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温暖的幻觉
狭窄的房间内,鲁卡躺在床上,莉迪和铃兰少女则是随意地坐在地板上。从刚才开始,两人就一直在翻着莉迪的日记本。行李堆在墙边,房间内已然没有多余的地方。
鲁卡他们投宿的旅团建在小巷的深处,外形狭长,共有四层。明明是比那些大街道上的古建筑后建的,却给人一种老旧而焦黑的感觉。
建筑是由砖瓦适当地搭建而成,一楼兼作为酒店和食堂。桑泽联邦里,大多数旅店都是这个结构。
外面虽已至正午,但因光照差,房间内有些昏暗。
“呼……太好了,腿能动弹了”
鲁卡稍微动了动脚趾,低声嘟囔。
后背骨折时,脊柱受伤最为危险。一旦神经受损,很有可能导致高位截瘫。受到攻击时即刻采取了防守的姿势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脚部能活动,说明神经奇迹般没有受损,或者受的伤能够依靠身体强化得到的自我恢复力治愈。接下来只要维持身体强化直到痊愈为止便好。
“那太好了。如果受了治不了的伤的话,就只能把你扔在那里了”
莉迪半开玩笑地说道。
不过那应该不是在开玩笑。莉迪之所以和鲁卡一起踏上旅途,并不是因为莉迪喜欢这个样子,而是因为她判断这样能够更好地保护她的花。
如果鲁卡无法继续战斗,莉迪恐怕会毫不犹豫地将他舍弃吧。
“还要多久才能治好?”
“蜜虫还剩一点,再过一个晚上应该就可以起身活动了吧。不过痊愈还要等一段时间……”
望着满是污渍的天花板,鲁卡叹了一口气。
“你呢,你决定好了吗?”
“嗯”
莉迪莞尔一笑,回答道。
人在变成宿主的那一刻会失去记忆。如果当时没有能够明白自己名字的物品的话,宿主便会自己给自己起一个适当的名字。莉迪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机会难得——莉迪说——就打算翻找记有宿主相关的事情的日记本,给铃兰少女起一个适当的名字。
“你就叫萨洁吧。这是顺利地完成了开花的准备,启程去南方的宿主的名字。……那个孩子,一定已经平安无事地开花了吧”
铃兰少女——萨洁被莉迪的话语感染,露出明媚的笑容。
她激动地抱住莉迪。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以不至于将莉迪绞死。
“谢谢您。我会努力让花开放的”
莉迪沙沙地抚摸着萨洁的头。萨洁显得十分高兴。
看着她们俩的样子,会让人忘记这对于宿主来说是异常的行为一事。
“对了,莉迪,整理一下现状吧”
“也是呢……发生的事情太多,我的头都要炸了”
莉迪将日记本放到行囊里,坐在地板上转向鲁卡。
“主要的疑问有两个。一个是那个像研究所一样的建筑。那儿显然是归风见鸡所有的地方,不过……好像发生过什么事情”
变成了宿主的集体宿舍的研究所。
虽说最终是逃出来了,但追着他们的是听从指挥、行动统一的宿主们。
还有统率着她们的、寄生着鲜红色花的宿主。
以及不知为何被抓捕的、刚刚成为宿主的少女——萨洁。
“还有一个就是你,莉迪。你的那个行为”
被叫到名字的莉迪露出一副恶作剧被发现了的孩子一般的表情。
莉迪身为高傲的宿主,却对萨洁呵护有加。
萨洁则对莉迪十分顺从。
莉迪对鲁卡说不要杀死玛丽埃拉。
而玛丽埃拉和阿克也没能对莉迪痛下杀手。
“……心情……会变得很奇怪”
莉迪有些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宿主大多都将自己的生命视为一种荣誉。莉迪也不例外。
正因如此,她才会对自己采取的不符合自身价值观的行动感到困惑。
“心情怎么变得奇怪了?”
“嗯……我也说不太清楚……”
莉迪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萨洁也模仿她的样子歪起头。
长时间后,莉迪不太确定地开口回答。
“硬要说的话,应该说是‘不想让他们死’的感觉吧。萨洁……还有玛丽埃拉他们也是一样的。所以才想去帮助萨洁,不想和玛丽埃拉战斗……吧”
宿主有着异乎寻常的力量和回复能力。然而要说哪个更强的话,则是力量。毕竟就连蜜虫服用者都能将宿主杀死,如果宿主之间战斗的话,其中一方很容易被杀死。由于稍加控制力道只让对方失去战斗能力是比较麻烦的事,所以如果绝对不能杀死对方,则会选择避开战斗。
“萨洁也是一样吗?”
听到鲁卡的提问,萨洁不住地点头。
“我也是一样的心情。而且,我好喜欢莉迪小姐”
“你这家伙——”
害羞的莉迪挠着萨洁的痒处,二人咯咯地笑着在地板上打滚。
“小点声,如果听到没有入住过的女孩子的声音,旅店的人会起疑的”
“啊……”
“对不起”
两人立刻老老实实地坐正。
看到她们整齐划一的动作,鲁卡险些笑出了声。
他重新整理一下情绪,清了清嗓子,身体的伤也跟着被牵动起来。
“这和花的颜色有关系吗?”
“不知道。……确实,大家的假花的颜色都和我一样,我也很喜欢鲜红色,但我不觉得是颜色一样的关系”
鲁卡也没有听说过颜色相同的宿主会相互合作的事情。
不过他猜想这是与宿主的本能相关的某种作用——那么它一定有着某种合理的解释。
“不过,萨洁为什么被关在地牢里了呢?而且连吃的东西都没有”
莉迪的语气中暗含愤怒。没人不讨厌挨饿——而对于宿主来说,没有给吃的东西是比人类想象中还要严峻的事态。
如果是故意让其挨饿,这对于宿主来说是性质最为恶劣的攻击。
“没错,就是这个问题”
话题过渡到研究所上。
很难想象萨洁被捕与阿克和玛丽埃拉毫无关系。
假设莉迪和阿克与玛丽埃拉都互相“不愿对方死去”。
如果阿克他们不愿让莉迪死,那么他们对萨洁没有这样想吗?
明明莉迪对三人都有着相同的想法——这是为什么?
“首先是在两年前,莉迪被关在那个牢笼里的理由……我觉得可能是人工感染的实验。将宿主从诞生直到死亡都置于自己的管理之下——也就是所谓宿主的‘养殖’——是所有想用宿主赚钱的人们的梦想”
给能够成为宿主的人吃下种子,在变成宿主之前严密地束缚着。
这样一来,只消等待,便可以得到一名“被控制的宿主”。
由当年的莉迪以及现在的萨洁所说“回过神来就发现已经被关起来了”这一说法,再考虑到那个研究所是与风见鸡相关的设施,上述的可能性很大。
“不过我逃出来了”
莉迪莞尔一笑,接过话头。让想要利用自己的人们的计划完全泡汤,想必是一件相当痛快的事情。
养殖宿主无疑是想要用宿主发财的人们的梦想,但一直以来也只是个梦想而已。虽然不知详情,但鲁卡也听说过在漫长年代中,有过无数次失败的尝试。
这次虽然也准备好了监禁宿主的设备,以为这下就万无一失了,但没想到刚刚发了芽的莉迪居然会有能够活动头发这一异常的能力,并借此逃脱。
那么,从那之后又是怎样变成只有宿主的状况了呢。
“既然现在研究所里只剩下宿主,为什么还要对萨洁做同样的事,这既是问题,也是关键。……而且他们用的还是对付莉迪的时候失败的方法”
“不过,在找关着鲁卡的牢狱的时候,我没有看见除了鲁卡和萨洁以外的其他被囚禁的人,我也不觉得是在养殖”
推理止步于此。
虽然可以进一步展开各种想象,但没有足够的材料来得出确定的结论。
就算整理了疑问,该明白的还是没有明白。
房间内飘荡着如干沙般轻而无趣的沉默。
萨洁交替望着二人的脸,也摆出了一副犯难的表情。
“莉迪,你接下来想要怎样做?”
“等你伤好了能动弹了,就离开这个城市,把萨洁也带上”
莉迪的回答没有犹豫。
“那个研究所,还有你的身世,都不在乎了吗?”
“在乎是在乎,但活命最要紧。先不说我,如果继续留在这里,萨洁可能会遇到危险。嘛……多亏了鲁卡,现在至少知道了那个研究所是属于风见鸡的。这下子就差不多有些眉目了,应该足够了吧”
就算阿克他们又设下了什么陷阱,莉迪应该是安全的。
问题在于萨洁和鲁卡会怎么样。虽说仍心存疑虑,但莉迪恐怕判断如果继续深入调查下去的话会很危险。
“那个叫阿克的家伙实在是太强了。如果说我的背骨骨折能和玛丽埃拉受伤一笔勾销的话是最好不过了”
“如果他们是出于某种目的而囚禁萨洁的话,说不定会来抢”
“那……我估计是派不上用场了”
虽然很不甘心,但对方的实力远远凌驾于鲁卡之上。之前的战斗足以说明这一点。
男性的宿主本来就有着过人的身体,再加上寄宿的花带来的身体强化,他们的实力超乎想象。身体强化只是为了将肌肉等已有的身体组织进一步强化。
而在那些宿主中,阿克尤其强大。过人的身体素质使他具备了相应的力量和速度,一举一动都透出强者的风范。
“不过,你还是想在这里再待一阵吧?”
鲜红的眼眸闪烁着看透一切的光芒。
“如果可以的话。这座城市里,发生着与宿主相关的、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我就是为了寻找这样的事情才继续活下去的”
宿主与这个世界的关系。打破矛盾的回答。
鲁卡对宿主知之甚多——至少他这样认为。
然而在诸多的知识中,却没有鲁卡寻求的回答。
如果说那个未曾见过的答案真的存在,那么它一定存在于发生着鲁卡所不知道的事情的事件中。
他就是为此而活着的。所以如果为了安全而现在离开卡特多拉尔,无疑是本末倒置。
——对了。要活下去。
“还没有跟你道谢呢。多亏你才捡回了一条命,谢谢了”
向虚弱的喉咙中注入力气,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鲁卡向莉迪道谢。
听到意料之外的话语,莉迪愣住了。她的视线对上鲁卡的目光,二人互相凝视了大概三秒。
然后,她忽然转过头去,语速飞快地说道。
“你最好小心点,别再变成这个样子了。你知道的吧?我可是绝对不会拼命救你的”
莉迪清楚地表述了自己的立场。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为了你,也为了自己”
鲁卡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被莉迪搭救了。但,这只是因为莉迪刚好处于能够安全地搭救鲁卡的状态而已。
“道谢就不用了,你可要好好跟着我。既然在一起了,如果我遇到困难,你必须帮助我。这样就够了。……万一遇到危险,我肯定早就逃跑了。在那之前,陪你发发酒疯也无妨”
这简直是破格的待遇。
莉迪无法掩饰自己身为宿主的本能,所以她的话语分量十足,掷地有声(译注:原文「だからこそ彼女の言葉には、聞こえただけの重さがあるのだった」,感觉没能准确理解「重さ」的含义,求指教)。
在一旁听着鲁卡和莉迪的对话的萨洁不知为何,脸上像是发烧一般变得滚烫。她突然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儿?”
“我去趟厕所!”
萨洁回答的声音异常地大。
“小心点,不要被发现了”
“没关系,现在附近没有人”
莉迪替萨洁回答。
听到莉迪的话,萨洁便冲出了房间,走廊上响起了她毫无顾虑的脚步声。
对话被迫中断,狭窄的房间内再次充满了寂静。
“怎么回事?”
“可能是想去洗把脸吧”
才听这么一点就脸红了,还真是小孩子呢——莉迪如此悄声嘟囔。
莉迪朝走廊略微张望一下,之后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呐,鲁卡,还有一点有些可疑”
“是什么?”
“……那个孩子太小了”
鲁卡过了一阵才明白莉迪的意思。
“你是说……她成为宿主的年纪太小了吗”
对于身为男性的鲁卡来说,这是一个难以提及的话题。
附在女性身上的种子,是被经期误导才会寄生发芽。
在经期,生命的波动如同摇晃的弹簧秤一般激烈,种子便会误认为她是具有强大力量的人,从而将其作为宿主。
萨洁也是因为相同的原因才会变成宿主——一般来说就是这样。
“嗯。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所以我也说不出什么……但她的这个年纪,看上去有些可疑”
莉迪皱着眉头。
直到萨洁不在身旁才提及这个事情——看来她虽然十分疼爱萨洁,但心中的疑问并没有消除。
现在来不及判断这是不是可以当着本人的面谈论的事情。
“不过,她现在已经是宿主了吧?”
“这……虽然确实是这样……”
莉迪似乎仍然心存疑虑。
鲁卡也不愿毫无根据地否定莉迪的感觉。毕竟,有关萨洁的一切都太不明朗了。
究竟,——鲁卡想到。
——她的真相,会给我带来什么?
他忽然感到后背一阵刺痛。
高悬空中的太阳不知何时已沉入地平线以下。只有一盏灯泡照明的房间内,黑夜从紧闭的窗户逐渐渗入进来。
太阳落山后,一串跑掉的乐器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进了鲁卡他们的房间。似乎是楼下的酒吧里正在演奏。声音中带着一丝空虚,仿佛在强作欢愉炒热气氛。
卡特多拉尔不如葛兰那般寒冷,因此廉价的旅店内连暖炉都没有。两名宿主似乎毫不在意,坐在床上的鲁卡只好将毛巾被裹在外套上。
三人正在吃晚饭。本来应该是由鲁卡去买食物的,但因鲁卡负伤在身,便决定吃旅途剩余的干粮。
虽说是干粮,但还包括宿主莉迪吃的份,实际上还有许多。
铺在地板上的布上面,像是烘培的零食一样的便携食品堆了一座山,切片或切丝的鱼干和肉干又堆了一座山,总之所有的食物都堆得像小山一样,还有各种水果罐头。
“还剩一天份量的干粮真是太好了”
“不过这一顿恐怕就要吃光了……”
萨洁的食量极为惊人。
小巧的嘴和双手一刻也不停歇地活动着,将食物堆成的山接二连三地夷为平地。她的吃相已经不是让人无语,而是让人看入迷的程度了。似乎是在把之前没能吃到的份都吃回来。
身为宿主的莉迪自不必说,就连鲁卡也在以相当的速度进食,一天份的食物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鲁卡的嘴里塞满了食物,但他仍细细地嚼咽,以利于消化。
身体的强化效能已过,随之而来的便是激烈的、难以忍受的饥饿感,这不仅仅是身体强化的副作用。连自己的手臂,在眼中也仿佛是一块肥美的肉。
宿主有着超常的自愈能力。服用蜜虫,或者吃假花的花瓣,能够达到同样的效果。
然而这种能力并非魔法。修复身体需要相应的材料。
快速的恢复实际上是在短时间内再生身体组织,这需要大量的营养成分。若养分不足,宿主可以使用花蓄积的营养,但身为人类的鲁卡无法做到这一点。
若不能及时补充营养,恐怕在治愈之前就要饿死了。
万幸的是牙齿的负伤已经痊愈。虽说使用蜜虫也无法让断齿重生,但细小的孔洞可以填补,进食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
三人都集中于眼前的食物,使得房间内异常地安静。远处人群的喧嚷和依旧聒噪的演奏仿佛穿堂风一般从三人中飘过,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接下来开口的是鲁卡——这时食物已经几乎被吃光了。
“‘无花首(petaless)’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那是什么?”
莉迪毫不动摇地继续吃着。一旦开始吃东西,她所有的心思便全都放在食物上了。而鲁卡则喜欢一边吃一边思考。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如此享受用餐的时间了。
“阿克这么叫我”
“啊——。好像的确说过呢”
莉迪全然不顾吃相,一边吃着最后的几块便携食物一边说着,姑且用手掩着嘴。
“就是字面的意思吧?头上‘没有(less)’长‘花瓣(petal)’——就是指不是宿主的人类”
“这我明白……”
不是宿主的人类——莉迪的话让鲁卡十分在意。
难道说阿克的意思是,自己也是人类吗?
“这样啊……一般‘人类’这个词是用来指代宿主以外的人。这确实很奇怪,在宿主看来,需要一个词来指代‘宿主以外的人类’”
这个词的意义不仅是规定了一个叫法,而是在主张人类中不仅有“无花头”,还有“宿主”。
鲁卡觉得这是一个颇含政治意味的思考方式。
他突然觉得,不把宿主看作人类,就是相当于拒绝理解宿主。
“无花头。这个单词不错。我以后也这样称呼不是宿主的人类吧”
阿克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想出了这个单词呢。
“不过,那个叫玛丽埃拉的宿主的衣服,还真是有品味啊——”
莉迪有些恍惚地说出了惊人的话语,鲁卡不由得将刚喝下去的水一口气喷出来。水冲进气管,他不住地咳嗽,还没痊愈的后背一阵刺痛。
“……是吗?”
鲁卡对别人的服装没有兴趣,但他知道玛丽埃拉的那身红衣服实在算不上有什么品味。
他想象了一下穿着那身衣服的莉迪——一点也不漂亮。
“鲜红色的啊,鲜红色!是最漂亮的那种红色,不浓也不淡的鲜红色!”
“你喜欢、那身衣服吗……”
“嗯,我好想要”
莉迪如同小孩子一般,脸上的表情十分明亮。
看来宿主喜欢与自己的花的颜色相近的衣服。鲁卡和莉迪曾去过旧衣店,而当时莉迪选的衣服要么是便宜的,要么就是红色的。
“我也想要”
萨洁也立刻举手说道。
“啊,那我们就是一对了呢。哪里有卖的呢”
“不要了吧,我可想不出来”
那种东西是不会拿到街头上卖的——鲁卡如此认为。就算有卖的,又能有多少人会买来穿呢。
如果颜色真的那么重要,那就至少选像样一点的红色衣服。
“不管怎么说,萨洁的衣服肯定是要买的。她这个样子根本没法到外面去”
现在萨洁穿着的只有又脏又薄的一件检查服,不仅看着不得体,而且十分不耐寒。虽然说萨洁身为宿主,不太可能因为天冷而冻坏身子,但这个样子走在外面的话,势必会招来不必要的注意。
反过来说,抛开她们作为宿主而穿衣的理由,至少要给这两个正值花季的少女配上相应的漂亮衣服才行——只要注意颜色便好。
“我的衣服里面有没有萨洁也可以穿的?最好是红色的”
“选红色是为了配头上的花吗?”
听到鲁卡的疑问,莉迪歪起头。
“应该……是那样吧?”
“虽然我只是一个外行,但如果想要让红色的花更加显眼,应该穿颜色朴素一些的衣服吧”
“嗯——,和想要显眼有些不一样呢。应该是说,想让全身都变成花的感觉?所以才想要用和花相近的颜色装扮身体。萨洁真好,连头发都是这么漂亮的红色。虽然现在沾着灰尘有些脏,但洗过之后一定会闪闪发光的”
莉迪爱抚地、同时又带有一丝嫉妒地,温柔地梳理着萨洁的头发。
不只是衣服,连身体的颜色也追求着与花相同的鲜红色。
“但莉迪小姐的眼睛也是很漂亮的鲜红色啊。头发可以染色,但眼睛的颜色可改不了啊”
“谢谢。……染发啊。我把头发也当作武器,所以很遗憾,我不想在头发上动手脚。哦,对了,刚才说要找衣服是吧”
莉迪解开背篓中的行李,从中拿出一件柔红色的上衣。衣服很厚,适合冬日保暖,袖子被分段修窄过,看起来如串珠一般。
这本来是上下一套的衣服,但因上衣有些长,考虑到萨洁和莉迪的身高差,给萨洁穿应该正好。
萨洁的眼睛睁得像盘子一样大,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莉迪摊开的衣服。
“虽然颜色不是很好看,不过暂且先穿着这个吧”
“这就可以了。非常感谢”
萨洁虽对颜色仍有些不满,但比起那些,她似乎更加感激莉迪帮助自己挑选衣服。
刚接过衣服,萨洁便迫不及待地脱下了检查服,鲁卡慌忙移开目光。布料摩擦的声音响过数次,还没等鲁卡数完天花板上斑点的个数,萨洁便已换好了衣服。
只是换了一身衣服,给人的印象却大不相同。鲜艳的颜色覆盖身上,将她的那宛如小狗的圆滚滚水汪汪的黑眼睛和洁白无暇的肌肤等原本的魅力展现得淋漓尽致。
衣服和头发都搭配成与假花相同的颜色,仿佛连衣服也变成了花的一部分,不禁让人误以为花朵是从地面上长出来的。
莉迪说过“让全身都变成花”,眼前的萨洁确实体现出了这一点。
然而衣服的下摆只到大腿的中间位置,这样还是会感到冷,而且还要准备鞋子。
“下面不穿点什么的话反而会更显眼呢。嗯……”
莉迪继续在行李中翻找,而一旁的萨洁则在抚摸着衣服。
她不停得摸着身上的衣服,心中的喜悦溢于言表。
二冬风的使者
第二天,太阳已升至半空,确认后背不再疼痛后,鲁卡出门了。
空气依旧干燥而冰冷,湛蓝的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彩,偶有鸟儿飞过。
鲁卡从大门走出宿舍后,与带着萨洁从窗户出来的莉迪在稍远处汇合。这样做只是为了不让旅店管理员发现,而不是想要避免阿克等人发现自己的住所。宿主可以依靠“生命的味道”方便地寻找其他宿主,所以藏起来也是没用——莉迪如此说。恐怕住宿的地方早就被发现了。
——虽然很麻烦,但也没有办法。但愿研究所的那些人能放我们一马。
即使有一定的危险,鲁卡还是想要看一看这个城市的样子。
鲁卡自己遇到危险也只能算自作自受,但他不能容忍莉迪也被卷入其中。根据昨天的样子看,莉迪似乎没有被盯上,真正危险的是萨洁。
——那个时候……趁我争取时间的时候,莉迪会不会带着萨洁逃跑呢?
莉迪和萨洁手牵手,其乐融融地走在街上,依然亲密无间。
虽然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但莉迪如果真的“不愿萨洁死去”,就应该会保护她。
外出的目的有三个。一个是让两个宿主吃饱肚子,另一个是给萨洁买衣服,还有一个是调查那些神秘的宿主们。
鲁卡决定和莉迪分开行动。他负责收集情报。
他来到的地方是主要贩卖干粮和帐篷布等旅行用品的杂货店。这样的店铺经常与外来的人员和街头的消息打交道,对传闻也会比较熟悉。
往小巷里一探头,便发现了一个类似的门店,鲁卡走了进去。狭窄而昏暗的店内堆着绳子和木箱,一股帆布味在空气中飘荡。
“失礼了,我是一个旅人,想打听一些事情。这个城市里有宿主——”
还没等鲁卡说完,对方便做出了极为激烈的反应。
“你啊,来得真不是时候!”
打理着店铺的老妇愤懑地说,饱经沧桑的脸庞上满是皱纹。她似乎相当痛恨宿主。
“……发生过什么事吗?”
对话进展得太快,鲁卡没能跟上。
“怎么,你没看到过吗?那群家伙真是无法无天”
老妇显得有些不解,但仍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悉数道来。
这个城市原本便有许多宿主。这也难怪,毕竟这里是风见鸡的根据地。
然而,原本苟且偷生的宿主,突然有一天大摇大摆地走在马路上。据老妇说,虽然宿主一如既往地出现在街道上,但会因为非常不起眼的理由而闹出人命。
比如说肩膀撞到了。
或者说听到有人暗地里说他们的坏话。
“听说还有小孩子就因为把饮料溅到他们身上就被活活打死了。他们简直就是恶魔”
老妇的肩膀因愤怒而不住颤抖,她的声音响亮而富有穿透力。
鲁卡一言不发地听着。流言总是会被夸大扭曲,而且就算宿主的确杀了人,也难以想象他们会毫无理由地杀人。但鲁卡并不知情,他无法简单地否定。
总之,他明白了人们看向莉迪的奇妙的眼神——那是害怕和恐惧的目光。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清楚呢。应该是差不多不到两年前吧,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了”
也就是说,莉迪逃出来的时候,这里仍是一座普通的城市。在那短暂的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驱逐特务到底在干些什么”
就算桑泽联邦里的驱逐特务不能自如地履行职责,但至少应该做一些最基本的工作吧。难以想象他们会坐视市民的死亡不管。
这个规模的城市里,一定会驻扎有驱逐特务的。
然而对于鲁卡的话,老妇嗤之以鼻。
“他们就是一群废物。有人说他们曾经潜入宿主的城堡,但逃回去了”
“宿主的城堡……”
“没错没错。我也不太清楚,但据说他们都集中在一个地方生活。难得他们都在一块儿,直接用大炮什么的轰掉不就好了”
看来是对驱逐特务毫无作为感到十分不满,但这确实是没有办法。
驱逐特务和猎花人一样,都擅长于围攻一个宿主,他们的战斗方式也局限于此。他们是依靠数量取胜,绝不是说每一个人都像鲁卡这样强。
面对众多宿主,驱逐特务毫无胜算。老妇提议使用大炮轰击,但这个战术过于草率,不仅会让对方逃掉大半,还会遭到他们的反攻。
这么想着的鲁卡,突然注意到老妇话语中的奇怪之处。
“嗯?等一下,你刚才说他们都逃回来了?他们没有死吗?”
“没错,所以才说他们是一群废物。八成是害怕得不敢跟他们打了吧。真没想到,驱逐特务竟然是一群吃干饭的!”
老妇毫不客气地痛骂,但鲁卡在意的并不是那个地方。如果说驱逐特务真的潜入了那个研究所,那么他们绝无可能全身而退。面对闯进来要杀死自己的敌人,宿主怎可能会手下留情。
总之,鲁卡多少知道了在这卡特多拉尔发生的事情。
——成群结队地生活,连驱逐特务也束手无策……而且还毫无惧色、旁若无人地行动?
虽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更奇怪的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宿主通常分散居住,他们为何突然聚群而居呢。研究所被强占的风见鸡究竟在做些什么。
“有关宿主的动向,你还知道哪些?”
“他们的坏话要多少有多少。到哪儿的店里白拿东西啦,到哪儿——”
在饭店吃饱喝足后却不付账,强行掠夺商品,用偷来的钱支付,在郊外的农场偷走家畜,如此等等。
鲁卡听老妇怒不可遏地讲述了整整二十秒。
“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你要想道谢就买点什么吧。走在路上可要小心宿主啊”
结果,鲁卡买了一人份的烘培食品。
走出店铺,鲁卡望向街道。
四周依然笼罩在紧张和沉默中,人们的脸色暗淡无光。
被压制的城市差不多就是这种氛围。被无形的手用无法反抗的强大力量揪住脖颈的沉重感觉——这种感觉填满了周围的空气。
鲁卡确实祈愿着宿主的幸福,但他也不欢喜于现在这种状况。他寻找的不是一方压制另一方的结局,而是取长补短、共同发展的道路。
正当他望着大街沉浸在思考中时,行人的步伐突然变化起来。有的停了下来,有的则是加快了脚步,焦虑的氛围笼罩在四周。
“鲁卡,你那边完事了吗?”
抱着硕大的纸袋的莉迪向他走来。纸袋中似乎是旧衣裳。萨洁也好好地穿上了鞋子,看来也是在其它地方买到了。
“啊啊,听说了一些事情”
鲁卡把在杂货店打听到的事情大致说给莉迪听,她也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怪不得他们会显得那么害怕。买鞋子的时候,我付给他们钱,他们居然吓了一跳”
“果然啊。就像昨天买肉干的时候的那种感觉”
“至少比被倒打一耙要好。反正东西也买到了。……那么,你是要继续调查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对吧?”
鲁卡点点头。
在这发生了奇妙的事件的城市里,鲁卡或许能够学到一些东西。简单地说,这里是宿主在支配人类。在宿主得以生存的前提下,如何构筑他们与人类社会的关系——鲁卡期待着能够得到一些启示。
但他不只是想要观察。既然出现了问题,他同样想去解决。不论如何,首先要做的还是四处调查。
看到鲁卡真挚的表情,莉迪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那也没关系。不过,现在先吃饭。饭可不能忘了吃”
“放心吧,我可没打算饿肚子”
“那个,虽然现在说有些晚了……连我也一块吃没关系吗?我吃得那么多,花的钱也很多吧?”
看到萨洁显得不好意思的样子,莉迪颇为感慨地用力抱住了她,鲁卡不禁担心会不会伤到萨洁的关节或动脉。
“用不着操心那些事情!吃饱肚子最重要!”
顺带一提,钱包握在莉迪而不是鲁卡手里。
这毫不稀奇,毕竟大部分的收入都是由莉迪卖掉假花给蜜虫贩卖者而得到的。
“不用担心钱的问题。等一下我会带你去赚钱的地方”
“莉迪,那是人贩子才会说的话”
玩笑归玩笑,但莉迪似乎打算一点点教会萨洁作为宿主而生存的手段。
获得收入的方法,从针对宿主的陷阱逃脱的方法等,这些生存的知识能够左右宿主的生死,越早掌握越有利。
然而莉迪曾明确地说过,宿主如果因没有知识和力量而死亡,与扼杀自己的孩子没有区别。可为什么莉迪唯独对萨洁如此百般疼爱,鲁卡同样很好奇。
“首先找一找便宜量又多的饭店吧。如果发现宿主的话,也顺便打听一下”
“哪会像你想的那么顺利啊”
“找到了啊”
“找到了呢”
没费多大功夫,鲁卡便发现了宿主。
说到底,宿主出门上街,基本上就是为了找吃的。那么他们必然会遇到同样寻找食物的鲁卡一行人。
而且,路人的行动同样有规律可循。这个城市里,人们会躲着宿主,而且会从远处盯着宿主出现的地方。注意观察行人的流动,很快便能发现宿主。
那里是位于拥挤的十字路口的一角的青空料理店。他们把烤好的食物摆在门口,油溅起的声音和炭火燃烧的味道飘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传到了鲁卡所在的位置。
店里有不少桌椅,但只有一张桌子被占用了——唯一的客人正是宿主。其他客人似乎都因此而避开了。
头戴青色假花的宿主正悠然地吃着饭,长长的金发颇为显眼。
斑驳的餐桌上,盘子摞成了一座山。看上去卖得不错——然而厨师模样的青年却因愤恨而扭曲着脸庞。他正咬牙切齿地烧着菜,显然十分不平静。
“怎么办?”
“就找那个宿主问问吧。打听完就马上走人”
对方只有一个人。人数上占优的鲁卡他们心中多少有了些底。
想打听的事有不少。宿主们在做些什么,宿主杀了人的事情是不是真的,诸如此类。虽然不知道对方了解多少,会不会老老实实告诉他们,但不问的话什么都得不到。
“鲁卡,你看”
就在鲁卡准备走过去的时候,莉迪突然叫道。
青色花的宿主站起身来。看来是吃完了。
“时候不太好啊。撤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宿主刚一站起来,青年便从厨房跳了出来。
他右手拿着菜刀,挡住了宿主的去路。
“你够了没有!”
青年大叫。手上过于用力,菜刀在微微发颤。目光中饱含愤怒,似乎马上要哭出来一般。
而宿主则是一脸厌烦地看着青年。
“每天都理所当然一样到我这里白吃饭!我光是付门店的租金都很吃紧了,再这么下去我就要破产了!快点付钱!”
“才不要。我又没钱”
宿主毫不在意地回答。
就连鲁卡也惊出了一身冷汗。虽然他听说过宿主蛮横无理、罪行滔天的说法,但她的行为甚至对自己都没有任何好处。她的思考中没有法律也没有道德,然而她却仍然一脸泰然。
另一方面,听到宿主的回答,青年终于爆发了。
“你这混蛋啊啊啊啊!”
他撕破嗓子一般大叫。
周围装作看不见的路人也不由得停下脚步。
然而听到他的怒吼,宿主仍不为所动。
就算他拿着利器,充其量也只是一把菜刀,而且他也不过是一个厨师,无法对宿主构成任何威胁。她还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然而,青年将藏着的什么东西拿了出来。
他的左手上多了一个小瓶子。瓶子的形状和大小,鲁卡再熟悉不过了。
这一瞬间,宿主的脸色明显变了。
一对一的局面,虽说是外行,但他用了蜜虫。
——这可不妙。
鲁卡弹射一般冲了出去。
“等一下,不行!住手!危险——!”
因过于焦躁,鲁卡用不输给那个青年的吼声大叫,同时奔向他的身旁。
但青年——似乎是没有听到鲁卡的声音,或者听到了但选择了无视——仍然喝下了瓶中的东西。
青年的脸上浮现了红色的叶脉。那是身体藉由蜜虫得到强化的标志。
他迅速扔掉瓶子,将菜刀举到腰间。
“去死——”
青年没能说完那句话。
他被宿主一击正中脸部,仍然刻有红色叶脉纹路的头部仿佛蹴鞠一般飞了出去。
鲜血从失去了脑袋的躯干上涌出,粘稠的液体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青年的身体倾斜,向后倒去,这时围观的群众才终于想起来一般发出了尖叫与悲鸣,尖锐和粗哑的叫声此起彼伏,如波纹一般迅速扩散开来,人群仿佛潮水一般迅速退去。
一旦人群开始移动,即便是没有看到事情过程的人也被迫随之移动。鲁卡拨开迎面而来的人群,向宿主和尸体靠近。
原本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转眼间变得一片空荡。
只剩下鲁卡等三人,青色假花的宿主,以及瘫坐在地上的数个路人。
也有人躲到附近的店铺里,或者逃到远处而停下来,四面八方仍然有视线向这边望过来,仿佛鲁卡他们被包围了一般。
“……你是?”
等鲁卡赶到事件发生的地点时,一切已经太晚。
看到无意逃跑的鲁卡,青花宿主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路过的旅客”
鲁卡虚弱地回答。
无力和后悔的感情沉甸甸地压在肩头上。
他不是会对死在眼前的人表示同情的多愁善感的人。然而青年悲惨的死亡却是源于宿主和人类之间互相的不了解。目睹无谓的死亡,鲁卡不能不感到心痛。
他知道在那个时候使用蜜虫的话,青年就会被杀掉。
对于鲁卡来说,这只是他的一个失误。他总觉得蜜虫有些不太一般,有股地方的感觉。包括卡特多拉尔在内,桑泽联邦中的普通市民可以轻易地得到蜜虫。如果能够想到会使用蜜虫的话,鲁卡就能够更早一些采取行动了。
——究竟该怎样,才能避免青年无谓的死亡?
简单地看的话,错在宿主。宿主也理应被憎恨。
但,如果青年知道宿主的想法,他就不会使用蜜虫了。而且宿主一般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白吃白喝。为什么她会如此毫不在意地白吃白喝——原因在于这个城市的现状。
从某处传来脚步声,鲁卡也从思索中醒来。
远处的人墙裂开一条缝,数名男子从中奔出,发出响亮的脚步声。他们气势汹汹,似乎是服用了蜜虫。
当他们靠近时,鲁卡看到他们脸上无一例外地浮现了红色的叶脉。
在南方的各国,宿主只要一出现,驱逐特务便会毫不客气地悉数将其驱逐,然而在这里,他们已经沦落为对付宿主的警察一样的地步了。一般来说,哪里有事情,哪里就会有驱逐特务的身影,但那一套在这儿却是行不通的。
他们的服装和武器也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便是所有人都戴着蓝色的袖章,上面绣有风车叶一般的花纹。
“看到了,在那儿!”
听到其中一名男子的喊声,宿主弓起身子,经过短距离的助跑后身子轻轻一跃,便跳上了路旁低矮的建筑的屋顶上,然后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跑过来的男子们来到鲁卡和尸体前,停下了脚步。
其中一个人背着一名年迈的妇人。在超高速的奔跑中她似乎几近失神,但她刚从男子的后背上下来,便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
“噫噫噫——!”
老妇人颤抖着嗓音叫喊。悲鸣声消失后,她摇摇晃晃地走到无头尸体的旁边跪下来,将脸埋进溅有血液的胸前,开始大声号哭。
看来她是被杀害的青年的母亲。
花白的头发,满是皱纹的双手,下垂的脸颊。
岁月在她的身上无情地刻下了痕迹,而她却仿佛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啼哭不止,情感之深切甚至令鲁卡不由得为之感慨。硕大的泪珠渗入青年被染红的胸膛。
身为元凶的宿主既已逃走,周围的人们仿佛被哭声呼唤一般再次朝这边靠拢过来,驻足观看的人越来越多。
“唔,你是哪位?”
跑过来的男子中的一个向鲁卡问道,他的语气虽恭敬却透出一股傲慢,仿佛一个误以为自己十分伟大的小人物一般。
他体形健硕,差不多三十岁出头,有一只手握着警棍。但那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对人用警棍,而是驱逐特务等人使用的、为了与宿主战斗而特制的打斗凶器。男子们虽然都佩戴着袖章,但只有他的袖章上面别有铆钉。
“我只是来吃饭的旅人而已,刚巧碰上发生了事件……”
面对这个男子,鲁卡总觉得撇开关系会省事一点。
正如鲁卡想的一样,他的态度变得稍微郑重了一些。
“这还真是不走运啊。很抱歉问候迟了,我们是‘冬风的使者’巡逻部队的一班”
“冬风的使者?”
听到鲁卡的反问,男子高傲地点了点头。
“没错。我们为了保护市民的生活不受宿主的打扰而进行着活动”
——原来如此,是类似自卫队的组织啊。
就算驱逐特务无法正常活动,也不能眼睁睁地被宿主蹂躏。至于那个名字起得如何暂且先不论。
看上去,不论是熟练度还是装备,都远不如真正的驱逐特务。
即便如此也还是站了出来。看来是不愿卡特多拉尔继续这样下去。
“能不能简单给我们讲述一下这里究竟发生了——”
像是小队的队长一样的男子向鲁卡询问,一如警察或驱逐特务通常做的那样。
就在这时。
“你们在干什么!”
匍匐在青年尸体上啼哭的母亲大叫。
巡逻队的其他人正在摊位上挑拣,主要是一些值钱的东西。她似乎是听到了硬币的碰撞声而注意到的。
母亲踉跄着脚步,想要阻止他们的掠夺。
然而队长却制止了她。
“那个,就算您这么说,我们这样活动也是需要经费的。其实本来应该是由您的儿子支付出勤费的,但既然这样了……”
依旧是那种殷勤而傲慢的态度。
他的话外音便是:我们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奇怪的是你才对。
因儿子的死而脸色惨白的母亲,现在则因愤怒而涨红了脸。明明才失去了儿子,现在却要连儿子生活过的一个证据都要像秃鹫食尸般被弄得支离破碎,这无异于往伤口上洒盐。
“你们这群恶魔!混账!你们就没有一点良心吗!?”
“你说什么!”
一个受到指责的年轻队员怒气冲冲地面向母亲。
“我说啊,如果我们不行动的话,谁来保护你们啊!你以为我们都是活菩萨,光干活不要钱啊(译注:原文「タダ働きじゃやってられねえんだ。仕事をした分は金を払うのが常識だろ」,此处稍微意译了一些)!?”
年轻的队员凑近母亲的脸庞,唾沫横飞地大喝。
他的声音中没有丝毫的卑微。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在抢掠,而是坚信这是对于自己的劳动的正当报酬,并以此指责着母亲。
“怎么会!你们明明没能救我的儿子——”
“是你叫得太晚了!要是能早点来,我们也就有别的方法了!”
“叫、叫你们……来叫我的不是你们吗……我……呜,呜呜呜”
从断断续续的话语中,鲁卡知道了呼叫冬风的使者的并不是母亲,而且母亲所指责的问题并不是那个地方。
被反过来骂了一顿的母亲因过于愤怒而说不出话,呢喃声越来越大,脸涨得通红的母亲终于经受不住怒气而突然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了下去。如果头磕在地上的话可能会当场死亡,鲁卡赶忙上前扶住。
“真是很抱歉,让你见笑了”
看到母亲倒地而纹丝不动的队长毫无诚意地向鲁卡道谢。
“我说你们啊——”
实在看不下去的鲁卡正打算斥责他们——的时候。
向鲁卡这边看着的队长突然僵住了,瞪大眼睛,脸颊不住地抽搐。
鲁卡立刻明白了他看到了什么,迅速将手伸入怀中,握住一个蜜虫的瓶子。
“有宿主!”
队长大叫。
莉迪和萨洁一直在鲁卡的身后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
——啊啊,果然变成这样了吗。
从刚才他们的态度,鲁卡还以为他们是先付钱再干活的类型,但他们似乎没那么天真。或者说他们是出于自尊,认为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放跑宿主。
正在掠夺摊位的男子们迅速来到莉迪她们的周围,把她们团团围住。
他们齐刷刷地亮出武器——这样即便对方是宿主,也能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他们都服用了蜜虫,脸上十分红润。
莉迪和他们之间的隔有对于强化过身体的人而言只是轻轻一跃、而对于一般人而言还算是比较安全的一段距离。他们架着武器,一点点向前推进。
看来他们平常都是用这种方法把宿主逼回去的。
“滚回去,杀人犯!”
“没错!你这肮脏的宿主!”
与此同时,他们不听地大声叫骂。
他们应该看到杀死青年的宿主逃跑的一幕了。由于真正的敌人不见了,所以才拿莉迪充数——或者对于他们来说,宿主都是一个样而已吧。
萨洁不安地依附在莉迪身旁。
莉迪的强大源于她那变成触手的头发这一犯规的武器,以及丰富的实战经验。萨洁不具备其中的任何一个,再加上体态娇小,可谓是宿主中最为弱小的。
正因如此,莉迪才会为了保护萨洁,拼命地、恶狠狠地盯着靠近的男子们。
——这下糟了。
鲁卡不知道莉迪会为萨洁做到什么地步。说不定连莉迪自己也不清楚。她说过不想让萨洁死,那么搞不好的话,她有可能会将在场的所有冬风的使者全部杀光。
“不许再靠近过来。否则我会把你们撕得像绞好的牛肉块一样”
莉迪的头发漂浮起来,但男子们没有注意到。
再继续下去的话,他们会同时被活活绞死的。
“闭嘴,你这杀人恶魔!”
“谁会怕你啊!”
队员们继续重复着类似的喊叫。
面对多名宿主,他们本应更加小心。就算对方看上去是娇小的少女和更加幼小的女孩,她们毕竟还是宿主。
而且看到两个少女互相庇护般抱在一起的无力的场面,男子们恐怕更加大胆了,他们不停地缩短距离。
鲁卡忍着没说脏话,喝下了蜜虫。
喉咙中一阵灼烧,脖子和脸颊上传来刀刻般的疼痛。
在感到力量已经传递到脚趾时,鲁卡已经像一阵旋风般冲了出去。
他没有拿出短刀,而是插入成群的男子前,将他们的武器硬是夺了下来。
“啊”“咦?”“哇!”“什!”
不到一秒钟,他们便被解除了武装。
看到突然出现的高速移动的不明物体,他们甚至来不及喊叫。从逼近的方式能够看出,他们都是外行,不论是头脑还是身体都跟不上使用蜜虫的高速战斗。
鲁卡站在呆然的众人面前。
他的指缝间夹满了大大小小各类刀具。警棍太大了不好拿,他就扔掉了。
“差不多就得了吧”
“你你你你你你、你到底是谁!?”
队长一样的男子代表全员惊慌地问道。
鲁卡知道自己的目光有些凶恶,再加上手上拿满了刀,心里清楚自己看上去像是个十分危险的人——实际上看上去也的确如此。
“她们是我的同伴,不会引起骚乱的,不用担心。能不能放我们一马呢……”
说着,鲁卡从侧面用力弯折手中的刀。
刀刃应声而断。
碎裂的刀片落在石板路上,发出凄惨的碰撞声。
“行不行?”
“噫!”
男子们大惊失色,发出不成样的叫声。
本来还想把对方逼到绝路上,但他们很快便理解了面对身体得到强化的人和宿主,赤手空拳的自己是多么弱小——有人开始浑身颤抖起来。
“呜、呜哇、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个人惨叫着逃跑了。
只要有一个逃跑,整个阵容就会崩溃——这不论是人类还是宿主都一样。他们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此处。
鲁卡目送他们消失。
“演得是不是太过头了?”
说白了——吓唬是最省事的办法。
觉得玩过头了的鲁卡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只见莉迪和萨洁望着他,双眼闪闪发光。
“好帅”
“好帅啊”
“……那真是多谢了”
听到毫不吝啬的赞誉,鲁卡反而感到有些害羞,他莫名其妙地挠了挠脸颊。
“不过,驱逐特务真的没有来呢。那些人算是替他们来的吧”
鲁卡仍然望着冬风的使者逃走的方向。
他们说——如果我们不行动的话,谁来保护其他人。看来现在的驱逐特务是真的无法活动了。可即便如此,冬风的使者的做法也难以让人苟同。
“驱逐特务不活动,应该是因为不想杀宿主吧。因为工作的性质,他们一旦活动,就算不杀死宿主,至少也要摆出打算杀死宿主的样子,可是——”
“他们不想刺激宿主”
莉迪抢先一步说了出来,鲁卡点头同意。
不论是哪儿的驱逐特务,都有过几次让目标宿主逃掉的时候。然而被众多的宿主围攻而败退,恐怕是第一次吧。
考虑到他们的背后有那么一群人,就会难以贸然下手。
“不过,为什么桑泽联邦其他的城市没有派出驱逐特务来支援呢?”
听到莉迪指出的这一点,鲁卡顿时感觉所有的齿轮都咬合在了一起。
“原来是这样……虽然卡特多拉尔隶属于联邦,但它仍然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小国家,比别的城市要更加独立。除非驱逐部队被全数歼灭,否则既然所有人都平安无事,联邦或周围的城市也没有理由介入进来”
挑选了卡特多拉尔这一具有特殊历史环境的城市国家,并且故意没有杀死驱逐特务,而只是让他们尝一点苦头——这一系列的行动绝非出于偶然。研究设施里的宿主也没有杀死鲁卡,而是将他抓捕了。
在鲁卡看来,在街上大摇大摆肆无忌惮的宿主们,真的只是毫无顾虑而已。然而这个城市的现状,恐怕是阿克等人在精密的计划和安排下营造出来的样子。
现在,鲁卡或许正站在一个巨大的陷阱上面。
这个陷阱是阿克等人为了“某种目的”而设置的,决胜的机关。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们打算怎么办?
现有的材料,还不足以拼凑出最终的答案。
“不管怎样,事情闹得这么大,说不定冬风的使者会找别的借口再杀回来。趁他们来之前快点走吧。……找个地方吃饭去”
“哦——”
萨洁无忧无虑地响应号召。
离开之前,鲁卡瞟了一眼青年的尸体。他摸了摸因喝了蜜虫而灼烧的喉咙,心中涌起一股痛楚。
——如果从一开始就喝了蜜虫的话,说不定还来得及插到青年和那个宿主之间。
他不知道是否来得及,但那个距离藉由强化的身体可以轻易地跳过去。
那只是瞬间的、无意识下做出的判断。
因为自己的身体时日不多,他尽量不使用蜜虫。为此,他在冲出去阻止青年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才喝了蜜虫。
鲁卡期望着宿主和人类的和平共处。如果想在自己短暂的余生中寻求那个答案,为了一个青年而减少自己的寿命,显然是错误的选择。
但是。
——反正要用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用了……
虽然明知道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鲁卡仍然止不住内心的悔恨。
鲁卡前方的人群攒动起来,让出了一条道路。
三各自的意图
略迟些吃过早餐之后,鲁卡让莉迪等人先回去,自己则去寻找贩卖蜜虫的地方。
虽然毫无头绪,但沿着街道稍微走一点便看到了蜜虫店。两边是毫无关联的店铺,通往地下的阶梯前摆着一个画有熟悉的小瓶子的看板。沿着潮湿的阶梯下去,眼前便是一道铁门,上面写着“蜜虫在售”。
鲁卡踏进店内,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三列货架上密密麻麻地摆放着蜜虫的瓶子,粗略一算,少说也有两百多瓶。架子上附有铁栅栏和锁——在来到桑泽联邦之前,鲁卡从未见过将这么多蜜虫公然陈列出来的场面。
瓶子的规格虽然都一样,但不同的货架上瓶塞的颜色并不相同。
蜜虫的浓度分为若干的档次。一旦身体产生耐性,低浓度的蜜虫便难以起效,这时就需要换用更高浓度的蜜虫。这里是通过瓶塞的颜色来区分不同的浓度。由于普通市民也可购买到蜜虫,这是只在桑泽联邦才能见到的包装方式。
鲁卡进来的时候,刚巧碰上一位魁梧的老汉打开货架的锁,将新的瓶子摆放在上面。看来他就是这里的店主,客人只有鲁卡一人。
看到鲁卡,他爽朗地笑了。
“哟,小鬼,来买货吗”
鲁卡认识的蜜虫贩卖人中,没有人会像他一样露出这种笑容。毕竟来他这里买东西的人,绝大部分都是普通市民。看到店主的笑容,鲁卡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大叔,有没有五号蜜虫?”
扫了一眼货架,没有看到想要的货品。
听到鲁卡的话,店主的笑容僵住了。
他的脸上是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不知是出于畏惧还是怜悯。
“小鬼,你刚才说什么?”
“我问你有没有五号蜜虫”
店主盯着鲁卡看了一会儿,然后继续把瓶子摆到货架上,同时有些敷衍地回答。
“如果你不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蜜虫不是说喝了浓的就会变得更强。只有当喝了淡的蜜虫不起作用的时候才——”
“我就是这个意思,没说错。四号已经不起作用了”
听了这话,店主的手停了下来,转身面向鲁卡。
他惊讶地睁大眼睛,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着鲁卡。
“你说什么……”
他叹息一般说道,然后锁上货架,进入店铺的深处。
最里面是结账台,还有调配台,上面摆放着老旧的道具。在结账台里面的架子上,摆着和店内的货架上不同颜色瓶塞的蜜虫。
“小鬼,你是外地人吗?”
店主的声音中透着一股沉稳。似乎是他身为蜜虫贩卖者的尊严,让他觉得鲁卡是个绝不可空手而归的客人。
“为什么这么想?”
“我在这儿卖了五十年的蜜虫。喝五号蜜虫的小鬼,没有我不认识的”
鲁卡只有苦笑。
他还以为在蜜虫自由流通的这个桑泽,像自已一样喝蜜虫的人不在少数——看来他想多了。
不只是在桑泽联邦,卡特多拉尔的周边地区,蜜虫自古便自由地流通着。这并不是政府响应市民的要求,而是将卡特多拉尔作为据点的一大蜜虫组织“风见鸡”向周边地区展示强大的政治影响力的后果。不只是在桑泽联邦,卡特多拉尔的周边地区,蜜虫自古便自由地流通着。(译注:原文件如此;抑或原文如此)
自然,市民手中会有蜜虫,连警察也经常借助蜜虫武装自己。不过大家都知道经常使用蜜虫对身体有害,所以没有人会毫无节制地饮用。
“嘛,以前喝的尽是‘不太好的蜜虫’呢”
“天啊……”
鲁卡之前用的都是些廉价而劣质的蜜虫。高品质的蜜虫不仅昂贵,而且在葛兰很难弄到手,所以他的身体也过早地产生了耐药性。
店主眨了眨眼,然后发出一声仿佛来自深邃洞窟中的长叹。他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鲜红色瓶塞的小瓶子。
“给我拿八个吧”
“啊啊。……小鬼,你要这样的蜜虫干什么。还打算活几年?”
“只是防身用。还能活几年……我也想知道啊”
鲁卡自嘲般回答。
估计撑不过十年了吧。鲁卡早已放弃了。到头来还是自作自受……然而如今自己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寿命的限制实在是痛心疾首。
鲁卡接过小瓶,透过光线察看内容物。
“不愧是卡特多拉尔的蜜虫,真是清澈透明。按联邦通用货币,这些要多少钱?”
“给我八千就行了”
“……多谢了,但这么便宜没关系吗?”
在桑泽联邦的入口处,同样的五号蜜虫,一瓶要一千二。
然而店主爽快地挥挥手,露齿一笑。
“没关系。反正买五号的人也不多,而且现在蜜虫剩了不少”
将宿主的假花趁新鲜的时候生吃的话,能够配合食用者的耐药性产生药效,使身体得到强化。但这要求花瓣必须是新鲜的,只有像鲁卡这样与宿主一同行动的人才可能有这种机会。
而蜜虫正是将假花进行加工,使之可以长期保存的药品。
但说是长期保存,最多也只能保存三个月左右。因此,蜜虫的价格经常上下浮动。所以像风见鸡这种垄断蜜虫交易的组织,会密切关注国际市场的动向,精确控制生产量。
蜜虫过剩,则表示发生了什么事情。当然也有可能只是误判市场状况。
“蜜虫剩了不少?这是怎么回事?”
鲁卡反问,而店主则露出了有些难堪的表情,仿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那个,有点……”
“大叔,麻烦你仔细讲一讲”
“饶了我吧。这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鲁卡紧追不舍。店主没有一口回绝,说明并不是性命攸关的紧要事情。那么再逼紧一点,对方或许就会松口。
“我也不会让你白说。不然我再买一瓶——”
“啊啊知道了,真是没办法啊。反正你也是外地人,说说也无妨。不过你也别随便说出去啊”
店主意外地轻易投降了。似乎也是因为店里刚好没有别的客人。
“……你知道现在这个城市里,宿主们都在干些什么勾当吧”
“知道”
“他们啊,会来我这里卖假花”
店主表情复杂。
把卡特多拉尔市当作自己家一样在街头昂首阔步的宿主们,对于城中绝大多数的人来说可谓十分头疼的问题。有人遇害时,大家都会害怕;还有像鲁卡刚才看到的光明正大地白吃白喝的宿主,为此而苦恼的饭店也不在少数。
这种时候,还有人能够和宿主进行正常公平的交易——确实不是值得大声宣传的事情啊。
“也不光是我,也经常去以前曾经买过假花的人们的地方。还不能赶回去,万一闹事就糟了”
“他们要钱干什么?他们不是经常白吃白喝买东西不付钱——”
“那些只是在街头乱逛的家伙。还有一伙,会大批购买食材。……开饭店的会把他们当作是恶魔,但卖米卖肉的商人们却能稳定地赚到钱”
鲁卡大吃一惊。
他还以为宿主们只会白吃白喝,但研究所里确实有专门存放大量食材的房间,那么很容易推测他们曾经购买过食材。
也就是说,那个研究所里的宿主们的确是在过着正当的集体生活。卖掉假花,购买食物……只要风见鸡没有从中抽走分红,他们的生活可以过得相当滋润。
“这样啊,看来宿主也不都是罪犯呢”
从宿主的视角来看,比起正当地生活,更像是在维持着经济——鲁卡这样认为。
如果只是依靠在饭店白吃白喝而过活的话,要不了多久街上就不会再有人做生意,他们也就没有地方获得食物了。这样只会将整个城市吃穷吃空。
宿主们正在有计划地、可持续地支配着这座城市。
“然后,我们这些卖蜜虫的既然买了假花,不加工成蜜虫的话不就亏大了吗?所以产量比平常要多,当然会剩下了。差不多从一年前,宿主们开始横行霸道的时候开始,蜜虫就越来越便宜了,最近跌得更是厉害。再这么下去,可就真做不成生意了”
蜜虫组织用甜言蜜语哄骗宿主,将其收入自己囊中而控制,适量采摘假花,以此保证宿主们不被驱逐特务或猎花人侵犯。
摘取多少假花并供给为材料,完全是由蜜虫组织一手操控。
而现在,宿主们擅自聚集在一起,并自发地开展活动,则蜜虫组织的市场调控便不再起作用了。
然而,鲁卡关注的地方不只是那里。
“出口的情况呢?”
“也没有一下子增加太多。如果能卖到别的地方倒好了”
店主以为鲁卡在关注生意,但鲁卡却觉得不可思议。
蜜虫是卡特多拉尔的主要出口产品,卡特多拉尔也是向周边地区供应蜜虫的一个主要生产点。
不过蜜虫并不是只靠卡特多拉尔一个地方供给的。
这个地区的所有蜜虫供应想必是握在风见鸡手中。他们一定会使用手段抑制周边地区的生产,以增加卡特多拉尔的出口额。更何况现在卡特多拉尔也属于桑泽联邦的一部分,出口的门槛就更低了。
——如果说是风见鸡故意没有那么做,或者说没能那么做,那又是为什么?
鲁卡修正了头脑中对这座城市的现状的认识。
不只是宿主在计划着什么。
风见鸡那一边同样也发生了一些事情。
“……嗯,多谢了。真是很不错的故事”
“喔、喔……多谢惠顾”
鲁卡多给了相当于一瓶的钱充当封口费,然后走出了店门。
店主狐疑地目送他离去。
鲁卡回到宿舍时,莉迪和萨洁正在玩着类似双陆棋的游戏。
两人坐在床上,展开用厚厚的纸做成的游戏盘,正在扔着色子。游戏盘上摆着步兵和骑兵模样的小棋子。
“从哪儿弄来那种东西的”
“啊,鲁卡先生,欢迎回来”
“就在楼下的酒吧里,谁都不在就悄悄借来玩一下”
莉迪露出一副恶作剧成功了的笑容,发梢微微摆动着。
鲁卡记得旅店一楼的酒吧兼食堂的确放着几个供醉酒的客人和投宿的旅客消遣的游戏道具。但现在这个时候酒吧应该还没有开门,而且还上了锁——看来是莉迪用头发开了锁拿了出来。
“这倒无所谓,不过要在人家注意到之前还回去啊”
“知道啦。……啊,萨洁,你那么走的话,我就可以用这个骑兵杀你的弓兵了?”
“啊啊”
听到莉迪的指摘,萨洁赶忙悔棋,然后表情凝重地盯着盘面。
鲁卡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玩的游戏,但他知道了莉迪正在大放水。而且比起正在认真地思考的萨洁,放水的莉迪显得更加开心。她看着拼命想着下一步的萨洁,目光中满是温柔与慈爱。
正露出安详的笑容的莉迪,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莉迪?”
“嘘”
莉迪将手指竖在嘴边。不明状况的鲁卡和萨洁也一起屏住了呼吸。
莉迪仿佛滑行一般移动到门口,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她将手轻轻搭在门把手上。
然后,她突然把门打开。
“呜哇!?”
随着莉迪把门打开,一个男子跌跌撞撞地滚了进来,他的手伸在前面。
似乎是在打算敲门的一瞬间,莉迪打开了门。
男子扑倒在三人中间的地板上。
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他的体格纤细,或者说是瘦弱,皮肤惨白,看上去不像是体力劳动者。粘贴仔细的衣服和干净利落的短发,散发出一股学者的氛围。
鲁卡首先检查他的脖子和双手。
没有浮现出红色的叶脉纹路——看来他没有使用蜜虫。
“有客人来了哦,鲁卡”
莉迪关上门,上好锁。
“噫!”
趴在地上的男子迅速跳起来。房门上的锁可以从里面打开,但这主要是为了传达后路已断的信号。
而且房间内除了一个面目可憎的男子以外,便是两名宿主。
被困在中央的男子魂飞胆散地举起双手大叫。
“没关系的!我不打算和你们作对!请放心!我没有敌——”
“安静”
男子如同一个坏掉的录音机一般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话。鲁卡无奈,只好将短刀举到男子的喉咙边,让他闭嘴。鲁卡不愿惹人注意。
男子缩起身子,陷入了沉默。
看到男子安静下来,鲁卡便收回了刀。他不打算过度地威胁。
然而男子仍然像被捞到岸上的鱼一般,他的嘴不停地一张一合。看来他完全不习惯这样粗暴的对待。
“放松一点。我们不会吃了你的”
“好的!万分感谢!”
男子依旧浑身发颤,不过他的声音比刚才小了一些。
过度的紧张使他难以调整自己的音量。
“那个……有水吗”
“呜嗯”
萨洁递过一个装有饮用水的细瓶子。男子交替地看着萨洁的脸和她手中的瓶子,终于下定决心,接过来一口气喝光了。
“……呼。实在是很抱歉”
“抱不抱歉那是我说了算的。你是谁,从哪里来的?”
看到男子的脸色终于恢复正常,鲁卡便开始询问。
由于对方是只身前来,而且没有服用蜜虫,所以并没有提防太多,但目前的状况依然十分可疑。鲁卡装作不经意地将手臂抱在胸前,但双手早已握住口袋里的蜜虫和短刀。
“我、我是雷欧纳多,请叫我雷欧便好。我是‘冬风的使者’的创立人之一”
雷欧略微挺胸,静静地报上家门。
他的话音刚落,莉迪便张开头发护住了萨洁,而鲁卡则从怀中拿出蜜虫瓶子,手指搭在瓶拴上。
“是来报复的吗?还是来谢罪的?”
“报、报复?谢罪?您您您、您在说什么啊!?”
雷欧显得毫不知情,这反而让鲁卡感到困惑。
“刚才被一群自称是冬风的使者的人纠缠了。我还以为你是因为那个事情来的呢”
鲁卡按照顺序说明了刚才发生的一连串事件,雷欧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这、这真是……万分抱歉”
“我们没有受伤还好,但你们也不能那么硬抢钱吧?我可不赞同那种带有威胁性质的工作”
“我们在金钱上很吃紧……这千真万确”
鲁卡显然无法接受这个解释,他盯着雷欧。
陷入难堪的雷欧移开目光,缩起身子。
“非、非常抱歉。我会让巡逻的人们注意的”
“既然驱逐特务无法活动,你们的工作也是必要的。那就更应该好好干,把工作持续下去不是吗”
想要保护城市的居民。这个出发点是很好的,而且这股力量能够平衡宿主的强大力量,这一点鲁卡十分欣赏。
但刚才的那一幕,根本无法说是为了城市的居民。那已经不是道德上的问题了,这样下去只会让他们进一步失去市民们的支持,那么他们的财政将更为吃紧。
“我会牢记于心。……不过,刚才您说到驱逐特务了吧。实际上,他们也在帮助着冬风的使者”
“那是真的吗?”
一旁的莉迪插入对话,而雷欧露出了有些嫌恶的表情。从刚才开始,雷欧就一直只在看着鲁卡讲话,根本没有朝莉迪她们看一眼。看来他的内心仍然对宿主怀有偏见——比起是厌恶,更像是恐惧。
“原来如此。虽然无法展开驱逐特务通常的活动,但仍然想尽职保护市民。于是就以个人的身份加入冬风的使者,帮助进行巡逻并驱逐宿主啊。真是了不起的公务员”
虽然鲁卡刚才见过的巡逻部队中并没有出众的人员,但看来也并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而且对于他们来说,也不存在金钱上的顾虑。
“嗯,嘛……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他们会帮助我们进行巡逻。我对打斗不在行,所以负责监视宿主的工作。我一直在监视宿主们的老巢,看有没有任何奇怪的动向”
看来——终于说到正题上了。
“就是你们逃出来的研究所。宿主们把那里称作‘温室’”
雷欧似乎看到了鲁卡被捕以及逃脱的全过程。
鲁卡认为“温室”这个名字相当讽刺——毕竟那里曾经进行过宿主的养殖实验。
“然后,想找我问话吗”
“是的。呃……你是叫鲁卡吧。你……不对”
雷欧有些犹豫地看了一旁的两名宿主,然后重新说。
“你们为什么会与温室的宿主们为敌呢?”
这个提问有些过于抽象——换句话说,就是希望鲁卡他们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我恐怕是因为被误认为是与冬风的使者,或者与驱逐特务相关的人才被抓起来的吧。他们当然会抓起来审问了”
“我是去找鲁卡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孩子,就把她救出来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温室的牢房里了。我猜我就是在那里变成了宿主”
“等、等一下,请一个一个说”
三人各自给出了毫无逻辑关系的陈述,男子显得有些慌乱。
于是鲁卡重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走在温室前面的路上结果被抓住,里面关着萨洁,莉迪前来营救,还有鲜红色假花的宿主在统领着温室。
……因为怕麻烦,所以莉迪同样是在温室变成宿主的事情,以及莉迪和阿克他们之间存在的不明不白的关系,就没有告诉正在与宿主战斗的雷欧。
雷欧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最后陷入了沉思。
“也就是说……各位和温室里的宿主没有什么关系对吧?”
“至少我们不是他们的伙伴,但也算不上是敌人。只是走到附近的时候吃了点苦头,然后逃出来了而已”
“可是,你被抓住的时候,去营救的不正是这位鲜红假花的宿主吗。我还以为是他们起内讧了呢”
雷欧似乎感到十分遗憾。虽然他对鲁卡这样说也无济于事,但似乎对于目前只能被动地对应的局面感到厌烦了。
“莉迪在和我一起旅行。之前有过一些奇特的事情”
“哈啊……”
雷欧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不过更像是对此毫无兴趣。
“没别的意思,不过你既然一直在监视那里,那至少能看出来莉迪是不是他们的同伴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嘛。……我们只知道,统治着温室里的宿主的,是四五名长着鲜红色假花的宿主们”
看来不只是阿克和玛丽埃拉。难道说由那些莫名其妙的关系连接着的宿主还有别人吗。
“不过,你们怎么知道有四五个人?”
“他们很少会出现在街头,但突然会到卡特多拉尔市的外面,很难把握动向。不过好像总会留两个人在温室里……”
听到雷欧的说明,鲁卡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如果说,聚集在温室里的宿主们也不知道领头的究竟是谁的话,莉迪很有可能是只凭借假花的颜色,而被误认为是从外面回来的宿主并被招进去。
“嗯?”
鲁卡突然发现雷欧的话中缺少一个关键点。
“对了,你们知道那个温室究竟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根据有关部门的登记,那里是一个叫做海博制药的药品制造公司,好像是在生产胃肠药物”
听到这个天真的回答,鲁卡无语了。
“……那儿原来是风见鸡的宿主研究所”
“咦!?”
雷欧似乎真的很吃惊。
风见鸡是蜜虫组织。那里曾是风见鸡的研究所,这一点与宿主的动作可能有着紧密的关联。然而,说着与温室的宿主战斗的他们居然连这一点都不知道。
“这、是真的吗?不过、嗯——,那就……”
——这帮家伙们没问题吗。
看着一脸狼狈的雷欧,鲁卡不禁有些担心。
“……没别的事了吧?”
“啊、不!那个,我有事相求”
雷欧一下子凑近过来。
“我一直在从稍远处的建筑里监视着那座温室。然后,我看到了鲁卡先生和数名警卫宿主一同战斗的场面。……那实在是太厉害了”
“你别抬举我了,到头来我还不是被抓住了”
“哪里的话!”
雷欧的声音中带着热切。
“我也曾经看过来帮忙的驱逐特务们训练的样子,但没有人像您一样强。请助我们一臂之力。如果需要的话,以警卫人员的身份雇佣也没关系。求求您了!”
说完,雷欧便深深低下头。
鲁卡等三人一齐望着他那剃得干净利落的后脑勺。
冬风的使者从战斗力上讲几乎都是外行,只是依靠数量勉强比拼。就算有驱逐特务非正式地进行支援,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
“看到我与温室作对,所以认为敌人的敌人就是伙伴吗”
所以才来这样劝诱的。
雷欧依然在低着头,显得十分恳切。
“你们也没多少钱吧。如果因为雇了我而发生了更多掠夺的事情,我可不干”
“这……我们会想办法!为了摆脱困境,做出一定的牺牲是必要的!求您了!如果有了像您一样的人加入的话……也许会有更多的性命可以得到拯救!”
雷欧的话语在鲁卡听起来,实在是太过于空虚了。
——嘛,也是呢。
他感到口中一股苦涩。鲁卡总觉得听腻了这样的话。
雷欧所说的“性命”,想当然只是指人类的性命。
鲁卡也认为让宿主为所欲为并不是理想的状况。他也能够理解因市民被杀,雷欧等人的生活不十分平静。
然而,他们只是在以人类的观点看待这个问题。
这并不是鲁卡所追求的。如果不加思索地走上了相同的道路,恐怕只会给各自带来不幸——他的直觉这样告诉他。
如果硬要说的话,他想拒绝。但鲁卡再三斟酌。
“我有条件。首先要确认一下,你并不是头领吧?”
“呃、这个……是的。头领的话应该是安东尼(Anthony)”
“那么,我要和那个叫安东尼的家伙谈一谈。答应不答应,要看谈得怎么样”
“嘛,这倒无所谓……”
雷欧歪着头,显得不解。
“很好,就这么定了”
鲁卡拍了一下手,意外地发出了很大的声响,雷欧吓了一跳。
“必、必须要把安东尼带到这里来吗?他也比较忙,可能要等到明天或后天才有时间——”
“能不能在今天就见到面呢?”
“如果您愿意屈尊光临我们的事务所的话,应该是可以的”
雷欧似乎因话题顺利进展而感到高兴,但同时也疑惑于鲁卡如此急切的原因。
“知道了。雷欧,你先出去一下,我马上准备好”
几乎是把雷欧赶了出去——然后便听到了有些犹豫地走下楼梯的脚步声。
莉迪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那家伙完全只是想和鲁卡说话而已嘛。根本就没有和我说一句话”
“嘛……就算是这样吧”
“鲁卡,你真的要帮他们吗?如果这就是你的回答的话,我可就有点失望了”
“根据情况也许会提供一些帮助,但这不算是什么回答”
鲁卡并不是真的想帮助他们,而只是想和那个叫安东尼的头目交谈一下而已。
虽然雷欧说过会提醒巡逻部队的,但鲁卡想亲口告诉安东尼巡逻部队的现状。如果他愿意当场做出改正便好,否则视情况将会——嘛,见面了再说吧。
“那,就稍微帮我一下吧”
似乎是理解了鲁卡的所说一般,莉迪长吁了一口气,不知是叹息还是深呼吸。
鲁卡他们走向卡特多拉尔的郊外。
一路上,路边的建筑逐渐变得低矮,没有人打理的空地越来越多,废墟和废屋逐渐变得显眼。
“四年前,驱逐特务想要在这里处理掉他们杀死的宿主的尸体,结果没有弄好,让花开了”
雷欧擅自在一旁说明。
“由于是冬天,飞出来的种子都死了……但是居民因害怕而都逃走了,这里也就没有了人影。再加上这儿原本就离市中心比较远,人烟稀少”
“然后你们就擅自住在这里面了啊”
听到鲁卡毫不留情的话语,雷欧只得苦笑。
“把据点设在人多的地方是很危险的。一旦温室的宿主攻击过来,就会把周围的人们卷进来。……当然也无法否定与租金有关”
“到现在为止,宿主真的攻击过吗?”
听到鲁卡的这句质问,雷欧露出相当难堪的表情。
“……没有。虽然很没面子,但我认为对方甚至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
“这不是挺好吗。如果真的被盯上了,你们就会被击溃,没有后续的故事,但现在还是能做一些驱赶宿主的活动不是吗。比起正面挑战而失败,还是更有意义的”
“哈啊……”
鲁卡的话毫无夸张,是真心实意,然而雷欧却只是暧昧地回答了一声,然后便露出沉思的表情,陷入了沉默。
难道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不过鲁卡并没有进一步追究,而是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走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了一个原本似乎是廉价旅店的地方。
虽然看上去十分残破,但里面确实有人的气息。
鲁卡以为是犯罪组织的某种恐吓而警戒着,但看到从窗户里有人十分大意地探头窥向这边,便感到这里并没有那么危险。
走进门口,只见两名似乎是门卫的男子正坐在椅子上。
剑靠墙竖立,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蜜虫。
两人将脚搭在低矮的桌子上,懒散地闲聊着,毫无紧张感。
注意到雷欧和鲁卡后,才慌忙拿起剑站起身来。
“雷欧,那家伙是谁啊”
“是我的客人”
说明十分简洁,从某种意义上也极为正确。
两名男子一边想着些什么,一边毫不掩饰地打量着鲁卡。
“我想在短时间内雇他当作佣兵”
“所以才带来的吗”
接着,男子们不容分说地开始检查起鲁卡的身体。
“很抱歉,蜜虫就请暂时交由我们保管”
雷欧一脸歉意地说道。
与此同时,男子们正在检查衣服的各个角落,连头发也一根根分开,检查有没有切除假花的痕迹。他们在提防着宿主的入侵。
鲁卡身上只有一枚金币、一瓶蜜虫以及爱用的短刀而已。看守的男子拿走了蜜虫和短刀,放在原本似乎是收银台的桌子上。
“那个能让我拿着吗?”
鲁卡指着短刀问道,而两男子先是露出疑惑的神情,但意外地二话不说还给了鲁卡。他们似乎判断只要拿走了蜜虫就没关系了。而且,鲁卡作为武器持有的短刀并没有太大的迫力,看上去甚至难以抵抗他们手中廉价的剑,于是便认为让他拿着也没关系。
虽然只是试探性地问了一下,然而没想到会还给他。
这时候,鲁卡便明白了冬风的使者这个组织的松散。
刚才,看门人是依据自己的判断将短刀还给鲁卡的。他没有询问上级的指示,而是独自作出了判断。随机应变只是听上去好听而已,实际执行起来也需要某种限度。
——看上去只是在毫无规划地进行着活动而已。
由于财政紧缩,便想着先加大向市民征税的力度,换句话说只想着眼前的事情。
总之,接下来就要通过雷欧见到冬风的使者的干部了。见过面再谈其它的事情。
“现在这个时间的话应该在里面的”
似乎是因为人手不足,就算是干部也会在一定的时间参加巡逻。
鲁卡在雷欧和一名门卫两人前后的簇拥下来到了一楼里面稍微宽敞一些的房间。
门卫敲了敲门,很快便传来了回答。
“哟—”
回答十分简短,透过门听起来有些发闷。
“雷欧带客人来了”
“客人?什么客人”
“是能与宿主战斗的人,想请他帮助我们”
雷欧插话,同时打开了门。开门的一瞬间,从屋内飘出一股浓烈的烟味。
这个房间恐怕原本是旅店的经营者居住的房间。
柜子被挤到角落里,中间则是摆着桌子和椅子。
一副精装待售的事务所的感觉。
鲁卡原本以为会是有些杂乱的房间,但意外地整理得相当干净,不搭配的桌子上堆着书籍,似乎在进行着事务性工作。
墙上挂着卡特多拉尔的地图,上面画有蓝色和红色的标记。红色的标记旁边注有日期,或许是记录了宿主杀人的事件。
房间里有两名男子。
离鲁卡比较近的高大魁梧的男子正在抽着烟,身上佩剑,看上去是专门处理打斗的人。
而对于离得稍远的另外一名男子,鲁卡有着印象。
“啊!?你这家伙,是刚才那个!”
里面隔着一张桌子,坐着一名看上去刚过三十岁的魁梧男子——他刚与鲁卡对上目光,便大叫着站起身来,戴上扎有钢钉的臂章,拿起警棍。
他正是想把莉迪和萨洁赶走,结果被鲁卡用非常强硬的方式说服而撤回去的,巡逻部队的那个队长。
在一个松散的组织里,处于下位的人烂掉还是可以理解的。然而没想到,这个公然进行掠夺版的征税的人,居然会是干部。
惊讶过后,屈辱和愤怒随之而来,队长一副马上就要扑上去揍的样子。而门卫和雷欧还有另一名干部则露出困惑不已的表情。
“雷欧,你说的干部就是这个人吗?”
“呃、啊,是的。前面拿着警棍的是安东尼,这边这个大块头是托马斯。这两人和我一样,都是冬风的使者的创立者”
那个蛮横的像个小配角的男子,居然在率领着冬风的使者。鲁卡无法掩饰自己的失望。
“看来是浪费时间了。我回去了”
“咦、请、请等一下,鲁卡先生!”
“站猪!”
鲁卡刚要甩开想留住他的雷欧,安东尼便发出高亢的尖叫。
他恶狠狠地盯着鲁卡,似乎正在想着怎样才能解心头之恨。
“抓住他!抓住那个男的!不,把他干掉!”
“请、请等一下!为什么要杀死鲁卡先生!?鲁卡先生可是人类啊!”
听到雷欧仿佛在表示“宿主的话杀掉也没关系”的话,鲁卡感到一阵厌恶,但雷欧似乎正在竭力劝说安东尼。
然而安东尼则是唾沫横飞地怒喝。他的脸庞因正义而扭曲。
“雷欧,这个家伙可是宿主的同伴!和宿主一伙的人,都是叛徒!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家伙,宿主才会一直逍遥自在的!哼,你叫鲁卡是吧!去死吧!向这座城市里所有被宿主杀死的人谢罪后去死吧!”
鲁卡想冷静地告诉他,自己刚来到这座城市,过去的事情也好温室里的宿主也好都和他无关。然而眼下并不是心平气和地讲道理的时候。
安东尼憎恨着宿主。这个城市的人因宿主而被害。这些为了扫清鲁卡给他带来的个人的“屈辱”提供了借口与名分——至少安东尼是这样想的。
另一名干部托马斯则是迅速拿出了蜜虫瓶子。身后的门卫似乎也有所动作。
——可恶!
鲁卡一口咬碎含在嘴里的花瓣。这是出门前向莉迪索要的。口中传来一股发烫的热感,随着烧灼的疼痛,双手上浮现出红色的叶脉纹路。
然后他拔出短刀,一脚将桌子踢向安东尼。
“咕噫!”
桌子的一角正好撞在他的肚脐眼上,安东地不由得跪倒在地,一把抓住托马斯的双腿,托马斯手中的瓶子掉落到地上。门卫刚准备喝下蜜虫,鲁卡便用短刀的柄将瓶子击碎。
他在空中蜷起身子,仿佛子弹一般飞向一扇窗户。
玻璃应声而碎。
随着包裹全身的细碎玻璃片,鲁卡落到外面的地上。
然后借助强化的身体,沿着直线飞奔了出去。
“如果是那种男人在掌管着冬风的使者,能阻止的事情也阻止不了啊……”
鲁卡低声嘟囔着,他的心中除了愤怒,更多的是失望。
四奇妙的袭击
“这还真是没有办法呢”
听鲁卡讲过来龙去脉后,莉迪干脆地说道。
鲁卡回来之后,一行人便立刻转移了住处。之前的落脚点已经被东风的使者知道了。
他们来到的地方是和之前相似的住宿费、相似的房间、相似的地理条件和相似的建筑布局,就连房间内的昏暗程度也如出一辙,位置则是在温室的另一侧。
莉迪坐在床上,纤细的胳膊在胸前交叉。只是如此一个简单的动作,由莉迪演绎,却显得如画般优美动人。
“……真是对不起,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为了保护我”
“这不是萨洁的错”
看到低下头用小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道歉的萨洁,鲁卡慌忙表示否定。硬要说的话,反而是要怪鲁卡当时把巡逻人员赶走的方法太粗暴。
不过当时如果没那样做的话,恐怕冬风的使者是不会撤退的。
“哈啊。不过,莉迪说得一点不错啊。真是没办法。毕竟在这个城市里,和宿主对抗的居然是那样一群家伙”
鲁卡感到一丝虚脱。他本期待着冬风的使者是一群努力认真的人,那样或许还能期望抑制一下宿主肆无忌惮的行为,不过这下子温室的宿主也可以为所欲为了。人们恐怕无法在东风的使者的带领下变得团结。根据贩售蜜虫的老人说,即便是市民,在有关温室的宿主的问题上,立场也是各自不同的。
鲁卡回想起安东尼对自己喊出的怨恨的话语。
为什么他不能冷静地思考问题——这或许也只是鲁卡的任性。
——人,算上鲁卡在内,都是或多或少地任性的,会根据自身的便利解释现实。
鲁卡这样想着。虽说晚了许久。
取得宿主和人类社会之间的平衡与共存——这是鲁卡的理想。
那个男子也是宿主应和谐共处的人类社会中的一员。鲁卡本期待着卡特多拉尔的异常情况能够给自己的探寻带来某种回答,没想到却从一开始便遭到当头棒喝。
——在这儿灰心丧气也没用,接下来就从温室那边入手找找看吧。
他感觉被阿克踢折的背骨隐隐作痛。他咬住牙关,遏制住将要苏醒的恐惧。
“对了,鲁卡,冬风的使者还会对我们出手吗?”
莉迪松开抱在胸前的双臂,从窗户向外瞟了一眼。
问出这个问题,说明莉迪自己似乎没能整理好思绪。不过鲁卡也和她差不多。
“他们人手不足又缺钱,应该不会专盯着我们吧……不过他们看上去完全不计后果,我怕会乘兴行动”
“嘛,不管那样的家伙们来多少个,我都不怕”
客观上看,莉迪所言不假。她可是连猎花人的袭击都能够击退,区区几名服用了蜜虫的外行怎是她的对手。
真正担心的反而是攻击莉迪的人。但这种事情说了也没用。
“总之为了以防万一,轻易不要出门。饭由我买回来”
剩下的就只有祈祷他们会放鲁卡一马了。
而他很快便明白了祈祷是没什么用的。
鲁卡出来买晚饭,刚在街上走出没几步,便被八名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男子团团围住。他们佩戴着相同的臂章,似乎还没有服用蜜虫,但手中都拿着拔掉瓶栓的药瓶。
这些巡逻队的男子们都摆出一副冰冷而紧张的面孔。那是进入了战斗准备的表情——他们清楚接下来要面临一场恶战。
打头阵的是一个戴有别着钢钉的臂章的彪形大汉。他是冬风的使者的干部托马斯。
严峻的面庞直勾勾地盯着鲁卡。与蛮横而卑劣的配角安东尼相比,他冷静得让人发寒。
“就是这个家伙吗,托马斯先生”
其中一名队员问道,托马斯重重地点了点头。
“啊啊,错不了。他就是想要杀了我们的温室的爪牙”
“我订正一下。我可是有小心不伤到你们的,而且我也不是和温室一伙的”
虽然知道说了也没用,但鲁卡还是辩解了一下。只见托马斯严峻的面庞扭曲了一下,露出生硬的笑容。
“我听雷欧讲过了,你好像从那个温室里活着出来了啊”
“跟死了差不多”
“既然你能从那里活着出来,就说明你是他们的同伙”
“听人说话啊,喂”
想必雷欧已经把在温室前发生的事直到在鲁卡上一个宿舍内的事情都说得一干二净了,不过没想到他们会曲解到这个地步。
“决定性的证据,就是你和宿主勾搭在一起”
“她们可不是温室的宿主”
“你看,都听到了吧,他没有否认自己有宿主同伴”
听得懂话不代表能听明白话。既然对方已经有了结论,这些对话便都是多余的了。
感到厌倦的鲁卡忽然觉得有一丝不协调。
——空虚。
用一句话说,就是这种感觉。
安东尼虽然没出息到了极点,但也会愤怒,会主张自己的正义,会露出疯狂的决心。而在这托马斯的身上,鲁卡什么都没能感觉到。
宛如一个等身大的躯壳在说着话一样。
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至少他们散发出的杀意是确实的。
——那么,但愿能够顺利脱身吧。
毫无征兆地,鲁卡的手上多了一瓶蜜虫,他眨眼间用拇指弹开瓶塞喝了下去。
看到他的动作,巡逻部队的男子们毫无惧色,同样喝下了蜜虫。
鲁卡感觉双手发热,纹路不仅出现在指甲上,还延伸到肘部附近。这是过度使用的征兆。鲁卡不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
他没有拔出短刀,而是直接跳到了一旁的小路中。
“别想跑!给我包抄过去!”
双手发红的男子们追了上来。
他们可能以为鲁卡会沿着小路逃跑。但很不巧,鲁卡可没那么天真。
小路很窄,最多只能容两、三人并行。向上望去,细长的天空隔开了两边的砖墙。
鲁卡没有沿着地面跑,而是飞身蹬在侧面的砖墙上,凭借着得到强化的脚力硬是将身体支撑了起来。
还没在墙上跑几步,鲁卡便踢击墙壁,身子一转,飞扑到对面的墙壁,然后再次用力一蹬,跳回到刚才的那面墙上。
在狭窄的小巷中,鲁卡沿着锯齿形、或者说三角形的路线不断攀升。
终于,他来到一幢四层楼的房顶,伸手抓住屋檐,一口气将身子拽了上去,屋顶宽阔的世界随即展现在面前。
风毫无遮拦地吹拂,耀眼的太阳照在鲁卡身上。远方的地平线已经开始染上夕阳色了。
高低不平的荒凉屋顶向四周伸展,仿佛波浪打在沙滩上一般消失在郊外。砖瓦的荒原被通路和街道分割开来,回头望去,只见城墙壁高耸,比建筑高出一大截。
来到房顶,令他想起那时与莉迪的战斗。
身体强化使战斗突破了常识的限制,让人得以利用空间展开立体的战斗。然而若想要控制并利用好蜜虫带来的身体性能的提升,训练是必不可少的。
冬风的使者应该不会追到这里来吧。所以鲁卡才选择来到这里,准备继续逃跑。
然而令人吃惊的是,鲁卡刚上来还没过多久,巡逻队的几乎全部人员便由托马斯打着头阵登了上来。
连鲁卡也没有料到这一点。
——他们已经习惯了吗……?这种训练可是连驱逐特务也不会做的啊?
军队和警察会进行使用蜜虫的战斗训练,然而那只是为了提高战斗效率。会学习这种奇特的战术的,要么是军队的特种兵,要么就是以城市为战场的黑社会的蜜虫使用者。
男子们一个接一个从房檐翻了上来。从他们后面偶尔传来似乎是没有跟上来的人摔下去的惨叫声,不过也只有两三个人。
鲁卡从一个房顶跳到另一个房顶。
呼啸的强风吹打着头发和脸颊。
他落到房顶上,踏碎瓦片,几步助跑之后,一口气跳过了大街道。有几名行人注意到了鲁卡,呆呆地抬头仰望。短暂的漂浮感过后,他落在对面的房顶上。
鲁卡立刻再次奔跑起来,一边逃一边回头看去。只见除了一个人没有跳过来,大部分人都仍追在身后。
——怎么回事。他们可不是外行。我真的是在和冬风的使者作对吗?
鲁卡狠狠地咂了一下舌头。他扫了一眼四周的地形,将道路的位置和形状瞬间记在了脑子里,然后迅速滑进其中一条道路中。
“在那儿!下去了!”
头顶的怒吼声逐渐远去。
踩着从两边的建筑中伸出来的外沿,鲁卡降到地面上。
按照头脑中的地图,他在满是灰尘的小巷中如闪电般疾驰着,时而将垃圾堆踢倒,时而将正在午睡的野狗惊醒。
从身后很快传来了脚步声。他们早已习惯了追逐。
由于蜜虫的功效,虽不至于疲劳,但照这样继续跑下去的话,也只能是像刚才那样反复上房顶又下来,这样能把对方甩掉吗?
鲁卡擅长追逐,但没有多少逃脱的经验。他没有感到距离缩短了,但也不觉得能够将对方甩开。
——该怎么办?
他咬紧牙关,即将跑到小巷的拐角处。
“这边”
这时,有一只手从前方的拐角处伸了出来,向鲁卡招了招。
那声音十分低沉,在小巷中听起来却格外清晰。
那个人是在对鲁卡说。片刻的犹豫过后,鲁卡仍然向那个方向跳去。
只见那里有一个不逊于托马斯的魁梧身躯。
身上穿着蓝色的礼服不现丝毫破绽,而更加引人注目的是他头顶上戴着的、仿佛巨大的头饰般的鲜红假花。
“什!?阿—……”
“安静”
鲁卡反射般想要拿出短刀,然而阿克却将鲁卡掩护在身后,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垃圾箱,似乎是让鲁卡躲进那个阴影里。
如果这次是要取他性命,鲁卡倒还能理解。可阿克为什么要救他?虽然有满肚子的疑惑,鲁卡仍顺从地躲了起来。
终于,脚步声靠近了。
听到追逐声的阿克为了不让他们来到鲁卡藏身的地方,走出来到小巷的拐角处,迎接冬风的使者。
“你们好啊,亲爱的各位邻居们”
“噫!?”
听到充满了轻蔑的、令人不快的问候,一个追逐者发出一声怪叫。
鲁卡从垃圾箱的缝隙中观察着场面。
“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那个人显得十分困惑。而鲁卡则是感到有些奇怪。
他们认定鲁卡是温室的同伴才一路紧追不舍的,那么在这里看到阿克,正常来讲应该会理解为温室的宿主来帮助鲁卡了才对。
看到流露出恐惧的男子们,阿克轻轻一笑。
“哦呀,我走在街上,难道还需要得到你们的许可吗?”
“咕……”
虽然知道对方是在嘲讽,但因过于害怕而甚至无法表现出愤怒。看来追逐者们知道阿克的身手不凡。
“……撤退”
托马斯当机立断。仅仅是看到了阿克,便立刻决定撤军。
“咦?”
“托马斯先生?”
“重复一遍,撤退!”
听到他用依旧严峻的表情大喝,队员们便立刻掉头离开了。行动如此整齐划一,甚至令人不快。
阿克悠然目送逃走的男子们。
等到脚步声远去,鲁卡起身出来。
“为什么要救我?”
听到他的疑问,阿克那宽阔的后背掉转过来。
再次面对面,仍旧能够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压力。
仅仅是被他那暗色的双眸盯着,便觉得身子被死死压在地面上,腰即将碎裂。为了不显如此失态,鲁卡气运丹田,暗中用力。
“嗯……我想和你单独谈一谈,在没有莉迪的情况下。所以我把碍事的人都赶走了,就这么简单”
鲁卡没想进一步发问。
虽然不明所以,但阿克的说法极为符合宿主的思维,所以鲁卡想要相信他的想法。至少他不是来接着打昨天那场架的。
“明白了。如果是我能回答的问题,我就会回答。权当作谢礼了”
“那么,我要问了。你为何要待在莉迪的身旁”
他深邃而黑暗的双眸直直地望着鲁卡,似是要将鲁卡吞噬一般。
再度相对而视,便感觉到了这个名叫阿克的男子所拥有的难以名状的深厚。这种强大绝不是能够仅凭战斗的本领和气势可以衡量的,如果不能坚定自己的内心,便会在瞬间被对方折服。
——要被吞掉了。
鲁卡用力握拳,指甲陷入肉内。
阿克的提问中没有险恶的气氛。恐怕只是因为对莉迪感兴趣,才在搜寻有关鲁卡他们的事情而已吧。该不该回答——鲁卡犹豫了一阵,虽不便被广为人知,但也不是见不得人的内容。
“我和莉迪……约定过。在他快要被猎花人的蜜虫佣人干死的时候。我会帮助莉迪……她也会帮助我”
“帮助?帮助什么?”
“我想知道宿主和这个社会——就是宿主和无花头之间,究竟能不能相互理解,和平共存,有没有这个不为人知的方法……我正在寻找”
听到“无花头”这一单词,阿克露出了少许惊讶的表情。
鲁卡说完,阿克陷入了一阵沉默,但绝没有因为感慨而激动。
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你是个疯子。不是为了利益,也不是为了女色……只是为了献身于那疯狂的信念,而陪伴着莉迪。你是这个意思吧”
阿克的注意力只在莉迪上,并没有针对鲁卡。说不定他是以自己的方式在担心着莉迪,与鲁卡为什么和她在一起没有关系。
“你认为很可笑吗”
“完全没有。反倒应该说,我放心了”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看到他那充满威严和余裕的笑容,便总觉得被他当成了傻瓜。
然而那笑容背后,是无与伦比的强大,这令鲁卡愈发不爽。
“你想知道的就这些吗”
“没错。怎么了,你以为会被我杀掉吗?”
鲁卡没有回答。他感到很不舒服,仿佛被对方看透了一般。
而阿克则是看着那样的鲁卡,悠然地笑着。
“放心吧……我们不会再对你出手了”
“萨——那个被抓过的宿主,可是被我们带着逃跑的”
“嗯?……啊啊,这样啊,玛丽埃拉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回事”
玛丽埃拉曾想要夺回萨洁而发动了袭击,所以鲁卡考虑到了他是要把萨洁夺回去的可能性,然而阿克却显得十分意外。
“那你放心好了。我们不会再找她了”
鲁卡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真是预料之外的惊喜。他并没有打算和阿克以及其他宿主的团体作对,毕竟他们很危险。如果他们愿意放他一马,鲁卡自然是十分高兴。反过来说,万一他们决定不惜代价,后果不堪设想。
“为什么?”
“我没有理由告诉你”
说完,阿克没有道别,便突兀地迈开了步伐。
事情已经办完了,他就不再理会鲁卡了,仿佛鲁卡和路边的石头没有任何区别。感到无力的鲁卡咬紧了牙关。
“……你为什么要把宿主集中起来”
他不知对方会不会回答,只能让话语去追逐阿克的背影。
阿克没有停下脚步,但却回答了鲁卡的问题。
“集中起来的话,就便于生活,不会被驱逐,经济上也更自由。为了让花开放,这是个很好的环境”
那语气仿佛在吟诵一首诗。
而在鲁卡听来,阿克的话政治味十足。
仿佛行政文件一般格式化的回答,但说的人也好听的人也好,都清楚那不是实话。
说完,阿克的身影便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鲁卡伫立在原地,没有追上去。
鲁卡一边注意着不与冬风的使者打照面,一边快步走在夕阳西下的道路上。
来到住处的附近,他刻意避开道路,横穿公园。
卡特多拉尔的市区里有几处设在教堂前的小广场,供市民休息。不过由于这里靠近温室,如今连玩耍的孩子们的身影也见不到了。
空气中漂荡着一丝绿叶的气息。鲁卡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略紧张地穿过树丛。
“吓死你”
“呜哇!?”
正当鲁卡穿过干枯的灌木丛时,从旁边突然传来声音,他吓得险些飞跳起来。
只见从草草伪装的丛荫中,露出了莉迪的脸庞。
“莉……莉迪?”
“耶—,吓到你了吓到你了—”
她故意用呆板的声音取笑鲁卡。萨洁也在一旁蹲着。
“咦,鲁卡先生,你没有买晚饭回来吗?”
“等等、等一下,你们俩在这里干什么”
“待会儿再解释,你先快点过来”
说着,莉迪把鲁卡拽进树丛中。
“我们藏得好吗?”
“如果没叫出声的话我根本不会发现啊。……难道说,这也是植物的力量吗?”
“这儿的植物好像也有藏匿宿主的能力。看来成功了呢”
确如莉迪所言,他突然感到了一股从虚空中涌现出来的感觉。
看似繁茂的灌木,高度只及鲁卡的腰部,作为藏身之处有些勉强。然而当看向坐在那里的两名少女,他甚至会产生那里空无一人的错觉。
两人中间摆着某种游戏棋盘,看来她们是在这里玩耍。
“喂,我说你们不冷吗。……不,应该是不会感觉冷吧”
“我们当然会感觉到冷啊。如果感受不到气温的话,就不能知道应该在哪里开花了。不过对于宿主的身体来说,寒冷并不是致命的,也就不会觉得难受”
“不过,怎么说呢……”
萨洁的脸颊看上去有些发红。
鲁卡一手贴在萨洁的额头上,另一只手则放到自己的额头上。萨洁的额头有些发烫,似乎渗出了一层汗。
“我觉得萨洁好像在发烧啊”
“是你的错觉吧。宿主是不会感冒的,她只是因为小所以体温有些高而已”
莉迪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不快,她拽过鲁卡贴在他的额头上的手,靠在自己的额头上。鲁卡不知她的这一举动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只觉得她的额头传来一阵温和的暖意。
“我才不小呢!”
萨洁鼓起脸颊,宛如动物为了威慑对方而让身躯显得更大一般,冲莉迪挥起胳膊抗议。
鲁卡只得用测量过体温的手拉开两人,让她们停止嬉闹。
“那,你们为什么要躲在这里捉迷藏?我什么时候就要当成鬼了。这算是欺负人吗?”
“搞什么,你有过这种经验啊?我们只是因为有奇怪的东西送到了才躲起来的”
还没等鲁卡问那是什么,莉迪便递给他一张折好的纸片。
展开折纸,只见那是一张信纸。没有写寄信人,也没有节气的问候,只是在正中央潦草地写了一行字。
《不许调查多余的事情。一旦有动静,小心你的命。这是最后的警告。》
仅此而已,没有更具体的说明,仿佛在说剩下的你自己想想就明白了一般。鲁卡将那张信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
“什么时候送来的?”
“就在刚才,从房门下面的缝隙里塞进来的”
“是谁塞进来——”
“好像是附近的小孩子。应该是给了点零花钱让孩子帮忙跑个腿而已吧”
鲁卡呻吟。这封恐吓信写得还真是不明不白的。
——调查、吗。如果是冬风的使者送来的话,应该会写“不要碍事”吧。
鲁卡正在探寻这个城市里发生着什么事,换句话说就是调查。不过这种无关痛痒的行动,究竟妨碍到了谁呢。
“不过,这上面说了最后的警告。那么上一次警告又是什么时候呢”
虽然也许只是威胁性的语句,但鲁卡仍有些在意。
“难道说是阿克写的?”
“不,应该不是吧”
听到鲁卡相当肯定的语气,莉迪也只是投来怀疑的目光。
鲁卡简单地说明了一下被冬风的使者追杀时得到了阿克的救助的事情。
“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才没能买来晚饭吗?冬风的使者,真是不可原谅”
“等一下,先冷静下来。饭待会儿再买就行了”
看到萨洁因愤怒而发出悲壮的声音,鲁卡只好先安抚她。
“阿克放弃了萨洁,这是真的?”
“应该说放弃呢,还是说没了兴趣呢……”
“哼—?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谁知道呢。总之目前的问题是这个恐吓信。这应该不是阿克送来的,就算除了萨洁以外还有什么问题,也应该在见到我的时候直接说了”
“那,是冬风的使者送来的吗?”
这样说的话姑且还能讲得通。虽然理由十分牵强,但至少成功地吸引了他们的仇恨。
不过很难说那究竟算不算得上是调查,而且如果是他们写恐吓信,总觉得会措辞会更加充满正义更加慷慨激昂。
如此拐弯抹角的恐吓虽然一点都不吓人,但因为不清楚对方的理由和原因,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总之,如果鲁卡没有关系的话,能不能再去买一趟晚饭?”
莉迪的提案听上去十分悠闲。就算来了不明所以的恐吓信,也不能因此而少一顿饭——这就是宿主。
“我再去一趟。小心别被冬风的使者发现了”
“你也要小心身后。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你”
在能够隐藏宿主的植物的环绕之下,这里对于两名宿主而言可谓绝佳的藏身之处。
“请多买些回来哦”
萨洁莞尔一笑,她的脑子里尽是对晚餐的思念。
然而,她的笑容很快便显得愈发无力,她的身体不住摇晃,似是贫血一般。
“喔唷……”
“萨洁,还好吗?”
看到摇摇晃晃的萨洁,莉迪担心地问道。
“没关系的。没……关……系”
随着渐弱的声音,萨洁毫无征兆地突然倒了下去。
“咦?”
站立的身躯迅速失去意识,娇小的身躯无力地坍塌。
莉迪慌忙扶住她,露出怪异的表情。
她用手摸了摸萨洁的额头,顿时脸色一变。
“萨洁!?”
莉迪发出几近悲鸣的尖叫。
只见萨洁的脸一片绯红,正不住地喘着气。