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分之日落在三月二十日。
兹念于赞颂大自然及慈爱普世生命之精神的春分,于西元一九四八年才被定为全国性的祝祭日,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是历史较短的节日;实际上其前身可追溯至世界大战前之旧祝祭日程里的春季皇灵祭,更是极具影响力的重要节庆之一。春分属二十四节气之一,被认定为白天与夜晚之长度最接近相等(各十二小时)的一天,不过实际上还是白天比较长。另外在二十四节气之中,春分与夏至、秋分、冬至的概念相同,均为季节转换的基准。
春分同时也是彼岸节的中间日。人们相信春分沉没于正西方的太阳连接极乐净土,彼岸节的夕阳即为来自极乐净土之光辉;该节日期间亦有许多寺庙会举行祈愿往生极乐之彼岸节法会。
不论炎热或酷寒均至彼岸为止;诚如这句日本俗语所说,春分之日一过,寒气将逐渐散去,和暖的日子就此开始。
(真的就跟俗语说的一样。)
元亲身体会。
白天照得人暖呼呼的阳光,一入夜便如幻影般消逝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宛如渗入体内般的沁寒。元不禁一阵颤栗。此等寒冷严峻得不像是春天,十分难熬。
真希望春分之日赶快到呀。只要撑过这段日子便能迎向春分,元同时如是想着。
春分之日的前一天。元受遥佳指示,来到她的住家。
浪江领着元来到一个房间,而遥佳业已待命于内。
元以正座姿势待在狭窄和室的一角。身穿白色夏季薄衣的遥佳站在元身前俯视着他。
白色和纸包裹的和式灯为房里唯一的照明。橙色的光线微微照亮室内。遥佳的白色衣裳随着橙色光摇曳之时,宛如一道朦胧幻象,使人误以为她随时都会消失。
「抱歉突然把你叫来。我跟奶奶沟通了许久才获得准许。希望元亲眼见证春分之日发生在我身上的状况。」
面对一脸严肃的遥佳,元说道。
「这部份浪江婆婆有跟我说了。所谓会发生的事,就是遥佳会化身为春分大人。」
「字面上是只有这样没错。」
遥佳淡然回应。元回望,并对她的态度表示疑虑。
「我话说在前头。我要让元看的,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入眼的景象。」
遥佳一脸忧心忡忡地继续说道。
「所以,如果元不愿意,或是还没作好心理准备,我也无所谓的。反正明年也会有春分之日。」
元凝视着遥佳的双眼,烦恼着。
由于自己的无知,实在不太明白遥佳即将展示的是什么,更无法理解为什么她化身为春分大人的状态,会被她说成不堪入目似的。
眼下能够用来判断的材料实在太少。虽然人已经来到这里,或许诚如遥佳所说,还是明年再看会比较好。
然而另有一份迷惘的牵制,使得元无法如是表达。
(有必要认清遥佳究竟是不是背叛者……)
但是她特地向元发出忠告。暗示着别再前进,要他回头。至今为止,她的每一句话都有其意义。这么看来,理应听从她的建议。只不过,元并未考虑到身为本家家主的立场,纯粹不想辜负她特地将元唤到家里的真心,才应邀前来的。
(遥佳肯定也很犹豫才是,但她为什么愿意如此……)
元漫无目的地游移着视线,图样平凡的挂轴下方放着一只花瓶,随后发现花瓶里插着一样眼熟的物品。
「那是……」
元的低语令遥佳一惊,接着才察觉到元的发现。
「呃,嗯,没错。那是元给我的。原本全部装饰在玄关,我要了一……不对,我决定要在这里也放一截。因为这里是我将在春分之日化身为春分大人的场所。」
遥佳不好意思似地继续说明。
「虽然奶奶不太愿意,说是开花后花瓣会掉满地不好整理,而且跟挂轴也不搭调。我还是硬拜托奶奶答应。」
「为什么只放一枝?」
听闻元的提问,遥佳露出微笑。
「这些樱花正在为绽放而奋斗。……我想,若将这么努力的它放在这里,我也能藉此获得勇气。所以……」
听到这里,元心底的迷惘霎时散去。
面临春分之日,遥佳内心感到不安,同时更努力尝试自行抹去这股不安之情。而且还是藉由元所赠送的东西。
「我就遵从遥佳的希望吧。」
元的结论令遥佳脸上迸出神采。
「遥佳特地帮我准备了这个机会。我希望能回报这份心意。」
这句话元仅在心底诉说。遥佳的烦忧并未传染给元。但仍对她意念之模糊而感到不安。尽管如此,元仍一心想要回报遥佳。
(只要能帮上遥佳的忙。)
才这么想,突然觉得胸口一紧。不能只是如此,还得体认到自己身为本家家主的责任。
(不能仅止于高谈大道理,我还得怀疑遥佳……)
「元,谢谢你!」
对上一脸开心的遥佳,元只能报以僵硬的微笑。至少眼下自己的选择应该不会错。
「那么,就请你乖乖坐在那里唷。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站起来唷。也不能靠近我。更不能碰我。」
遥佳缓缓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想奶奶稍后便会过来,在那之前,千万别动唷。」
遥佳不断发出引人不安的提醒,但元努力不让此等心境浮现脸庞。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遥佳以细小音量说道。
「——时间差不多了。」
遥佳采取的行动令元瞠目结舌。
在元的注视之下,遥佳开始宽衣解带。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逐渐于月光下露出滑嫩又柔软的肌肤。微微泛红的四肢曝露于寒冷的夜幕之下。仔细一看,遥佳业已满脸通红。想必是害羞到难以承受,思及此,元不禁别过视线。
元感到手足无措。无法再继续面对此等情景,试图背过身子之时——
「请好好地看着!拜托你。请确实将遥佳的全部收进眼底!」
至今一直努力不与元四目相交的遥佳,现正眼眶湿润地望着这头,元只好停止逃避。
遥佳拼命似的态度令元不禁忘记呼吸。
异状紧接着发生。
遥佳痛苦地皱着脸、蹲下身。
啵咕啵咕的声响传出。
(从哪儿来的?)
声音来自她的体内。音调越来越诡异,给人不舒畅的感受。遥佳小小的背开始膨胀。宛如有生物躲在体内,正试着逃到外面。无数个肉瘤于她背上不断出现又消萎。
接着听闻啪叽啪叽的声响。
(从哪儿来的?)
白而细长的物体从她的身体冒出,宛如生物般蠢动着。声音是它发出来的。随着白色物体上下左右地窜动,遥佳亦不断吐露痛苦的气息。
噗唰噗唰的声音。
(从哪儿来的?)
遥佳洁白的肌肤开始转红。深红色的线条随着异样声响爬上遥佳的皮肤。从遥佳体内冒出的大量深红色块溢到榻榻米上,甚至延伸到墙面。
不能动。根本也动不了。连呼吸都不敢。
不知经历了多少声浪。
不知不觉间,所有的声响均已消逝。
重新恢复宁静的房间内,中央倒着一个全身湿濡的深红人形。与遥佳完全不同的腹部、手臂、双脚都泡在红色池子里。
元的呼吸尚无法恢复正常。
此时,听闻拉门被拉开的声音。元转动眼珠,发现浪江站在门口。后者未多瞥元一眼,踩着无声的步伐到达房间中央。停在全身红的人体不远处,像在观察似地,投以冷漠的视线。
接着,浪江总算看向元。
「变体的仪式就此结束。春分大人将交给族里看顾,您可以离开了。」
浪江的声音听来好遥远。
(那个就是春分大人?)
难以置信。
若真如此。元勉强驱动干燥的唇瓣。
「……遥佳她,每年都得承受这样的……」
「平时都会让她喝下强效的安眠药。今天是遥佳硬要这么做的。」
为了元选择了痛苦的作法。
为了让迟迟不肯逃离梦境的元面对现实。
遥佳究竟为一族奉献了多少自己的人生。
元自以为的觉悟,跟遥佳比起来,简直是小孩子的游戏。元彻底被迫面对这个事实。
(宁愿承受此等痛苦,也要让我见证的遥佳,有可能是背叛者吗?)
绝对不可能。
至今到底在迷惘什么。根本没必要对遥佳投以怀疑的眼光。
——您没想过那可能是演戏吗?
「……绝对不是。这种事哪能演……」
元不禁辩驳出声。眼下的自己能够确实否定那句话。甚至悔恨地想要杀掉当时无法反驳的自己。
「其实您也可以选择当作没看到没听到。」
眼见元仍无意移动,浪江淡漠似地说道。
「没有必要老实接纳所有的事。」
听闻莫名掺杂几分哀凄的声调,元也只能点头。
元持续不被搭理,另有几名女性陆续进到房里。她们用布将春分大人包裹住并协力抬起,不发一语地把她带走。
房里终于只剩下元一个人。
望向花瓶,发现连樱花枝条上都染上红点,鲜血飞溅的痕迹。泛黑的深红色点紧紧锁住元的视线。
僵直的肌肉好不容易有所缓解。随后身体开始强烈颤抖。牙齿合不住。元只能任由体内冒出的寒气摆弄。
遥佳会化身为春分大人。别说是字面上的意思,元连其真正情况都没有想过。是啊,遥佳年纪这么小。这样的她,唐突地变身为成熟女性的身体,只要稍微发挥想像力,应该就能明白才是。
而遥佳又是为了什么刻意让自己目睹变体的过程呢?
——这就是转生术。
施于各分家之人、充满苦楚的不祥之物。反覆发生之永劫不复的诅咒。
(说什么遵从她的愿望。……什么回应她的期待。)
元带着不上不下的觉悟许下的承诺,结果就只有现下不停颤抖的身体。
再也忆不起遥佳笑着道谢的脸。脑中全是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
(这世上有好几个人,都像这样活在无尽的痛苦之中,同时还得被指称为可疑的罪人?)
这是何等残酷之事。
(那么就由我,至少得由我……)
试着使劲咬紧牙关却误咬了舌根。刺麻的痛楚带来接近目眩的感受。察觉到身体的颤傈似乎又将因此转强,元赶紧握紧拳头,试图压制它。
不准自己忽视眼前这一片如血海一般的景象。
元忍着想别过视线的冲动,静待身体恢复正常。
◇◇◇
经过一个晚上,深红色块仿佛刻进眼底,仍历历在目。
其后,元搭乘春分一族安排的车辆回到本家,立刻将自己摔上床铺。身体极度疲惫,却迟迟无法入眠。即便闭上眼,仍感觉到疲倦感不断自心底涌现。
春分之日紧接着到来。
春分一族依照惯例,在这一天由春分大人主持仪式。所谓的春分仪式,指的是在春分之日——别名春季皇灵祭——这一天,以全族人为媒介体、召唤祖先灵魂的术法。简单来说就跟知名的恐山巫女所作的事相去不远。
各分家内这名受诅咒之初代们均能操使强力的咒法。因此他们总是受到身边人们的敬畏。
另外,由于发生过有人将咒法用于恶途的状况,关于仪式的内容,规定仅限春分本人与本家的家主知道详情,同时家主需担任支援春分执行仪式的角色。既然元继承了至前任为止的所有知识与记忆,因此眼下只有春分与元才知晓仪式的内容。
(变体仪式为遥佳化身为春分大人;以春分族人为媒介体召唤祖先则为春分仪式……总觉得有其相近之处。是我想错了吗……?)
元试着整理与春分仪式有关的资讯,却总在关键之处一败涂地。
这也难怪。因为视线从方才便一直被某个黑色物体给占据。而且这个黑色物体招来不少邪念。
这得先从昨晚开始说起丄兀经历一整晚的恶梦与不断翻来覆去的浅眠时光,途中不小心睁开眼只见一片深红。渡过如此糟糕的夜晚,隔天醒来仍感到全身僵硬。但元仍立刻被召唤到别屋的某个房间。
原以为是要来这里为自己昨晚的丑态挨骂,拉门一滑开,眼前的景象令元几乎不敢置信。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元的眼前,有位仅穿着内衣的女性晃来晃去。
正是昨晚全身浸在深红色里的女性。
是春分大人。漆黑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反射着艳丽光芒。微微泛红的肌肤在发丝后方若隐若现。全身只穿着一套黑色的内衣,她美妙的体态就这样不留情地展现在元的眼前。仿佛吹弹可破的光滑肌肤,实在对心臓很不好。
她与初见面时没什么不同。
样貌与元的回忆一模一样。
正因如此,仅是见到她一如往昔的美艳姿态,便让元的心跳加速。脉搏快到难以呼吸。这对心脏很不好。再者,遥佳全身是血的光景亦同时浮现眼前,彻底打乱了元的思考。从小到大累积而来对春分的思念混同其中,脑中一片混沌。
「衣柜里衣服太多啦。不知道该怎么挑呢。」
对于元的心境,春分大人未有留意,迳自从衣柜里取出洋装或裙子比给元看。
「喂,元?你觉得姊姊穿哪件比较好看?」
「我哪知道……」
元维持正座姿势、低着头。
「为什么元不看姊姊呢?」
根本不是看不看的问题。
憧憬的女性竟然是暴露狂。
咚的一声,视线同时被白皙的手臂给占据。元惊讶地抬起头,发现春分大人的脸近在眼前,俩人的鼻子几乎要碰在一起。春分大人蹲下身子,两只手的手心贴在元背后的拉门上,双臂就在元的头边,几乎要碰到元的双颊。
一个让元无处可逃的姿势。
只能与春分大人正面相对。
春分大人的脸上挂着恶作剧似的笑容说道。
「你刚刚是不是说了姊姊的坏话?」
「不,我没有说。」
这点程度的事实不足以毁损元的情意,在此等极近距离之下与她端正的脸相对,只让脉搏更加激奋。
「真的吗?那么,元把刚刚心里所想的那句话说出来听听?」
怎么可能说得出口。为了敷衍过去,元战战兢兢地开口。
「我觉得非常美丽。」
「可是姊姊什么都还没穿耶?」
(确实如此。)
缀有细致蕾丝的内衣,与她的黑发极为相衬。包覆着胸前两块柔软部位的黑色内衣,垂在胸前的一把黑发,连紧致的脖子都飘散出温和的甜香。
在杂志上见到的女性裸体只不过是印刷成品。本尊可是充满了生命力与美艳风情。但能不能将此等感想化为言语,又是另一个问题。要是唐突地回答「只穿内衣也很漂亮」,听起来就只会像个变态。
(总之得先混过这一次,该说些什么好呢……)
「对了。其、其实我搞不太懂春分大人现身的变体仪式跟春分仪式有什么不同……」
「哎呀?你……没有接受继承术吗?」
「这、这个嘛……」
眼见元不知所措的样子,春分大人会心一笑。
「啊~我懂了。真是可爱呢。你是刻意在这个状况下挑个无关的认真话题来说是吗?蒙混方式太好懂了,反而挺给人好感的呢。那么姊姊就陪你玩玩吧。这种沟通方式似乎也挺有趣的。」
春分大人将脸与胸部凑得更近。
「遥佳只会变成姊姊。但是透过春分仪式,只要让符合条件的人担任媒介体,想要召唤族里的哪一位祖先都可以唷。春分仪式跟转生术不同,不会有肉体的变化,仅限于视觉变化。所以媒介体所需承受的……也比遥佳轻松许多。」
春分大人的气息触上元的颈根。
「如何?姊姊的说明很好懂吧?这样满意了吗?」
「非、非常满意。所以是否可以请你尽快穿上衣服……」
听闻元的回应,春分大人饶富兴致似地「哼哼~」鸣响鼻腔。
「姊姊的样子让元很困窘呢。这样的姊姊很不堪入目吗?粗俗?还是像个变态?」
「不、没有、没这回事。」
春分大人更加逼近大感困惑的元。
「你以为姊姊对谁都这样随便大放送的吗?」
春分大人拢起秀发。纤细手指的动作充满蛊惑的风情,元不禁咽了口口水。
「我只给我有兴趣的人看。姊姊也是有羞耻心的。」
如是说着的同时,春分大人的脸颊已染上红晕。
「我现在也觉得很羞耻的。来,你摸摸看就知道。」
春分大人执起元的手,贴到自己的胸前。元的肩膀大幅一震。
「是不是跳得很快?」
元缓缓点头。春分大人露出满意的笑容。
「很热对吧?很快对吧?因为姊姊对你超级有兴趣的。」
「……兴趣……?」
面对元一脸诧异的样子,春分大人眯着眼答道。
「一法师家的次男,虽是初次见面,不过你们俩兄弟只有脸长得一样呢。谁想得到你不到一年就赶跑长男、爬到家主的位置。真是不得了的男人。姊姊超中意你的。」
这段话令元的思考停顿。
背后冷汗如雨。元努力压制住狂暴的脉搏,僵硬地说道。
「我们不是初次见面。」
(啊啊,讲这句话真是没面子。)
元明明早就跟春分大人见过面。
「再说,我也不是赶跑哥哥才当上家主的。只是顺势而已。」
「……哎呀?」
春分大人有些呆然。将身体拉远。缓缓站直身后,俯视着元说。
「且慢,这是怎么一回事?」
「哪有怎么回事。家主继承仪式当天,哥哥逃走导致仪式无法进行,所以由我代为继承。」
元的回应挟带一口沉重的叹息。
「怎么跟姊姊听到的不一样?」
跟我讲也没用。
(到底是谁跟她瞎掰的?)
元忍住想吐槽的冲动。即便眼下只是个仅着内衣的女性,好歹仍是在族内具有特殊地位的春分大人。
「那先不管,总之跟姊姊好好说明。你现在是什么状况?」
元下意识低头。试着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是说,你又在哭什么?」
「我没有哭。」
元瞬间反驳。
初恋对象的春分大人彻底不记得元。
直到这个时刻才明白遥佳的心境。
那时元对她的态度实在太失礼了。遥佳当下的心情肯定与元现在的感觉无异。不是只有受伤而已。仿佛心被用力撬开,无法复原。
未能理解遥佳所作的心理准备,遭受憧憬对象如此对待亦无法善加应对。面对各种各样的不如意,元只能在心底偷偷掉泪。
◇◇◇
「浪江!浪江!」
身着朴素和服的春分大人在外廊上奔跑,脚底踩着不小的脚步声。元慌张地追在后面。
受到春分大人的呼唤,浪江从另一侧悠然地默默走近。
似乎是察觉到浪江的身影,春分大人在外廊的正中央停住步伐。
「我都听元说了。竟然要一个一无所知的孩子接受继承术,太差劲了!」
并对浪江如是怒吼。
「……一切遵照本家的意思。」
「春分一族就这样承认了?怎么可以这样!」
「不,我等并未承认。是本家在征求分家同意前便独断执行。」
春分大人握紧拳头。气得胸前都在抖动。
「那个秃头人妖!以为什么事都可像化妆一样掩饰过去……再怎么质问他,肯定也只会轻浮回应。真火大。」
秃头人妖是在说父亲吧。真是挺过份的绰号。
「你也一样!」
突然被指名,元吓了一大跳。
「多少可以抗议一下吧!继承术执行之前,应当学习并取得特定程度的知识才对呀。否则便无法充分发挥应有的效果。要在一片空白的脑袋里硬是塞进东西,不觉得很暴力吗?幸好没有任何副作用。运气差一点,精神崩溃都有可能呢。」
(喂,爸爸。既然有此风险,好歹该说明一下吧?怎可突然要我面对这些……)
思及此,又立刻否定自己的想法。
「但是,是我自己答应要继承家主的。」
「在那种情况下,突然被要求『请你当家主』,除非已经结婚生子,身为一个儿子,立刻点头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这是精心安排的诈欺!诈欺行为!秃头诈欺!」
除了秃头之外,父亲又被追加了诈欺犯的标签。
「你也去跟秃头人妖抗议啦!可恶的秃头人妖,仗着自己秃头,普通的抱怨全都跟那颗头一样光溜溜地滑走了。」
春分大人的说词过份到元不禁要可怜起父亲。
此时,春分大人开始思索。
「浪江,有没有什么办法呢?也是可以由姊姊大略说明。……有跟本家连络上了吗?这件事他们怎么说?」
「对方表示一切全由本家现任家主决定。」
听闻浪江的回答,春分大人皱起脸。
「真的是把人当白痴耍耶。春分一族的反应呢?也让我听听浪江的意见吧。」
浪江毫无感情地瞥了元一眼。
「春分一族目前采取静观其变的态度。同时亦将倾全力支援。」
「姊姊还想听浪江的意见。」
「并无不同。」
「……是喔。真的只有这样?」
春分大人语调严厉地追问,浪江叹了口气后应道。
「春分仪式的作法仅限春分大人与本家家主知情。虽想确认本家家主的元大人到底明白到什么程度,然而春分仪式的内容照惯例需要保密。只有春分大人与本家家主才有资格掌握。身为我等一族之人,不知能够干涉元大人的事情到什么地步,因此而感到困扰亦是事实。」
「保密的惯例可不是能随便制造例外情况的。所以也不能以其他人为媒介。还有没有别的解决方法呢?」
「我有个替代方案。仓库里代代保存着记载春分仪式的资料,以防本家家主有什么意外。」
春分大人一个弹指,说道:
「这样呀。那就拿那个来用吧!」
「……那个,」
「总之姊姊会先大致跟你解释一下仪式的内容。其他细节就用仓库的资料补足吧。浪江可以带你去仓库拿。」
春分大人理解元的疑惑,并下达指示。听闻春分大人的安排,浪江立刻着手准备能让春分大人与元独处的房间。
进到房间后,元维持标准的正座姿势,与春分大人面对面。
接着于此接受春分大人关于仪式的指导。
春分仪式上,需由转生者的母亲作为媒介、召唤祖先灵魂。元的任务则是在媒介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媒介带到别屋的某间房里,当然也不能让其他任何一个人得知此行动。其后,春分大人则将隔着拉门暗自执行咒法。
听到这里,元感到放心。因为听起来并不困难。
接着针对有所疑虑的部分提问。
「刚刚提到春分仪式除了家主与春分大人以外,其他人都不允许知晓。我可以跟其他人提及到什么程度?」
「仪式的步骤不能外泄。例如媒介的条件必需是转生者的母亲这点就不行。」
「……即便对象是被选为媒介的人也一样吗?」
「没错。完全不行。即便是遥佳的母亲也一样。只有姊姊跟你才能掌握仪式的详情。」
春分大人一脸严肃地继续说道。
「把媒介体带到隔离的房间,也是为了不让媒介体见到我。因为媒介体亦为春分族人,不能让她见到我进行仪式的动作。……你真的几乎没掌握住继承术呢。」
「一边听春分大人说,一边会有没看过的影像浮现。但是这些影像代表着什么,我完全无法理解。」
「……我想是这样没错。所以更应该在接受继承术之前稍微补充一点知识才对。」
(不过,话说回来,有需要隐密成这样吗?)
元感到疑惑,提出质问。
「为什么要作得这么彻底?」
「……因为转生术。以前并没有这么隐密。最早是本家跟分家联手,所有人一起构筑能让所有人获得幸福的祝祭术。……不幸的是,分家有人把它转用成不老不死的术法。族人们认为起因在于随意共享咒法情报的关系,为了不让同样事件再次发生,便限定最少人数来传承知识。」
「就算是这样,只有我跟春分大人两个人,我觉得有点太极端了。」
「严格来说是本家家主跟我。关键的咒法知识只要靠着本家家主的继承术永远传承下去就行了。大家是这样想的。」
所有的权利都在本家身上。春分大人平静地补充。有那么一瞬间,似乎见到她眼底燃起一道寒光,然而随后转为柔和表情,继续说明。
「所以这个家里才会有一座只有本家家主才能进去的仓库。」
「这么一来,假如……」
元手抚着下巴思索。不久后再度开口。
「假如我向春分大人提出要求,希望将春分仪式的内容详细记录成文字,也是可以的吗?」
「倒是无所谓。实际上目前也留存了一部分的资料。就算要详尽记录,今后也只有你或是之后的家主才能看。这样也没关系吗?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为了预防以后又有像我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当上家主时,可以作为协助。」
元一脸认真地应道。春分大人将手凑到嘴边,轻柔地笑了。
「防止这样的情况再发生是吗?那就这么办吧。更何况还是本家的要求。」
「……再加上春分仪式只能由春分大人执行对吧?所以我想即便抄写下来,今后也不容易有意外。」
「那可就不一定了。关键还是在于春分一族的浓厚血脉。……举例来说,遥佳也继续了姊姊我的血脉,试试看说不定会成呢。」
元向春分大人屈身行礼。
「非常感激。先前也从遥佳那里听说过春分大人的体贴,如今又承蒙春分大人亲自协助,真是说不尽的感谢。」
如此温柔体贴的人,绝不可能创造转生术来让遥佳承受那等苦难。元心想。因此他便直率提问。
「转生术是春分大人创造的吗?」
听闻元的提问,春分大人大感讶异。随后夸张地喷笑出声。好一阵子之后,仍将手指压在嘴边继续轻笑着。
「至今转世了这么多次,你还是第一个问得这么直接的呢,元。」
「因为我不认为你是会恶用咒法的人。」
当年她所说的话一直是元的精神支柱。即便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连春分大人自己都不记得,然而那一天确实替元的人生带来重大的改变。面对元的一言一行业已充份展现出她善体人意的性格。
「这样啊。姊姊只有否定的回答。只不过,若是希望有所证明,就很困难了。毕竟那只是单一且无法化为实体的暧昧行为。」
「……单一?」
元讶异回问,春分大人轻轻点头。
「没错。甚至无法用言语解释。」
接着露出苦笑。
「另外,元现在是本家的家主,最好别在言行举止上显露自己屈于下位的态度。……话说回来,遥佳竟然会说姊姊很体贴。真令人开心呢。她都说了些什么?」
元回想起与遥佳的约定。务必代替她传达生日礼物的谢意。
「春分大人每年都会送遥佳生日礼物。遥佳非常感恩。所以容我代替遥佳向您……」
且慢。春分大人打断元的话。一脸阴郁地继续说道。
「那不是姊姊送的。」
这句话令元全身僵直。
「她是不是弄错人了?姊姊完全没印象。」
(她说啥?那会是谁送的?话说回来,遥佳是怎么认定生日礼物是春分大人送的?)
合不上的说词。然而遥佳也不可能撒谎。
一阵不祥的寒气窜到背上。
◇◇◇
一踏进仓库里,元不禁感到愕然。
除了满是灰尘之外,内部的状况简直如台风过境。
抽屉全部被拉开,资料散落各处,满地都是,几乎看不见地板。仓库有两层楼,一楼天花板下方延伸出木材,像是横摆的长木板,挡住了原本放在靠近天花板的许多照片,看不出照片照的是哪些景象。
此等状况之下,根本无法确认东西在哪。无从找起。
元瞄了眼手表。离进行仪式已没多少时间。
照春分大人所说,元的任务是将媒介体,也就是遥佳的母亲带到隔离众人的房间。基本上并非难事,但为了不漏掉其他该注意的细节,才来到这里寻找资料。然而等着元的却是这等光景。元随意捡起脚边的纸张,大略扫过,似乎不是与仪式有关的内容。
稍微留意了四周,没有一个是看来有用的情报。由于时间不够,元决定先上二楼看看。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脚下发出腐朽木材受力而发出的声音。
或许因为是土造的关系,一走到二楼,感觉空气比一楼更凉。
二楼虽无一楼那般的惨状,但是几乎空无一物。只见老旧的布块与镜子被随意放置着。谨慎起见,元仍查看过每一个角落,但一无所获。
元只能带着他仍悬着的心,离开仓库。
◇◇◇
元开始寻找遥佳的母亲。她的名字叫治美。第二次访问春分一族时有跟她打过照面,所以元认得她的脸。是一位有些自信不足、存在感薄弱的女性。初次见面时也给人默默跟在丈夫身后的印象。
(虽然明白不该以第一印象取人,只是遥佳母亲给我的感觉,实在不怎么……)
那双眼几无神采。仿佛罩上一层阴影似地,一片虚无。
元在厨房一角找到治美。她正呆然地望着亲族们忙碌准备仪式的样子。元轻手轻脚地靠近她。治美见到元,仅低声说句「是你呀」。元请求她在不让任何人看到的情况下前往别屋的房间。元表示这是仪式所需的一环,算是家主的命令。治美虽然感到困惑却仍默默离开厨房。元一边留意周遭,跟在治美后方。亲眼确认治美进入别屋的房里后,如释重负似地吐一口气。
接着寻找浪江。
她正在走廊上俐落地指使着亲族们的行动。全身散发的氛围与治美成反比。藉此即可察知两人在族里扮演大相迳庭的角色。
浪江发现元靠近,缓缓转过身。元老实提问「准备工作已完成。接下来该做什么?」。说老实话,眼下浪江着实比父亲要值得信赖多了。
「既然如此,本家便不需再出力。这个仪式本来就是为了春分一族而执行的。……仪式的结果将后请前任当主或其他本家的人代为传达。」
元原本以为可以见习仪式的过程,因而感到有些惊讶。
「您的意思是说,我应该乖乖回去就好?」
元如是问。想必是他表现出极度失望的样子,浪江放松皱紧的眉头,脸上浮现一抹同情之色。
「……照理来说,分家不该提出此等不符身份的感想,」
浪江的眼神一瞬间闪现犹豫,又立刻恢复。
「我想您很痛苦吧。其实您可以忘掉昨晚所见之事。」
听闻浪江的话语,深红色块如开花一般霎时占据元的视野。春分大人浸在血海里的身影与遥佳因痛楚而扭曲的脸重叠在一起。
「春分大人得知此事,亦以她自己的方式给了您鼓励。看来效果不彰。但这也难怪。」
原来春分大人穿着黑色内衣逼迫元,是有其他用意吗?元不禁感到愧疚。
「我对于让您见证变体这件事表达反对。是遥佳恳求我答应她最后一次的任性才接受的。其实您不需要知道这些。逼自己身缠原就不必要的痛苦,实在是愚昧的行为。」
浪江淡然的语调令元默默发出呻吟,因为深刻感受到自己的不争气。
「与其一直急着前进,不如暂时止住脚步,好好确认周遭的情况。若对自己所在的立场感到痛苦,别只靠自己下判断,请向别人求教。接着仔细思考。您只是个孩子,就该像个普通的孩子一般,展望未来、调整自己的路途。……因为等你长大,就更难改变了。」
听完浪江的诉说,元缓缓抬起头。
对上浪江蕴含着体贴与坚定之情的双眸。
「没有事情是一蹴可及的。面对办不到的事情,就该承认办不到。」
元的眼神转为放松。
「因此,今天还是请您就此回去休息吧。」
元试着回答。
不论喉咙如何使劲都无法发出声音。
取而代之涌现的是让人难以承受的炽热。
元压抑住此等感受,只是默默点头。
自己能作的事。元呆愣地想着。
春分大人不是背叛者。必须向本家传达此事。
春分大人没有送生日礼物给遥佳。得让遥佳知情才行。
离开遥佳家里时,看到玄关处的柜子上,摆着一个插了几条枝桠的花瓶。
是元送给遥佳的启翁樱。
望着看似坚强又充满力量的花苞,元不禁展露笑容。
同时感觉到全身紧绷的肌肉正逐渐放松。
◇◇◇
元已住进本家。
原先安排更宽阔的房间,但元住不习惯,最后选择借住仅三坪的和室。
会用借住这等语词,是因为元还无法将本家视为自己的住处。总是有着随时随地受人注目的感受。元自认是错觉。然而再加上亲族们见外的态度,更让元难以放松。在这样的地方入睡,别说是消除,只会徒增疲惫而已。
和室内部细腻地重现了元之前住的地方。不过重现度之高反而令元感到不舒畅,更增添不安感受。幸好今天是休假日,元想着。在这种状态下去到学校也很难专心上课。
元回顾起昨晚的事。
仪式不知道怎么样了。元回到本家,本想立刻向父亲报告有关春分大人的事,却收到他已就寝的回报,没能见上面。明明是亲生的父亲却不能想见就见,令人难以释怀,甚至觉得没道理。既然醒了,应尽早采取行动才是。
元从睡床上跳起,拉开拉门准备离开房间。
却在门口发现脚边有个异样物体。
「主人您早。」
元吓得跳了起来。下意识地退回房里,关上拉门。
调整好紊乱的呼吸后,再次开门。
「兔子!……小姐。」
「唤我为兔子即可。请问主人睡得好吗?」
又是兔子等在门口。她以正座姿势向元深深行礼,接着起身,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仰望着元。元咽了口口水后问道。
「你在这里待多久了?」
「请问这是命令还是纯粹想知道呢?」
「呃,算了。」
没事还是别乱问为上。要是她回答从元一进房便待到现在,会感到不舒服的也是自己。
「你有什么事?」
「……请教春分仪式进行得如何呢?」
立刻深入核心。看来极度不想浪费时间。
「听过春分大人的说明,完成了家主的责任。」
听闻元的回答,兔子眯起眼。
「喔喔,我的问法太难懂了是吗。我再具体一点好了。……请教春分大人是创造转生术的背叛者吗?」
兔子深沉不见底的眼神令元感到不舒服,却仍照实应答。
「不是春分大人。她不是那种会将祝祭术用于恶途的人。」
元极度肯定地说。
兔子双唇微张。嘴形展现出很不像兔子的嘲笑意味,元忍不住皱起眉。
「哎呀,是这样吗?跟我所得到的情报有出入呢。」
「——啥?」
面对元的惊讶回问,兔子平静地说明。
「春分仪式失败了。」
宛如像在训诫孩子一般的平稳表情。
「同时已确认春分大人就是背叛者。还以为主人早就知道了。」
相对于兔子,元露骨地显现动摇之情。
◇◇◇
元在兔子的跟随下,一同拜访遥佳家。
站在雄伟的大门前,使劲按下小小的门铃按钮。
深呼吸以按捺激奋的心绪,不使其显露于外。
(仪式失败了?遥佳——春分大人就是恶用祝祭术的人?)
元无力整顿自己混沌的思绪。
(总之先跟遥佳见面,好好谈一谈。再来探一探究竟发生什么事。)
压抑住情绪,汗水却取而代之似地大量冒出,在背后染上成片的不舒畅感。过了一会儿,对讲机传来闷声回应。
元迅速报上来意。
「我是一法师元。请让我见遥佳。」
「恕难从命。」
毫不留情地拒绝。元瞠目结舌。他重整态势、再次发话。
「我听说仪式失败了。关于此事,请让我跟遥佳谈谈。」
「恕难从命。」
全无放行之意。
「请告诉我遥佳现在状况如何。」
「详情日后会再说明。今日请回。」
无计可施。
连透过对讲机也能感觉到对方的冷漠,元不禁后退一步。
从声调与遣词传达出来的紧迫感,使得元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逐渐淡去。同时明白到至今被视为座上客的态度,全只因为自己家主的身份。
现在感受到的情绪,才是真正属于元这个人的。
(至今的体贴全都只是表面作为吗?)
无论如何,也不能为了这点小事感到挫败。元再次试图透过对讲机沟通。
「莫再无谓地多费唇舌。」
背后传来一道冷峻的声音。
原来是兔子。元一回过头便对上那对充满神秘的瞳孔。元转身与她正面相对。紧咬着唇说道。
「什么叫作无谓的?」
「就是主人现在的行为。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为什么?」
「……为什么?身为本家的家主,到现在还在问这种问题?」
「没错,就是现在。真抱歉啊。既然要说得这么直,干脆就别卖关子,把理由说出来吧。」
眼下可没空闲一一计较兔子带刺的挑衅。老实承认自己的缺陷,从对方那里取得更多情报才是上策。元是这么想的。
兔子陷入沉默,只是死瞪着元。
随后叹口气,开始说明。
「仪式失败代表极为重要之意义。祝祭术的力量有其界限。同时,各族所操使的力量自然亦有其限制。」
「那么为什么……」
元睁大眼正想回问时,脑中产生的异样感令他皱起眉。
转生术需要消耗极大的能量。因此若有人施行转生术,接着执行分家仪式之时,便可能因可蓄积能量之空间不足而导致失败。
得知仿佛已经在那儿待了许久的情报,元感到困窘。感觉就像被第三者插话的不自然感。无所谓习不习惯,正确来说,或许只是纯粹为了每一次的唐突状态而感到手足无措。元将脑中得出的结论化为言语。
「原来如此。每年惯例举行的仪式,除了象征奇迹的显现之外,同时亦为证明该分家与转生术无关的一种手段。」
与幕府时代的踏枪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然而自己却未能促使春分仪式成功。元不甘心地握紧拳头。
反观兔子则依旧一派冷静。
「没错。正因仪式未成,春分大人才被怀疑是背叛者。」
「你的态度看起来不是怀疑,根本已经定罪了。」
去年明明就成功了,偏偏到了今年才失败。
「也就是说问题在我啰……?」
如是嗫嚅着,握紧的拳头不住颤抖。元用力闭上眼。
兔子高亢的声调传进耳里。
「目前还无法判断是否为主人的问题。再说,春分的历史也没有浅薄到主人一点干扰便能产生影响。主人,以下的观点才是合理的;年年成功,今年却失败,原因在于施行了转生术,使得春分一族持有的能力逐渐缩编,如今终于不敷使用。」
「……即便如你所说,是能力不敷使用,那么转生术也可能有一天支撑不下去。只要耐心等待不就得了?」
「自身力量用尽、转而使用其他分家之力的可能性并非为零,但也不是百分之百会发生。由于转生术的施术者不明,自然只能掌握一小部分的事实。因此大家只能依着推测来行动。」
元睁开眼皮。眼前的景象因唐突冲进眼底的阳光而扭曲。努力寻找兔子的身影并聚焦。为了确实且正确地了解现况。
兔子转了转眼神,严厉地说道。
「总而言之,别浪费时间跟遥佳小姐见面,多收集一些情报、整理、努力掌握现况、多多听从前任家主的建议,我想这么做对您比较有益。」
「……这样啊。」
元深深点头。
兔子稍稍显露惊讶之情,随后迅速恢复平静。清了清喉咙后说道。
「这样您都理解了吗?那么就打道回府吧,主人。」
「话说回来,即便是本家的家主说想见分家的家主,分家是可以拒绝的吗?」
元的话语令兔子不禁想抱头大喊。
「兔子,回答我。」
「不。基本上,本家的命令是绝对优先的。」
兔子放弃似地回答,元轻笑出声。
「这样啊。」
元背过身,再次按下对讲机。朝接听的人放话。
「我改变主意了。遥佳的事无所谓了。……让我见春分的家主,马上。」
◇◇◇
数不清是第几次在遥佳家里玄关脱鞋。
突然有股异样感。环视周遭,发现花瓶是空的。昨天还在里面的迎春樱已不复在。
忧虑不断扩大。没什么大不了的。仪式已结束所以移到别的地方。元如是说服自己,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啪叽、啪叽的声响。
两人被带到大厅,春分家的家主已于内等候。
据说多用于宴会场合的辽阔房内,一名女性宛如想强调自身存在感似地,于房内中央处正座着。眼前有个水盘,里面放着剑山。她手里拿着枝条,正由上往下地将其上之小树枝从根部剪断。元为空无一物的房间感到困惑,同时朝她靠近。
(是在插花吗?不过这看起来……)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迟迟没有答案的元仍继续朝她走去。
——声音越来越响亮。
眼前的女性为治美,也就是遥佳的母亲。治美的丈夫为入赘女婿,治美才是春分直系血脉的继承人。因此由她担任春分的家主。只不过谣传分家实权均掌握于其丈夫与浪江手上,她的地位仅限形式。虽这么说,最终的决定权仍属于她。
不过元认为,她毕竟是遥佳的母亲,若能善加沟通,说不定她会愿意帮忙。
治美身上飘散着薄弱的氛围,与昨天相同。
啪叽一声,她在未留意手部的状态下动着花剪。随着一道细微声响,被剪下的一小段根部落在剑山上。
「哎呀哎呀,看看是谁来了呢。承蒙再次会面,深感荣幸。」
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
「不,我是……」
才想直接切入正题,治美立刻抢话。
「春分大人注定与本家家主结合。也因此,我等代代与本家交情匪浅。真是非常有幸。还请继续多多关照唷。」
语调十分柔和,抑扬顿挫却又极为强烈,打乱了元的步调。但元更不想就此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而徒然浪费时间。既然被抢话,再来一次就是了。元坚定地说道。
「听说遥佳被关禁闭了。这是为什么?」
「……遥佳?」
治美的视线投向远方,随后聚焦。亲切地笑。
「啊啊,您是指春分大人呀。」
啪叽,治美继续动起花剪。
「——啥?」
面对元惊愕地回问,治美维持着笑容,无视元的困惑。
越来越强的异样感令元心底涌起不祥的预感。
治美的笑脸不单纯。让人联想到全白的面具。
她紧接着道出的言语,让元体认到她狂暴的神智。
「春分大人是神。是奇迹的象征。因此绝不可受到玷污。」
——啪叽、啪叽。不自然的声响反覆回荡屋内。
她在说什么?元无法将此等心境化为言语。治美仍挂着宛如面具般的笑脸。
「春分一族的存在全仰赖春分大人。召唤祖先魂魄的术法也是春分大人创造出来的。拥有强大力量的春分大人,对我们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治美缓缓摇头。
「正因如此,更为春分大人编造出转生术一事深感遗憾。」
忧虑的表情立刻转换为狂喜。
「不过,我等知晓净化春分大人的方法。」
变动之激烈宛如人偶一般。
她从刚刚便没停过的手部动作也让人很不舒服。
「那正是埋葬。埋到深处、与世隔绝。接着替春分大人每日鸣钟一次。待钟声歇止,净化即告完成。」
与明朗声调完全相反的内容令元难以自持。
「请等一等。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当然、那是当然的。这可是攸关我等春分一族的大事!……啊啊,您请放心。净化当然会在本家向春分大人问完话后才执行。还请尽早问出转生术的解除方法。为此我等亦将不惜己力给予协助。」
手里握着剪刀的治美越是将身体前倾,元便同等距离地后退。
「是您决定这么做的吗?」
「不,这是全族的共同意志。我是春分的家主。我的话自然是全族的意志。」
(全族一起决定的?意思是说,连浪江婆婆也舍弃遥佳了吗?)
元感到眼前一黑。治美无视元的困惑,像乌龟一般伸长了颈子,盯视元的脸庞。
「若是您希望的话,可以进行拷问。只不过,转生者仅为转世而来,恐怕无法问出您想要的资讯。您能感到满足的话便无所谓。」
「……我才没有那种打算……」
元勉强挤出这句话。
「你真的明白你刚刚说的转生者是你的谁吗……」
「是的,非常明白。是我的女儿嘛?」
语气极其平淡。
治美用着像是打招呼的口气如是回答。
——啪叽的声响再度响起。她手上的枝桠越来越短。
这层关系对她来说微不足道。如此明显的表态,元感觉内心即将溃堤。奋力压抑自身心境,从喉咙挤出声音。
「开什么玩笑。就算仪式失败,就算很有可能是创造转生术的犯人,为什么会得出要净化遥佳的结论?再说遥佳是遥佳,春分大人是春分……」
「您在胡说什么呢?找出创造转生术之人,不是全族的目标吗?如今明白春分大人正是我等在找的犯人,这是好事。这么一来就有机会找出解除转生术的方法了。」
治美一脸难以置信。
「我等无法理解本家家主发怒的理由。」
无法理解的是元才对。
所有的事都往不乐见的方向发展。
「遥佳不是你的女儿吗?担心自己的家人才是理所当然的吧?」
「——您究竟,都在说些什么?」
治美的笑容微微收敛,露出如孩童般的呆傻表情。
「春分大人就是春分大人。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元无言以对。治美轻笑几声。
「……我终于懂了。原来本家家主的怒气来自春分一族搞砸了仪式。您是为了我等的不成事而生气。」
——啪叽。
(不是的。)
「犯下此等失误的春分一族罪该诛灭,不过等春分大人净化完毕之后,我等的罪名亦将随之付诸流水。再怎么说,春分大人可是为了我等一族而活的。肯定愿意奉献自己的生命。」
——啪叽。
(不是这样的!)
治美肯定毫未察觉元的心思,连续剪下好几段细枝。
元回想起遥佳的事。
拜访行动失败时替元说话、以生日礼物为藉口购买仪式所需的物品等等,她的行动全是为了族里。年纪还那么小,便放弃了自己的梦想,说着因为是春分大人转世所以不可强求,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春分一族。她的这般努力,只因为仪式失败就要全面否定吗?
(遥佳可是比谁都还为族里着想、所有行动都只有这个目的!)
春分一族盘算着把责任全推到遥佳身上。为了保住一族的面子,准备残忍地以遥佳的性命宣示正当性。
就算用净化这种漂亮话掩饰,实际上只不过是逃避责任。转生术解除后再取遥佳性命,今后便不再有转生者出现。春分大人的转世将停在遥佳这一代。也就是说,只要把遥佳解决掉,污点亦将随之消失。
(这么做根本没办法解决任何事啊。)
「你真的明白自己说的话吗?你刚刚的讲是暗自逼问到满意之后,就叫遥佳去死的意思喔?」
元不屑似地说道。
「那又如何?」
治美的表情毫无感情,也没有一丝疑虑。
「……家主您看来非常疲惫。长期胶着的情况突然产生变化,或许是很难接受。」
同样的遣词似曾相识。温柔的记忆被涂黑。
再跟她谈下去也没有意义。
结果还是白费工夫与时间。
元愤愤不平地睨向治美。
(……咦?那个是……)
此时元才注意到,治美一直在剪的是什么东西。
散落在剑山上,残破的碎枝。
(是迎春樱……?)
是元送给遥佳的其中一枝。
治美用花剪一直在歼灭它。
绝望如黑幕笼罩住视野。元几近哀号地问治美。
「……原本放在玄关的其他枝条到哪儿去了?」
「怎么突然问这么奇怪的事情?那种东西,当然是丢掉啦。」
◇◇◇
元一离开大厅立刻拨电话。对象当然只有一个。响了几声后,电话被接起。
「爸爸!」
待在一旁的兔子因元的大音量而挑起眉,但元已无心介意。
『哎呀,是元啊。真有精神呢。』
「什么有精神!爸爸知道遥佳被关起来吗?」
『当然知道呀。在元跟我报告之前,很早就知道了。』
「我不是为了报告才打电话给你的。」
『我想也是呢。』
从口气就知道父亲正浮现讨人厌的微笑。一如往常的事不关己态度。
「那最好。我就直说了。你听好了,遥佳不是背叛者。」
『就算你这么说,可是实际上仪式就是失败了呀。』
「我跟春分大人当面见过。春分大人说不是她。」
电话那头传来像是受不了、也像是嘲讽的笑声。
『元,你可是本家家主耶。是否可以来点符合家主身份的理论思考呢?……如果春分大人是犯人,就从她那里问出转生术的解除方法。这才是你的任务唷。』
「爸爸是认真觉得遥佳,春分大人就是背叛者吗?」
『很遗憾地,爸爸与遥佳或春分大人并无特殊情份。所以只会以现有的情报、不带私情地、机械性地判断。……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好机会呀。你也打混了那么久,是该认真找一下背叛者了。』
「……意思是说,爸爸认为,只要我以本家家主的身份,确实找出背叛者,不论我怎么做都行?」
「哎呀,听起来有这种意思吗?』
「我听起来就是这样。所以我会自己看着办。再见。」
未等对方回应便切掉电话。
治美正巧于此时踏出大厅。她脸上仍贴着那片笑脸面具,向元行礼招呼。元带着微笑,揪住她的手臂。
「春分的家主。我还有事要你办。」
治美丝毫不受动摇地停住脚步,将上半身靠过来。元笑着说。
「让我见遥佳。我要问转生术的解除方法。……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治美一瞬间睁大了眼,随后摆上柔和笑脸。
看来是答应了。确认她的反应后,元又说道。
「……那么,顺便再拜托你另一件事。」
◇◇◇
元来到地下室。土味与混浊空气让人很不舒服。真不想相信遥佳竟被关在如此不见天日的地方。一想到她的遭遇便仿佛胸口被揪紧似的。
走下楼梯,再往前一段便见到红色的栅栏。
铺有榻榻米、仅一坪半的牢房里,有个纤瘦少女的背影。蜷着身子坐在角落。长长的发丝落在榻榻米上。
是遥佳。
任着满溢而出的情感驱动身体,元奔向牢房。
「遥佳!」
听闻叫唤声,她的肩膀明显抖动。遥佳维持俯视的状态,僵硬地将身体转向元这头。由于光线不足加上长发遮掩,无法窥见她的表情。
遥佳压下身子行礼。
「我为这次的失礼深感歉意。」
话语的内容以及毫无生气的声调,让元的心底涌出一阵寒意。
「任何惩罚我都愿意承受。还请别对族里人下手。」
「……遥佳。」
不对。我并不想听到这些话。
元轻摇首,但遥佳似乎完全没察觉元的心意。
她更将手指触上地面、磕下头。
「我会遵从本家的所有命令。」
努力维持心神,但仍压制不住发抖的语调。
「罪全都在我。因此……」
「怎么会!遥佳根本没犯错!」
元的怒吼令遥佳屏息。几秒后才听闻犹豫似的换气声。遥佳,元再度出声呼唤。
「……当然有!」
宛如被揪紧喉咙般的嘶哑声。
「因为遥佳是春分大人呀。如果春分大人犯了错,遥佳当然也有错!」
遥佳强忍住哽咽,却仍无法彻底隐藏住。遥佳将这份苦楚发泄在元的身上。
「遥佳……不对……你这是……在说什么。」
元霎时找不出能鼓励遥佳的话。期间遥佳仍不断地忏悔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知该如何赔罪。」
遥佳迟迟不肯抬起头。
「我不知道春分大人是坏人,想都没想过。」
遥佳战战兢兢地说道。声音听起来仿佛光是化成言语都让她很痛苦。
「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真的很对不起。」
「为什么遥佳要道歉?」
真正没作好的是元才对吧。虽尚无证据,几乎可以肯定仪式失败源自元能力不足。元道出自己的心思,遥佳只是缓缓摇头。
「不可质疑本家。遥佳可是分家人啊。」
本家跟分家又怎样?逼人无法厘清状况的限制不如取消来得好。然而这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办到的事。宛如被一道紧密黏合的丝线束缚住一样。
元对于本家与分家之事几乎一无所知,真有资格以此等无知去破坏她的价值观吗?元缺乏一股决定性的觉悟。
元看不下去遥佳继续磕着头,请求她「把头抬起来好吗?」。却被遥佳拒绝。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会哭出来。」
这句话令元全身冻结。
她明明已经在哭了,却还要憋住眼泪吗?还是说她根本没察觉自己已经在流泪了?她被逼到此等境地了吗?
不能放让她这样下去。元重新下定决心。
「总之你先抬头听我说。我有东西要给你。」
元真挚喊话,总算让遥佳稍稍直起身。她的双眼周围红肿得厉害。肯定独自哭泣了许久。
元将一直握在手里的东西透过栅栏递给遥佳。
「……这个……是……」
迎春樱。元送给遥佳的。
遥佳的母亲宣称已无用处的东西,元特地请人去找回来。虽曾一度被扔在外面的垃圾筒里,似乎尚未失去其生命力。
遥佳颤抖着手接过枝条。转眼之间,她的脸颊已恢复红润。
「元,你听我说。」
遥佳的眼眶再度染上水气。
「我到处都找不到。」
她抿着唇说道。
「春分大人每年都会送的生日礼物,今年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斗大泪珠从遥佳眼底窜出。
遥佳一年最大的期待落空。肯定让她非常难受。
只不过替遥佳准备生日礼物的并不是春分大人。但也没必要于此时曝露这个事实。
遥佳吸了吸鼻子。
「春分大人是不是也讨厌遥佳了?」
泪珠划过她的脸颊,滴到榻榻米上形成水渍。
「没那种事。」
这点元可以确定。春分大人不可能讨厌遥佳。她不是那种人。或许是元的鼓励起了作用,遥佳的嘴角微微放松。
「……元,谢谢你来探望我。」
随后又换上沮丧表情。
「大家都没来。」
泪珠一颗又一颗地滚落。
「没有人要来见遥佳。」
浸满绝望的语调深深震慑着元。
「偶尔出现的女生也说遥佳很脏。」
遥佳把脸埋进手掌心。
「因为遥佳不干净,为了维持神的身份,必须净化作结才行。」
悲痛的哀叹让元无言以对。
「妈妈、爸爸、奶奶是否也这样想,所以才都不来看遥佳呢?」
遥佳缓缓收回手。满心悲观的她,视线落在远方。
「……这是我的报应吗?」
「哪有什么报应。我说很多次了,遥佳没有错,一点也没有。」
「……遥佳真的……做了错事……」
遥佳以微弱音量说着。
「之前跟元说我讨厌妈妈,其实是谎言。」
遥佳的表情因苦恼而扭曲。
「当时我以为有机会让元去跟妈妈说情,让她们多理会我一点,才故意那样讲。」
语气尚属平静,只是双唇泛白。
元屏住呼吸。同时试着压制胸口那道闷痛感。因为元曾经体会过她的心情。
(跟我以前一样。其实我一直对爸爸跟妈妈非常地……)
在那个染满橘红色的公园里,摇晃着秋千,对着一名黑发女性,倾吐了自己隐忍多年的心思。
元不禁将遥佳与过去的自己重叠在一起。
更能轻易预测出她的下一句话。
「……其实是,超级喜欢……」
承受遥佳随着深切叹息吐露而出的情感,元感到内心阵阵痛楚。
(啊啊,果真如此……)
她一直忍耐着。元怎么没有更早察觉到呢。当她说着讨厌爸爸、妈妈、以及奶奶时,自己竟然就照着字面意思解读了。
明明遥佳就跟以往的元一样。其实只需要坦率表达就能解决。
「就算他们把我留在这里,我也不会讨厌他们。」
遥佳使劲抽气。
「好想见妈妈。好想见爸爸。好想见奶奶。」
遥佳将忍在心底的心思一举倾吐出来。
「……遥佳,其实……」
遥佳闭起还在流泪的双眼。
「想要的不是春分大人送的,而是母亲送的礼物。」
她诉说愿望的声音,宛如随时都会消失的幻象。
「我就只有一个希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遥佳脸上写满了寂寥。
想要拯救遥佳。这份心意驱动着元。
透过何种形式都无所谓。务必要救她。
元无法接受看遥佳这样不住地哭泣。
世上哪个孩子不曾怀抱过此等愿望?为什么遥佳就得忍耐?
忍到最后还得被竭尽心力的对象给背叛。
元的脑中浮现遥佳母亲那张如面具般的脸。说着遥佳是她的女儿,又只把她当成春分大人。感觉不到一点人味。
前方路途险峻。元十分明白。即便如此,
「……我带来的那枝樱花,你要收好喔。之后会找你要。」
咦,遥佳如是喊声,眼底充满忧虑。元连忙补充说道。
「不是那个意思。那是遥佳的东西。……不过我想等它开花之后再次送给遥佳。但是这样下去没办法开花。」
(待我实现遥佳的愿望。)
元直直望进遥佳的双瞳。
(届时肯定能目睹其绽放。)
「没事的,我一定会来找你拿。」
(不是办不到,而是非得办到。)
至今受到遥佳多少的帮助,这次轮到元了。
「请你等我。我一定会救你。」
元强而有力地宣示。遥佳总算微笑着说「嗯,我相信你」。
即便笑得颇为无力,即便仅限于一瞬间,光是能让她止住哭泣,元就很开心了。
◇◇◇
在地下室的期间,兔子一直待在元的后方。
一踏出遥佳家,她便语气粗暴地说道。
「您真以为那种承诺有可能实现吗?」
元大步向前迈进,兔子则慌张地追在后面。脚步声着实令人烦躁。
元刻意不作答。兔子以为自己的问话没被看在眼里而更为光火。
「至今为止,从未发生过分家仪式失败的状况。没有足够力道的事实,不可能撤销这道过失。因此无论主人下了多大决心……」
「少啰嗦。」
元大声一喝。没停下脚步,更没回头。
「我要救遥佳。」
「我认为,与其拯救遥佳小姐,不如先分析仪式失败与转生术之间的关连比较有利。」
兔子淡然道出的话都是正确的道理。
「您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吗?如果没有的话只是白白浪费时间罢了。」
「我一定要救遥佳。除此之外不需要特别打算。」
元毫无停顿地回答。
兔子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是吓到止住脚步了吗。不过很快又传来急躁的踏地声。兔子追赶着,同时努力挤出劝告之说词。
「……虽为应急之策,好歹您已是本家家主之身。千万不可意气用事。请多多思量本家的利益,更应以此为信条。」
「即便成为当家,我也没打算扭曲自己的信条。」
元坚定地应道。
追在元后方的脚步声霎时中断。
元未多介怀,继续前行。
(我想珍惜家人。与其找藉口不如努力前进。即便只是反覆无意义之事。)
元不断心念着那句影响自己一生的话语。一次又一次。直到自己能接受为止。
「反覆并不是坏事。」
◇◇◇
前进一段路之后,碰上一名熟悉的少女。
是诗名。那头一发现元的身影便一脸闪耀。她朝着元走来。
元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她。
诗名身上穿着便服。灰色洋装、外面套上具备微微透视感的白色针织衫。极有她本人风格的简洁配色,令元心境一新。
「……怎、怎么这么巧。」
元停下脚步。不想让她察觉自己粗鲁的一面。
「不是巧合唷。我在找小元。因为小元不在公寓里。我就想说会不会在遥佳家。」
「啊啊,抱歉。我忘了跟你说,我搬回本家了。」
说完,诗名双眼睁大好几秒。接着颤抖着唇瓣说道。
「抱歉。也是呢。已经……」
诗名将手别在后面,扭着身子。
「小元,遥佳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挺直背杆问道。
「嗯?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遥佳家里好像有点混乱的样子。……是有什么事故吗?」
「……这点就抱歉了。是家里的私事,所以没办法解释清楚。」
语毕,诗名无力地笑。
「面对我这等外人依然如此秉实告知,小元真的很正经呢。……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用更难理解或暧昧的说法来敷衍了事。不过,正因为小元总是如此率直,才能坦然面对所有问题呀。」
「真的抱歉。让你担心也很对不住。」
「没事的啦!希望元永远这么率直唷。只要看到这样的元,我就安心了。」
「只不过,」诗名轻声一笑,继续说。
「不过表情好像比平时严肃许多呢。听说脸部肌肉紧绷也是形成压力的原因之一呢。反正这也是能轻松见面的最后机会了,所以这礼拜天要不要去游乐园散散心……」
(最后……?)
为这个遣词感到介怀,元的注意力却立刻被后方逼近的脚步声夺走。
「啊啊,终于追上了。」
兔子的说话声传来。
「非常抱歉,主人。刚刚是我太超过了。」
忙乱的脚步声停止之后,兔子停在元后方不远处,深深弯下身。
「……没事,我没介意。」
元如是答道。直起身的兔子,脸上的紧绷表情渗入几丝安心之情。
而说到诗名,则来回望着兔子与元,表情愈趋忧郁。
「刚刚被打断了,不好意思。你刚刚说?」
元回头问向诗名,只见她眼神茫然若失,抿着唇。
接着才缓缓吐气,说道。
「不,没什么事。忘了吧。」
诗名用着一贯的轻松语调这么说,使人难以继续深究。
元仍感到挂心,也只能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