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作了一个梦。
现场正在准备仪式。地点为遥佳的家,时代似乎不同。
(这是……爸爸过去的……记忆吗?)
某个房间里。眼前的治美正背对这头。抱着包装得很漂亮的盒子,发着呆。似乎还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听说你在找我?」
向她搭话,结果治美吓了一跳。讶异的视线投向这边。
「不好意思。照理应该由我主动才是。」
「无所谓。所以有什么事呢?」
治美踌躇了一会儿才开口。
「遥佳追着猫,迷路了。想请家主帮忙。」
可以呀。这么回答后,治美似乎松了口气。元将注意力放到治美手上的盒子。濑又向治美说道。
「……那个,今年又没能交出去啦?」
「真是丢脸。原来您都知道。……没错,这是要准备给遥佳的礼物。兼具奖励她进行仪式的辛苦之用意,每次都有准备,却总是……」
「开不了口?」
「嗯,还没办法。实在没有勇气。那孩子,这次得挑战比以往更困难的仪式,但我却……。不过总有一天……嗯,说不定下次生日就能……」
面对祈祷似地低语着的治美,濑投以残酷的话语。
「这个梦想是不会实现的。你已经输了。任谁都很难认定转生者除此之外的存在价值。」
这句话令治美杏眼圆睁。濑毫不介怀似地继续。
「更何况遥佳还是你的……」
「就算是这样!」
治美一脸狼狈地喊道。
「总得从自己办得到的事情起步。即便现在还没办法,总有一天。」
她颤抖的语调饱含焦躁感。濑仍断言道。
「梦想只是梦想。不过是漂亮话。就算是这样也无所谓?」
「一切都还没开始。至少,我什么都还没能做到。」
「在你办不到的期间就会梦醒了。那道意念只会压垮你自己而已。那么不如不要去想,反而比较轻松唷?你不觉得吗?」
「……」
治美不发一语。眼底渗着不安之情,低头。
「虽然我这么说,仍然对你寄予同情。」
「——感激您。但我还是想把遥佳当作自己的女儿。」
治美猛地抬头,如是宣言。
闪闪发亮。
仿佛遥望着某个眩目不可及的事物。
治美的双眼闪灿着微光。
「总之,我现在很担心迷路的遥佳,得赶快找到她才行。」
脸上没有那层朦胧的阴霾,而是如春天般和煦的表情。
治美露出微笑。
这是一段曾经的记忆。
父亲一语成谶,治美的梦想没有实现。
如今治美的眼神与表情早已失去当年的神色。
(为什么我会觉得诗名与治美很相似呢?)
现在终于可以理解。
两个人都放弃了。虽然说着要从自己办得到的事着手,却已先判定了未来的结局。
然而诗名已重新站起。她没有放弃尚存的可能性。自行察觉到即便元搬家,也不会就此见不到面的事实。
(然而治美小姐却……)
——因为等您长大,就更难改变了。
浪江对元说的这句话,实则为她自身体验之感想。
遥佳的礼物原本都是治美准备的。然而随着年数的累积,逐渐地无法再准备,不对,是不再准备了。
而浪江则接续了这个习惯。
代替自行摧毁初衷的梦想与希望的女儿。
代替放弃一切、选择不变之事物的女儿。
代替那个内心脆弱的女儿。延续她无力维持的心情。
古窑家的独生女·治美领养子嗣,让家族血脉得以传承。然而多年来,治美迟迟未能怀有一子。连查明原因的勇气也没有,无法正视此等现实,将母亲的女儿视为自己的女儿。
心想,这么一来,便能同时稳定住舆论与族里的面子。
然而再怎么隐瞒,许多责备的声音仍不断传入治美耳中。
结果那个女人还是没办法生小孩嘛。
连同小孩的事,把一切都怪罪在自己的母亲身上,只看自己想看的,成天漠然渡日。
仅在表面上把遥佳小姐视为女儿是没用的。脑筋都动在奇怪的地方。
事情都是浪江大人在作。那女人没有一点行动。就只是个人偶家主。真是没用。
一副把春分大人的奇迹当作自身成就的样子。狐假虎威,肯定很爽快吧?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有她在那边自以为地享受成果。
即便实际上从没人这样说过。
即便实际上从没人这样想过。
脆弱的心很容易对自己产生恶意;诸如「连我都这么想了,大家肯定也这么觉得」云云。
遥佳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
如此简单,却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想到今后必须持续面对并与其对抗,治美便先举了白旗。
最后的最后,治美仍无法守护住自己的心。
(但是这样又有哪里不对?)
任谁被置于那等状况之下,都无法维持正常。成天被自己制造的各种恶意包围,总有一天会崩溃。
实际上,治美就崩溃了。她所描绘的幻梦消逝无踪。没有办法重拾。
因此浪江接纳了这样的治美。浪江告诉治美,不必责备自己,会这样是理所当然的,其他的事全交给我就行了。于是浪江代替她,以春分大人的名义,送礼给遥佳。
浪江守住了治美的心。
为了不让治美继续挂念着结局。
为了守护仍有大好未来的另一个女儿。
(并且也守护了我。)
因为再也不想看到有人屈服于脆弱的心,才赋予那等温柔体贴的言词。
得知治美并非自己亲生母亲的遥佳。
在被救出牢狱后,仍受到治美冷漠对待的遥佳。
从亲生母亲,也就是浪江那里收到礼物的遥佳。
相信她其实很开心,也很满足。
(好想见遥佳。想知道她现在的心情。)
仍闭合着的眼皮下,流出一滴泪珠。
◇◇◇
时间来到假日,元与遥佳外出赏花。听说附近公园的樱花树正值盛开,遥佳撒娇要求元与她同行。公园内种植染井吉野樱及枝垂樱等等不同种类的樱花树。尤其是并列于步道两旁的枝垂樱,形成了状似拱门的姿态。各处装饰着和纸灯,夜晚时的点灯更让樱花闪现美妙的光芒。
「元,你看!樱花开得好漂亮唷!」
遥佳仰望高处,情绪十分亢奋。见遥佳已完全恢复精神,元松了一口气。
「好想再靠近一点看喔。」
遥佳将手放到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唐突一个拍掌。
「对了,元!肩膀借我坐!」
好的、好的,元如是说着,让她坐上自己的肩头。笑得开心自然是好事,不过希望她别乱动。元抓好她的脚踝,朝着公园里最大的樱花树走去。
抬头一看,遥佳正双眼发光地将手伸向樱花树枝。
元微笑着说道。
「这次别再把它折断啰。」
遥佳瞠目结舌。
「……元。」
灿烂的笑容之后,紧接着不满似地红着脸颊与鼻头。
「你终于想起跟我初次见面的事了。有够慢的。」
如是说着,遥佳却一脸窘迫。
「不过我也没资格抱怨呢。毕竟我还是没学会魔法。」
元露出苦笑。
(其实我还没想起来。)
只是昨晚在梦里窥见了父亲的记忆。
遥佳追着本家里的猫而迷路。被父亲要求出发寻人的元,顺利找到遥佳。
之后,元跟遥佳一起玩了一阵子。期间遥佳说想要吊挂在樱花树枝下,努力跳着想要攫住树枝。最后把树枝给折断。
不知如何面对啜泣的遥佳,元只好用胶带把截枝黏回去。而年幼的遥佳则大喊「是魔法!」而擅自认定。其实说穿了没什么了不起。
猫儿、樱花、迷路的孩子、魔法师。
遥佳特别重视的事项,全都与元初次邂逅时有所关连。
「不过,就算我又不小心把它折断,元还是会帮我修复嘛?」
对上遥佳的笑容,元点点头。
她心底的伤已慢慢复元。所以应该可以问了吧?
元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
「遥佳在家里还是被当作春分大人看待吗?跟治美小姐……。治美小姐以前不是那样的。所以我想说,说不定……」
骗人的。元很明白这不可能发生。
治美早已放弃。连改变一事也放弃了。
元刚刚想接续的话语完全无法安慰到遥佳。
明知只有让她暂时放松的效果,元还是想给遥佳一些希望。
「元真是个傻子呢。」
「你说啥!」
「那种事,我老早就知道了。」
遥佳的话语令元陷入沉默。
「我到元的家里玩、后来迷路的时候,最先担心我去处的就是母亲呀。我有听到母亲极度慌乱的声音,远远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遥佳的声调凛然。
「虽然母亲如今已不像以前有精神,我仍然记得母亲真正的说话声调、还有她的心情,所以还是喜欢的。」
永远喜欢母亲。遥佳清晰地扬言。
「母亲现在还是唤我为春分大人,不过无所谓。奶奶跟父亲都在。母亲肯定也有一天会恢复的。」
遥佳清澈的声音赶跑了元认定已经没救的心境,敞开了元的心胸。
「……可是遥佳是遥佳啊,不是春分大人。」
「没关系,我愿意当春分大人。」
她的话让元惊讶地睁大眼。
「因为,春分大人可是元初恋的对象呢。」
仿佛心脏突地被揪紧。害羞之情染红了脸颊。怎么连这个都曝光了。遥佳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
「你没想到我会知道吗?是笹殿跟我说的。」
真多事。元咬牙切齿地想。反观遥佳则乐开怀。
那我也跟你分享我的秘密吧。她接着说道。
「其实我的初恋对象,是元唷。」
元全身僵直。缓缓抬头望向遥佳。
「吓到了吗?」
遥佳的手抚上元的头。
「如果我跟春分大人是同一个人,那么我跟元的初恋对象就是彼此了呢。」
她手心的温暖在头顶上来去。
「而且我们现在有婚约,将来还要共结连理。」
感觉越来越不好意思。
「那么彼此的初恋都算是修成正果。」
遥佳俯视着元的脸庞。
「也就是两情相悦呢。」
她反向投射在元视野里的脸,正露齿而笑。
——与其一直急着前进,不如暂时止住脚步,好好确认周遭的情况。
元总算理解浪江说的这句话。
同时忆起遥佳曾对着元说。
——我要表演更~加厉害的给你看。我会再下次见面之前学会超厉害的魔法。所以请你别忘记我唷!
虽然元早已忘记这个约定,她仍忠实地守着。
(遥佳真的是很了不起。)
闪闪发光,十分眩目。
元不禁眯起眼。
「元,可以再高一点吗?我还是碰不到樱花。」
元遵从遥佳的要求,垫起脚尖。
(其实我一直误会了。)
「再高一点……」
遥佳使劲伸长手。
(我以为实现她的愿望,就能让她绽放。然而,)
「啊,就差一点点了。」
她伸展的手掌背着阳光,又白又亮。
(她靠着自己的力量缤纷绽放。如此强而有力地。)
「碰到了!」
(这等姿态,实则比魔法还更加——)
元的视野里,有着遥佳如春天般清朗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