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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章 缓慢地,怀抱著痛苦。

下个周一,黑崎回来上学了。白石同学以及别班的美黄川同学已经跑到黑崎的座位旁聊天。美黄川同学高亢又清澈的声音就算离稍微远一点也听得很清楚。

「真不愧是你。」

我把书包挂在书桌旁,刚到学校的赤城从我背后这么说。

「说真的,我没想到你那么快就解决了,果然黑崎同学很信任你呢。」

赤城笑著说,我摇了摇头。

「──不,我什么都做不到。」

赤城脸上浮现了问号。

那空旷没有家具的高级住宅、那位刻薄,大概也没有住在一起的黑崎姐姐。以及蕴含著复杂事情的黑崎家。我越是了解黑崎,谜团就越深,像是溺水一般渐渐沉了下去。

「她大概抱著我们难以想像的巨大难题。」

「……发生什么事了?」

「不少事。但黑崎自己也相当在意,我也没办法详细说明。」

「是吗?」

赤城并没有深究,反倒是转换心情,一边开朗的打著招呼,一边走进黑崎她们的圈子里。

我偷偷看了一下柴原同学的座位,她把包著绷带的手放在桌上,虽然被许多朋友包围著,仍旧表情郁闷地坐在位置上。

「唷。」

我跟著赤城,也向白石同学、美黄川同学还有黑崎打了声招呼。

「啊,是黑井!」

「早安,黑井同学。」

两人同时看了过来,白石同学一脸安心的样子,像是想向我传达什么讯息般,眼神十分柔和。

「礼拜五谢谢你,黑崎。」

黑崎依旧姿势端正地坐在座位上。

「……不会,我才该道谢。」

「小麻由跟黑井同学发生了什么啊?」

『我去她家拿讲义给她。』

『……秘密。』

我和黑崎同时开口。周遭的三人愣了一会,接著立刻做出反应。

「咦──那什么意思?总觉得好色情喔。」

美黄川同学这么说,赤城则是意味深长地小声说「你啊……」,他们似乎都觉得我和黑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白石同学那稳重的表情中渗出了深深的疑惑以及愤怒。

「不对我什么都没做啦!不如说什么都没做成……」

「什么都没做成……?」

白石同学重复著我的话语,那高雅的笑容现在显得相当可怕。

「所以说不是那个意思啦!就只是一起吃饭而已!」

美黄川同学突然跳了起来。

「什么!太狡猾了!」

「是啊,黑井同学!太狡猾了!」

两人来势汹汹的朝我逼近。

「我们下次也要去麻由由的家里!」

美黄川同学的这句话,使我朝不一样的方向担心了起来。不行啊美黄川同学,黑崎的家是个很敏感的问题,虽然我心中这么想,但是也无法对不了解状况的美黄川同学解释。

「……嗯,不过要等一等,下次要先和黑井一起去买家具。」

虽然黑崎意外的沉稳对应,但并不是我该安心的时候,站在一旁的白石同学身上窜起了杀气,我立刻全速逃离现场。

「啊,等等,别跑!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不管怎么解释大概都会被误解,而且杀气腾腾的白石同学太恐怖了。黑崎的说法实在是不太妙。她真该学学赤城说过的在团体中生活的技巧,或是看气氛的诀窍。

这天的体育课,我和赤城坐在体育馆旁的空地上稍作歇息,此时山田也跑了过来。现在男生正分成四队在打篮球,正好轮到我们的队伍休息。

在体育馆的另一边,女生们正吵吵闹闹地打著羽毛球。黑崎和白石同学一组,看起来与其说是比赛,不如说是在交互接球。

「喂黑井,别老盯著女生看,眼神很下流耶。」

山田用令人烦躁的口吻这么说,我和赤城一起转头看著他,询问怎么了。山田走到我们面前坐下,脸凑了过来。

「我调查了翻修的内容,现在的体育馆仓库有间地下室。」

又是那件事啊,赤城小声地抱怨。体育馆里回荡著球类弹跳的声音、奔跑的脚步声、羽球互相击球的声音,以及女孩子悦耳的嗓音。

「然后呢?」我催促他说下去。

「我想要去调查一下,你们也一起来吧。」

「我不要。」

赤城马上回答。

「什么嘛,真是扫兴,那黑井我们走吧。」

「我也不要,好像很麻烦。」

「……说不定跟黑崎有关系喔?」

「啥?为什么?」

「因为她说不定就是谣言中的游荡人士啊。」

山田十分乾脆,甚至看起来有些高兴地这么说,而我对他的语气起了怒火。

「你的意思是那个游荡人士就是黑崎?」

他一副无所谓地的点点头。

「为什么?」

「班上的女生说,最近晚上常看到在街上闲晃的黑崎。」

我想起柴原同学在病房里说的话,这些谣言大概就是从她传出去的吧。然后就这么传到了山田的耳中。

「当然还没确定,但是可能性很高。」

听著他那宛如中二病患者的说法,我不禁一面想著「这家伙没问题吧?」,一面觉得越来越不高兴。把黑崎作为灵异事件的材料来使用,让我这个见过黑崎哭脸和她那复杂的家庭关系的人有些难以忍受。但山田不知道这些内幕所以没办法,我用理性强行压抑住怒火。

「为什么你会认为那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地下室和黑崎有关啊?不是一点证据都没有吗?」

「所以现在才要调查她们有没有关系啊?你们不帮忙就算了,我自己去。」

听到他这么说,我咂了声舌站起身来。

「那就快点搞定吧。」

山田看了看手表。我们的休息时间还剩五分钟。

虽然我不想陪他做这种愚蠢的事情,但是一想到黑崎我就坐立难安,只能强迫自己做出行动。

体育馆仓库就在我们休息位置的附近,大门总是敞开,体育课时走进里面也不会显得不自然。

仓库里的墙壁果然全部都刷得雪白,跟山田所找到的过去体育馆仓库的照片完全不同。虽然垫子和计分版、球篮等等东西扔的满地都是,但是丝毫没有老旧的感觉,就算不同的照明程度可能会有差距,但是这里完全没有那张照片中的诡异氛围。

我们兵分两路,开始调查起体育馆仓库。

我很快地发现了可疑的地方。至今为止从未特别注意过体育馆仓库的地板,但仔细一看,有个地方被金属架给框了起来,上头装著明显是后来才追加的盖子,盖子上还有个钥匙孔。金属上有摩擦过的痕迹,但不像是最近才留下的。边长大约一公尺,有一半被排球的篮子给压著。

「山田,你看这个。」

我呼唤正想要移开垫子的山田,他立刻跑了过来。

「喔喔!」随后惊呼了一声。

「应该就是这个,干得好黑井!打开看看吧!」

为了不被他人看见,山田把体育馆仓库的门关上,接著移开盖子上的排球篮。

钥匙孔的附近嵌著一个埋藏式的回转把手(与在一般家庭地板上使用的种类相似,虽然粗细不同但是形状一样。)山田转了转它试图打开盖子。

「不行。」

他用力没多久便放弃了。

「大概是上了锁,希望这不是直接镶嵌进去的。」

山田从盖子上离开后,我也试著拉了拉盖子。

当我用力的瞬间,感觉我所施加的力量全都回到了我的手上,完完全全拉不开。但是能稍微感觉到一点震动。虽然只有一点点,但那盖子确实有动作。

「这应该不是直接封死的,刚才有稍微动一下。」

山田用手抚著下巴思考。

「那么接下来得找到钥匙才行。很好,只差一步了。」

仓库门外,体育老师吹响了哨音,表示交换队伍的时候到了。山田似乎因为完成了目的而感到满足,健步如飞的冲出门外。一直充斥著的急促脚步声和球的弹跳声停止,只剩下羽球的互相击球声和女孩子的声音在体育馆内回响。

『听说这间高中的体育馆仓库会传出呻吟声。』

脑内突然浮现文化祭时山田所说过的事。

我将盖子上的灰尘拍掉,耳朵贴了上去。

体育馆内响起的无数脚步声透过地板被增幅了数倍,巨大的音量灌进我的耳内。我试著集中意识。

然后听见表面的震动声之中,潜藏如同风声般……或者说像是男性的假声一样……细小又高亢的声音。

脊椎突然窜起一股凉意,我反射性的把耳朵从盖子上移开。

接著站了起来,无人的体育馆仓库依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杂乱的放著体育用具。

心跳逐渐加快,那个声音彷佛在呼唤著我一样。

我心中胆小又迷信的部分,正在告诫著我那是不该听见的声音。

喂──球场上传来了赤城的声音。我用力摇了摇头,将那诡异的声音带来的恐惧和生理上的厌恶感抛到脑后。

那应该是地下空洞所产生的风声,也有可能是体育馆内的震动在地下共鸣而造就的声音,这是最为可信的想法。在我心中那注重理性的大半部分这么下了结论,想到这里,呻吟声的谣言也说得通了。

大概是因为气压或湿气的变化,才让地下的空洞中发出了像刚刚如同呻吟一般的声音吧,体育馆仓库有地下室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要是没有人在的漂亮的体育馆仓库传出了刚才那样的声音,任谁都会觉得毛骨悚然,这可是上好的都市传说素材。

黑崎不可能是幽灵,当然也不会是可疑的游荡人士,黑崎跟这间地下室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这么做出结论后,往球场移动。

◇◇◇

当天晚上,我一边准备期末考,一边发简讯给黑崎。打算跟她商量下个周末找一天去入谷市的家具量贩店。

尽管是考前的周末,但只要想到独自待在那空旷房间里的黑崎就令我坐立难安。虽然不懂一个人住的黑崎感受著怎样的孤独,但只要家里有些摆设,有些自己喜欢的东西的话,多少也能排解些寂寞。

三十分钟前我就寄出了简讯,但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收到回信。会不会是没有注意到呢?

数学的问题集正好解答到一个段落,我在自己答错的部分上画圈做了记号,打算之后再重新检查一次。

我离开书桌,把手机放上茶几,接著坐上沙发。

然后打开进入休眠模式的笔记型电脑,在搜寻引擎上输入了「黑崎」、「麻由」。搜寻结果瞬间就跑了出来。有名字相似的人的社群网站,以及一些和这个名字有关企业网站。

虽然我不觉得这种调查方法可以理解黑崎家里的事情,而且还有种自己变成跟踪狂的感觉,但打从自黑崎家回来的那天晚上起,同样的疑问不断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黑崎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她会持续过著那种异常的生活?

这令我非常在意。

数分钟后,虽然打开了不少可能有关联的网页,但是无论哪个页面都没有黑崎麻由的相关情报。虽然名字里有「黑崎」的企业或是有名人也不在少数。要找出能解决我心中疑问的情报,手边的线索实在太少了。

──果然只能直接问她了吗。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在关键字前又加了「入谷市」。接著打开出现在最上方的网站。

《社会福祉法人心仁会所营运的看护设施即将延著西部线正式进军首都圈,以下是对温心照顾代表黑崎壮二的独家采访(要看本文章请先登录白金经济电子版的会员)》

──西部线。我们的城镇,还有入谷高中就在它的沿线上。

『因为和西部财团有工作所以到了附近。』

黑崎的姐姐对她说过的话再次闪过我脑海。

虽然没有根据,但总觉得两者间有所关联,我接著搜寻了「黑崎壮二」这个人。网路的百科字典上有专门的记事,我的心跳猛烈地加速了起来。

『在关西圈内经营看护设施以及健身房的温心照顾董事长。从T大法学系毕业后,前往美国留学取得了MBA。妻子是T大法学系的副教授,黑崎美千代。』

我随意瞥过百科中那长长的文章,「这个」黑崎家是在从数个世代前就医师及政治家辈出的厉害家族。

不知为何,黑崎住的那栋高级公寓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该不会黑崎她跟「这个」黑崎家,或是跟黑崎壮二有这什么样的关联吗……

我仔细的浏览一遍和黑崎家有关的人们的记事,但是里头并没有和叫做黑崎麻由的女孩子有关的情报。

──不行。这样调查只会变得加更疑神疑鬼的而已。

我关上浏览器。这个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开始震动了起来,是黑崎的回覆。

『不好意思,我去洗澡了。谢谢你传讯息,随时都可以。』

我向黑崎提出了集合的时间和地点,这次很快就收到了回信。

『没问题,我很期待。』

我把手机放到桌子上,宁静的房间内响起了物体碰撞的声音。

我再次坐上沙发,用力吐了口气,双亲还没回到家,现在家中只有我一个人。我拿起放在桌上的随身听,戴上耳机,然后从新买的古典钢琴专辑中,选了吉诺佩蒂开始播放。

我闭上眼睛,将脑袋放空,委身于音乐中。总觉得要是这么做的话,就能和黑崎的那个房间连结在一起。

时间来到周六的上午十一点。

我和黑崎约在入谷车站的剪票口见面,虽然是藉著气势而决定的,可是在乘坐电车时仔细一想,和黑崎两人独自在假日出游还是头一遭。

黑崎之前还是连在速食店点餐都会有问题的状态,这次去家具店大概也是第一次吧,我必须好好地带领她。但当我置身于不停摇晃的电车内时,忽然又开始担心起自己是否能够好好表现。

我走下十点五十分抵达入谷车站的电车进入站内,黑崎早已在剪票口等待了。虽然穿著便服,但是那修长的身材,长而艳丽的黑发,以及身上环绕的那股神秘氛围,毫无疑问都是黑崎的所有物。

我朝她走近,为了消除紧张乾咳了几声,接著向她搭话。

「──早安,黑崎。那个──你这么早到啊?」

黑崎转头看著我,无表情的嘴角微微地上扬,露出了大概只有熟识的人才能看出来的淡薄微笑。

「……我刚刚才到。」

黑崎的大衣底下穿著之前在百货公司买的白色衬衫和米黄色的裙子,套上裤袜的细长双腿底下是双纯黑色的轻便皮鞋。黑崎文静的氛围和这套服装相当的搭配,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成熟。

我打量起自己身上的便宜牛仔裤和摇滚衬衫,外头披著素色的连帽外套,这完全是「普通的高中生」的打扮,自信心感到有些受挫,但毕竟邀她来买东西的人是我,可没时间让我垂头丧气,我重新振作起精神说:

「我们走吧。」

黑崎点了点头。我们并肩走在假日的市区街道上,朝人烟稀少的郊外走去。

我们经过国道和高速道路,在设有加油站和广大停车场的家庭餐厅的道路上行走,虽然经过的车辆络绎不绝,但人行道上的行人却很稀少,周围也没有民宅,几乎都是大型店铺。

「还好今天不怎么冷。」

听我这么说,黑崎也点了点头。今天是大晴天,阳光有如初春时分般温暖。

我们一路上几乎没有聊天,黑崎是个不怎么说话的女生,而我也不是聒噪的人。和先前一样,我与她之间的气氛并没有变僵,我心中的紧张也逐渐溶解,消散在晚秋乾燥的风之中,周围只有车子的引擎声及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有黑崎的皮鞋发出的清脆声响。

步行约二十分钟后,我们抵达位于国道沿路上的家具量贩店。

这是一间设有屋顶停车场,占地广阔的店,车子一辆接一辆地驶进了停车场。

似乎因为今天是假日,所以有不少人来光顾。

「就是这里。」

黑崎点点头。

「……好大。」

「嗯,从小装饰到大型的家具应有尽有,一般生活用品在这里都能找的到。不过因为是量贩店所以没什么时髦的东西。」

「……黑井喜欢这种店吗?」

我们穿过自动门时,黑崎开口问。

「我喜欢室内装潢,把房间弄得舒服点,学习跟读书都会比较轻松。」

起初黑崎似乎是被出入口处的食器跟调理工具吸引了目光,视线会不时地往那个区域看,于是我朝著黑崎视线的方向移动,轻便皮鞋随著她的步伐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兴趣十足地看著平底锅和咖啡壶。她会自己做饭,或许是因为喜欢做料理吧。上次她做的汉堡排也十分美味。

接著我们搭著电扶梯来到展示大型家具的二楼。

二楼展示著沙发和床、桌子等物件。因为是量贩店,造访的客人基本上都是和家人同行。

「虽然我有些不负责任的带你过来,不过你身上有那么多钱吗?如果不够的话今天纯粹看看也行,要是有喜欢的东西的话,我可以下次再陪你来。」

「……没关系。家里寄来的钱还有剩。」

「是吗?」

我们穿过展示沙发的角落,来到各种床铺并排的区域。

「……哪种比较好呢?」

黑崎的手指按压著附近的床垫,这么对我问。

我环视起周围的床。

随即发现一张北欧古典风格的床,有著女性风格的曲线设计,顶部设置著不会显得突兀,给人清爽感觉的架子,颜色也是颇具高级感的深褐色。

「这张怎么样?」

我指著刚刚注意到的那张床。黑崎走了过去,先是抚摸床板,随后打量起整张床的构造。

「……就买这个吧。」

「决定得真快!」

我忍不住吐槽了她。但这张床结构坚实,应该还算合适。而且设计上也是店内最适合年轻女性的,价格也算是适中。

黑崎拿起一张写著「请拿这张卡到柜台结帐」的卡片,表情似乎有些满足。

床铺展示区的角落,摆著一张像是会出现在童话故事中的粉红色床铺。我认为这实在过于花俏……这时有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缓慢地走了过去,坐上了那张床。

后头跟著一名莫约三十出头的年轻女性,应该是她的母亲吧,两人似乎在商量著什么。

这对年轻母女间的互动使我不禁心头一暖。

见到这副光景的黑崎自言自语似地说:

「……真可爱。」

她的表情显得有些怀念。

我和黑崎在贩售大型家具的区域选购了一套沙发、茶几、桌子、椅子还有床铺搭配床垫及棉被的组合。

负责柜台的中年女性收银员用彷佛见到珍奇事物般的眼神看著我们两人,两个高中生一起买那么大量的家具的确罕见。

虽然我们花了不少钱(毕竟是量贩店,所有的东西都比市价还要低廉。但我还是被大量购买结帐的总金额给吓了一跳。)但黑崎看起来就像是社会人士所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但别人又是怎么看我的呢?虽然美黄川同学说我很成熟但应该比不上黑崎。弟弟?那又让人觉得不满。我稍微挺起胸膛装起成年人的模样。

「您希望怎样的配送方式?仓库里都有存货,如果住在这附近的话今天就能送到您府上。」

「怎么办?我是打算帮忙组装啦。」

「……那就今天送来吧。」

「明白了。我们需要计算运送时间,请在这里写上您的住处。」

黑崎在柜台人员递出来的纸上写上了住址和电话号码。

办完这些手续后,我们回到一楼又买了点东西(我买了笔桶和靠背用的枕头,黑崎买了块盖在膝上的毯子。)大约中午过后我们便离开了量贩店。

街上照射著刺眼的阳光,国道上行驶著大量的车辆,人行道上的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要直接回家吗?他们说大概四点会送来。」

「……我想稍微散个步。」

「那我们去公园走走吧。」

入谷市的郊外与黑崎的公寓之间,有座入谷市森林公园。

我们在公园前的便利商店里买了罐装咖啡,我买了微糖,黑崎则是买了无糖的种类,因为还没吃中餐,我顺便买了几颗肉包。

公园旁有座图书馆,毕竟是被称为森林公园,里头种植著大量的树木。公园中铺著长约两公里,可作为慢跑场地的人行道,还有草坪修剪整齐,约有两个足球场大的广场。

广场有许多人,有的在传接球、有的在踢足球,还有些人在遛狗,我们一面看著他们,一面漫步在人行道上,随后找了个木质的长椅坐了下来。这里和市区有一段距离,是个安静的地方。现在天气十分晴朗,也没有什么风。

我们喝著咖啡,看著广场上的人们以及周围的树木。

「你能吃这个吗?不介意的话请用。」

我向黑崎递出装著肉包的纸袋。

「……这是什么?」

「肉包。没吃过吗?」

黑崎点点头,接著从袋子取出一个市面上常见,价格在百元上下的肉包。

「……好好吃。」

黑崎咬了两口之后这么说。真是太好了,我也继续吃了起来,我与她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大口啃著肉包配咖啡。

广场上有几名看似小学高年级的男生正在练习托球,长椅旁整理好的枯叶堆上,几只小鸟蹦蹦跳跳地往里头钻,似乎正啄食著什么。

当我吃完肉包,喝起剩下的咖啡时,黑崎开口说:

「……黑井相信幽灵吗?」

她忽然蹦出这句话,由于太过突然,使我无法把它当作话语来理解。

──她是个幽灵。

柴原的话语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在我回话之前,黑崎默默地看著她脚边的小鸟,侧脸一如往常地看不出表情。

「我不信。」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不过,怎么突然这么问?」

「……例如说,你脑袋里会突然浮现出不认识的人的声音或是身影吗?」

「没发生过耶……黑崎你呢?」

有种当初我听见体育馆仓库地下的声音时,毫无根据地那股恐惧感即将再次苏醒的预感,我随即摇了摇头。

她以既不肯定也不否决的暧昧方式回答,接著咬了一口手上的肉包。

咀嚼了几口,随后吐了口气。

「……果然是这样,不存在的东西就是不存在呢。」

黑崎自言自语地说,之后便一直注视著公园内的景色。

◇◇◇

这天傍晚,早上买的家具送到了黑崎家。床和桌子是拆成零组件送来的,因此决定最后再组装,我们首先把沙发和茶几放进客厅。

虽然摆设还很少,不过比先前好多了,总算有了点生活感。

床和读书用的书桌则搬进放钢琴的那个房间里。

家具的组装相当简单,我们花了三十分钟左右便组装完成。

将书桌放到钢琴旁边,床铺则倚著墙摆放在钢琴对面。

作业时间花了约一小时,总算赶在太阳下山前完成,鲜艳的红色夕阳光照进了黑崎的房间。

「……谢谢你,一直都对我这么好,我很高兴。」

布置作业结束后,黑崎这么对我说。

如此直接地被她感谢,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别在意,这是我自己想做的。这样有别人要来也没问题。美黄川同学她们真的会来吗?」

我笑著说,黑崎也露出了笑容。

「……我想小羽衣她一定会来的。」

「我想也是。」

「……真的非常谢谢你。要不要喝杯咖啡?」

「嗯。」

我和黑崎回到客厅,坐上刚布置好的三人座沙发。黑崎和上次一样在蔚房里泡起咖啡。

我们并肩坐在沙发上喝著,由于屋内很安静,因此我非常在意坐在身旁的黑崎。穿著裤袜的双脚并拢,白色的衬衫在胸口画出柔和的曲线,乌黑的秀发整齐垂下。黑崎把杯子送往嘴边,感觉很安心似的慢慢喝著咖啡。

我想更加瞭解黑崎。

我很想直接向她询问自己心中疑问的核心部分,但总觉得要是再继续深究下去的话会无法回头,使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由于柴原同学那件事而十分消沉的黑崎,现在已经恢复了大部分的活力。但不知道自己的疑问会不会再度刺激到她,令我有些不安。

这时心中的理性这么对我说。

这种事不知道也罢。你以为能做什么?如果黑崎的家庭环境真的很恶劣,你能够修复它吗?不可能吧?你能做的只有如同赤城所说,作为朋友好好的支持她,这样不就很好了吗?你对她已经够亲切了。如果黑崎有隐瞒什么事的话,那也是她不想让他人知道的事。就算你知道了也什么都做不到,只是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

我想起初次向黑崎搭话的场景。当时也是这样,虽然黑崎表面上一个人过得很好,但要是我没有向她搭话,黑崎或许会休学,或是因为那恶劣的环境感觉到痛苦吧──不,虽然没有根据,但黑崎她一定会保持原先那虚无的表情待在教室,独自忍受著孤独直到高中毕业吧。

但现在,黑崎已经被拉进了我们之间名为人际关系的大海里。在我还浑然不觉黑崎心中的问题时,我就这么做了。然后她很快就和班上同学起了摩擦,导致她心里受了伤。

──我这样是不是多管闲事呢?我和黑崎度过的这几个月难道不存在会更好吗?

我相信并非如此。

所以我下定了决心。

就算不能回头也罢,我想尽可能地分担黑崎的痛苦。

「黑崎壮二这个人,和黑崎你有什么关系吗?」

我清楚的说出了这段话。这是我唯一找到,或许和黑崎有关系的名字。黑崎看起来有点动摇。因此我明白,自己已经不能回头了。

「因为我很在意黑崎,所以私下做了些调查。抱歉,做这种像是偷窥般的事情。但是要是黑崎你有什么困难的话──我想要帮助你。」

我说出来的话显得很幼稚。

黑崎静静的把咖啡杯放到桌上,然后缓缓地转过身,与我四目相交。

面前的黑色眼眸中映照著我的身影,她的双眼像是会把我的思考全数吸收一般,既清澈又无法看出感情。

「……想听吗?」

黑崎像在试探著我一般地说。

我点了点头。

黑崎别开视线,重新调整坐姿。

「……我是个不该出生的孩子。」

「不该出生的孩子……?」

黑崎缓慢地点点头。

「……四年前,我还叫做蓝坂麻由。母亲叫蓝坂奏,父亲的名字是黑崎壮二。」

黑崎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

「……你明白吗?」

同时看著我的脸。

我将黑崎所说的只字片语和搜寻到的情报组合后,得到了令人绝望的结果。但那就是黑崎她的身世。

黑崎麻由,是黑崎壮二的私生子。

黑崎壮二他有著身为教职员的妻子。然后他们两人的小孩,大概就是之前来见黑崎的那个姐姐。

而黑崎的亲生母亲蓝坂奏,在几年前过世。因此,孤身一人的黑崎便被加进了黑崎壮二的户口之中。

「大概。」

我回答黑崎的问题,她似乎也不想讲述太多自己的身世,所以改变了话题。

「……年轻时的爸爸似乎真的很喜欢妈妈。甚至隐瞒自己已婚的身分和妈妈交往。」

黑崎这么说,我静静的听著她的话语。

「……但在某一天,黑崎家发现了两人的关系。爸爸他出生在有历史和财力的家庭中,黑崎家认为这是耻辱,应该隐蔽的事情,所以妈妈和爸爸就分手了。爸爸被调到关西的公司任职,和妈妈分隔两地。黑崎家则给了妈妈和刚生出来的我大笔的金钱。」

赡养费,或该说是封口费吧。黑崎口中的一字一句都在粉碎著我的世界观。

「……我和妈妈对黑崎家而言是碍眼的存在。直到现在我仍然会这么想。我们是不该被公诸于世的人。我和妈妈一直作为不存在的人生活著。自从妈妈去世之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我变得努力想让自己的存在消失。」

「黑崎……」

我好不容易才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黑崎的话语带著沉重的现实感一波接一波地不断袭来,这份冲击使得我脑中一片空白,眼前模糊一片,我忍著眼泪不让它滴到牛仔裤上。

黑崎见状停了下来,然后一副不知如何是好似地左顾右盼。

「抱歉,该哭的明明不是我。」

把自己当作不存在的人看待,究竟是怎样的心境呢。在这种环境中,一起生活的母亲过世让幼小的她所感到的悲伤、不安、孤独还有恐怖又是何等的煎熬。光是想像就让我浑身颤抖,如同渐渐沉浸到冷水中的感觉。

黑崎停下慌张的举动,从裙子的口袋内取出一块黑色的手帕递给我。

这应该是那块被柴原同学挥开的手帕吧。

我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

接著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黑崎像是在思考著什么似地闭上眼晴。过了一阵子,她直直的盯著我看。

「……之前我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上会有人会为我哭泣。」

黑崎这么说。

「……黑井第一次向我搭话时,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是赤城、澄香还有小羽衣都是些好人。我的态度明明这么糟,但还是如此的关心我。我逐渐开始觉得,说不定我是能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自从妈妈过世后,从来没有人会主动来和我接触。」

我擦乾泪水,用力摇了摇头,赶走内心的脆弱部分,为了支持黑崎我必须变得更坚强才行。

『别碰我!你这个幽灵!』

虽然柴原同学会挥开黑崎的手,甚至把她当作幽灵看待,是因为她不懂黑崎所处的状况,但光是想到这句话对于黑崎来说,是多么令人受伤的事情,就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黑崎你不是好端端地在这里吗?」

我抹去泪水后这么说。

黑崎把手放在胸前,神情坚定地看著我。

「……我之后也想和黑井你们大家在一起……所以,请帮帮我。」

◇◇◇

一段时间之后,黑崎开口道:

「……你知道颖原事件吗?」

黑崎这么问,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称,但想不太起来。

「不知道……」

「……二十年前,入谷高中所发生的事件,那个自杀的学生就叫做颖原。」

「那个发生在我们学校的自杀事件?」

「……对。」

黑崎点点头,说了句「请我稍等一下」,随即走出客厅。

过不久,黑崎抱著几本杂志和笔记本回到这里。

「……你看了这个应该就明白了。」

黑崎递给我一本笔记,里面贴著各种剪报。相对于全新的笔记本,上面的剪报墨水模糊,纸张也变了色,似乎是相当古老的东西。

我看向贴在最前面的报纸标题。

《昨日,S县入谷市内的高中里,一名在校生手持刀刃暴动,造成两人重伤。伤者为一名教师和一名男学生,教师肩膀和腿部负伤,学生则是腹部受到刺伤。所幸没有生命危险。而持刀少年从校舍的五楼跳楼自杀,送往医院后抢救无效身亡。》

「……这全都是和那个事件有关的东西,而这位自杀的学生有在写诗,笔名叫做颖原心。所以这个事件被称为颖原事件。」

我哑口无言。

赤城跟山田只知道我们高中曾经发生过自杀事件,但是,为什么黑崎会对这个二十年前的事件感兴趣呢?

一股不好的预感以及难以言喻的不安使我背脊发凉。

或许是我的不安写在脸上,黑崎露出难以启齿般的表情这么说。

「……他,还在喔。」

「他?」

黑崎点点头。

「……颖原,他在我们学校里。」

──体育馆传出呻吟声的传闻,以及山田传来的那张不清晰的照片同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体育馆仓库的地下?」

黑崎猛地抬起头,脸上明显地写著惊讶。

「……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是山田调查的,因为有传闻说学校有个地缚灵,但我们只知道有地下室,没有实际进去过,那里有上锁。」

黑崎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绪,经过短暂的沉默后。

「……钥匙在这里。」

她站了起来,接著拿出一串钥匙。

「……这些都是体育馆的钥匙,地下室的钥匙也在里头。虽然教职员室换了新的钥匙,但地下室的钥匙只有这一支。」

这下轮到我不知所措了。

「为什么黑崎会有这些的钥匙?」

黑崎紧握著钥匙串,接著这么说。

「……自从我被他搭话,并且注意到地下室的存在后,每天都会去看他。」

「他……是指?」

我感觉胸口逐渐变得冰冷。

「……颖原。」

游荡人士的传闻。

──晚上有女生在学校附近徘徊著。

「……第一学期时还好。第二学期开始,因为可疑人物事件的关系,巡逻变得更严密,只有深夜才进得去学校。」

夜晚游荡的女性,因为睡眠不足趴在桌上的黑崎,还有柴原同学跟山田说的话,加上黑崎至今为止不可思议的行动,都因为她的这番话连在一起。

传闻中的游荡人士真的是黑崎。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在深夜的学校和幽灵见面……

「……我已经不想再做一个不存在的人了,所以最后想好好地和他道别,因为要和我一起生活的不应该是他。」

黑崎有些后悔似地说。

◇◇◇

离入谷高中有些距离的自行车停车场旁,一路上没有半个行人和路灯,那里的铁丝网上有个小洞,用力撑开勉强能让一个人通过。

黑崎从那里钻进学校,我也跟著进去。

因为是考试前的假日,连教职员室都没有灯光,校内一片漆黑。

我和黑崎警惕著四周,笔直的朝体育馆移动。

通过校舍后方,从连结体育馆和校舍的走道来到紧闭的体育馆门前。

黑崎从口袋内拿出钥匙将门打开。

「……提著鞋子进去吧。」

听从开门的黑崎指示,我们把鞋子提在手上走进体育馆。

体育馆里只有逃生门的绿灯和灭火器的红灯闪烁,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漆黑。刚开始我们还在注意著周遭慢慢前进,但很快的便加紧脚步前往体育馆仓库。

仓库的拉门紧闭,像是夜晚的森林般,在安静的体育馆中传来上次所听见的,有如风声一般的细微声响。

即使在黑暗中,黑崎仍然准确地选好钥匙,体育馆内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

我们将拉门拉开,藉由光影的浓淡分辨出里头杂乱摆放的各种体育用具。

我的心跳渐渐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拿著鞋子的手也渗出了汗水。

黑崎把鞋子放在门边,试著伸手移开地下室盖子上的排球篮,我赶紧前去帮忙。

虽然碰到了冰冷的金属,但由于寒冷和紧张使我的手变得僵硬,简直不像是自己的一样。

为了不让黑崎察觉到我的呼吸絮乱而压低了呼吸声,但这下反而像是快要窒息般的难受。

我们将球篮移开。

只剩下打开地下室的门了。

地下室传出了尖锐又有些沙哑的声音。

「……准备好了吗?」

黑崎对我这么问。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听起来像是男性嗓音的声音,和我杂乱的呼吸声一同回荡在狭小的体育馆仓库里。

「……没问题吧?」

黑崎看著我的脸问,这是内心觉得自己在做坏事,充斥著担心和罪恶感的语气。我深吸一口气,用力吐了出来,接著对她说。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我可不信有什么幽灵。」

大概是没能掩饰过去吧,黑崎身上传来如同看到悲惨的事一般,令人难受的氛围。

「……对不起……谢谢你。」

她这么说完,蹲低身姿准备打开门上的锁,钥匙串上金属互相碰撞的尖锐声断断续续响著。

喀咚,这时响起一声沉重的声响。

随后门打开,黑暗张开了大口等著我们。

黑崎转过身。

「……要下去啰?」

我点了点头。

她坐在盖子旁穿上鞋子,接著走下楼梯。鞋子和水泥碰撞的声音回荡在地下室里,连外面也听得见。

黑崎的身影消失后,只剩下厚重的混凝土做成的盖子留在洞边。我被黑崎说不定会就这样消失在地底黑暗中的焦躁感驱使,依样画葫芦地穿上鞋子,跟著走上前往地下的阶梯。

地下室的深度大约有三公尺高。

楼梯上积满了灰尘,走起来有一点滑。

空气冰冷,简直如同瘴气一般,是会让人打从心底让人不舒服的恶寒。

没多久便走完了楼梯。

周围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虽然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山田找到的那张照片中的地方,但附近充斥著那张相片里的诡异感,直觉告诉我就是这里。

黑崎每天都在夜晚的街道上游荡,然后偷偷跑进学校,来到这里和不该存在世界上的某种东西对话……

我脑内浮现出这种光景。

在黑暗之中,对著空气说话的黑崎……

那画面令我寒毛直竖。

幸好我有踏进她的秘密之中,想到要是黑崎在这之后也不断重复做著同样的事情的话,不禁让人爬满鸡皮疙瘩。

一切将在今天结束,然后黑崎将会与我们一起回到普通的生活中,那伴随巨大的困难和许多痛苦的普通生活。

走了一阵子后,黑崎停下脚步,感觉不到她接下来的动作,大概就是要在这里『告别』吧。

我走到黑崎身旁握住她的手。

在这充满了冰冷瘴气的空间中,黑崎的手却很暖和,当我握住她的手时,她似乎也在黑暗中凝视著我。

黑崎同样握著我的手,细长的手指紧紧的扣在我的手上。我和黑崎的体温透过互相握住的手交融在一起。

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黑崎依然站在原地不动。但是她身上正散发让人难以搭话,非常认真的氛围,完全展现在她紧握住我手掌的力道上。

我只能站在正在『告别』的黑崎身边,紧握著她的手。

不知什么时候,空气中的震动停止,取而代之的是让人耳鸣的寂静。

黑崎的手终于放松了下来,我有些慌张地向她搭话。

「没问题吧?」

我那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看到她微微地点了点头,接著她对我说。

「……最后,他想和黑井说话。」

「咦?」

我吓了一跳,声音变得有些奇怪,居住在这里的幽灵想要和我说话?我该怎么做?我畏畏缩缩地问黑崎。

「……他真的在这里吗?」

「……嗯。」

在这地下空洞里,连黑崎那模糊的声音在现在都充满了巨大的存在感。

「现在这个瞬间也在?」

她点了点头,虽然我的现实和常识早就被打个粉碎了,但看到黑崎肯定的动作,一股凉意再次窜过我的背脊。我想要吞口水,但是喉咙乾渴的不听使唤。

「──在、在哪里?」

即使如此,我依然这么问。

「……那里。」

黑崎指著自己的正面。

「我什么都看不到啊。黑畸能看见吗?」

「……虽然看不见,但可以感觉到。既寂寞又悲伤的……某种东西就在那里,他的心不断地对我说话。」

我定睛往黑崎指去的方向看。

果然,什么都看不见。

我微微颤抖地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打开灯光。

光线随即照亮了地下室。

那里只有上头龟裂、满是霉斑的水泥墙,以及彷佛被人忘记般的篮球和排球的影子被拉长印在墙壁上。

「什么都没有。」

「……有喔,真正不存在的东西。」

黑崎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地说。我手中光源所映照出的黑崎,就像初次见面时一样,美到让人觉得诡异。但是她的语气,比起那时还要温柔许多。

我战战兢兢地走到黑崎手指向的「他」的位置。

「那个……,呃……你在这里吗?」

我缓缓的开口,此时黑崎在我身后对我说。

「……用心和他说话。」

「啊,嗯……呃。」

我闭上了眼睛,试著向「在那边」的存在搭话,如同在祈祷般,把心灵放空。虽然我还不知道黑崎来这里的理由,但她恐怕每晚都来这里排解自己的孤独。如果真的有什么人在的话,我想要对他表达自己的感谢。虽然刚来这间地下室时我很害怕。但是我对黑崎在和我们成为朋友之前支持她的存在抱有著亲密感。我想把这份心思传递给他。

『──黑井,光辉。』

这时我的内心深处,像是涌出水泡一般,一道不属于自己的声音闯进了我的意识之中。

我感到一股异物进入脑袋般强烈的违和感,突然有点反胃。但是那道声音没有停止。

『没想到你居然会来这里。原以为是个没什么大不了的家伙,看来我得改观了。』

恐怖和不协调感使我心跳加速,我感到一阵晕眩,双膝一软跪坐在地。我试著深呼吸,但我的气息在颤抖。我深吸了好几次,想藉此平复我的心情。

「……黑井?」

黑崎有些担心的问。

「没问题──等我一下。」

调整好呼吸后,我转头对黑崎说道。然后闭上眼睛,缓缓地调整呼吸,让脉搏回复正常,平静精神下来。

然后再度站起来,在心中与他对话。

「为什么你想要和我说话?」

『我只是想看看把她从我这夺走的人是怎样的家伙。』

「他」很快的回答了我,这次我没有刚才那么动摇。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能跟你见面太好了。一开始还以为你是不能依靠的家伙,现在我承认你的确是个不错的人──但是,我不能把她交给你。只有我才能够确实的拯救她,马上就会结束,你最好不要看。』

「──你说什么?」

我这么问的同时,脑中的那股恶心的感觉像是被抽走一般消失了。

下个瞬间,我听见一声简短的悲鸣。

是沉默寡言又几乎没有情绪起伏的黑崎发出的,接著我听见柔软物体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我的心跳再度加速,反射性地拿起手机向后一照。

黑崎她倒在地上。

「黑崎!」

我大叫著想要跑到她身边,但脚却动弹不得,随后我的意识就像断线一样逐渐远去。

我双膝跪地,眼皮变得厚重,身体往前一倒,下巴重重地撞到地面,但就连这份痛楚也变得暧昧不清,从我手中掉落的手机,映照著黑崎的身影。

我想呼唤黑崎的名字,却无法发出声音,视线如同逐渐迎向黑夜的落日一般,慢慢变得模糊。

朦胧之中,我感到意识大部分都溶进黑暗之中,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我依稀看见一名和我很像的少年朝黑崎走去。

他的身影缓慢地溶进黑崎的身体里。

◇◇◇

──不知道失去了多久意识,但是贴在脸颊的冰冷水泥地和周围的馊臭味刺激著我模糊的意识,我猛然地抬起头。

──黑崎不在这里。

也无法感觉到颖原的气息。

在空旷的黑暗空间中,我伸手捡起仍发著光的手机,胆颤心惊的确认起时间。

我立刻朝外头冲了出去,爬上楼梯,跑出无人的体育馆。不幸中的大幸是时间还没有过很久。

我回想起在意识消失前颖原那诡异的言论便冒出一身冷汗。不祥的预感使我胸口感到苦闷,手脚也有些麻木。

虽然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要是不赶紧找到黑崎的话一定会发生无法挽回的后果,焦虑感支配了我的意识。

体育馆外面如同时间静止般安静,除了校外的路灯撒下的黄色灯光外,附近没有其他光源,校园内像是宇宙般地漆黑。

我穿著鞋子冲进校舍,心中猛烈燃烧著的不安正催促著我的双脚。

与黑崎一同度过的时光宛如走马灯般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总是独自坐在教室内的黑崎、准备文化祭时穿著松垮垮的运动服的黑崎、和白石同学们一起出游,露出温柔表情的黑崎、和姐姐说话后哭泣的黑崎、彷佛是碰触著音符般弹奏钢琴的黑崎……

报纸上说颖原是从校舍的五楼跳下去的,直觉驱使我爬上楼梯。和文化祭前遭遇变态事件时不同,我拚了命地往上跑,毫不在意周围有没有人。我的脚步声回荡在夜晚的校舍里,途中穿过好几盏亮著红灯的消防栓。

我怀抱著焦虑以及不安,拚命奔跑著。

接著在教室所在的第一校舍五楼,发现了黑崎的身影。

她跪坐在地上,静静地哭泣。细微的呜咽声回响在无人的夜晚校舍。

「黑崎!」

我彷佛要保护黑崎一般,紧紧抱住她。

「怎么了?他对你做了什么?没事吧?」

黑崎的身体突然僵硬了一下,但是很快地回了句「……黑井?」注意到了我,接著像是要搂住我一般把手放上了我的肩膀。

「……我不想死……我还想和大家在一起。」

黑崎语气清楚地说道。

她十分悲伤地的哭泣,确认黑崎没事后,我安心的吐了口气。她双手抱住我的脖子,不停地流著泪。

「那家伙还在这里吗?」

黑崎轻轻地点了点头。

「颖原……」

我怀著憎恨叫了他的名字,自己也被那沉重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对她做了什么?」

伴随著冰冷的声音,那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再次回响在我的脑袋里。

『什么都没做──我没想到她会反抗的那么激烈。』

「──你想杀了黑崎吗?」

我马上就获得了回答。

『很快就会结束,只要一瞬间,我不会让她感到痛楚的。接著就能享受到永久的安稳。黑井光辉,我能够救赎她,不让她受到你你所感觉到的那种痛苦以及折磨。』

「这种事怎么可能是救赎,别开玩笑了,给我离黑崎远一点!」

『闭嘴!』

我脑中响起沉重,带有相当重量感的声音。

『活著的喜悦只是一时的幻觉,只要再过个一百年就不会有人还记得你们。你们将就此被世界所遗忘。所谓生命无价,只不过是漂亮话罢了。就像其他动物一样,活著的人只会被本能的欲望所驱使,话语只是用来隐藏本质而已。』

「所以你才选择死亡吗?拖著其他人一起下水?」

『……那件事跟你无关。』

「你以为做这种事会被原谅吗?」

『我从未祈求他人原谅。』

他无情地如此宣言。

『──你也很清楚,这世界是多么不公平、无意义,充斥著无趣和倦怠。有适合在这种世界生活的人,也有不适合在这世界生活的人。黑崎属于后者,她是个被世界疏远的人。从今以后也只能不停扼杀自己的内心,孤独地活下去,你不觉得这样太可怜了吗?』

语毕,黑崎的呜咽声变得更大了,我的思绪被她的哭声遮断,否定的话语反射性地脱口而出。

「不对!不准你杀了黑崎!她不是说想活下去吗!」

我只能紧紧抱著黑崎否定颖原。虽然不清楚到底哪边不对,但只有「这是错的」的感觉涌上心头。就算颖原说的是正确的,我也绝不认同。尽管听见黑崎的哭声使我内心的角落有些同意颖原的话,我依然凭藉著对他的憎恨强硬地抹去这个想法。

当我升上国中,开始自行进行读书计画时,我也像他一样惧怕著世界的不公平和残酷。

因为我的脑袋并不灵光,只能忍气吞声,认为仔细思考和不断累积努力是唯一的途径。

但是无论我多么的努力,那些天资聪慧、或是环境优渥的人总是能简单的将我击垮。

这冰冷的世界绝不会对我伸出援手,我在当时就明白了世界是多么的残酷又无情,什么都做不到的人就会被抛弃。其中没有特别的含意。只是单纯力量强的人才能得到胜利而已,我无数次地憎恨过世界的这种无情。

看著每天努力工作,连家里都不怎么回来的双亲,我觉得人生真是无趣。回想起来,我的人生绝不是什么戏剧化的东西,有的只有大量的无聊和数不清的日常琐事。无论是十几岁的我或是四十几岁的父母都一样。无论我多么努力,将来也一定会像双亲一样被生活所迫,为活而活地度过大半辈子吧。

一想到这是我累积的努力最终的结果就使我感到难受,但我也没有停止努力的勇气。

为了度过普通的生活,继续那琐碎的每一天,接下来我也会拚命努力吧。为了不迟到而早起赶去学校、忍耐著睡意日夜学习、为了构筑人际关系而抹杀自身的个性、就算有了工作,也会像双亲那样早出晚归、只能透过电视、网路、游戏或是小说来打发无聊……

有让我期待的事,也有过让我开心的事。但这和我在十六年里体验到的世界的残酷,以及暗暗察觉到自己的人生与世界是多么无意义比较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辛辛苦苦地过日子,只为了最后死去,那不是很没意义吗?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再问一次。你想让麻由忍受这种痛苦吗?』

我不想听,也不想思考。只能下意识地从喉咙挤出「不准杀她」这句话。

『……被社会疏远,只能作为《不存在的东西》活著的她,她所拥抱的绝望和恐怖有多么庞大,你能理解吗?对她来说这个世界太过残酷。如果今后的数十年还要忍受苦难和孤独的话,乾脆和我一样死了比较好。再这样下去,她那温柔的心总有一天会被染成黑色。』

我抱紧在我肩头哭泣的黑崎,用力的摇了摇头,反覆不断地呢喃著「不准杀她。」这几个字,随后我对自己、对颖原,以及对正在哭泣的黑崎如此宣言:

「不。她不会输给那种东西。」

『……你凭什么这么说?』

颖原缓缓地,像是在阐述道理般慢条斯理地问。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沉稳,但其中蕴含著疯狂、憎恶,还有怒火。

「已经够了吧!别再和黑崎有关联了!」

我扯开喉咙大声吼叫。彷佛要把内心的憎恨、悔恨、怜悯、恐怖还有不想承认的认同感,全部吐出一般用力地嘶吼著。

「别开玩笑了!从黑崎身边滚开!赶快给我消失!别再出现在她身边了!」

激昂的感情暴走了起来,我用尽自己所能想到的词汇向颖原怒吼。

这个时候,我注意到黑崎正在拉著我的衣角,我往她一看,黑崎正用她那湿润的眼眸看著我,然后如同恳求似地开口。

「……别那么生气……他也受过伤……伤口深到他自己选择了死亡……」

我不禁语塞。

就像是被铁块砸到一般。

我无法理解黑崎所说的话,明明自己差点被这种不明所以的东西杀死。为什么还能够可怜这种家伙……

「……你的痛苦我会一直记著。那绝对不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被你的那份痛苦所分担拯救过……可是,我想要和黑井在一起……所以我还不能死……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再和你一起了……」

风声响起,黑崎的话语如同被吸进夜晚校舍的黑暗中一般,场面深深地陷入沉默。

「……我会一直记著……记著你是怀抱怎样的痛苦而活下去……我跟你约定。」

黑崎泪眼汪汪地说。

风再次吹起,玻璃窗随之晃动,颖原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脑中。

那是一段深深的叹息。

使我耳鸣了好一阵子。

他那高亢的声音使我头痛了起来,我不禁发出呻吟。黑崎注意到我的异变,很担心似地看著我,紧抓著我的衣服。

没事。我忍著头痛这么说。过了一会,疼痛突然消失。然后我再次听见了颖原的声音。

『──你觉得他们那边比较好吗?不会后悔?要是打算在上面活著的话,接下来就没有地方能够躲藏了喔。』

这大概是对黑崎说的话吧,声音中带著一股感伤。

黑崎用力地点点头。

『之后可绝对没有能让你逃跑的地方喔?』

「……对不起。」

黑崎眼中含著泪水,满怀歉意,但仍旧毅然地编织出了拒绝的话语。

她的声音溶进了夜晚校舍中的深沉黑暗。彷佛时间和空气都冻结了一般,沉默再次降临在我们之间。

随后再次传来了深深的叹息。

『真让我吃惊。我有想过会受到抵抗,可是我可没想到会受到怜悯啊。被甩了还被人家可怜,真是最糟的心情。』

他的声音已经没了刚才那股疯狂,反而像是和朋友对话一般的柔和。

『黑井光辉。』

他叫了我的名字。

『我果然还是无法喜欢你呢。』

「我也这么觉得。」

听见我这么回答,他乾笑了几声。

『──但是,看来也只能拜托你了,请好好照顾她──我决定消失。再次回到那孤独的黑暗底层中,也只能够这么做了。回想起来,我一直都是这么度过的,接下来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颖原……」

『但是我并不会收回我的思考以及话语,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意义,活著是无意义的。当然,你们的关系也是。』

他的话语就像是刀剑一般,深深地刺进了我的心中,并带著刺骨的寒意。就像是在悬崖边被人用力的推了一把一般,令人感到绝望。

「……我只是想和黑崎在一起而已。」

『我知道──就让我见识见识吧。我期待你们能够战胜我没赢过的东西。黑井光辉,请从从现实世界的枷锁中拯救她吧。』

接著他的气息便消失了。我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那不该存在的东西再次无影无踪。

「……消失了……?」

我疑惑地说,黑崎也点了点头。

她松开抓住我衣服的手,接著抱住我的背,扑进了我怀里。那确实存在的重量压在我的身上。黑崎的体重和温暖的体温,使我打从心底感到安心。

终于结束了吧。我这么想著。

「……黑井。」

黑崎或许也放心了吧,她的声音恢复了原本的温柔。

「……谢谢你……让你担心真是抱歉。」

黑崎恢复与往常一样,虽然有点笨拙,但关心著他人的的语气。

不知不觉,我眼中落下了一滴泪水。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单手擦了擦眼晴。

「……你在哭吗?」

我暧昧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这是难以解释的感情。

「──今天我一直在哭呢,明明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我像要掩饰害羞般,努力的装出开朗的语气,但是声音却有些颤抖。

这时,黑崎抱得更紧了。寂静之中,我们两人的心跳重叠在一起。我也用力抱紧黑崎,确认她的存在。她确实就在这里,不是什么不存在的人。

不久之后,她语气温柔地对我说。

「……谢谢。能和黑井相遇真是太好了。」

黑崎松开手,稍微拉开了点距离,在极近的距离下直直盯著我。那像是要把直视的人吸进去的漆黑的瞳孔中倒映著我的面容。

插图013

「……之后也能继续和我在一起吗?」

在只有月光照射的昏暗环境中,黑崎语调认真地这么说。

「嗯。」

我没有移开视线,不假思索地回答,接著再次用力的抱紧黑崎。我们的心跳和体温再次重叠,她就像是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

黑崎的体温温暖了名为我的存在。

过了一段时间,眼泪也乾了,我有些害羞的和黑崎一起站起身。

「回家吧。」

「……嗯。」

我们一同迈开步伐,这时脑内响起如同幻听般模糊,轮廓不清的声音。但我已经无法再次清楚地辨识那句话。

然而黑崎却停下了脚步,朝浮在夜空上的月亮,小声地低语了几句。

「怎么了?」

我觉得不可思议地发问,黑崎温柔的露出微笑,在月光的照射下,她脸上挂著像是要恶作剧一般的腼腆笑容。

「……秘密。」

夜风持续吹拂,摇动著走廊上的窗户。

◇◇◇

考试成绩大致上都出来了,在离结业式只剩几天的某天早晨,我比平常还要早一小时离开了家门。

带著前几天买的花,我直接前往体育馆。

黑崎早就到了那里,她静静坐在体育馆的舞台边,像是在感受体育馆无人早晨的那股静谧冷空气一般。

我是从后门进入体育馆的,和坐在舞台边的黑崎相隔大约三十公尺,但她远远的就发现了我,向我打招呼。

我走进体育馆仓库,再次打开还没锁上的地下室盖子走了进去。今天没有那像风一般的声音,只有我的脚步声回荡在地下室中。从入口处照射近来的阳光模糊地照亮地下室,里头所有的东西都像死了一般沉寂。

我走到地下室的最深处,放下花束。那里已放著另一束花和肉包。

「她这么喜欢这东西啊。」

我想起在买家具时归途中的事,默默地露出苦笑。

我吸著地下室充满霉味的空气,几天前那不可思议的事件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我向黑崎借了有关颖原事件的资料,直到今天才看完。

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我居然对从没见过,在很久以前就自杀的学生产生了一股同情心。

就像黑崎说的一样,他会写诗,是中学时就能在有名的文艺杂志得奖的典型文艺青年。成绩也相当优秀,曾在模拟试验时,几个文系的科目上取得了全国顶尖等级的成绩。但是却没有任何朋友,新闻上提到他是个经常独自在教室里读书,个性内向的人。也从未参与过学校的活动。

当时的老师和校长都说他并没有受到霸凌,但周刊杂志采访他的同学时,大多都说他不怎么说话、难以沟通、总是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别人说话。待在教室里时老是坐在座位上,让人觉得诡异。

如果是过去的我看到关于颖原的新闻,大概只会觉得引发伤人事件又自杀的他是疯了吧。

当然,我现在依旧不认为他的行为是正确的。他不应该拿起尖锐的刀子伤害他人,而是应该像黑崎一样,朝他人伸出自己的手。如果有勇气做出那样的事,应该也能好好地面对世界以及其他人的。

「永别了,颖原。」

我在花束前默哀了数秒,转身回到体育馆。

横越无人的体育馆,走到黑崎身边。从二楼的巨大窗户那里照进了刺眼的阳光。

帮帮我,她当时是这么对我说的。

但是真正需要我帮忙的是接下来的生活。黑崎接下来将要作为「存在的人」活在世界上,必须构筑自己与世界的关系,这点我也是一样。

我和黑崎对上视线,她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走到舞台上的钢琴前坐下。我倚靠著她刚刚坐著的舞台边缘。

黑崎静静的演奏了起来。

和音在早晨充满了清幽寂静的体育馆中响起。演奏曲子的黑崎,既像是在忍耐痛楚,又像是充满了柔和的温柔般,是她独有的美丽姿态。

吉诺佩蒂第一号。

柔和但带著哀愁的声音溶进空气之中。作曲者埃里克‧萨蒂是这么对演奏这首曲子的人下指示:

『Lent et douloureux』

──缓慢的,带著痛苦的。

她静静的演奏著曲子,精神非常集中,如同与音乐嬉戏一般,切断了所有与外界的联系,她就是如此心无旁骛地进行著演奏。

我闭上眼睛,聆听著她的琴声。

过了一会,我听见些微的脚步声。

远处出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白石同学和美黄川同学慢慢的走进了体育馆。或许还在上学的途中,她们手上拿著自己的书包,也都围著围巾。

她们站到我身边,小声的对我说。

「因为听到钢琴的声音所以觉得好奇,接著就透过门缝看到黑井同学你了。」

「麻由由会弹钢琴啊?」

「嗯。这是她喜欢的曲子。」

我也小声的回答。

在这之后,白石同学和美黄川同学也安静地听著黑崎的演奏。

黑崎的感情随著音乐在此处回荡,一定也传达到了那黑暗的深渊之中。

曲子结束后,黑崎站了起来,往地下室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注意到在表演台下的我们,她像是吓了一跳似的用手捂住嘴巴。

美黄川同学和白石同学戴著手套,满脸笑容地拍手。我也和她们一起对黑崎报以掌声。

黑崎看起来害羞的呆站著,然后有些腼腆地笑了。那是充满生气,非常自然的笑容。

「一定传达到了。」

听见我这么说,黑崎开心的点了点头,朝我们踏出很有少女感觉的轻快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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