苦。
可是她连这份痛苦从何而来都不知道──剑藤不知道把憎恨的对象只局限在地球给她的精神带来多大的压力。
要是这样下去的话,或许她会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结束一生──一无所知地死去、不明不白地死去吧。如果还有一丝希望的话,那应该就是新一代的英雄候补空空少年……可是有一件事令人遗憾。
现在的空空还只是个软弱的十三岁少年而已。
对剑藤来说,他还只是个可爱的小孩子而已。
“可以在糖牌上写上姓名,请问您要写吗?”
听到蛋糕店的店员这么问道,剑藤想了一想。这又不是庆祝生日,应该不用加上名字,可是另一方面她也想享受这项服务。要说这是穷人心性的话,那就随人去说吧。不过话虽如此,在蛋糕写上‘空空’这个名字总是不妙。
他在户籍上已经是个死人,和家人一起被杀死了──挥舞利器的凶狠犯人把空空全家灭门。虽然不是事实,不过大致上与事实也相去不远。
“那……帮我写上‘小空’。”
因为临时想不出什么假名,所以剑藤就这么说了。她未经深思的判断认为如果没有姓氏,只有名字的话应该就不太容易看得出来吧。不过这么一改,好像变成狗狗常用的名字一样。
虽然不是刻意用这种名字,不过一想到空空现在自愿当剑藤的‘宠物’,就觉得这个名字出乎意料地恰当,也不想去改了。
店员不觉有异,只是应承一句‘好的,马上处理’──她熟练地把写有名字的糖牌摆在蛋糕上,然后将蛋糕放进盒子,用缎带包装好。剑藤没有拿免费蜡烛,要是完全变成庆祝生日的话,就和她原本的用意不同了。
“收您四千二百元。”
“好……”
就在剑藤正打算拿出钱包的时候──有个东西向她的右手飞过来。
虽然剑藤是一名人称‘千刀万剐’的剑士,而且也是战士,最重要的是她还是一名军人──可是这些都是因为她拥有‘破坏丸’。在空空的眼里,剑藤似乎总是把‘破坏丸’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可是实际上她并不是像带手机一样,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拿着‘破坏丸’到处跑。
买东西的时候她不是穿剑道服,而且也没有带竹刀袋或是道服袋──这种打扮太过招摇,而且在‘执行任务’之时,打扮成平民的模样购物就是她的工作、在下午时光摇身一变成为年轻少妇就是她的工作。
敌人就是看准这一点。
而且还是看准她打算为同居人购买蛋糕、正要付钱而放松戒心的时候──从剑藤后方远处,有个东西在购物人潮中穿梭,一边旋转一边飞了过来。
那是一柄短斧。
2
啪地一声。一道这个和平国家里不常听见的声音在和平的购物中心里响起──可是对剑藤来说,这道声音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那是人体被切断的声音。凶狠又粗暴,简单来说就像以蛮力扯掉似的切断声音──不过她还是第一次以骨传导的方式经由自己体内听到这道声音。
剑藤下意识地把目光移过去,看见自己的右手臂、手肘以下的部分在空中转圈圈飞了开去。在此同时她立即用左手去扯自己长裤的腰带。
切断剑藤右手臂的短斧就这样撞进展示柜,一边把陈列在里面的蛋糕搅得稀巴烂、一边在展示柜中冲来撞去,然后飞出展示柜后直接命中站在柜子前的店员。不,那柄短斧‘通过’剑藤的手臂,又在展示柜里来回弹跳,所以正确说起来不是直接命中。可是它对店员造成的伤害与直接命中也没什么差别了。
很严重的伤害。
简单来说就是致命伤。
短斧深深砍入女店员的心脏之后才终于停止转动──女店员直接倒地。考虑到这个无奇不有的世界里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现在下这种结论或许稍嫌太早,可是她恐怕再也不会起身了吧。
虽然斧头已经停下来,可是剑藤的右手还在空中滴溜溜转个不停,不晓得要转到什么时候。或者是因为肾上腺素大量分泌,让她感觉时间流动变得缓慢。
在‘那玩意儿’大量泼洒鲜血掉落地面之前,剑藤已经用她解下的腰带捆住上臂(现在已经变成下臂了),嘴巴咬住腰带的其中一端使劲拉,进行止血。不过这只是非常克难的应急处置而已。
因为她没有穿剑道服,所以避无可避,鲜血溅满了全身。
虽然剑藤一身都沾满任务中避之唯恐不及的鲜血,而且是自己的鲜血──但她还是动手止血,在千钧一发之际免于失去意识。
“你很怕血吧,‘千刀万剐’──”
“…………!”
听到这抹熟悉的声音,剑藤原本想要回头,可是或许因为失去一只臂膀之后身体平衡不佳,又或是少了一只手臂的血量,她的身体一歪便垮了下来,单膝跪地。因为跪下的力道太猛,可能还把膝盖骨撞裂了。
现在的她甚至没办法转过整个身子,只能勉强转过头去看──果然如同她的预料,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鲜血、红通通的鲜血、艳红美丽的鲜血。这么美丽动人的事物你竟然不喜欢,真让人怀疑你的感性有没有问题。是啊,我从以前开始就觉得和你处不来──你好像很讨厌我,可是我也相当厌恶你喔,‘千刀万剐’。”
“……‘恋爱谘询’。”
在血压急速下降而迷茫不清的意识中,剑藤勉强挤出一句话应声。没错,在她眼前的就是隶属于地球鏖灭军第九机动室的战士──‘恋爱谘询’濑伐井铊美。
她是个与剑藤年纪相仿的少女──此时两手都拿着一柄短斧。她已经掷出一柄短斧,为什么现在双手都还拿着斧头?对她来说,再也没有事情比这个问题更没意义了。
剑藤现在脑中想的当然也不是这个问题,而且也不是思考为什么濑伐井铊美会攻击自己。就算如同她所说、如同剑藤自己也这么认为,两人彼此再怎么看不顺眼。但是她们好歹是自己人──剑藤在想的是濑伐井竟然在这种公众场合……虽然是室内,可是在人来人往之中公然发动攻击砍断自己的手臂。
也就是说濑伐井不单只是为了找麻烦或是个人恩怨攻击剑藤──肯定有军队在她背后撑腰。而且军队提供的支援规模不小,甚至还可以让她把整栋购物中心的人全都拖下水!
这种不择手段的做法,而且又派出了战士‘恋爱谘询’。
绝对没错,这是超A级的军务。
“……你不用去讨好那些政治人物了吗?还是说你是来买给他们的伴手礼?”
剑藤一边插科打诨一边试着打探情报,可是濑伐井完全不理会她的挑衅。
“很不巧,我的立场可不像你,需要自己跑腿买东西──反而是那些政治人物会送东西给我。呵呵呵,不过我亲自来到这种俗世现场本来就是例外中的例外了──”
濑伐井露出妖艳的微笑。这样的笑容与她的年龄完全格格不入。不过她一边说话一边还旋转手上短斧,‘格格不入’这种表现方式也没什么意义可言了。可是看她不顺眼的剑藤心里则是犯嘀咕道‘还俗世咧,摆什么架子’。
“──想到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我真的很想更好好折磨你一番。可是因为时间不够充裕──”
濑伐井说着,看了看四周。
周围的购物顾客都不敢靠近,可是他们也没有逃跑,只是远远地看着两人──看来没有人会来救剑藤,对濑伐井来说则是不用担心有人会来碍事。
有些人用手机卡嚓卡嚓地把这场战斗(?)拍了下来,可是濑伐井似乎一点都不以为意。反正不管是照片或是影片,之后都会连同持有人一起处理掉,所以无关紧要──这一带的讯号应该也已经被封锁了。
那些人应该都明白自己置身于不正常的事态当中,难道他们都不担心受到波及吗?其实他们应该可以想像得到,要是剑藤被杀之后濑伐井的短斧目标会转向谁……
一般人的日常生活彷佛已经把‘巨声悲鸣’的惨剧抛诸脑后,他们的危机感、危机意识难道就只有这点程度吗──不,就是这样才好。剑藤就是为了让他们能过着平静的生活,才会日以继夜奋战──才会日日夜夜受到恶梦的侵扰。
失去惯用手臂的痛楚实在太剧烈,痛到她都不觉得痛了。不,痛是很痛,可是因为太痛的关系,她甚至都觉得无关紧要──‘无关紧要’。这就是空空平时的感受吗?要是这种感觉成为日常生活,那究竟是多么可怕的地狱。
对了,空空空。
剑藤心想──那孩子没事吗?
地球鏖灭军以超A级的阵容展开行动,任务内容绝对与空空有关。剑藤犬个这么猜想。这场包围行动还有这次攻击都是任务的其中一环,一定另外有其他刺客去对付空空。
可是到底发生什么事?
难道他犯了什么大错吗?犯了某种组织难以容忍的大错──剑藤根本毫无头绪。
最有可能的,难道是前几天镇压怪人幼稚园的时候吗……?
回想起来,那时候空空看起来好像有点怪怪的──虽然勉强想到这一点,可是自从家人被地球鏖灭军杀害之后,剑藤就变得不擅长思考,所以没办法做进一步的推测。
就在剑藤思考的时候,濑伐井又继续说道:
“这项任务非常紧急,十万火急喔。不过我想像你这种做事慢吞吞的人应该不会了解吧。”
对她而言,剑藤有没有在听好像根本不重要,只要有自己当自己的观众就行了。没错,剑藤就是讨厌她这一点。
“请你放心,‘千刀万剐’。我不会像你那样又剁又切。身为曾经和你竞争的同事,等我把你‘残余’的手脚都砍下来之后立刻就会让你解脱!”
濑伐井对着还蹲在地上的剑藤同时高高举起两柄短斧──似乎打算先使尽全力、毫不留情把剑藤的两脚砍断。她的兴趣是慢慢把怪人折磨到死,要是在一般情况下应该会‘一只砍完再砍另一只’。剑藤心想,看来时间真的很紧迫。
可是她认为濑伐井这么急躁,正是可乘之机。
剑藤把剩下的左手伸向倒在展示柜另一头的店员──正确来说不是伸向店员,而是插在店员胸口上的短斧。那柄短斧不是一般的短斧、不是那种粗糙的武器。这东西也是军队配给的道具、专门配给‘恋爱谘询’使用的高科技道具‘切断王’──只要把它当成在一定距离之内百发百中、能够遥控的武器就简单易懂了。
虽然这件切断道具很方便,任谁都可以成为掷斧高手,可是有一个很大的弱点。既然是投掷武器,就伴随着可能落入敌手的风险。所以这件武器必须一击命中、规定必须一招取命。
可是濑伐井没有击中──因为自己的嗜虐兴趣,‘恋爱谘询’故意没射中。短斧没有击中剑藤的心脏或是头部,而是如濑伐井所愿避开致命要害,砍掉她的右手臂。濑伐井可能认为只要砍掉剑藤一只手臂就足以削弱她的战斗力。可是这支斧头单手也能投掷,更别说‘切断王’根本不用瞄准!就算左手不是惯用手臂,也还有机会一较高下!剑藤这么心想,力求死里逃生,便伸手去拿插在蛋糕店店员身上的斧头──可是她的动作也只到抓住斧柄而已。
嵌进胸口的短斧被收缩的胸肌咬住,凭着女孩子纤细的手臂、而且还是单手,根本拔不出来──剑藤所做的只不过是平白被展示柜的碎玻璃割伤自己的手臂而已。
“哈哈!”
濑伐井见状愉快地大笑,就要把高举的短斧向下挥──可是如果要说剑藤使尽力气与勇气的行为只是无谓的挣扎,却又并非如此。她的挣扎让濑伐井笑了短短几秒钟──让她的动作停止短短几秒钟。就这一点来说,剑藤正是死里逃生。
“本周的血型占卜──‘千刀万剐’!你的血──耶!?”
就在濑伐井打算说出什么关键台词,同时短斧脱手而出的刹那间,她的身体啪地一声裂开。刚才剑藤右手臂发出的声音这次从濑伐井的身躯,而且还是由上而下传了出来──所以正确来说听起来应该是啪啪啪啪啪。切断线大约把右半身与左半身分成七比三的比例,只差一点点就要削到心脏。
可是就算没砍到心脏,这道伤口也已经足以致命。
整个身躯直到骨盆都被左右劈开的濑伐井根本不晓得发生什么事,就这么当场倒地不起。不过只要看到刀刃从自己的身体刺出,她应该也知道自己被人从身后砍杀吧。
而剑藤当然也看见了‘那个’。对濑伐井来说虽然不仅没有一点帮助,反而是一大羞辱。可是她如何被砍、又是谁下的手,全都看在剑藤的眼里。
来者是虽然还称不上熟识,但到今天也已经和自己同住一个月的少年空空空。
空空空从濑伐井背后飞扑上去,手中的大太刀往她的肩膀斩落──空空虽然懂得如何打棒球,但当然不可能懂得如何用刀。能够让他像剑术高手般挥动的大太刀,不消说肯定就是那把刀。
‘破坏丸’。
剑藤不记得自己教过空空‘破坏丸’的操作方法……虽然空空握着这柄大太刀名副其实当真是小孩舞大刀,可是却非常有架势,让她一点都不觉得疑惑。
或许是因为剑藤被他救了一命才会这么觉得。
空空看起来就像是一位真正的英雄。
“你没事吧?剑藤姊。”
“…………”
虽然这个问题实在不该拿来问一个被斩掉一臂的人,可是剑藤认为这就是空空的风格。而且要是这时候空空对她说出与往常不同、更普通的话语表达担忧的话,剑藤甚至还会认为他是冒牌货吧。也就是现在剑藤感到很放心。
安心之后,剑藤轻松地把短斧从店员的胸口上拔出来。看来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因为她刚才太紧张而使错力道,反而拔不出来。剑藤一边闪避店员胸口喷出的鲜血──虽然她早就被自己的血还有刚才来不及闪,被濑伐井的血溅得一身鲜红──左手臂以肩部为中心转了一圈,把拔出来的短斧往脚旁濑伐井的脑袋砸下去。距离这么近,就算是‘切断王’也不需要特地用掷的。只要当成一般的斧头,像劈柴一样往濑伐井的后脑杓砸下去就行了。
虽然剑藤没劈过柴,还是顺利把濑伐井的头骨劈成两半。这一下濑伐井还是躲都没有躲。剑藤安下心,舒了一口气。同时在未服用精神屏蔽剂的情况下做出这个行为也让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厌恶感。我杀了人、我杀了人。对一个身体被砍成两半的人根本不需要做这种夺人性命的行为,可是这么做也是剑藤对‘曾经和她竞争过’的濑伐井表示同情。不过说是同情,感觉似乎也不是那么一回事。至少她不是因为被砍断手臂,心存报复才打破濑伐井的头。
“我没事。”
虽然慢了半怕,剑藤这么回答空空。
“有个蛋糕盒应该掉在这附近……帮我捡起来好吗?”
“喔,你买了蛋糕吗?”
空空一边说,一边依言把蛋糕盒捡起来,看来他一下子就找到了。只希望蛋糕没被鲜血沾湿。可是在这种情况下,空空还当真照她所说的去捡蛋糕。虽然是剑藤开口要求的,可是真要说的话,她比较希望空空去捡那只掉在地上的断臂……不过话说回来,切断面断得那么残破,反正也接不回去了吧。
“……唉,精神屏蔽剂放在我胸前的口袋里,喂我吃好吗?”
“咦……用、用嘴对嘴的方式喂吗?”
为什么他会这样想?剑藤没办法回答,只是摇一摇头。手腕的痛楚愈来愈真实,开始烧灼她的神经。精神屏蔽剂的主要效用虽然是减轻压力,可是也能当作止痛剂。
“喔、喔……”
空空不知为何一脸紧张,从剑藤的衣服口袋里拿出药盒──然后从盒子里拿出两颗精神屏蔽剂放进剑藤的口中。手指伸进了嘴里。虽然结果导致剑藤轻轻地舔过空空的手指,不过她不是刻意的。
“空空小弟。”
到了这时候,剑藤的思绪才终于清晰起来(不过等一下精神屏蔽剂开始生效之后又会变迟钝吧)。她本想站起身,不过身子失去平衡,跌跌撞撞了好几次。可是──
“你要小心……这里、应该、已经被封锁了。”
“我知道……我就是突破封锁线过来的。”
“突破……你怎么突……啊啊,是用‘破坏丸’吧……嗯?奇怪了,为什么是你来救我?我还以为是你被盯上,‘恋爱谘询’的任务是要拖住我……”
“不是这样的,剑藤姊。”
空空一边把‘破坏丸’的刀柄转向剑藤,想要把刀递给她,一边说道。就算空空想要把刀给她,可是只剩一只手的剑藤也没办法使用这么大的太刀。
“被盯上的人是你……花屋那家伙好像认为‘已经不需要你’了──”
毫不假辞色、直截了当说出这样的事实也是空空少年的风格,可是就算是剑藤,听到这句话也免不了大受打击。
3
如果要说明为什么空空会那样英姿凛凛,好像算准登场时间似地正好在剑藤遭遇危机的时候现身,就必须把时间稍微倒转回来。在剑藤去买东西还没来到购物商场的时候,空空当时正在公寓自己的房间里锻炼腹肌。
他也没有数自己做了几下,只是习惯性地一再重复锻炼腹肌的运动,然后脑袋一边思考──问他在思考什么?当然是前几天遇到的那个谜一般的幼童。
那个谜一般的幼童──大言不惭自称是地球的谜般幼童。不,如果把他形容成一个谜的话,就好像这个问题有谜底似的。空空不认为那个异样的存在身上找得到这种简单明瞭的事物。形容他像谜一般不是因为不知道,而是因为根本无法理解。
空空当然有很多感想,可是老实说,他心底真的觉得别闹了。姑且不管那个幼童说的是真是假,如果要打着地球的名号出现的话,为什么不到别的地方找其他人?不管是剑藤也好、花屋也罢,只要等她们的‘虐杀行为’结束之后再去和她们接触不就得了?
为什么偏偏要趁她们不在的时候来找空空──为什么非得找自己当那个可以和地球沟通的人?如果这只是一时兴起的结果,那这种一时兴起也未免太恶质了。空空都开始怀疑地球该不会只是因为一时兴起才想要毁灭人类、那个‘巨声悲鸣’是否也是一时兴起的产物?
……没错,‘巨声悲鸣’。就是这件事让空空心情这么沉重的──那个幼童不只和空空接触,而且还向他预告要在整整一年之后引发第二次‘巨声悲鸣’。
为什么要先说出来让空空知道。
空空心想,少自吹自擂说什么‘巨声’了。
与其这样,倒不如对下次‘巨声悲鸣’发生的时间一无所知还比较好──原本的生活比现在安宁多了。不晓得‘巨声悲鸣’是否会发生的生活与知道一年之后必定会发生的生活,两者之间空空打死都会选择前者。不管任何人应该都会选择前者吧。
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空空伤透了脑筋。他绞尽脑汁,一直在思考能不能找到一个理由把这件事向‘茶余闲话’等人报告,可是怎么样都想不到。要是把这个预告公诸于世,肯定会引起全世界的恐慌。就空空的角度来看,诺斯特达姆斯的世纪大预言就像是童话故事一般,已经是过去的往事了。可是当时这项预言还是引起相当程度的恐慌。当然就算呈报上去,空空也不认为地球鏖灭军会把这种情报向世间公布……再说空空心里不光觉得‘这件事不能对其他人说’,还有一种更具针对性、更强烈的想法,觉得‘不能对地球鏖灭军说’。虽然每天都给人家抱着睡觉,讲这种话根本毫无说服力,不过就算是剑藤,空空也不是百分之百信任她──少数可以证明这件事的证据就是空空和剑藤共同生活了一个月,虽然剑藤那么细心照料他──可是他从没向剑藤道谢过。
空空说过‘早安’、‘晚安’、‘我要开动了’、‘多谢招待’、‘对不起’这句话更是不知说了几遍──可是唯独‘谢谢’这句话他从未说过。
身为地球鏖灭军的一员行动、为组织办事。虽然空空认为这是别无选择的选择,也已经接受了──而且他也很清楚这是维持现在的生活的交换条件。可是对于军队的上层,还有内部的底层深处,特别是创造出左在存这只‘小狗’的不明室,他实在不得不抱持危机意识。
要是草率地提出一份草率的报告,最后像她那样变成实验白老鼠的话谁受得了──虽然空空本来锋头就盛,再加上他又打倒了‘火球人’,现在被军队捧为英雄。可是天晓得这种待遇什么时候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很有可能隔天就轻易从大英雄变成白老鼠。
可要小心别被同伴给宰了。
虽然不晓得‘地球’的忠告能不能当真,可是一想到自己身旁被烧掉头颅而死的在存,他绝不能把这句忠告当作马耳东风。
就算军队不追究空空协助在存逃亡的罪名,可是不代表他今后的人身安全获得保障。事实上就连剑藤也说过她在监视空空──诸如此类,虽然空空的思考在这件事上来回打转,结果也让他的腹肌一直受到锻炼。
要空空完全不去想那个神秘幼童是不可能的,他会这样左思右想绕不出来也很正常──可是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他想这些事可以说根本就是在不对的时间做错的事。这就好比今天都已经没东西吃了,却还在想一年后的晚餐吃什么。
长远的眼光有时候会看不见眼前的事物。就像此时此刻,剑藤要去买东西的购物商场都已经开始封锁了,他却还在这里胡思乱想。
不过幸好这时候有个访客出现,打断了他来回转个不停、毫无意义的思绪。不,如果说这只是一般的‘幸运’或许不太正确。过去在空空空的故事当中,到处都可以看到一些‘幸好’或是‘遗憾’,可是此时发生的事却不是用‘偶然’两个字就可以解释的。
如果要采用“世上凡事都有前因后果”这种单纯的假设──现在这时候发生的‘好运’都是起因于空空过去的作为。
也就是说空空空‘好人有好报’──对现在的他来说,可能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格格不入的形容了。
虽然空空一直让机会从手中溜走,可是这时候机会却自己来找他了──这也是因为他平时做人端正。
听到门铃的声音,空空才终于停止腹肌运动,从自己的房间走到客厅来。因为门铃上有摄影机,所以来访客人的模样出现在萤幕当中。
空空还记得萤幕里的那个人。
他记得一清二楚──记忆犹新。
他不可能忘记,也不可能忘得了。
那个人就是饥皿木博士。
4
“嗨,空空小弟。我在想之后你过得如何,所以过来看诊了──其实这个理由当然是胡扯。你最近的动向我都有听说。因为是我把你送进那边的世界,这也算是我的责任吧。你表现得很不错嘛。”
饥皿木博士一边喝着空空手脚笨拙泡出来的咖啡一边这么说。从他的表情来看,应该是忍着把这杯咖啡喝下去的。空空发现他说话的时候用了‘那边的世界’这句话,也就是说饥皿木博士终究是‘他那边世界’的人。
那边与这边。
能够在两边自由往来的只有花屋一个人。
“喔。”
空空一边愣愣地点头,坐在饥皿木博士面前。
虽然剑藤告诉空空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算有访客也不用应门(电话也不用接)。可是如果来的人是饥皿木博士,空空没办法不加理会。
“现在感觉怎么样呢?空空小弟。我满想听听你的感想。加入地球鏖灭军之后一个月,你对这个组织、对于自己置身这个组织当中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感觉呢?”
“咦?喔喔,没什么感觉耶──”
饥皿木博士突然这样问起来,空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晓得对方想听什么样的答案。要是回答得不对,听起来可能就会变成在指责饥皿木博士把空空送进军队里似的。
要是一般情况的话,这时候本来就会痛加指责,所以就算真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对。可是空空思考过后──
“──这里有好多很科幻的道具,真是吓了我一跳。在我们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科学正在不断进步呢。”
他故意回了一个积极正面的答案。就他来说,这个回答应该很是机灵了──可是这时候他所说的‘我们’不晓得指的是哪些人。饥皿木博士应该早就知情、花屋也知道。空空认识的人应该一无所知,可是他们都已经死光了。
“你是说‘任何高度发展的科学都与魔法无异’吧。这也是某位知名科幻小说家说的话。”
“啊,是这样吗?”
空空虽然知道这句话,可是不清楚出自何处。能够多学一些知识,让他心情有些高兴。可是既然都知道这么多了,他也想知道说这句话的人姓啥名啥,而不光只是‘某个科幻小说家’而已。
“是哪一位小说家说的呢?不晓得我有没有看过他的书。”
“那个人叫做亚瑟·查理斯·克拉克。顺带一提,刚才那段话其实是克拉克三条基本定律的第三条。第一条是‘当一位年高德邵的科学家说某件事是可能的,那他十之八九说的是正确的。可是如果他说不可能,那很有可能就是错的’;第二条是‘要探索可能性的极限在哪里,唯一的方式就是一直尝试,直到发现不可能为止’。照这样看来,前两条知识对生活上还比较有益。就算他说科学与魔法无异,我们也没辙啊。”
“喔……也是。”
空空不由自主头就点下去了。可是他觉得这三条定律满有趣的──特别是第一条。可惜的是他从未看过亚瑟·查理斯·克拉克写的书,心想下次来读读看好了。他很想读一读。要是拜托剑藤的话,她应该就会帮空空买来吧。
“这三条定律排下来,第三条看起来确实和前两条不太一样。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变得众所皆知吧。”
“是啊。把听起来很像一回事的话挑出来就以为自己很懂,这就是人类可悲的习性。愚蠢的程度就好比只看了开头第一句‘上天不在人上造人、亦不在人下造人’,就以为自己看懂整本‘劝学’的内容了。”
“啊啊,我听说这句话其实不是福泽谕吉说的。就是那本书吧。”
“可是如果把这种可悲的习性用一句愚蠢就彻底否定也是很危险的行为。人类都会掉进这种陷阱……就是因为所有人都会掉进去,所以才是陷阱。说这种习性愚蠢,就好像是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自己蠢一样。比方说空空小弟,你刚才毫不怀疑就把地球鏖灭军的各种道具当成‘高度发展的科学’……可是实际上真是如此吗?说不定那些道具都是真正的魔法喔?”
饥皿木博士规矩地喝着咖啡,一边这么说道。
“说不定该这么说──落后的魔法看起来或许就像科学一样。”
“…………”
“地球鏖灭军对你来说或许确实是一个未知的世界──不过这不代表那里充满着未知的技术。地球鏖灭军还是由人类运作、人类组成的组织,真的有那么多卓越的技术存在吗──多去想想这些事或许也挺有趣的。”
“……喔、这个嘛,说的也是……嗯。”
空空听不懂饥皿木博士到底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暧昧地点点头。空空自己也是一样,遇到饥皿木博士之后应该有很多事想问,可是听到饥皿木博士这番令人玩味的言语之后,他似乎什么都忘了。
“呃──医生。不,饥皿木博士。”
空空称饥皿木为博士。因为他觉得饥皿木削瘦的身形与面貌,看起来就像是研究人员一样,称呼他为博士比医生更来得适合。
“如果你不是来看我的状况,那是为何而来呢?”
空空这个问题问起来有点心虚。这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有一件天大的事情瞒着地球鏖灭军──其实不止,应该是瞒着所有住在地球上的人类。
就是他遇见‘地球’,并且和‘地球’有了接触。
……像这样在心里念过一遍之后,他认为就算说出来十之八九也不会有人相信。可是看到饥皿木博士突如其来找上门,又摆出一副令人玩味的态度,他总觉得内心好像完全被看透了。
可是虽然饥皿木博士识破空空的‘症状’,可是他并不是神,自然看不穿这种谎言──就连与空空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剑藤以及熟识已久的花屋都没看穿空空的谎言,他当然没这么容易就识破。
所以空空只是在白操心。
另外有他该操心的事情──那就是另一个没被剑藤看穿,可是却被花屋看穿的谎言。
饥皿木博士冷不防地这么说道:
“军队现在正打算把和你住在一起的剑藤犬个小姐处分掉。”
“咦?”
“处分。不是处罚而是处分。她去买东西的时候不是会把‘破坏丸’放在家里吗?就是趁这时候攻击她──派遣去的刺客‘恋爱谘询’是一个擅用短斧的疯狂猎人,而且很讨厌剑藤妹妹。从杀意非常强烈这一点来看,她对付起来可能比‘火球人’冰上老弟还更棘手。”
“……咦?”
如果是要把剑藤目前置身的状况告诉空空,那么饥皿木博士刚才那段说明已经完全讲清楚、讲完了。可是空空听了这段话还是一头雾水,什么都没听懂。
咦?什么?他刚才说剑藤怎么样了?
“如果这是经过正当程序决定所下的‘处分’,我可能不会说什么。就算从我的情报来源听说这件事,我也不会告诉空小弟,继续在诊所处理日常工作。就是因为这次的处分根本是找碴,所以我才会让诊所休诊,甚至不惜向事先预约的客人赔罪也要到这栋公寓来找你。”
“找碴……?不,请你等一下,饥皿木博士。”
“不行,已经不能等了。嗯,不过呢……就算这是根据正当程序的处分,说不定我还是会来告诉你──话虽如此,其实我一直到刚才都还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我这个人还真是胆小,本来还真的打算喝掉你泡的咖啡,然后随便把事情交代一下就走人。”
饥皿木博士喃喃说道,彷佛忘了空空的存在。可是这不是自言自语,而是在对空空说话。
“在十三岁的空空小弟眼里看起来,我应该是个很成熟的大人吧。可是老实说,我的内心和你一样,没有什么差别,只是痴长几岁而已。只是因为我比你早几年出生,才摆出一副人生前辈的架子而已。”
“……饥皿木博士,请问……你说剑藤姊要受到处分,这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有什么理由──”
“我说了,这是找碴。是花屋妹妹在找碴。”
在这种情况下空空只能问这个问题。而饥皿木博士对他这个问题的回答简单扼要,直接就把始作俑者的名字说出来。
“是花屋妹妹向牡蛎垣室长上报,提议说应该处分剑藤犬个、应该要杀了她──”
“…………?”
饥皿木博士这段话简短精要,似乎根本找不到其他解释空间,可是空空还是无法理解。花屋建议杀了剑藤?为什么?前几天她们两个人才一起搭档执行任务耶──因为那时候她们两人是分开各自挥刀,所以也没有发挥出什么精采的团队合作。可是当天应该没发生什么天大的事情,惹得花屋去向牡蛎垣提这种建议才对。
两人的气氛自始至终都很和睦──不,气氛那么和睦有一部分的原因说不定是因为精神屏蔽剂的效果。可是空空不觉得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争执。
他想不出来花屋有什么理由要找剑藤的碴。
“为什么花屋会说这种话?为什么她会说剑藤姊该杀呢?”
“如果你这个问题是问她的说法是什么?原因就是因为你撒的谎啊,空空小弟。”
听到谎言这两个字,空空的身子震了一下。他理所当然以为饥皿木博士说的会不会是自己隐瞒和‘地球’接触的事──可是并非如此,下一秒钟空空才终于明白自己是多么大意。明白之后诅咒自己的大意。
“你好像说那个幼稚园的人……包括职员与幼童全都是怪人。可是花屋妹妹看穿了这个谎言。你具有目视辨认怪人的才能,但却隐瞒才能没说实话──花屋认为这件事非同小可,所以建议应该要杀掉剑藤小姐。”
“等……请等一等。这样不是有点奇怪吗?”
空空心里最先想到的是对于花屋这个举动的疑问,而不是谎言东窗事发的焦虑。
“我觉得这种想法在逻辑上根本不合理……”
“逻辑上……是吗?那我问问你,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如果原因是我说谎的话,那该处罚……处分是吗……该处分的应该是我啊。剑藤姊又没有做错什么……”
空空心想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还需要特地说出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解释道。
结果饥皿木博士这么回答道:
“所以我才说这是找碴啊。”
“──比较‘合乎逻辑’的逻辑就是,你说这个谎是为了减轻剑藤小姐的心理负担。换句话说是剑藤小姐让你说了这个谎,所以这个责任必须由她来承担。”
“不……咦?这是什么道理?”
简直胡闹。虽然人家都说空空对现实的适应力很强,可是这件事毫无道理可言,就连他都觉得敬谢不敏,甚至连假装认同都没办法。
“再说怎么确定我有没有……说这种谎──有没有说谎只有我知道而已,不是吗?而且就算幼稚园里真的有人类,可能也是我搞错了啊。我的目视能力也有可能漏看。再说假如……我说假如喔……假如我真的撒了这种谎,那也不只是为了剑藤姊,应该也是为花屋好啊。”
“是啊,这些事情花屋妹妹应该都了解。”
“既然这样的话……”
“以那孩子的立场,她就是明知如此,但还是可以任意妄为。对你来说,她可能是个率真又机伶的好朋友,你们彼此可以无所不谈。可是别忘了,花屋妹妹她好歹也是第九机动室的副室长,是剑藤小姐的上司。虽然自己嘴上说副室长只是荣誉职位,不过她可是毫不客气地尽情利用自己的立场。”
“……咦,可是──”
空空只说了“可是”两个字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不,他已经想到接下来应该接什么话,可是内容实在太恶劣,他不愿意说出来。空空说不出‘花屋怎么会对剑藤做出这种类似职场霸凌的行为──’
花屋竟然会仗着权势,强词夺理要把剑藤‘处分’掉。这种话他说不出来。
他说不出来,而且也不想说。
“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空空小弟。我想你应该已经发现,像你这样被地球鏖灭军延揽的时候相关人士全部杀光的例子其实非常少见。光是抄家灭门就已经做得太绝,把就读的学校烧掉、手机通讯录上的人全部杀光,地球鏖灭军史上也只有你遭到这种对待。你可能认为他们这么做是因为你的英雄性质吧──可是连这也是藉口,或者该说像刻意找碴。这都只是花屋妹妹无理的要求而已,剑藤小姐与冰上老弟其实都只是以军人的身分听从上司的命令办事。”
饥皿木博士这么说道。他的说话口气就像是在揭露一项老套到不行的魔术,看起来百无聊赖。
剑藤从前也曾经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可是对于空空而言,这句话真的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就像一个月前杀掉所有与你相关的人一样,这次花屋妹妹要杀的人就是剑藤小姐。理由是什么根本无所谓、你究竟有没有说谎也无关紧要,重点是那孩子只是想要杀掉剑藤小姐而已。因为剑藤小姐和你住在一起,你们两人又相处得很亲密。”
“……哪、哪有相处得很亲密。”
空空慌慌张张地想要否认,可是他知道这时候就算讲再多也没什么说服力,再说向饥皿木博士辩解也没意义。
一般来说在别人的眼里,晚上同睡一张床的男女怎么可能不亲密。虽然不知道花屋到这栋公寓来的时候,她是如何看待空空与剑藤之间的关系……至少看起来关系不是很恶劣吧。
少年的梦想耶。嘿嘿。
她曾经这么说过。
“如果你觉得胡闹的话,这整件事都是一场闹剧了。因为提议要剑藤照顾你的人就是她,这真是不折不扣的自导自演。”
“咦……?你的意思是说……怎么?花屋她……因为对剑藤怀着类似嫉妒的感情,所以才会找这种无聊的碴吗?她觉得剑藤把我这个朋友抢走了……”
“如果真要说的话,应该不是嫉妒,应该对你的独占欲吧。那孩子从以前就有这种毛病。不管是荣誉职位或是挂名,或许根本不应该让小孩子拥有权力。”
饥皿木说了这么一句彷佛人生大道理的话之后──
“她的症状很严重。”
──又补了这句话。
“我是担任谘询辅导员的时候遇见花屋妹妹,那时候她的状况就已经很严重了。”
“严重是什么意思……”
“当时她十三岁,像她那样年纪这么小,症状就这么明显的例子很少见。简单来说,那时候的她对自己的评价极低。她认为自己一文不名,极端害怕出糗或是受到伤害,所以不愿意与其他人或是与社会有任何往来,喜欢孤立自己。她害怕受到别人的责难,深信别人都不喜欢自己。要是人家对她稍微有一点不认同,就会认定对方痛恨她。可是另一方面──她又强烈渴望与他人的羁绊。”
“…………”
“她之所以放弃继续打棒球,单纯只是因为‘不擅和别人往来’而已。加入地球鏖灭军也是因为军队明确表示‘需要她’。一旦有了这种症状,就很难加入社会性的组织。所以她自己也认为找到人生的方向了吧。有了保护人类的远大目标,让她在自己身上看到价值。”
“…………”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她或许是一个开朗快乐又活泼的女孩子。可是空空小弟,在学校她可是个非常阴沉的孩子喔。她从前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老样子。她从不和身边的人交流,也不参加任何活动。空空小弟,对她来说你是她少数……不,应该说是她唯一执着的对象,执着到甚至和你一起去参加她根本不想参加的团队活动。所以──她绝不容许有人接近你一步。虽然花屋自导自演这一切……或许她多少也认为剑藤杀了你的家人,你们两个人的关系不可能好到哪里去吧。”
对空空小弟你来说,花屋妹妹只不过是你众多朋友中的其中一人而已。她对你这么执着,想必你也很困扰吧──饥皿木博士用有些刻薄的语气说道。只不过不晓得他是在刻薄花屋还是空空。
“……然后呢?我应该怎么做才好?你希望我怎么做?”
空空说道。饥皿木博士一下子塞给他太多情报,他实在处理不过来,所以转向饥皿木博士求助。
“你突然跑来……然后突然告诉我这些事情……”
“就我来说,当然希望你去帮助剑藤小姐。因为她那么无微不至照顾你,你有义务去帮她。而且你说的那个肤浅谎言虽然只是间接因素,但确实也让花屋妹妹动了杀机。”
“…………”
没想到饥皿木博士的回答这么直截了当,空空觉得有些狼狈。因为他本来还以为饥皿木博士会说‘这该由你决定’或是‘接下来就随你高兴’这类把决定权交给他的话。
他想都没想到饥皿木博士竟然会把方向指得这么清楚。
“正好‘破坏丸’也在这里,我来教你怎么使用吧。只要用那东西,就算是没受过训练的菜鸟至少也能突破包围网,不过你能不能用‘破坏丸’打倒‘恋爱谘询’就得看运气了……她的‘切断王’与‘破坏丸’都是类似的道具,可是只要靠近她到刀刃可及的范围,应该就可以和她较量一番。所以事先最好不要打电话给剑藤小姐,反正她应该正在战斗,也没空接电话……”
“……为什么……”
空空说道。他实在忍不住不问。虽然知道自己说的话很窝囊──可是他还是不得不问。
“为什么我非得要去救剑藤姊?”
“嗯?我刚才应该说过了吧,要我再重复一遍吗?剑藤小姐对你照顾有加,而且她之所以被追杀,间接原因也是你一手造成的。所以你有这个动机去救她,而且你也有救人的方法,我刚才已经说了。所以你必须要去救她。”
“不……可是……”
空空本来想说‘可是剑藤姊杀光我的家人’,不过他又想起这件事对自己根本算不上什么理由。要是别人也就算了,在饥皿木博士面前睁眼讲这种瞎话一点意义也没有。他觉得这根本是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
就在空空在意时间来不来得及的时候,其实应该就已经发现自己有意去救剑藤、在他的内心深处早已经做出决定了。可是他还是需要。像他这种利己的人,就是需要一个理由说服那个利己的自我。
真要具体来说的话,他需要一个藉口去帮助剑藤,需要一个不输花屋蛮横行径的强硬藉口,所以才希望饥皿木博士把这个理由说出来。
空空希望饥皿木博士给他一个动机,好把自己那无聊的自私心态抹灭。
“就算再怎么样仗势欺人,花屋对剑藤姊下的‘处分命令’都是正式的吧。这应该是经过牡蛎垣先生的认可才执行的地球鏖灭军正式行动吧?如果违抗命令……就不光只是违抗花屋这个副室长,同时也代表背叛整个地球鏖灭军对不对?要是这么做的话……”
“要是这么做的话,你就会遭到军队的追杀。就算一时半刻能保住剑藤小姐,你们两个也都会成为逃犯。花屋妹妹一定会觉得你背叛了她。她一定会自私地这么认为吧。可是从花屋妹妹的角度来看,自私的人是你们。至少她会这么想。”
说完,饥皿木博士环顾整个房间。看了看这个宽广又舒适的客厅、这个现在对空空而言几乎可以说已经完全住习惯的居所。
“你会失去现在的生活。”
“…………”
“为了以示公平,我把另一个选项也说给你听。如果这时候你选择不去救剑藤小姐的话……手无寸铁的剑藤小姐很有可能会死在‘恋爱谘询’手中,她百分之百会被杀。其实在封锁范围之内的所有人一个都跑不掉,不过这件事和你无关。就算你去救剑藤小姐,他们也是死定了。剑藤小姐死后,你就会没人照顾。你再也吃不到她亲手做的饭菜。可是你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可能没办法独自生活,所以军队应该又会派其他人来照顾你吧,换句话说就是找另一个人取代剑藤小姐。”
“取代剑藤姊……”
“那个人可能是比剑藤小姐更优秀的随侍,但也可能不是。这一点谁都不知道,那个人和你合不合得来也是个问题。最初可能会觉得两个人处不好,可是一起生活久了,关系或许就会愈来愈好──就像你现在和剑藤小姐的关系一样。当然情况也有可能完全相反。可是不管中间如何演变,那个代替的人最后还是会步上和剑藤小姐一样的命运。花屋妹妹会对你们两人的关系生疑,然后把那个人处分掉。”
饥皿木博士淡淡地说道──看似平淡,可是实际上他对空空的措词相当强硬。空空觉得他的说法不甚委婉,相当明显又明确地敦促他快点去救剑藤。不过空空会这么认为,可能也是因为他自己已经有了这个念头也说不定──
“你明白了吗?空空小弟。现在你出手去救剑藤小姐,同时也等于拯救未来。你不只是救剑藤小姐一命,同时也会拯救将来可能会出现的牺牲者,还有将来可能和你有关系的人,免于受到花屋妹妹的残害。”
“……为什么饥皿木博士你这么……这么希望我去救剑藤姊?”
空空一咬牙,问了这个问题。这件事要是不问个明白,看来情况不会有任何进展。
“剑藤姊与花屋……我觉得你和花屋的关系应该比较深不是吗?”
“嗯,是啊。我和剑藤小姐别说关系深浅,实际上我根本没见过她,也不晓得她长什么样子。啊,你现在一定觉得很奇怪。既然没见过,为什么我要这样为她操心,还硬催你去救她对不对?其实我不是想要救她。”
“既然不是要救她,那是为什么──”
“我想救的是你啊,空空小弟。你可能会觉得事到如今,我拿什么脸说这种话,可是我──”
饥皿木博士明明白白地这么说道:
“我很想帮助你──希望你能获得救赎。”
5
花屋和其他人不一样,同时过着国中二年级学生与地球鏖灭军第九机动室副室长的双重生活。她能这么做当然有一定的理由,但不是因为有什么必要性。讲白了,其实她根本用不着过这种日子。如果单纯只是想“对抗地球保护人类”的话,根本不需要继续到学校上课。
反过来说,因为她不像空空或剑藤是被军队延揽,而是在读小学的时候就自愿加入军队的,也没道理受到军队的束缚。
所以这样的双重生活是出自她自己的要求。
不,如今或许应该改成过去式──‘原本’是出自她自己的要求。总之在这一天,当时她正在国中学校的二年八班教室上第六堂课。
这节课上的是古文。她正尝试把一千年前的文章翻译成现代语,去理解文章的内容在说什么──一边还想着作者可能也没想过自己的作品竟然会被一千年后的小孩拿来阅读吧。
这真的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花屋试着想像一千年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可是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就连一百年后她都无法想像。这也难怪,因为现在地球上没有一个人知道人类还能存活几年。
这时候,放在制服裙子口袋里的手机无声无息地震动起来。因为震动很轻微,所以连声音都没有。不过花屋可不会漏掉这通电话。现在正在上课,而且老师已经开始朗读文章,可是她还是想都不想立刻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教室里所有人,包括老师与学生对她的举动都不看一眼。他们当然不是没注意到花屋站起来要走出教室去,可是所有人的眼睛连动都没动一下。
花屋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个透明人。
她不走教室后门,故意挑前门离开。她故意从黑板前走过、从讲台前走过,然后照样故意哗啦啦地大声把门拉开,然后用力关上。可是还是没有一个人有任何反应。
花屋走到走廊之后,教室里也没有引起任何骚动,就这样没事似地继续上课,彷佛一千年前写下的文章比现在班上同学光明正大走出教室的事情还更加现实。
花屋心想,这就是她想要的孤立。
至少她认为比起和同学嘻嘻哈哈,现在这样子来得更轻松。
她说喜欢自己一个人并不是嘴上逞强。
孤狼万岁。
可是当她看到那些人坐在楼梯上讨论昨天的电视节目时,要说不觉得羡慕当然是骗人的──如果真要说的话,她之所以现在还继续当个‘国中生’,有一个很大的动机就是想要‘注视’这些人既无聊却又看似快乐的模样。
如果要用比较滑稽的说法,花屋就是那种会说‘我的兴趣是观察别人’的中学生──可是另一方面,孤立不群的她还是有心灵上的依靠,那就是空空空。
空空自己根本一无所知。
应该说他根本连想都没想过──现在她的人生几乎在各方面都相当仰赖比自己年幼的空空。没错,依赖到把和空空相关的人全都杀光,甚至还下了一个如同找碴般的命令,要把他的新同居人处分掉。
花屋心想这通电话应该是要告诉她处分行动已经结束,便走出教室接听。其实这种报告在下课时间听听就好,可是好消息还是该尽早听到,把悬在心上的大石头放下。而且她也想好好烦恼该如何安慰同居人遭到处分的空空。
可是她的期待将会落空,因为一件她不能容忍的事情而落空。
“嗄?你说失手了是什么意思?”
花屋一边用难掩躁怒的语气说,一边走过走廊。因为现在是上课时间,所以没有人和她错身而过。可是就算现在是下课时间,走廊上到处都是人,她还是会照样这么说话吧。因为不管她讲话再大声、说的事情再奇怪,大家都只会认为一如往常而已。
所有人都对花屋的怪异行径见怪不怪,已经习惯到能够完全视若无睹的地步。
“你给我好好解释清楚到我满意为止。”
‘那……那是因为……’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显然是一个比花屋年长的中年男性,可是对方已经怕到连讲话都结巴了。他非常了解花屋有多可怕,或是该说花屋有多异常;非常了解花屋对‘底下’的人有多苛刻──所以就算花屋是个小孩子(或者该说就是因为花屋是个小孩子),他还是不敢掩饰,把发生的一切照实告诉花屋。可是他当然不认为这样花屋就会接受。
“我们依照计画把购物商场封锁起来,之后‘恋爱谘询’用军队配给的道具‘切断王’把‘千刀万剐’的右手臂砍断。到这里都是按照步骤进行──”
花屋啧了一声。这算什么按照步骤,她明明交代过要一招取命的。他们该不会认为只要没拿‘破坏丸’,对方就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吧?虽然这的确是事实,或许确实是这样没错──可是那女人平常就在使用‘破坏丸’,用起来如臂使指,而且还把许多人类或是与外观和人类相同的怪人给‘千刀万剐’,她刀下砍掉的手脚不知其数。难道那群人以为像她那种人会因为自己断只手臂就退缩吗?
这点小事用膝盖想都知道了嘛。花屋心想。
花屋原本以为后来的发展会是‘“恋爱谘询”因为遭到“千刀万剐”的反击而死’。可是对方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惊讶到无言以对。花屋和现场人员一样,都没料到这种事会发生。
“嗄……?你说空空他……”
‘是的……使用‘破坏丸’突破包围网的空空空从背后猛砍‘恋爱谘询’……然后和‘千刀万剐’两个人携手又从内部突破包围网逃逸了。’
男性此时使用‘携手’这个字眼只是按照事实陈述而已,因为只剩一只手臂的剑藤要是不藉助空空一臂之力的话根本没办法好好走路。可是不消说,这种表现方式更是让花屋又急又怒。
“包围网被突破……你们在干什么啊。怎么,难道包围网是用蜘蛛丝编的吗?你们这群人到底有多低能?我不是说过这次任务是超A级吗?再说怎么会让空空闯进里面──”
‘可、可是,“蒟箬”──’
花屋的指责听起来确实有道理,不过那名男性还是很为难地解释道:
‘这次的包围网主要是不让商场里的客人离开,也就是用来防堵一般人的封锁线……并没有设想有人会用“破坏丸”闯入,或是使用抢到手的“切断王”进行突破。’
“…………”
花屋无话可回。她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对着手机大声咆哮,以她的脾气来说或许可以已经相当自制。接着她似乎觉得自己的坏毛病又犯了,自我反省到几近自虐的程度。
“……然后呢,之后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们跟丢了──不过他们两个人在人群中很显眼,我想不需要多久应该就能找到……’
“……公寓那边找过了吗?”
‘啊,还没……可是他们既然在逃亡,应该不会回自己家去吧。’
“这种事你又知道了……好,那边就由我去看,你们就在那边继续搜索。事情结束之后把包围网当中被突破的人给我列一份清单,我要让他们接受一点处罚。”
‘喔、喔……’
男子尴尬地点头应声,他可能觉得就算再争辩也白费力气。这点判断是正确的。因为以男人的立场来说,他只能祈祷所有事情结束之后,花屋会把自己在气头上说的话忘掉。幸运的是这种可能性还不低。在负面意义上,花屋是个厌恶罪恶,但是不厌恶人的女孩。
“总之如果你还想挽回失误的话,就尽快找到那两个人,早一秒是一秒。‘千刀万剐’当场杀了也无所谓。不,给我务必杀掉她,免得留下祸患。可是空空空得活捉,也不准伤害他……因为他是英雄。”
因为他是我们的──
英雄──花屋如此叮咛道。
电话另一头的男性也不是木头,听得出这句话的涵义有古怪。可是他还想要命,就算发现有异也没有进一步多问。
自从‘火球人’被打到退役之后,如今地球鏖灭军第九机动室中最可怕的人──恐惧的冠军头衔保有人毫无疑问就是这位‘蒟箬’了。
“对了,‘恋爱谘询’怎么样了?她还能用吗?”
‘不行,她已经死了。’
“是喔。”
花屋觉得有些可惜,然后下一秒钟就忘了这件事。
6
结果空空空与剑藤犬个当真如花屋潇所料,又回到自己住的公寓住宅。这不是因为花屋是空空的长年好友所以才说中,单纯只是瞎猜之下偶然真给她猜到而已。可是这个原本应该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举动却没争取到一点时间,对两人来说相当不利。
他们冲出购物商场、突破封锁线(结果是由空空使用‘破坏丸’,剑藤用剩下的独臂使用‘切断王’──就像打破棉花糖做的墙壁一样轻易突围),然后‘借用’附近违规停放的车辆(引擎是剑藤用单手发动的),又回到公寓里来。
“你们怎么又跑回来了?”
饥皿木博士惊讶地问道,可是空空心想,既然饥皿木博士本人还留在这里没有离开,说不定他也在等自己和剑藤回来。
“你们现在应该多逃一公尺就算一公尺,离这里愈远愈好啊。”
“……因为我想饥皿木博士说不定有办法可以把剑藤姊的右手臂治好。”
“别强人所难了,我又不是外科医生。这么严重的伤势我顶多只能止血而已,帮不了什么忙。而且剑藤小姐自己好像也已经动手止血……被砍掉的手臂哪去了?”
“因为很重,所以留在现场没带回来。”
这个问题由断臂当事人剑藤自己回答。她的伤势极重,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昏过去。可是或许是因为空空喂她吃了精神屏蔽剂的关系,现在她的意识很清醒。
“还嫌重……你们两个真是胡闹。如果向地球鏖灭军的开发室说一声的话,他们或许还可以帮忙制作义肢。可是……”
饥皿木愁眉不展地说道。从不同的人眼里看起来,他看起来甚至比失去一臂的当事人还更烦恼。
“……毕竟现在地球鏖灭军正在追杀你。”
“…………”
剑藤闻言陷入沉默。虽然她早就知道这件事,可是听别人这么一说还是让她大受打击。她肯定作梦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变成地球鏖灭军追杀的对象。
身为军队的战士,过去她一直努力奋战至今。
虽然军队说她没有资格当英雄、虽然他们说得再难听,可是剑藤还是义无反顾地战斗至今──她杀了空空的家人、袭击幼稚园,又或照顾空空的生活起居。长久以来一直压抑自我,无私无我地为军队工作到现在,结果却落到这个下场。
“对不起,剑藤姊。”
空空说道。看到剑藤这么失落的样子,他忍不住开口道歉。而且剑藤应该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地球鏖灭军追杀的目标,既然如此他就必须要解释清楚。
“虽然他们的目标是剑藤姊,可是事情搞成这样都是因为我害的。”
“……什么意思……?”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花屋妹妹喜欢空空小弟的关系。”
正当空空打算坦承他向花屋与剑藤两人撒谎隐瞒哲人幼稚园的事情的时候,饥皿木博士突然插嘴打断空空的话。他开口的时机恰到好处,彷佛一开始就算准了什么时候该插话。
“她嫉妒你和空空小弟同住一个屋檐下、两人同居还这么亲密,才会做出这种暴行。”
“是吗……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
饥皿木确实用很简单扼要的方式向剑藤说明了现况,可是中间漏了很多重要的事情。空空觉得他的说明太过精简,甚至已经偏离真正的事实。他只提到喜欢或是嫉妒之类的事,说的好像是男女情爱纠葛似的。可是这样的说明似乎就已经足以说服剑藤──恐怕她早就已经对花屋的个性……不,应该是上司‘蒟箬’的个性了若指掌。
比身为花屋友人的空空还更了解。
“…………”
原来如此,与其再多说些无谓的话语把真相老实全盘托出,倒不如像饥皿木博士这样‘简单扼要’还更恰当──至少对现在的剑藤来说这样比较好。她现在已经被现实压得濒临崩溃,要是空空再落井下石,把他为了减轻剑藤心理负担所撒的谎给爆出来的话,反倒更加重她的‘心理负担’。
虽然这件事迟早要告诉她,但不是现在──空空认为饥皿木博士是基于这个原因才不让他说下去,所以也就闭口不提了。虽然饥皿木博士插嘴的原因大致如同空空所推论的。可是其实这件事不能当作空空隐瞒一切的理由,也不能当作他推拖拉的藉口,但他还是闭上了嘴。
他这一闭嘴,从此再也没有机会向剑藤表白这个谎言,并且向她道歉。结果剑藤犬个直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地球鏖灭军追杀、为什么会失去归宿。
至于这到底是悲剧还是救赎,完全就是见仁见智了。
“这样啊……既然这样就没得谈了吧。我本来以为也许还有商量的余地呢……”
剑藤无精打采地说道。站在空空的角度,他很惊讶剑藤竟然还认为有得商量。他们杀掉了‘恋爱谘询’,冲出包围网的时候虽然没杀害人命,但也重创好几个人。就算这次的处分有找碴之嫌,可是他们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反抗态度,怎么可能找得到和谈的机会。
如果这次的情况比照空空那时候,对方是个像‘火球人’那样异常的人,或许还有办法可想──可是这次大不相同。花屋是站在副室长的立场,利用权力想毁掉剑藤。她假公济私,用正当的名义去包装一个荒诞的理由。
剑藤怎么样都难逃一劫。花屋的失控行为虽然是失控但又不是失控。虽然于理不当,但却是循正当步骤进行。
“是啊,已经没得谈了。所以剑藤小姐,你就把地球鏖灭军的事忘了吧──我不是不了解你无法割舍军队的心情,但要是继续留在这里也是白白送死而已。你右手臂的事情我很遗憾,可是现在市面上还是找得到很好的义肢喔。”
“我不是那么在意右手臂的事……过去我不晓得杀了多少人,掉只手臂我还能接受……只是──”
剑藤当真是满怀哀愁地说出这句话。
“我觉得好遗憾,从今以后抱空空小弟的时候只能抱一半了……”
“…………?”
饥皿木似乎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空空心想,看来大人真的不是什么事情都知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大张旗鼓到处炫耀的事情,所以他也不想特地去补充说明……应该说他希望这件事情就别再提了。
可是剑藤却一反空空的思虑,又继续谈这个话题──她还是伤感地继续说道。
“啊,也不对,就连一半都没得抱了。因为这下我必须和空空小弟说再见了。”
“咦?”
发出惊呼声的人是空空,而且他是为了两件事而吃惊。让他惊讶的第一件事情是剑藤打算就此和他道别,独自一个人逃亡。另一件事则是他自己内心早已把和剑藤一起亡命天涯这件事视为理所当然。
不过他也只是惊讶而已。
就算惊讶,这时候他也不会因此改变心意了。
“不,我也会和你一起逃跑啊,剑藤姊。你只有一只手臂,逃亡的时候有很多不便吧。”
“……咦?”
剑藤打从心里感到意外,睁大了眼睛。她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听见什么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她同样也是为了两件事而吃惊。这句话的内容固然令她难以置信,而这句话出自空空之口同样也让她不敢相信吧。
因为空空在左在存──也就是‘小狼’逃亡的时候,虽然助她一臂之力,可是自己却还想留在军队里。剑藤非常了解他这种个性。所以现在这种情况下,她当然会认为空空没有理由和自己一起逃亡。
空空察觉剑藤的惊讶与疑惑──
“因为那时候剑藤姊你还是军队的人啊。”
他这么说道。
“剑藤姊你不在的话,留在地球鏖灭军也没什么意思了。”
“…………”
看到、听到空空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种话,剑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如果剑藤再冷静一点,或是空空有意说得再清楚一点的话,她马上就会知道此时空空渴望的事物和在存那时候一样,就只是‘舒适的生活’而已。
简单来说,假如这时候放剑藤走……提供协助让她逃跑的话,之后就算继续留在地球鏖灭军里,也别想有现在的好日子可过了。既然明知如此,就没必要留在军队里。空空把饥皿木说过的话几乎照单全收。
之后就算有人取剑藤而代之来照顾他,肯定同样也会受到花屋的‘处分’──要是真是如此,这样的生活环境别说舒适了,他甚至还会觉得自己的生命安全朝不保夕。
不,更深入去想的话,虽然这件事连饥皿木博士都不得而知,可是空空无意间和‘地球’有了接触也是促使他决定去拯救剑藤,自己也一起逃亡的理由。他心里多少还是有想要逃避这份沉重责任的心态。
空空隐约知道这些理由和饥皿木博士对他要求的那些所谓‘动机’不一样──自己绝对没办法实现饥皿木博士那句‘希望你能获得救赎’的话,可是空空也认为饥皿木博士应该最了解他这种人就是只能为了这种理由而行动,所以希望饥皿木博士就这样将就将就,不要和他计较。
“……可是空空小弟必须要和地球作战啊。我现在已经变成这样,再也没办法挥动‘破坏丸’,也没办法战斗了……可是空空小弟,你今后还是必须保护人类,打倒地球啊。”
“这个……”
空空不晓得该如何回答才好。都已经走到这一步,难道剑藤还是对地球鏖灭军的正义深信不疑吗?难道她还认为军队与花屋的失控行为和他们标榜的正义大旗是两回事,毫不相干吗──或许该说这也难怪,要是她对军队正义的信任产生动摇的话,她过去的人生与每一次杀戮奋战确实全都会化为泡影。
“……‘丑恶怪侠’也只能放弃了,可是‘验明镜’现在还在我手上。‘破坏丸’就给我来用,今后剑藤姊你只要使用‘切断王’就好了。”
“…………?”
“我的意思是说,就算脱离地球鏖灭军,我们也能对抗地球……没错,从今以后就靠我们两人自己奋斗不就好了吗?就我和剑藤姊,两个人一起对抗地球,所以首先我们得先摆脱追杀。”
这只是空空临时想到的理由,不过他认为这个道理很有说服力。虽然只是说得满嘴歪理,可是听起来倒也很像一回事。至少只要他这么说的话,剑藤就不会撇下他一个人了。
“可是……”
剑藤还是表现出犹豫不决的态度。可是饥皿木博士似乎想要强迫她接受,又这么说道:
“是啊,就这么办吧。”
他一边说,同时把一封厚厚的信封袋递给空空。从信封的大小来看,空空想像得出来里面应该是一整叠钞票。
“这给你们当作逃亡用的资金,还好有机会给你们。军队给的信用卡最好不要再用,这是我当医生赚来的干净钱,就算花了也不用担心会被追踪到。”
“……喔……喔……”
空空虽然收下这笔钱,脸上还是难掩困惑的神情。不对,关于这件事或许他早该觉得疑惑了。为什么这位瘦巴巴的医生要对空空这么鼎力相助?
说相助可能不太正确。因为空空本来无意去拯救剑藤,而且如果不是饥皿木博士告诉他的话,他根本不知道剑藤有生命危险。
这么说可能不太恰当,可是如果要选一个最符合现实的说法,空空觉得饥皿木博士只是唆使自己按照他的算计行动而已。空空心里想像,说不定他其实真的有什么理由非得救剑藤的性命不可。
不过他的想像猜错了──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饥皿木博士已经老老实实地告诉过他。饥皿木博士是现在才第一次见到剑藤犬个,而且比起剑藤的性命,他是真的更希望空空能够得到救赎。
虽然主要的推手是花屋,但把空空的事情告诉地球鏖灭军的人就是饥皿木博士──不过他还是想要拯救空空少年,无论如何都想要帮助空空。
因为饥皿木博士──
有一个理由让他非得这么做不可。
“还有一件事……这是我的诊所提供的镇静剂,虽然药效不如你们服用的精神屏蔽剂,还是给你们用……不过效用差强人意就是了。剑藤小姐──”
饥皿木博士言尽于此,所以接下来这句话对他来说其实只是顺便一提。可是对于剑藤犬个来说,饥皿木博士提供的这个建议却有可能大大改变她的余生。
“你和空空小弟不一样,心灵上的感受性看起来很正常,不过已经受到严重的扭曲。因为地球鏖灭军已经把你彻底洗脑,我说这些话可能也没什么用了……军队招揽你的时候把你的家人全部杀光,而你把家人遇害的打击转化成对地球的敌意,才勉强没让自我意志崩溃。然后又把没能预防‘巨声悲鸣’的罪恶感置换成对于地球的恨意,再次保住自我。人生在世,这种生活方式是正确的。可是你也应该醒悟,这份敌意与恨意本来不该发泄在地球身上。空空小弟因为人格的关系,怎么样都没办法有这份自觉。所以要由你来代替他。”
“……代替……空空小弟?”
“没错,你要代替空空小弟憎恨地球鏖灭军。这件事只有杀光空空小弟家人的你才能办到。”
7
空空空与剑藤犬个乘坐的车,从地下停车场驶离之后已经过了三十分钟。那辆‘借来’的汽车当然已经扔在这里,他们又另外借了一辆车。
虽然没有什么要准备,可是他们还是花了三十分钟的时间,原因是因为换衣服耗掉一点时间。虽然特意变装打扮也没什么意义,但是(饥皿木博士认为)至少换套衣服比较好。
空空只需要换掉上衣就大功告成,实际上根本不用一分钟。可是剑藤换衣服就费时了。因为她只有一只手臂,换起衣服很花功夫──虽然剑藤一开始不愿意,不过最后还是答应让空空帮忙。
当初他们刚搬来这栋公寓不久的时候,剑藤还曾经帮空空穿上紧身衣。一想到这件事,空空才深切体会到在那天之后原来已经过了一整个月了。
剑藤替换的衣服当然不是那套剑道服。对她来说,那套剑道服除了是护身道具之外,同时也像是地球鏖灭军的制服──所以她这辈子应该再也不会穿上那件衣服了。
虽然空空不认为这么做可以掩饰剑藤少了一只手臂,不过他还是帮剑藤披上一件披肩。这么一来剑藤的换装姑且就算完成──接下来两人便踏上了他们的逃亡之旅。
站在玄关目送两人离开的饥皿木博士,在主人已经离开的公寓房间里独自喝着自己重新冲泡的咖啡。不熟悉泡咖啡的空空特地笨手笨脚地泡给他喝,如果说他这么做是为了洗去嘴里的味道,未免对空空过意不去,不过讲白了,这杯咖啡就是要盖过上一杯的味道。饥皿木博士这个人本来最讨厌难喝的咖啡,把那杯黑色液体喝下肚真不晓得让他发挥出多强的忍耐力。
等那对亡命鸳鸯换套新衣之后,他也换杯新咖啡。当然饥皿木博士现在没时间耍这种冷笑话,他也很清楚继续待在这里有多危险。既然已经送那两个人展开新生活,那么自己也该尽快离开这间公寓,多逃一公尺就算一公尺。
可是他不会这么做。
他完全没有离开的打算。
饥皿木的外貌与行为举止就有如一名‘博士’。又因为他的学历、医生立场还有丰富的知识,所以很多人因此误会──其实他不是个脑袋灵光的人。
他是一个愿意为了不合理的事情而牺牲自己的人。
所以他才会来到这里──所以他才会留在这里。
“饥皿木医生怎么会在这里……?您该不会白白放那两个人逃走吧?还是说您甚至唆使空空与剑藤姊一起逃亡吗?”
一个国中女生──花屋潇用‘看不见的剑’把自动门锁锁上的玄关大门劈开,穿着鞋子直接走进房内,开口这么质问饥皿木博士。她的双眼看似空洞,可是好像又非常充实。如果要说她的眼神是充实的,那肯定是充满疯狂的气息。
如果她的眼神是空洞的,那究竟是少了什么?
饥皿木博士深思这件事。
用他所剩不多的生命深思。
“您应该不会这么做吧,医生?您是站在我这边的对不对?”
“我原本是这样认为的。嗯,我真的是这样想,很想站在你这边,当你的伙伴。所以当空空小弟来我的诊所的时候,虽然隐隐察觉可能是你在背后操作,可是我还是遂你的心意,把他送进地球鏖灭军……不过我确实也认为他有能力成为英雄。那就是我身为医生的立场。”
“……嗄?”
饥皿木这番话刻意转移话题焦点,似乎让花屋很不高兴。她不耐烦地一挥手臂,背后的电视机便悄无声息地一分为二──‘看不见的剑’。
当真是看不见。不只是剑身,就连剑柄都一点影子都没有。所以完全不知道整把刀有多长。
看不出攻击距离──这件道具所具备的特性在肉搏战中相当棘手。可是这把‘看不见的剑’和剑藤的‘破坏丸’与濑伐井使用的‘切断王’不同,没有自动战斗的性能。
也就是说这把剑不会自动砍杀敌人。
砍人──杀人的终究还是花屋潇。
“您到底在说什么啊,医生?我根本听不懂。医生您除了当个医生之外还有别的立场吗?医生不就是要为了促进医学进步、为了病人舍弃一切吗?”
“嗯,你说的是没错,就像你说的那样──不过呢,花屋妹妹,问题就是出在这里。我‘舍弃’的一切现在已经开始影响我的人生了。该怎么说呢……这种表现方式虽然老掉牙,可是人生真的是不如意十之八九。什么人生、过去啦;什么感情、人性啦,这些东西都不是说舍弃就能舍弃的。所以我真的打从心里羡慕空空小弟,因为这些东西他都没有。你也是这样吗?花屋妹妹。”
“……医生,您应该会告诉我那两个人逃到哪里去了吧?您一定是假装伸出援手,骗了那两个人吧?假装放他们离开,然后把他们骗进死胡同里去,对不对?医生一定会为了我这么做对不对?”
“……身为医生的我其实也满喜欢你这种个性。不,一部分的原因或许单纯只是因为我们彼此都是半途放弃棒球的人,所以聊起来很投缘吧。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还畏首畏尾的,现在已经变得更有魅力了。可是啊,你这样会不会太小孩子气了呢?你太过贪心,不管什么东西都想一个人占为己有。”
“我小孩子气很正常啊,因为我本来就是小孩子嘛……医生你以前不也是这样告诉我的吗?”
“有吗?啊,没错没错,的确是有说过。”
“多亏有医生帮忙,所以才有现在的我──所以我很不愿意杀你。”
“既然你这样想,如果愿意放我一马的话,我会很感激你……不过看到你现在的模样,我也不禁感到一股自信涌上心头,觉得自己应该也算得上是一名不错的医生──那时候你年纪轻轻就加入地球鏖灭军,因为责任感被压得濒临崩溃。就是我治疗你,让你恢复成一般的小孩。只是呢──我真是个不像样的大人啊。真是的。”
饥皿木似乎忍受着某种痛苦,微微皱起眉头这么说道:
“应该说我真是个不像样的父亲吧。毕竟我连自己的女儿被人当成狗来养都不知道。”
“…………?”
“糟糕,扯到不相关的话题去了,不好意思。这只是个中年大叔在发牢骚而已,一个大叔在发些窝囊的牢骚。可是就算像我这种没用的大叔也是会知恩图报的。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小时,要是有人让自己的女儿恢复人性尊严的话──这份恩情我当然要回报。”
说到这里,饥皿木博士正好把手上的咖啡喝完。他的行为背叛了仰慕自己的花屋,不过他认为自己已经尽了解释的责任,所以本来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可是因为他身为医生的习惯,还是忍不住向人提起忠告。就像先前对剑藤那样,他也对花屋提出建议。饥皿木觉得这真的是个坏习惯……不,应该是职业病了。他甚至觉得自己身为医生其实也很糟糕。
“你好像打算今后继续在地球鏖灭军里往上爬,要是这样的话,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有个部门叫做不明室。那里面有个左右左危的女人,你要多加留意。虽然我不太想说自己前妻的坏话,可是我总觉得那女人──”
饥皿木博士的坏习惯在中途就被打断,所以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他到底打算给花屋潇什么样的建议。其实不是坏习惯被打断,单纯只是他的脑袋被砍断、被斩首而已。
就像女儿失去脖子以上的部位一样。
父亲同样也是没了脖子以上的部位。
从那件道具的特性来看,饥皿木博士原本猜想它的长度应该会比一般人预料的更长。果真没错,花屋手上那柄‘看不见的剑’攻击距离似乎连这种距离都砍得到。而且那惊人的锋利程度也如同他的预料,甚至自己身首异处之后一瞬间还能思考。
饥皿木博士的头颅掉在地毯上,从身躯涌出的鲜血如喷泉般弄脏了天花板与地板。花屋看着他的头颅与身躯,肩膀不断发颤──彷佛全身上下都在痉挛似的。
没错,花屋潇现在──
正因为悲愤交加而全身发抖。
“我绝不会放过那个女人……不只是从我身边拐走空空,竟然还杀死饥皿木博士……!”
虽说那柄剑‘看不见’,但花屋还是有感觉砍到东西。她自己亲手砍下恩师的脑袋,却还能像这样认认真真地发怒。如果故事走向不同的发展,感情如此丰富的她说不定真的有机会──
说不定她真的有机会成为没有感情的空空真正的拍档──事实上,她在一般社会的定位原本就几乎等同于空空的最佳拍档了。
可是这样的情节不会发生,绝对不会。
现在正在逃离地球鏖灭军,甚至应该说逃离花屋的空空,已经知道他和花屋之间没有机会──可是唯有花屋还不知不觉。
她到现在还是打从心里相信。
相信她未来将会和空空空两人一起拯救人类──打倒地球。
就像是个坠入爱河的少女般深信不疑。
“你等等我,空空……我马上就会去救你。”
8
假如这个世界上有正义的存在、就算英雄真的存在,可是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局肯定与正义或英雄无关。了结一切的或许就是所谓的爱或是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